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维均录(女尊) 作者:主木青 【文案】 灭国之仇 逃亡之辱 将身为亡燕皇女的她逼迫得走投无路! 身负国仇家恨 她最终选择了成为一名密探 潜伏在他的身边…… 他 是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 满腹机心谋略 却只因为男儿之身而无缘帝位 暗中操控着大齐朝政 江河万里 风云变幻 她的守护 对于他究竟是缘还是孽?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强强 近水楼台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维祯(褚宛翕),伏灵均 ┃ 配角:默玦,谭静嘉,褚宛懿 ┃ 其它: ==================   ☆、天启·维均录 序   “所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话及此处,说书人扬眉将惊木一拍,便笑道,“今日,且感谢各位客官捧场了!”   茶楼中众位茶客似乎尚未回过神来,大多数人仍沉浸在方才那故事中,琢磨着许多情节与人物。但是因为天色着实暗了,茶楼即刻便要打烊,众人便纷纷起身离去,并未有意久留于此处。   说书人又结束了一日的活计,嗓子是有些沙哑了。她打理了一番衣襟,便侧身坐在了身侧的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然凉透的茶,缓缓抵到了唇畔。略一皱眉,担心嗓子受凉,她终是作罢将茶放回到桌上。   “青先生的书,自是讲得极好的!”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她循声望去,复而站起了身子,微微俯身向男子见礼,不免笑道,“糊口的生计,不足挂齿,让这位公子见笑了。”   一步步向她走近,男子衣着不俗,面容清秀,倒也让她看得有些痴迷。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觉得似乎已然与他结识了几世。   行至说书人的面前,男子也点头向她见礼,便抬手取了她桌上的那杯凉茶,“在下近日闲来无事,便会来此听青先生说书,甚是喜欢青先生的故事。这茶,青先生不宜饮得。在下这便下楼,寻店家为青先生奉上一杯热茶!”   “不必如此劳烦公子。终是要打烊了,一口茶,鄙人回到居处便饮得,莫要如此兴师动众。”尴尬地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那杯茶,说书人将茶杯悻悻地放在了桌上。“店家稍后便会派人来楼上打理,劳烦公子随鄙人移步此处。”   点点头,男子随着说书人向楼下行去,并未多言,反倒见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进了这茶楼中的楼梯上,一片金色盎然,让人看了好生欢喜。   来到楼下大厅,见掌柜手下飞速地拨弄着算珠,说书人走上前去结了今天的银子。那男子守在茶楼门前,静静伫立着,却不禁抬头望向了天际金色的夕阳。   手里握着几个轻飘飘的铜板,说书人跳将出门槛,重新回到了男子的面前,一时间又是觉得好生尴尬,“劳烦公子久等。”   “无妨。”男子抿嘴笑了笑,复而道,“每每听青先生的谈吐,抑扬顿挫,深富玄机,且是带着些书卷气。既然您饱读诗书,也不知,为何您不专心于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呢?”   闻言,说书人只是连连摆手道,“鄙人才疏学浅,家境贫寒,无非在外勉强糊口罢了。称不上饱读诗书,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公子,不知为何,鄙人冒昧,只觉得您甚是眼熟,倒是忘了是何时曾经得以一睹。”   “近日里,在下都在这茶楼中偏僻之处,听青先生说书。或许,青先生几日来屡屡余光一瞥,便认得了在下。”他淡笑着,又道,“这些天听青先生的故事,倒是让在下魂牵梦萦。只是不知道,这故事先生可有交由书局刊印。且,这故事,似乎尚未有名字,不知先生可否为其拟名?”   说书人摆首汗颜,“倒是不曾拟名,也不曾刊印。手稿是有,让公子见笑了。”   “倒是有些可惜,不过这些天,在下心里,倒是拟了一个名字与这故事。只怕说出来,讨得青先生笑话。”男子顿了顿,复而道,“褚皇年号天启,取褚皇别号与崇安帝君闺名各一字,便可得‘天启维均’四字。此事,乃是记载褚皇与崇安帝君之事,便是辑录。故此,不若名曰‘天启维均录’,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顿然开窍,说书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禁感叹道,“委实妙哉!”   可是片刻后,说书人只觉得甚为诧异,继而周身冷汗。自己讲述时,只提及过褚皇曾有化名,却一直以褚皇的正名相称。这位公子……他怎的知道,褚皇别号中有一“维”字?      ☆、前传一 雪中逃亡   记不清是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了。浩瀚的队伍,缓慢地在这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前进着。遍地银白,让人压抑得喘不上气。   挤在逃难的百姓队伍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正裹着一件破旧的袄子,艰难地在一尺厚的雪地中蹒跚前行着。她白净的小脸上涂满了炭黑,看上去与这些难民无异。混在大家之间,她却不忘用明亮的大眼睛静默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她唯恐被敌国的大军捕去领赏。   上个月,从皇宫里跟着皇姐们一起逃出来时,她本以为自己至少还可以保住性命。哪里想到,半个月前,自己一觉醒来却发现身侧空空,皇姐们和侍卫们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下马车瞧了瞧雪地上的车辙印和马蹄印,想来她们是为了躲避追兵,慌乱地逃走了。   其实从小到大,自己在众姐妹中也算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有时候伺人端果子来,都会不免想起来,原来落下了五皇女那份!自己的父君以前不过是宫里的一个伺人,身份卑微。自己又无才无德,不爱读书,终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还总逃出宫去玩。自打去年父君走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倒也没什么人会在意自己的存在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褚宛翕叹了口气。尽管自己对燕国皇宫里的人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对于齐国那些将士而言,自己可算是一块“大肥肉”啊!齐国官府悬赏,缉拿在逃燕国皇族。普通的郡主县主,赏金都在五百金。更别说,自己这个皇帝的女儿……福都给别人享了,罪还需要自己来背!   胃里轰隆作响,她差点就要忘了上一次吃东西的时间。还记得两天前,褚宛翕跟难民们一起去挖地里的野番薯和树根。她刚挖出来的番薯,当即就被几个壮年女子哄抢了去。后来勉强啃了些没人要的树皮,应付地活了下来。   宁静的原野上,除了哀叹,便是唏嘘声。褚宛翕走得实在没有力气了,便渐渐放慢了步子,徐徐回眸望去,惊觉这浩瀚的逃难队伍仿佛要连到了天际!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踢踏的马蹄声,渐渐从远处向她逼近。裹在破棉袄中,她早就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在燕国都城被大军攻破的那一刻起,生与死便早已只存于她的一念之间了!   一个齐国将领策马而来,身后带着数不清的大齐官兵,横冲直撞入了难民队伍。马匹的嘶鸣充斥着褚宛翕的双耳,惹得她周身直打冷战。   “留下十人去后面挨个儿地查,尤其是身上穿了好料子的年轻女子,决不允许放过。你们几个跟我在这边搜,今日务必要将燕国余孽一网打尽!”   “是!”官兵们齐齐应道,随即四分开来,纷纷涌入了难民的队伍里。   看着官兵们拿着燕国皇族的画像一一搜查,褚宛翕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被这些凶恶的敌国官兵捉了去。   “你,把头抬起来!”身子被人狠狠一推,褚宛翕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褚宛翕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那张脏兮兮的脸蛋,在齐国将领的仔细打量下,似是并未露出任何破绽。   官兵放过了她,继而去查探其他女子。   重新挤在人群间,褚宛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此时此刻,自己越是紧张,便越会惹得敌人怀疑。   疲惫地在大荒原上又徒步行走了两日,她周身终是没有半丝力气了。脱离了大队的人马,她颤颤巍巍地躲进了被大雪覆盖的野林子中。雪有一尺那么厚,她每踩下去一脚,都觉得是那样吃力。   背靠着一棵大树,她的身子缓缓向下滑落,终是跌坐在了雪地中。   半张着眼睛,呼吸着这冰冷的空气,只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正被时间一点一点抽空。或许,临死前都是这般痛苦罢。   褚宛翕,不要担心,只要死了,你就彻底解脱了。这样终日逃亡的生活会结束,你不再会受冻,不再会挨饿。闭上眼睛睡过去,一切苦难都会远离你!   脑海中持续回荡着这样的声音,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前传二 山寺避祸    被晨钟惊醒,她从睡梦中被拉扯着回到了现实。   天蒙蒙亮,一天的打扫工作又要开始了。她起身披上了僧衣,将长发挽好,熟练地藏入僧帽中。简单地洗漱之后,她提起扫帚便出了门。   清扫过院落后,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听着众尼在大殿内齐齐诵经,她抬头望着山间纯净的天空,寻到了清晨里的第一缕阳光。温暖,明亮,那般轻柔地将她周身包裹着,完全让她远离了尘俗世间的喧嚣纷扰。   如今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慈光寺的院落中,她却难以想象三年前,自己竟险些冻死在了北地荒林里。上天垂怜,得路过的一位公子相救,悉心照料,褚宛翕百般辗转终是活到了今日!命不该绝,终是如此罢。   早膳的时辰已到,做过早课,大家陆续向饭堂行去。她清扫过院子,便暂且将扫帚安置到了墙角。这时,却感受到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她忙不迭地转过身,却见淳素堆着一脸笑意道,“维祯,咱们去做早斋罢!”   “淳素师妹果真半步都离不开维祯呢!”不远处的淳幽并着淳妙齐齐向这边走来,大家打趣着,又将目光投向了她,“维祯,听说你昨天去师母禅房中请求剃度,师母又回绝了你,这是真的吗?”   点点头,她无奈自嘲道,“可能是我慧根不足,佛缘尚浅罢。不过如此带发修行的日子,倒也不错。”   慈光寺住持师太法号“湛修”,现寺内共有“湛”、“寂”、“淳”、“贞”四辈比丘尼。三年前苏维祯走投无路,万念俱灰,在一件破旧的庙宇中与寂行师太相识,得师太妙语点化。后着实无去处,便得寂行师太收留,随她来到了这燕齐交界的灵犀山上。   尽管她百般想要出家拜寂行师太为师,却屡屡遭到了师太的回绝。但是,师太还是允她在慈光寺内带发修行,清扫院落与藏经阁。同时,师太替她换了新的名字,苏维祯。   第一年里,齐国官兵登上灵犀山,来寺里搜查了整整五次。第二年,齐国官兵又来搜查了两次。直到第三年,倒是不曾见到再有齐国人登上灵犀山,她终是松了口气。   晨间,随着大家做了早斋后,她和淳素一同向门外行去。刚出了门,却见着年纪小小的淳清跑着挡在她们面前,便抬头看向她道,“维祯师姐,师母吩咐要你去禅房见她。”   “淳清师妹,你快告诉师姐,是不是师母答应为维祯剃度了?”淳素弯下身揽过了小淳清,热切询问道。   摇了摇头,淳清道,“师母只吩咐要见维祯师姐,没有交待别的。”   “估计是仔细想了一夜,师母终是允了你。维祯,你别愣了,快去吧。估计等你回来,你该管淳清唤作师姐了。”笑着又拍上她的肩,淳素戏谑道。   闻言,她立刻打起了精神,连连谢过二人,便快步向师太的禅房行去。为了这一天,她已然足足盼了三年。   待她剃度出家后,便可彻底地了结一切尘缘,无需再为其所困!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站在寂行师太的禅房门前,她抬起手轻轻扣了扣门。屏息间,听见师太允她进屋,她立刻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门。   独自在蒲团上打坐,听闻她的脚步声,师太缓缓张开了眸子。打量了她片刻,便闻寂行师太沉沉开口道,“维祯,将房门合上。”   “是,师太。”她满怀期待地转身走去,合上了房门。   回到寂行师太面前,她紧张地在衣袖中偷偷掰着手指,怯生生地开口道,“不知,师太唤维祯前来,有何吩咐?”   沉默了片刻,寂行师太久久不语,却是一声叹息,“是时候了。”   “师太当真要收维祯为徒了?”闻言,她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师太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容你上山避祸,已然整整三年。如今战乱已止,你已无需担忧齐国追捕。是时候,你该下山了。阿弥陀佛!”   “下……下山?”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太,纵然您不愿收维祯为徒,维祯继续在寺中帮着打扫也好。可是……”   “善哉!维祯,你且回房收拾细软罢!”没有再理会她的打算,师太重新合眸低声念起了经文。   多言无益,寂行师太的性子她再是清楚不过。   沉住气,她跪倒在地,向她叩首再三,一时间竟有些哽咽,“宛翕的贱命,是师太保下的。今生今世,师太之大恩大德,褚宛翕无以为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维祯,今后好自为之。”师太轻声的叹息,传入了她的耳中。“我会派淳素送你下山,至于你将来的去处,也只有你自己知晓了。”   将来的去处?是啊,下了山后,她可是当真无家可归了……   回到熟悉的禅房,简单地取了两件带着补丁的僧衣。她不经意间回首,却见着淳素红着眼睛站在门前,已然哭成了泪人。   淳素年纪尚小,虽已然出家数年,却未曾将尘世间的情愫撇除干净。三年来与她同住在此处,朝夕相处,她自知忽然到来的分离,对于她们都是痛苦的。   “外面天冷,你怎么不进屋呢?”她弯腰把包袱打好,便背在了身上,“带走东西不多,我只装了两件衣裳和几个铜板。师太赠予的经书,我都塞进了你的书箱。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和其他人相处。”   “维祯,我当真不明白,为何师母忽然要你下山!我真的……我佛慈悲,你勤奋用功,在藏经阁博览群书,也可以与师母对坐参透绝妙佛理。如此慧根,师母为何说你佛缘未至!”淳素靠在门边,见我已然收拾好了细软向外走来,立刻用手背抹去了眼泪,“你走慢点,这么急干什么,难道怕迟一些会被师母骂吗?”   摇摇头,她强撑起笑容,“师太说让你送我下山。我们走吧!”语毕,她向外行去。   淳素连忙追上来,紧紧跟在她身后,根本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   两个人从寺内的侧门行出,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前行,却都是沉默不语。冬日里的树林清冷寂静,偶尔会有寒鸦略过,发出一声凄厉。   寒气夹杂着枯叶的土腥味,将她们两人完全紧紧包裹。山林中湿滑的石头藏在泥中,每走出一步,她们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三年不曾下山,苏维祯嗅着寺外林间的气息,只觉得格外陌生可怕。   听着林子里动物的诡异叫声,她们两个心里都有些发憷。走走停停,时不时却又相互对视片刻,用眼神让对方安心。   今天的林子,着实有些古怪。   “维祯快看!寺里怎么冒烟了!”淳素忽然转过身去,指着山顶的庙宇惊叹道。   她连忙抬头看去,远方的庙宇正冒着滚滚的浓烟。定睛一看,也不知是何时起,那无数的军队竟然将庙宇环环围了起来。尽管隔得极远,但因为人数众多,她站在半山腰竟也可以看得很是轻易。   惊觉地拍了一下脑袋,淳素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几乎是急得颤抖着抖开了信纸。惊魂未定地看着上面的字,淳素恍然大悟,“难怪师母要我护送你下山,原来是因为她早早知晓有人要对你不利啊!”   “淳素,你先下山。我回寺里看看!”她刚转过身,却被淳素死死地挡住了。   “师母在信上说要我护你周全,我就容不得你再上山去冒险。那些坏人都守着要抓你,你何必这个时候逞强回去呢?”淳素说着将信塞回怀里,一把扯过她的胳膊,便将她继续向山下拉扯而去,“维祯,佛祖庇佑,相信主持师祖和师母,大家会平安无事的!”   半信半疑地跟着淳素行去,她还是忍不住向那山顶又望了一眼。熊熊烈火,滚滚浓烟,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她此刻只觉得无比不舍。   这一年,她十一岁。在山寺中避祸三年后,再次因为追兵到达,她选择了继续自己的逃亡之路。      ☆、前传三 上元灯会   四年来,或许她对离机堂里的训练已然完全适应了。在王府的地牢里,忍受了几个日夜的拷打后,她的头脑仍是清醒的,迟迟没有吐出任何字句与对方。   看着面前的女子已经被鞭子抽打成了血人,崇安王府里的甄管事着实觉得是该上报王君了。倘若无端闹出人命,自己倒也会招得主子怪罪。   “这小妮子,倒是嘴硬。都快被打死了,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偷了王府的琉璃盏。”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了,接过底下人端来的茶,坐在甄管事身侧的钱管家无奈地一笑,不禁将目光投向了面前,被绑在木桩上遍体鳞伤的她,“王君心善,偷了东西,不过把你赶出府罢了。你这般不肯认罪,吃尽苦头,若是丢了性命,倒也不值得。”   “清者自清,比起性命,我更看重我的名誉。”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她锐利的眸光,透过凌乱的发丝直逼面前的二人。   地牢的门被人推开来,几个小厮齐齐开路,只见一个身穿深紫蟒袍,头束云纹白玉冠的男子大步而入。他容貌俊逸,英气逼人,然举止不凡,所过之处但余一抹幽香,惹人遐想。在这以女子为尊的国度里,他的存在,是那样让人心生敬畏!   众人见到王君率人亲自驾临,无不立刻跪地相迎,无一人胆敢怠慢。   被离机堂送进这崇安王府数月,苏维祯第一次见到了这间王府的主人,齐国新帝的二皇兄,齐国先帝的皇子崇安王君。   “方才,本君已查出琉璃盏为何人所盗了,倒并非此女。”崇安王君掀起下摆,侧过身去翩然落座,却将目光锁定在了如今狼狈不堪的苏维祯身上,“此女气节可嘉,做一个巡夜的侍卫,倒也可惜。待此女养好伤后,便调她做本君的侍卫罢!”   “主子英明,方才小的倒也暗自佩服此女竟能忍过诸多酷刑,宁死也不肯认罪。这般胸怀气度,自是称得上王府的一等侍卫。有此女随侍于王君身侧,王君定当高枕无忧!”钱管家说话间,不禁又看了苏维祯一眼,倒也觉得这女子算是因祸得福了。   被一个女子砍断了身上紧捆的绳子,苏维祯无力地倒在了冰凉湿滑的地面上。脸颊贴着泥泞污秽的地面,她微微睁着眸子,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他。   为什么,他的模样和声音,是这么熟悉……   ……   “谢谢公子!公子的一饭之恩,我这一生难以报答!”她瑟缩着身子,在这漫天飞雪中,激动不已地捧着手心里的一碟子点心在颤抖着。   “好自为之罢!”扔下一个银锭子与她,这拥着银狐裘的华衣公子站起身子,在伺人的搀扶下回到了马车上。   看着马车在雪地中渐行渐远,她嘴里塞满了点心,眼泪却再也难以抑制地涌出了眼眶。当初,明明感觉自己已经死在了雪地里,可是却又被他的热水与点心救醒。这些年,己能够活下来的勇气,似乎也大都源于当年他的善举。   只是,当真造化弄人。自己咬牙切齿,恨透了令自己国破家亡的齐国人。而自己的救命恩人,竟却是齐国新帝最为仪仗的二皇兄!   发觉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直在努力看着自己,他略微蹙眉,便唤来管家询问道,“她,唤作什么?”   “回主子话,此女唤作‘苏维祯’,广阳府三清县人士。三个月前入府,现为王府巡夜侍卫。”管家如实答道,不敢有隐瞒。   “迄用有成,维周之祯。”冷然笑了笑,他缓缓起了身子,“替她在崇安阁院落内安排住处,再寻个郎中仔细给她疗伤。夜深了,且都散了罢!”   伺人们跟着主子离去,几个狱卒留在地牢中收拾起了残局。管家和管事皆忙做一团,开始考虑如何安置苏维祯。   被人扶了起来,意识已然有些涣散了。苏维祯想起四年里,在离机堂中训练过的每一日,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四年前离开慈光寺后,一路被追兵追捕,走投无路的自己,终是被默玦所救。为他卖命,为他的离机堂潜伏在崇安王府,伺机接近崇安王君获取齐国军情。如今,自己误打误撞地竟然做到了。   可是,自己即将要伤害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也是自己莫大的仇人……   日上三竿,转眼间,时隔被迁移至崇安阁中已然过了七日。崇安阁在整个王府中,乃是最为神圣而不可触犯之处。只因此处,便是崇安王君的居所。   大齐新帝伏德佩,乃是由崇安王君一手辅佐继而称帝。崇安王君名唤伏灵均,自幼身负治国韬略才学,且在朝中暗自广结人脉,颇具威望。然则,大齐基业,自是无法让区区一个男子来继承。伏灵均对于新帝的辅佐,明里或许可以称之为“辅佐”,而实际上,伏德佩不过是伏灵均操控朝政的一个傀儡罢了!   “郎中吩咐,请苏姐姐午膳后半个时辰内按时服药。”王府里的伺人忱儿端着汤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来到了苏维祯的床畔。   长发如瀑垂下,面色苍白,苏维祯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角笑了笑,极为和气地道,“麻烦你了,搁在桌上便好。我歇息片刻,自己来……”   直接端着药凑到了苏维祯面前,忱儿根本不愿意依她,“苏姐姐说的甚么话,咱们王君方才还询问郎中你的伤势是否有起色。若是让主子知晓,崇安阁里上下怠慢了苏姐姐,那罪过我们可都担待不起!”说话间,他却不禁笑道,“苏姐姐好福气,吉人自有天相。不要推辞了,且让我服侍你用药罢!”   半推半就地被忱儿喂了几勺汤药,虽是觉得药汁苦涩。可是她不经意间瞥见少年暖意融融的微笑,倒也不怎么觉得苦了。   服侍她用过药,忱儿将空碗收好,又起了身仔细为苏维祯盖好了被子。端起托盘,他稍稍直起身子,抿而笑道,“苏姐姐,若是觉得身子不适,随时唤我前来便是,不必拘谨。”   点点头,苏维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之感。毕竟,这样躺在柔软的床上,被人服侍的感觉,她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   告别初春的清冷,夏日将至,转眼间休养了两个多月,苏维祯的身子也渐渐康复了起来。管家见她并无大概,便开始安排起了她的差事。   清晨,苏维祯换上了王府中的玄色轻甲,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剑,早早来到了伏灵均的书房门前守候。   “苏姐姐,王君早膳用完了,这会子正传你进去问话呢。”轻轻推开门,见苏维祯已然候在了门外,伏灵均的随侍汝幽温和地道。   “劳烦了。”俯身向他见礼,苏维祯随着他一同进了屋。   伏灵均的书房里布置倒是极为素雅,简单的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满架尽是典籍,但是却乏有珍贵古玩字画的点缀。乍一看去,此处更像是一位学究所居之处,而并非是一个男子的书房。   就连苏维祯也不由得在心底感叹,倘若伏灵均是女儿身,此刻怕是早已坐拥大齐江山,且已然完全将大燕吞并了罢!   一手托着一本政要,伏灵均侧倚着身子,垂眸细细看着。闻声有人进门,他缓缓抬起眸子,将目光锁定在了苏维祯身上。见她怯生生地跪地向自己行礼,伏灵均觉得有几分意思,便放下了手中的政要,稍稍正坐。   低头盯着地面,苏维祯甚是紧张,“小的苏维祯参见王君主子。”   伏灵均沉默了片刻,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苏维祯急促的呼吸声。两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可是似乎谁也猜不透谁。   “抬起头来。”深沉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缓缓抬起了头,苏维祯垂下眸子,仍是不愿与他对视。毕竟用眼睛直视主子,是大大的不敬,她自当知晓。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寂,但不消片刻,却传来了伏灵均沉沉的笑声,“当真是你,好一个苏维祯!”   紧紧攥着拳头,她怕极了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还记得今年上元节那天晚上的灯会吗?”他灵动的眸光,让她心头一颤。   ……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手中握着禅杖,淳素身披袈裟,徐步行在这上元节夜晚喧嚣的街市中,不禁望着天边的焰火吟诗道。   被她拈来的诗惹得打了个激灵,苏维祯望着满街的各色的花灯,倒是稍稍打起了精神。今晚不该她当差,倒是让苏维祯得闲约了淳素一同游玩这上元灯会。   逃亡许久,苏维祯许久不曾这样安心地走在街上,安心地去欣赏这街上的花灯。鲤鱼灯、莲花灯、龙凤对灯,还有数不清的七彩绢灯,琉璃制成的走马灯……天空中的焰火不断绽放着,伴着街上人们的欢声笑语,她的心一点点地苦涩了起来。   齐国的都城,此时此刻,竟是那样热闹祥和。而这个时候,被驱逐到了极寒北地的大燕子民们,究竟在忍受着怎样的严寒呢?   “维祯,昨天菩萨托梦与我了。”淳素行到江岸边,见着满江通亮的河灯,便止了步。她转过身来,冲着苏维祯笑了笑。   一路上紧紧握着腰间佩剑的苏维祯,稍稍一愣,也停了脚步,“菩萨向你说了什么?”   “阿弥陀佛。”淳素手持着念珠,微微侧过身去,抬头看向了夜空中的漫天焰火,“菩萨问我,世间万事,何行为善,何举为恶。”   不经意间松开了腰间的佩剑,苏维祯上前一步问道,“你如何对答?”   轻轻摇头,淳素笑着转过身来,看向了她,“我尚未回答,便梦醒了。维祯,善与恶,在你心里如何,或许世间也只有你知晓了罢!”   “哦,是吗?”轻描淡写地应了她一声,苏维祯转身继续向街上行去。   淳素紧随其后,一路和善地笑着,与苏维祯此刻的烦躁不安截然不同。其实苏维祯心中所想,这些年几乎都逃不过她所思。   重新挤在喧闹的人群之中,被街上各色花灯晃花了眼,苏维祯不由地驻足在了一盏红色的鲤鱼灯前,打量起了上面所题的诗句。   淮海复现水退时,双人换走阻碍石,月撩右言未见口,青潮卷月伴心头,世间何物甚解意。   这诗无平仄,无韵脚,读起来很是古怪。但仔细想了想,倒是自己想多了。今日这上元灯会,每盏灯上皆是字谜。这几句话,或许只是让人在猜字罢了。   “难得你不当差,出府与我一聚。怎的这么轻易,就开始恼我了?”淳素的声音从苏维祯身后传来,苏维祯却没有回头理睬她。   站在苏维祯身边粗粗瞧了瞧这鲤鱼灯上的字谜,淳素不禁一笑,便握着念珠躬身道,“阿弥陀佛,看来这位施主是为情所困了!”   “淳素,你从何处看出的?”苏维祯好奇地问道。   上前一步,淳素笑着指着那盏灯道,“这五句,每一句都打一个字。合起来,便是‘难得有情人’。题字的这位施主,如何不是为情所困呢?”   被她这样一指点,苏维祯恍然大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尚在思索这字谜,身边忽而一阵奇特的香气掠过苏维祯的鼻息,让她立刻警觉地抬头望去。在淳素自得其乐徐步前行之时,苏维祯握紧佩剑便飞身冲上前去。   匕首寒光闪现,眼看着尖刃即将刺入前方男子的后背,苏维祯抬腕猛地提剑将其挡下。霎时间,一声清脆,响彻众人之耳!   男子茫然回头看向这边,却见那个西域杀手仍箭步上前向他刺去。情急之下,苏维祯抬手一挥,轻轻划过了那个西域人的脖颈。手臂传来一阵刺痛,她失手丢开了佩剑,却见着面前的杀手轰然倒地身亡。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小厮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好生狼狈地赶到此处。扔掉手中方才提着的一盏花灯,他连忙扶上了受惊的公子。   站在那位公子的身后,苏维祯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却只听他镇定自若地开口道,“派人将刺客尸体抬回府中,仔细检查来路。”   那声音沉着阴冷,让苏维祯听了着实觉得害怕,只觉得这看似柔弱的公子并非等闲。   倒是有些担心被卷入什么无端纷争,她忍痛弯腰捡起了剑,将它重新放回剑鞘,便默默地拨开围观人群向外行去。   刚走出几步,她却被几个女子死死地拦在了原处。她们的目光凶狠,显然是这位公子带来的随从。出于天生对于齐国人的敌意,苏维祯不由得握紧了佩剑。只消她们动手,她便立刻出鞘与之相搏。   “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公子的声音从苏维祯身后传来。   苏维祯微微侧眸,在昏暗的花灯照耀下,他如玉的面颊上,是一双深邃而黯然的眸子。公子徐步向苏维祯行来,周身幽香浮动,惹人遐想。他薄唇轻启,温润的声音如天籁般滑入苏维祯的耳畔,“你受伤了,可是严重?”   她尚未看得太清他的容貌,却见这位公子唤来小厮掏出了一锭金子,随即交由与了她道,“一点薄礼,请姑娘笑纳。今日方有要事,先行告辞。”   没等苏维祯回答,那位公子便带着小厮与其他随从拨开人群,默然离去。   握着手里的这个金锭子,沉甸甸硬梆梆。周围驻足围观的路人渐渐散去,苏维祯稍稍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寻淳素。   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金疮药,淳素仔细地倒在苏维祯的伤口上,随后便将整个小瓶子都丢给了她,却又笑道,“这一刀,值。”   “一锭金子而已,我不稀罕。你若喜欢,送你便是。”苏维祯把金子递给了她,却见她并没有收下的意思。   “阿弥陀佛,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淳素攥着念珠念道,顿了顿,这才取了那锭金子,将其翻转过来,笑道,“维祯,你且看看这金锭底部的纹饰。”   苏维祯低头看去,倒是觉得那纹饰有几分眼熟……崇安王府!方才,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崇安王君?   自己入府当差近一个月,却每日只能在墙外巡逻。王君住在内宅崇安阁之中,自是无缘见其一面。以至于王君方才站在面前,她竟也不知,那人便是齐皇最倚重的二皇弟崇安王君!   “看来你已明晓,那我便不多言了。”淳素将金子扔给她,却又合掌,“今夜想来就此别过为宜,你且回去仔细养伤罢。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点点头,苏维祯揣着这锭金子,心里也难免有些兴奋,“佛祖庇佑,来日自当入寺还愿!今夜一别,倒是不知何时才可相见了。”   “见与不见本无异,只若是见得多了,恐怕对你不利。你本聪慧,自是明白其中利害。维祯,来日再会。”淳素笑着冲苏维祯俯身见礼,便转身向人群深处行去,渐渐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中……      ☆、正文 第1章 王府大婚   “苏姐姐,今晚王君吩咐,大伙不必在内院守夜了。”推开房门,恭谨地将门合上,汝幽转身冲着她点头一笑,便转身去了。   扣紧了腰间的剑柄,深吸一口气,苏维祯抬眸看见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不禁又将目光转向了这扇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五年了,他,终是有了自己的妻主。   独自回到房间里,看着杨珠翠已然喝得不省人事,苏维祯抬手取了桌上的一壶酒,便昂首将其灌入喉中。   红烛当照,春宵一刻。这个时辰,想来他定然在和谭静嘉对饮合卺之酒罢。只是,他们杯中的酒,或许没有自己手中的酒这样苦涩。明日之后,或许他当真再也不需要自己来保护他了罢!   窗子里忽然被扔进一个石子,苏维祯知晓,定是那个人又来了。她不安地转身看了看杨珠翠,便放下手中的酒壶,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踏着轻功一跃而上,苏维祯踩着屋顶,远远见着月色下的白衣女子正在玩味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怒意。   灵巧地跳跃来到苏维祯面前,高挑清瘦的白衣女子见到苏维祯,只是轻声一笑,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扔至苏维祯的手中,且道,“这是他的亲笔,我不远千里送来了,你可得请我喝酒!”   “下面那么多宾客,你随便取些酒,便算作是我请你的罢!”苏维祯紧握着来自那个人的书信,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半年来,默玦第一次写信给自己,倒也不知是福是祸。   低头看着远方那些酩酊大醉齐国的王宫贵胄们,白衣女子的笑意倒是减退了三分,“迟早,这些齐国人……会知晓何为切肤之痛。”   “看来柳下先生自是胸有成竹了?”苏维祯眉一挑道。   “在下岂敢与苏副使争功,不过依仗着这轻功为人送信罢了。”柳下雪客打趣道,“此地不宜久留,改日相会罢!”   点点头,苏维祯将信放入了怀中,眨眼间便发现柳下雪客已经消失不见了。   今夜伏灵均大婚,心里满是愁绪,根本无法安睡。索性,苏维祯在府里独自散起了步。   直到后半夜,她觉得有些困乏了,便折身回到了崇安阁的院落中。   月光姣好,如银色丝绸一般将大地包裹,却增添了几分清冷之色。寂静的院落中鲜有人声,比起外院宾客把酒言欢的喧闹,此处当真静得让人喘不上气。   埋头向房间匆然行去,苏维祯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的了!   “大半夜的,你不好生歇息,出门去了哪里?”低沉的男子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猛然回过神,苏维祯转身望去,却见着伏灵均正披散着长发,穿着大红纹如意寝衣,面色黯然地问道自己。   忙地躬身向他见礼,苏维祯尴尬地道,“回主子,小的起夜罢了,多谢主子关切。”   前行了几步,俯身嗅了嗅她的周身,伏灵均不禁皱眉,“你饮酒了?”   身上的酒气尚未散去,苏维祯不敢否认,只好点了点头。   “你从来不饮酒的,为何今夜却要贪杯?”伏灵均的话语,让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苏维祯垂下了头,只用更为恭谨的态度答道,“回禀主子,今天主子大喜,小的贪杯也只是为了主子高兴。若主子不喜欢,小的以后保证滴酒不沾!”   闻言,他的眉宇间却是增添了一丝忧愁。这一刻,他也选择了沉默。   屏息,受着夜风的抚弄,伏灵均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开口,“虽然府里如今入赘了驸马都尉,往后的日子,还是按着以往的日子那样过便是了。这里是崇安王府,你且记住,这里的主子一直都只是本君。”   “驸马都尉仁厚大度,小的并不担心往后的日子。劳烦王君操劳,小的惶恐了。”口中念着这些字句,苏维祯面上镇定自若。   伏灵均的靠近,卷来了一阵淡淡的酒气,却让苏维祯打了一个激灵,“夜深了,明日还要陪本君进宫,你快去歇息罢。”   也难怪,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多饮些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的喜酒,在她的口中却只有一种莫名的苦涩。   微微俯身,苏维祯暂且抱拳道,“回禀王君,小的这便回屋歇息,多谢王君关切。”语毕,她转身向自己的处所行去,面上却满是愁容与无奈。   点点头,伏灵均转过身子,便向寝屋徐步行去,并未再多瞧苏维祯一眼。   看着他清瘦的身子拖着宽大的衣袍离去,苏维祯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一直以来,她最不敢面对的问题,如今似乎不得不去面对了……   第二天清晨,伏灵均与谭静嘉一早梳洗更衣,准备乘车入宫面谢圣恩。王府里的伺人急于奔走准备入宫的车队,众人倒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从谭府新来的伺人和家丁也都不敢懈怠,皆是早早便打点好了衣冠,准备伺候主子出行。   并肩骑马而行,苏维祯与杨珠翠皆身着玄色轻甲,内衬洋红飞云箭袖长袍,身佩青玄宝剑,周身尽是十足的英气!二人身为王府中身手最上等的侍卫,紧随着伏灵均与谭静嘉的马车,无时无刻不在暗中默默观察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在齐国京城最为繁华的街市上,崇安王府的车队浩瀚绵长,引来了无数路人与商贩的驻足围观。街道两边的酒楼茶馆中,也不断有客人探出身子来张望这一盛况。霎时间,街上人满为患,一些地方也堵得水泄不通,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秩序。   坐在茶馆的二楼,一手端着茶盏细细地嗅着龙井的清香,女子不经意间将眸子投向了下面的街道上,却是一声冷笑。   “雪客,你调换了我给她的信。”一个戴着黑色幂笠的男子,用他低沉而沙哑的嗓音道。   将手中的茶盏暂且搁在了桌上,柳下雪客抿而一笑,将明眸投向了面前的男子,“她如今正得伏灵均的信任,此刻你要收回覆水,太过冒险。”   “如今重建新都,她终有一日要回到北地大燕。”他垂眸看向楼下街上正骑马路过的苏维祯,“她身上,始终流淌着褚家的血。让她在齐国像奴仆一样待在那个男人身边,你觉得我可以容忍多久?”   柳下雪客的指尖轻叩着桌面,一只手托起了下颚,语气平和,“默玦,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初在大乱中刻意丢下她给齐国追兵的人,你应当清楚那是谁。如今,让她留在齐国未尝不是在保她一命。”   屏息间,他吞下了要说的所有话,只得一声叹息。   一路护送伏灵均与谭静嘉入宫,在宫中暂且待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时分,苏维祯才随着大队人马回到了王府。   今晚不该她当差,她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便出了平时歇息的房间。   与谭静嘉并肩而行着从外院进来,一眼见着苏维祯,伏灵均正欲开口唤住她,却想起了身侧的驸马都尉,只好作罢。   换了布衣便装,苏维祯见着二人带着几个伺人向院中走来,只是不慌不忙地躬身向他们见礼,神情淡然,却让伏灵均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咦?苏侍卫今天不当差吗?”谭静嘉一眼看到了伏灵均身边的贴身侍卫,为了讨好伏灵均,故此语气中特意加了一丝关切的意味。   埋下头尴尬一笑,苏维祯抱拳恭谨答道:“回禀谭大人,今日恰好小的不当差,故此偷闲出府一趟,且会一会友人。”   “苏侍卫如此意气风发,想来是与佳人有约了!哈哈哈,天色不早了,你且快去赴会罢!”谭静嘉打趣着,便继续与他一同前行,不再理会苏维祯了。   刚走出几步,谭静嘉便笑着侧头看向了伏灵均,探出手挽上了他的胳膊,“灵均哥哥,今天晚膳……”   看着两个人渐渐远去,苏维祯紧紧扣住了佩剑。瞬时间,她埋下头去,却觉得自己竟是那样的可笑!   静静地合上手中的佛经,淳素垂眸浅笑,不禁却又抬起头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苏维祯。她避开衣袖为苏维祯倒了一杯热茶,暂且将茶壶搁在了一旁。   夜晚的寺院宁静而沉寂,禅房内也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自你进了王府,倒是鲜少来寻我谈心了。”淳素抿而一笑,取出了桌上锦盒里的白玉佛珠察看,登时面如土色,“见面怎的还送上这样的一份大礼?”   端起那杯热茶,苏维祯轻嗅茶香,“昨日伏灵均大婚,新进府的驸马都尉素日里喜好礼佛,便赏了我和珠翠一人一串佛珠。我瞧着成色上乘,随即想着了你。”   “钱财乃身外物,出家人本不便收下。奈何若是我不收下,你心不安,自也是罪过……也罢,我且收下罢!善哉!”淳素满面为难地将佛珠放回锦盒,便将锦盒收入了抽屉当中,又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浅浅抿了一口茶汤,苏维祯将茶杯搁下,长长叹出了一口气,“淳素,我这样越陷越深,貌似也不是个法子。这几日我也曾思索过,若是与默玦摊牌,不再为他卖命,从此离开齐国四海漂泊,你觉得如何?”   “缘起缘灭,由不得世人。况且如今……”似是有难言之隐,淳素急忙收声,复而改口道,“离开崇安王府,你舍得吗?”   吞下苦涩的茶汁,她茫然地望着淳素,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正文 第2章 秋日游街   “苏姐姐,昨日你未曾当差,今天王君和驸马去谭府,怎地你又不当差呢?”忱儿跟在苏维祯的身侧,见她帮自己抱了那么多杂物,心里难免觉得过意不去,“东西太沉了,不如我自己来罢!”   摇了摇头,苏维祯只是淡淡笑了笑,“王君让我多歇息几日,我且歇息着便是。今日陪你出来采办,也是怕你男儿家身单力薄,出不得这种力气活罢了。”   脸红着垂下了脑袋,忱儿轻声念道:“苏姐姐向来待我这般好,我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我一个大女人,要你报答个什么,傻忱儿。”苏维祯只顾打趣着,不经意间却将目光投向了路边一家客栈门前。   店小二随手把一个书箱从店里丢了出来,一个穿着粗布青色襦裙的女子踉跄地追过去,却不小心狠狠地栽倒在了地上。瞬时间,尘土四扬,伴随着店家的叫骂声,围观的路人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尴尬地爬起来,地上的女子忙将散落的书塞进书箱,转而便将书箱背在了身上,甚至顾不得先拍掉自己身上的土。显然,她将这些书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   一手扶着头上的方巾,女子冲上前去,指着店小二便激动地热泪盈眶道,“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去你的斯文!你在我们店里白吃白喝白住,难道就不‘有辱斯文’了?”店小二骂嚷着,见周围的路人都在对这边指指点点,且来了兴致,高声便指着这个女子道,“这个人在我们店里住了大半个月,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临到结账了,说自己身上没有银子。各位街坊看官,你们给评评理。我们客栈也是小本生意,没有抓她去官府已经够客气了。 如今赶她走,她竟然还赖着不走了!简直是……”   “如今恩科在即,我毕竟是天女门生。待我高中之后,自当还你们银钱。何必要将我赶尽杀绝,在此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这书生面上的怒气,倒也不小。   苏维祯站在人群外面瞧了半晌,倒也觉得身为一个举人,落魄至此,倒也极为不妥。思索了片刻,她便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店小二的面前。   腾出一只手,苏维祯解开腰间的钱袋,且开口道,“这位小姐欠了多少银钱,我且替她付了。”   店小二愣了愣,便道,“七两二钱银子。”   苏维祯从钱袋里倒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抬手便递到了店小二的面前,“这是十两银子,还了这位小姐欠的账,剩下的且算作这位小姐接下来几日的房钱,如何?”   “这……”店小二有点懵,略微迟疑地探出了手去取银子,却被身后忽然现身的掌柜给拦住了。   客栈里的掌柜在店里观察已久,见着有人为这书生出面,倒也觉得有些惊讶。定睛一瞧,忽得一眼认出了苏维祯,她这才急忙地现了身,拦下了店里的伙计,转而又忙着给苏维祯赔笑道,“小店诚惶诚恐,哪里敢收苏大人的银子!苏大人是崇安王君身边的大红人,小的们与谁为难,可都不敢得罪崇安王府啊!”   闻言,在一侧围观的忱儿倒也站了出来,挺胸昂首便道,“既然不敢得罪我们王府,那还不快给这位姑娘赔礼道歉,且迎她回店里继续吃住?齐都乃是天女脚下,举人们可都是天女门生。保不准日后这位姑娘高中,与你为难。如今苏姐姐出面相助,帮的可不止是这位姑娘,而是你们店家呢!”   “这位公子说的极是,极是。”掌柜连连念道,又跟小二使了眼色。   小二垂首哈腰地便凑到了书生身边,一改方才的满面恶相,随即堆起了一脸的笑意,“真对不住了这位客官,您快里面请罢!”   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苏维祯,书生感激涕零,只管走上前去,对着苏维祯毕恭毕敬地垂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官人解围之恩,在下难以言表,还请受程某一拜!”   “在下倒也不敢当程小姐如此大礼,今日外出,府内尚有要事,恐是要失陪了。”苏维祯抱拳向她还礼道,“且预祝程小姐金榜题名,一帆风顺!”   “借苏官人吉言,在下惶恐。”程秋华又是一个作揖,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再行向她回礼,苏维祯抿而笑道,“程小姐过谦,后会有期,苏某暂且告辞。”   带着忱儿离开围观的人群,苏维祯心有余悸。身为离机堂安插在崇安王府的密探,她五年来尽量不愿意让自己在人前太过显眼。只是今日之事,她实在难忍出手相助之心。   程秋华……多年不见,她竟有意投身于齐国仕途,当真有趣。只是近十年不曾与她相见,她并未认出自己,倒也极为庆幸!   “哟,你不好生歇息,倒是伴在佳人身侧,当真艳福不浅呐!”杨珠翠挎着长刀带着几个侍卫巡视而来,见着苏维祯和忱儿有说有笑地进了院子,忙不迭打趣道。   “我一个人出门去采办些小玩意,苏姐姐也是可怜我身子单薄,这才……珠翠姐,以后大白天你若再说这些臊人的话,我……我以后就不理你了!”脸一红,忱儿拧过身子便进了自己屋子。   抱着一堆首饰零嘴,苏维祯见杨珠翠身后的几个姐妹们都兜着笑,忽然间倒也觉得脸颊发烫了起来。   埋着头快步追着忱儿给他送了东西,苏维祯重新来到院子里时,却发现汝幽忽然现身了。   正在与杨珠翠交谈,汝幽见着苏维祯穿着便服走来,便微笑着向她点头示意,且又道:“王君寻了姐姐一日,姐姐终是回府了。”   苏维祯心头咯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王君今日不是随着驸马都尉去了谭……”   “早上本是去了,小坐了片刻王君便回了府,只留了驸马在那里。他让我唤你过去,哪里知道今日你竟陪着忱儿。”说到这里,汝幽的一声轻笑,却让苏维祯的面色变得难看了许多。   跟着汝幽进了崇安阁内阁,一路上苏维祯都是满心忐忑。毕竟,自伏灵均大婚后,的确很少传召她了,甚至一直没有安排她当差。   书房里点着一笼幽幽的紫檀香,静谧十分。且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苏维祯知晓他又开始看那本政要了。这些年暗中操控着朝堂,伏灵均的谋略与心机,一向让苏维祯胆战心惊。故此,苏维祯在他面前向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属下苏维祯参见王君主子。”苏维祯躬身行礼道。   缓缓合上手里的书,伏灵均忙不迭地抬起眸子,将目光投向了苏维祯,“你回来了?”   苏维祯闻言,复而道,“不知王君有何吩咐?”   淡淡地笑了笑,伏灵均端起了手边的一盏茶,小抿了一口,便重新看向了她,“汝幽,你且去替本君打听一番,驸马何时回府。”   汝幽躬身见礼,匆匆出了书房,将二人独独留在了屋中。   直到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伏灵均这才屏息凝视起了苏维祯,徐徐开了口,“你喜欢忱儿?”   “回禀主子,忱儿单纯善良,待人热忱,府里伺人们自是喜欢他。”苏维祯沉着地道。   “单纯善良?好一个单纯善良!”伏灵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撑起了生硬的笑容,“那本君做主将忱儿许配与你,你意下如何?”   猛地抬起了头,苏维祯看向他,双眸中尽是错愕与迷茫,“还请主子收回成命。属下一介武妇,身份低贱,倒是配不得忱儿。”   “既然你不喜欢忱儿,那本君就把忱儿许配给珠翠,你觉得如何?”伏灵均的指尖轻叩着桌面,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可是眸中闪现的黠光却让苏维祯极为担忧。   “珠翠一表人才,且与忱儿自幼一同长大,自是妥当。”苏维祯越发猜不透他了。   闻言,伏灵均将茶盏放回了桌上,且是笑着唤来了外间的伺人,吩咐道,“三日后,本君做主将忱儿许配给杨珠翠。你让管家替杨侍卫给忱儿家下聘礼和婚书,另给杨侍卫准备一套宅院。另则,他们成亲后,就不必让忱儿入王府当差了。”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苏维祯在旁听着,只觉得这与变相赶走忱儿根本无异!   伏灵均啊伏灵均,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正文 第3章 风雨飘摇   一杯又一杯的浓茶吞入口中,杨珠翠听着院子里隐隐传来的哭喊声,只觉得心里愁绪满满,无处倾泻。   处理了一天事务回到府里,谭静嘉放接过伺人递来的热帕子,便入了伏灵均的寝室内。她擦去了面上的风尘,时不时向外瞧着,只是觉得十分好奇,“灵均哥哥,今天这是怎么了?府里下人这样吵吵闹闹的,当真是没规矩。”   坐在铜镜前梳理着长发,伏灵均面不改色,只是淡然地道,“前些天给府里的一个下人指了一门婚事,明天那孩子要成亲,这会子正在哭嫁呢。”   “哦?这么说,看来是一桩喜事了。”谭静嘉笑着在伺人端来的铜盆里净了手,且用帕子擦干后,这便来到了伏灵均的身后。   拿过他手中的象牙梳,谭静嘉端详着铜镜中二人的倒影,只觉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她轻柔地替伏灵均梳理起了如瀑垂下的青丝,望着镜中的他,不由得感慨道,“灵均哥哥,你竟是这样的美……”   “美?这世上,看似美好的东西,不过都是一些□□罢了。”伏灵均面色沉着冰冷,并没有玩笑的意思。   他冰凉的手忽然一把扣上了谭静嘉的手腕,漠然开口道,“本君自己来罢!”   谭静嘉手中的梳子被他一把夺去,尚未回过神来,便又听见他道,“最近开科在即,有些浑水,若是为了保住性命,你且莫要去涉足。否则,东窗事发,作为你的夫君,本君也保你不得。你可知晓?”   “灵均哥哥快别说笑了,你可是陛下同母同父的嫡亲兄长。你在朝堂的地位,谁敢……”察觉到伏灵均的面色越发难看,谭静嘉及时住了口,“夜深了,不如我们就寝罢!”   “今夜本君想一个人静一静,驸马都尉请移步。”伏灵均站起了身子,复而唤来了汝幽道,“告诉管家,若是后院那个小蹄子后半夜仍是哭闹不止,便是驳了本君的颜面,且先关到地牢里一晚上。明天一早,直接丢到花轿上,无需管他死活!”   谭静嘉知晓自己似是惹怒了伏灵均,这才牵连了旁人。一时也觉得羞愧难当,她只得跟伏灵均见了礼,这才悻悻地推门走出了寝室。   似乎成亲之前,她也应该料想过会有这般场景。纵然天下间皆以女子为尊,可自己的夫君是天家皇子。自己在这个王府里的地位,说得难听些,其实与汝幽和管家他们无异罢了!   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杨珠翠,听着忱儿的哭喊声,苏维祯心里越发烦躁。后半夜里,外面似乎开始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又过了半晌,雨下得大了,传入屋中阵阵的寒意。   根本无法入眠,杨珠翠推开窗缝,偷偷看向了对面的房子。隔着湿冷的秋雨,她瞧见忱儿的屋子灯已然熄灭,只是一片漆黑。   夜里的冷风灌入窗缝,杨珠翠连忙将窗子合上,转而看向苏维祯道,“忱儿应该已然歇下了,你也宽宽心罢!”   “该宽心的人,不应该是你吗?”苏维祯侧过身子,盯着她手边的那杯浓茶,紧锁起了眉头,“你待忱儿的心,他知晓吗?”   苦涩地一笑,杨珠翠垂下了头,“他只当我是姐姐,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别的,男女之情,他又懂得多少?维祯,他对你有好感,你也是心知肚明的。”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苏维祯平躺下来,交叉着双手垫在脑袋下面,缓缓合上了双眼,“我是不祥之人,这辈子最好孤身一世,或许才不容易拖累别人。男儿家嫁给我这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唉,但愿明天一切雨过天晴罢!”不愿意再多想了,杨珠翠起了身子。   清晨,大齐都城的秋雨尚未停歇,反倒雨势又大了些许。   今日杨珠翠大婚,苏维祯也跑前跑后地替她张罗了起来。几个要好的姐妹帮着杨珠翠穿上了大红色的婚服,又替她仔细地整理起了头发。杨家的亲戚也都获准入府,前前后后地开始帮着布置打点。婚礼的进度,倒是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所打断。   换了身玄底天青缎子的新衣裳,苏维祯捧着喜果走在长廊中。身后跟着几个王府里的侍卫,也都捧着各色的喜果喜糖花生莲子。   “杨姐姐当真好福气,娶了忱儿这样俊逸的男子,让人好生羡慕啊!”捧着莲子,其中一人笑着感叹道。   “你别急,等明天说不定主子心情好,就把汝幽许配给你了!”忍着笑,另一人又道。   “那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啊。汝幽可是自幼跟着王君一起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咱们好歹也算半个主子。若是要给汝幽指婚,怎么轮可也轮不到咱们几个啊。倒是苏姐姐,王君跟前的红人,理应是头一个才对!”那捧着莲子的女子又是一阵嬉笑。   听见她们几个开始口无遮拦,苏维祯又见到前面管家正向这边走来,便急忙清了清嗓子示意她们收声。果然,她们集体噤声,都纷纷垂下了头。   “哎呦喂,苏侍卫,你们难道没接到消息吗?”这样清冷的天里,管家竟然急得出了一头的热汗,“快把这些东西都搁回房里去罢!”   “管家,这……什么消息?”苏维祯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拍大腿,管家连连摆手,拧着眉道,“昨晚啊,这……忱儿没了!”   失神地松开了手中的托盘,任由喜果散落在了泥泞的石砖上。苏维祯茫然地站在原地,双目空洞,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后几个侍卫听了以后都是一脸震惊,完全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忱儿同屋的人说,他前半夜还好好的,后半夜便害了急病,随后就去了。方才已经差人上报给王君,这会子驸马都尉也正派人帮着料理忱儿后事呢。你回去给杨侍卫说一声,且让她节哀顺变……”管家的嗓音也有了些沙哑,“我还有事务没有处理,你们快端着这些东西回去罢!”   送走了管家和几个管事,苏维祯侧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这场秋雨下得竟是有了几丝讽刺的意味。   ……   一壶清茶落入杯中,淳素嗅着茶香,低头浅笑,“这么说,你怀疑伏灵均杀了忱儿?”   接过那杯茶,苏维祯点头道,“王府里的另一个眼线上报,当夜伏灵均派人将忱儿关进了地牢,今天早上倒是都不见人出来。很简单,地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我解释吗?”   将烛台推到一侧,淳素放下茶壶,重新握起了佛珠,“南无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杀生之罪,委实不妥。”   “伏灵均那个男人,一向凶很毒辣,表面却看似无害。空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当真是蛇蝎心肠啊!”一时感慨,苏维祯也觉得有些怒上心头的意思。   听见苏维祯亲自开口指责发难,淳素倒是觉得有些意思,“你倒是再也不替你的王君主子说好话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要见识的事,恐怕不止是一条人命这么简单了。”苏维祯的话语倒是有了几丝自嘲的意思。   “下个月相国寺有一场法会,我可能有些抽不开身陪你了。以前慈光寺里的法会不过一日便可完成,这相国寺里的法会却要足足三日。需要筹备的事务太多,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与你相会了。”淳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复而道,“维祯,师母曾经嘱托过你。凡事皆要沉住气,三思而后行,万不可一时冲动。你方才的一番言论,若是传出去,难保不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闻言,苏维祯只是淡淡笑道,“我这条命,十二年前就应该走到头了,不是吗?自从被我的嫡亲皇姐趁乱丢弃之后,褚宛翕……就已经死了。”      ☆、正文 第4章 雨夜迷乱   “下个月,陛下要挑选各府善于骑射的高手,随驾秋狩。本君已然将你与珠翠的名字报给了帝君,这月你且好生准备一番。”提笔写着奏疏,伏灵均并未将眸子挪向苏维祯。   苏维祯的指尖紧扣着佩剑,默然垂下头,且开了口,“蒙王君错爱,小的骑射拙劣,不便于人前丢人现眼。若是冒昧惹得陛下不悦,小的担待不起。”   听闻此语,伏灵均不经意间松开了笔。只见那笔锋倒去,将写了一半的奏疏染得尽是墨迹,一片狼藉。   本以为伏灵均要发怒,苏维祯已然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奈何屋里只是沉寂了片刻,便传来了伏灵均温和的声音,“维祯,你怀疑是本君杀了忱儿?”   “属下不敢!”苏维祯躬身抱拳道。   屏息间,伏灵均重新扶起了笔,唤汝幽新取来一张纸,复而继续书写,“一个伺人的性命,足以让你记恨本君,是这样吗?”   “属下只是不解,主子何必与一个弱男子为难。忱儿有何错,劳烦主子如此费心!”苏维祯的话一出口,便开始懊恼了起来。   正如淳素所说,自己当真沉不住气。身为一个探子,说出这样的话委实不妥。倘若引起对方察觉,潜伏进王府的这五年当真功亏一篑了。   伏灵均专注地写着奏疏,沉默了片刻,这才答道,“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的人是本君。本君现在还有事务要处理,你且退下罢!”   见他已然不悦,担心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苏维祯只有躬身见礼道,“王君息怒,属下告退。”   待苏维祯离开书房,伏灵均随手便将奏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汝幽在旁看得触目惊心,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务,冲过去捡起地上的奏疏,便躬身上前劝解道,“主子息怒,请息怒!”   “不过是死了一个伺人,她竟连本君也敢顶撞。这些年,她依仗着本君待她不薄,倒是越发难以管教了。”重新接过奏疏,伏灵均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似是平复了情绪。   “您若是心间不欢喜,大可降罪于她,何苦气大伤身?”汝幽蹙眉道,“苏维祯,不过是一个侍卫罢了。”   苏维祯,不过是一个侍卫罢了。   这一句话,让伏灵均一时间竟感到有些茫然无措。是啊,她与自己毫无瓜葛,不过是自己身边的寻常侍卫罢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冥冥之中竟然会这样在意她的感受?   收起这些荒谬可笑的想法,伏灵均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密函,便推到了汝幽面前,“近来让霍大人密切留意柴家人,尤其是柴家的大小姐。她与驸马实在走得太近,无法不让本君怀疑。为防微杜渐,也只有先下手为强了罢!”   “主子您是怀疑……您是驸马的夫君,且帝君主子乃是驸马同母的兄长。倘若当真……陛下自会保住驸马一命……您又何必如此担忧呢?”汝幽将密函仔细地收入怀中。   冷笑了一声,伏灵均淡然地端起了茶盏,“本君担心的不是谭静嘉的性命,而是整个大齐朝堂的风气。科场舞弊,本就在大齐是重罪。朝廷选用官员,乃关系国家命脉,不容儿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纵然是本君的妻子,本君也绝不包容其败坏朝堂用人风气。”   “主子英明,倒是小的目光粗鄙,惹主子笑话。有主子您如此守护,大齐江山必然千秋万代,国运昌盛!”汝幽倒是觉得有些尴尬。   抿了一小口茶,伏灵均面上的笑意倒是减了三分,“只要本君的把持,大齐当真可以千秋万代吗?那个凤椅上坐着的人想要对本君不利,本君也只有逆来顺受吗?”   “这……”   “一切随缘罢,本君已然无心强求了。”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伏灵均垂下双眸不再言语。   彷徨地跪坐在新宅的正厅里,杨珠翠红肿着双眼,默默地将手中的纸钱一点点地扔进面前的火盆中。忱儿如今已然是杨家的人了,他的灵柩此刻也停在杨珠翠的新宅中。   正对着忱儿的灵位,杨珠翠心中千般的苦,却是如何都排解不出。   站在厅堂前,苏维祯久久没有勇气迈过那道门槛,只得茫然地张望着前方。外面的雨下得极大,落雨声充斥着她的双耳,让她觉得心烦意乱。   看着灵堂里失魂落魄的杨珠翠,苏维祯想要劝解,却也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立场开口。她提着自己的佩剑,久久伫立在杨珠翠的身后。许久,沉默。   将手中最后的纸钱投入火中,杨珠翠猛地站起了身子。她抓着佩刀转身便向门外冲来,双眼通红,满面怒意,让人极为畏惧。   苏维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满面严肃地看向她,只得开了口,“你要做什么?”   “不管你的事,你放开我!”杨珠翠猛地挣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出去,便踏着轻功跃上屋顶,倏尔没了身影。   愣了一刻,苏维祯大惊失色地冲进了雨里,四处张望着找寻她的踪迹。一时间,她的心头弥漫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深夜里,崇安王府内一片寂静。秋雨连绵,不曾断绝。踩着湿滑的青石砖,苏维祯全身淋得湿透,视线早已被雨水打得模糊。她静静地趴在屋脊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四周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房间里,伏灵均正坐在烛火前处理事务,不断地灌着一杯又一杯的浓茶。寻常男子家这个时候大概已然陪伴着妻主入寝了,独独只有他,满心依旧被家国大事所占据着。   透过瓦片的细微缝隙,苏维祯看见烛光下他姣好的面容,一时间心却宁静了不少。五年来每一天都是这样默默守护着他,冥冥中,守护他似乎已然成为了她的习惯。   细索的脚步声,再是轻微,却也不偏不倚地入了苏维祯的耳中。   在雨里淋了两个时辰,苏维祯终是等到了那个人。   从房间的侧面飞身跳下屋顶,苏维祯拉开窗子,便闪身跳进了书房。伏灵均惊讶地望着破窗而入的苏维祯,尚未开口,便见着杨珠翠提刀破门而入。原来,门外的侍卫皆已中了杨珠翠的迷药,早已不省人事。   “伏灵均,你还我忱儿!”激动得热泪盈眶,杨珠翠挥刀便向坐在书桌前的他砍去。   飞步上前抬起胳膊挡下了那一刀,苏维祯咬着牙拔出佩剑死死抵住了她的刀,侧身跃过书桌,便将伏灵均紧紧护在了身后。   不依不挠地向苏维祯砍去,杨珠翠发疯似的进攻,让苏维祯根本退无可退。   “你给我让开,我要杀了伏灵均!是他害死了忱儿!是他害死了我的忱儿!”杨珠翠大吼着,一面与苏维祯相斗,一面却哭得泪流满面,早已失去了理智。“我答应过要保护忱儿的,我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不要闹了!珠翠,你冷静一下!”衣袖已然被鲜血浸染通透,满目猩红,苏维祯忍着痛依旧努力挡着她砍来的每一刀,死死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伏灵均,“你有你要保护的人,难道我就没有我要保护的人吗!”   侍卫们从门外纷至沓来,见着屋里的场景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却只得硬着头皮先行将杨珠翠团团包围住。   看着昔日里的姐妹们个个拔刀相向,已然将自己包围。杨珠翠苦笑着终是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环视了一周,索性,她又看向了苏维祯。   因为失血过多已然面色煞白,苏维祯喘着粗气,看着这样狼狈的杨珠翠也着实觉得心里不好受,“珠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我现在,已经覆水难收了。你用你的命来护着那个心如蛇蝎的男人,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哈哈哈哈哈哈,上天既是要亡我,那我便不必久留了。忱儿,珠翠姐这便来陪你罢!”话音刚落,杨珠翠挥刀便自刎于人前,惊得在场所有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珠翠!”苏维祯失声喊道,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杨珠翠的鲜血顺着脖颈流淌而下,她一直笑着望着伏灵均,身子慢慢下沉,直至轰然倒地。在场的侍卫们一片混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管家这个时候才带着人赶到了这里,见王君书房里一片狼藉,只觉得主子必然要怪罪了。搞不好,自己的前途倒也难说。   身子极为沉重,苏维祯腿一软便伏下了身子。她吃力地腾出另一只胳膊撑着地面,单腿跪地便向身侧的伏灵均道,“属下保护不周,请王君恕罪。”   “管家,先去请郎中与苏侍卫瞧瞧伤势!”伏灵均本能想要伸手去扶她,犹豫再三,他抽回了手转而看向了那些侍卫道,“你们几个先扶着苏侍卫回房歇息,几个管事留下,本君有事要吩咐。”   侍卫们相互看了看,立刻俯身见礼,急匆匆上前扶起了苏维祯。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出了书房,又有伺人急忙过来忙着给打伞,这才凑合着冒雨送苏维祯回到了她的房间里。   站在原地,伏灵均看着地上的杨珠翠,倒也觉得不是滋味。他沉默许久,这才背过身子,缓缓开口道:“妥善安葬罢,给她家里人一封银子,说是病殁的。”   几个管事领了主子的意思,便又差了几个伺人来帮着收拾,抬了杨珠翠出去。底下人拿清水清洗着地上的鲜血,也是觉得浑身寒意。   伏灵均站在原地,脑海中却一直回荡着方才她的那句话,不曾断绝。   她说,自己是她要保护的人。      ☆、正文 第5章 两心相猜   “怎么,大半夜的还不回王府,不怕你们王君生气吗?”看着面前微醺的谭静嘉,柴文芳倒是觉得不是滋味,“夜深了,我差人送你回府吧!”   连连摆手,谭静嘉抓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昂首便一饮而尽,“最近府里死了一个下人,我们王君正在为这事忧愁着。一连几天了,他都在书房过夜,不肯和我同住。罢了,我何时回府,怎么会有人在意呢?”   “唉,娶了天家的儿子,怕是注定顾不得身为女子的尊严咯!”柴文芳调侃了一句,也给自己斟了杯酒,“下个月的秋狩,你且好生在马上展现一番,也让你们王君好生瞧瞧,他的妻主是多么的厉害!”   闻言,谭静嘉忽然大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恐怕弓还没拉开,便被马给摔下去了!我们王君自是知道我功夫底子不行,便点了府里的两个高手,上报给了兄长。”   “倒是有趣。既然你不必随驾出游,我们的时间自是宽裕了不少。”柴文芳将袖中的一只锦盒推到她的面前,沉沉一笑。   明白其中的意思,虽然心中仍有所顾虑,谭静嘉却没有再多言。   清冷的雨夜里,隔着窗子看见那边两盆血水被伺人端出房间,伏灵均久久不能平复心情。此时此刻,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躺在床上,尽管伤口已然上了药,苏维祯却迟迟没有张开双眼。因为长时间淋雨,她染了风寒,额头滚烫,让身边守着的几个侍卫忧心不已。毕竟平日里大家是打成一片的好姐妹,且当夜杨珠翠又出了那样的乱子。见到苏维祯这般,她们也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日上三竿,宿醉的谭静嘉乘着马车回到了王府。刚进门,她便从底下人那里得知了昨夜的事。担心伏灵均不悦,她飞快地赶到了书房,却发现伏灵均一早已然入了宫,并不在府内。   总算松了口气,暂且等候着伏灵均归来。谭静嘉饮了一服醒酒汤,坐在房间里揉着太阳穴,倒也庆幸昨夜自己不在府中。   晌午间,客栈里人头攒动。楼下大厅里食客遍布,人满为患。因为这几日秋雨不断,行程遭到耽搁的旅客自是不少。大家闲来无事,坐在楼下把酒言欢,排解苦闷,倒也无可厚非。天南海北的人们聚到一起,且聊着便热忱了起来。   将手中的刀一把拍在桌上,方才进店,这名戴着斗笠的女子却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手抓着一个破旧的蓝布包袱,乍一看去方方正正像是裹着一只木盒,她冷眼看向店小二,便开口道,“住店。”   打量了一下这穿着褐色粗麻裋褐的女子,店小二与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强硬地挤着笑脸道,“这位客官,当真不好意思,客房已经满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女子狠狠地拍在了桌上,随后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压低斗笠,声音低沉而清冷,“住店。”   “对不起,这位客官,这……”   五指紧扣着包袱,女子猛然起身,一把拔出腰间的刀,直指向了店小二,“我只想说一次,住店。”   被吓得呆若木鸡,店小二脸色煞白,说话也颤抖了起来,“客……客客客客官……”   “既然店家说客满,小姐您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小姐急需住店,若不嫌弃,今夜与在下同屋,倒也妥当。”原本抱着书坐在楼下喝茶,见此情景,程秋华忍不住走上前便劝解道。   斜眼看向了程秋华,女子怔然片刻,便将刀收回了刀鞘。她轻笑了一声,抓着蓝布包袱,却将另一只手搭在了程秋华的肩上,“读书人,我们楼上说话!”   诧异地盯着女子的脸,程秋华还未回过神,便已然被女子一把拽上了楼。小二惊慌失措地探出身子去瞧,但是想到程秋华与崇安王府有牵连,倒也没了胆子追上楼去阻止。   两个人穿过走廊,一路来到了程秋华的房间里。女子确定身后无人尾随后,这才将房门合上,且上了门栓。   激动得热泪盈眶,程秋华的唇角颤抖不已。只待女子一转身,程秋华便立即躬下身子向女子深深作揖,“沈小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倒是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见程小姐。”沈振鹤摘下了头顶的斗笠,带着嘲讽之意又是一笑,“我只在此处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要离去。今夜,倒是麻烦程小姐了。”   “家母在世时,沈大将军多有关照。今日不过举手之劳,不劳沈小姐挂在心间。沈小姐舟车劳顿,这包袱还是让程某替你……”   将蓝布包袱挪开,沈振鹤往前走了几步,只是打量着这屋里的摆设,漫不经心地道,“这包袱你碰不得。此处只有一张床,今夜我席地而眠便可。”   “这怎么可以……”   “话不多说,我且歇下了,你请自便。”取了墙角的苇席,沈振鹤将其铺在地上,便席地而坐。怀里抱着蓝布包袱,她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吞下了后面的话,程秋华又看了她一眼。毕竟外面阴雨连绵,地上湿气太重,程秋华也不愿这样薄待她。索性,她推开门又下了楼去,准备再问店家讨一床被褥。   独自留在屋里,沈振鹤不禁睁开双眼,将目光停留在了手边的蓝布包袱上,却是细细一笑,“以你一命,倒是抵不过大燕半壁江山了。”   ……   从宫里回来后,伏灵均一言不发,面色极差。匆然用过晚膳,他便又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对谭静嘉闭门不见。谭静嘉因自己一夜未归有错在先,只觉心中有愧,不便多加打扰。   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深夜,伏灵均一杯杯浓茶落入喉中,仍是觉得惴惴不安。他屏退了所有伺人,只身一人走出了书房,只觉得这样的雨夜竟是那样凄迷。   撑着一把画伞,伏灵均踩着湿漉漉的青砖,一点点向那个房间走去。已经忍耐了一日,他做不到去克制自己的情绪,也做不到继续装作熟视无睹了!   烛火早已熄灭,屋内的人似乎已然入睡。   伏灵均轻轻地推开门,在指尖碰触那门的一刹那,他却又犹豫了。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没有时间再去多想,他终是推开了那扇门。   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原本心内因杨珠翠之死而充斥着愁绪,无心睡眠。听见有人进屋,苏维祯不知来者是谁,倒也不愿打草惊蛇,索性她便合上了双眼假寐。   伏灵均轻声游移到了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总算寻到了她的所在。一整日不曾见她,却犹如隔了数百年一般。   侧身坐在床边,伏灵均稍稍松了口气,打量着她熟睡的样子,不禁低头浅笑,“你没事便好,维祯。”   听见伏灵均的声音,苏维祯惊得竟然吓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深夜里,他贵为王君怎么会来到一个侍卫的房间里?   不知道为何,他坐在她身边时,觉得内心是那样宁静与踏实。五年来,自己行到每处皆有她相伴。她为自己挡下了无数毒箭与刀枪,为自己击退了无数的刺客与歹人。她永远都这样专注地守护着自己,从一个小女孩直到变成了今日这样风姿绰约的女子……   一直默默地嗅着伏灵均腰间香囊的气息,苏维祯知晓他还没有离去。只是也不再听见他的话语声,这让苏维祯很是捉摸不透他的意图。   她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揭发,也担心他会趁着自己熟睡将自己一刀毙命。   国仇在身,苏维祯无法对伏家人保持一颗平和之心来对待。进宫时,每一次靠近伏德佩,她都想亲自将其手刃。而如今,伏灵均正独身坐在自己身侧……      ☆、正文 第6章 北燕故人   大半个月过去,苏维祯的伤势恢复了大半。自从伏灵均深夜里探望过她后,她心间对于他的情愫也越发复杂了起来。   秋雨渐渐平息,天却也是阴沉沉的。卧床许久,苏维祯再次重新当差时,才恍然发现自己成为了伏灵均身边唯一的贴身侍卫。   没有杨珠翠的存在,她不仅感到孤寂,也觉得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十几天里,苏维祯与离机堂的联系几乎彻底断绝。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传消息于柳下雪客,更不想默玦为自己担心。   这日,寻了个散心的由头,待护送伏灵均晨间入宫后,苏维祯立刻换上便装,来到了西市的盛祥茶馆里小坐。   茶馆刚开门不久,客人只有零星数人,倒是便于她观察附近的眼线。   点了一壶碧螺春,苏维祯一面佯装着饮茶,一手便暗自将字条塞进了桌子的缝隙。镇定自若地看着窗外的行人,她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打算起身离去。   “苏恩人,当真巧遇。”隔着窗子看见了苏维祯,程秋华激动得立刻作揖见礼道。   沉住气,苏维祯正想要客套推辞一番,却不禁看见了程秋华身侧的女子。心底一震,苏维祯与那女子对视了片刻,随即挪移开了视线。   “别来无恙。”苏维祯笑了笑,便道,“今日在下尚有要事,先行离去了。”   “恩人慢行,一路好走。”程秋华又向她作揖道。   一直盯着苏维祯,沈振鹤满口有道不出的话。见着苏维祯这样躲着自己,她终是犹豫了。蹙眉凝视苏维祯片刻,沈振鹤转身看向程秋华便道,“今日且送行到此处罢,我也有要事要去做。一切有劳程小姐了!”   “沈小姐客气。那么,今日就此别过了!”程秋华倒也没有多想,对着她抱拳告别了一番,又向苏维祯见了礼,随即便只身离去了此处。   与苏维祯隔窗对视,沈振鹤欲言又止,索性,她绕了一圈径直进了茶楼。穿过几张桌子,沈振鹤走到了苏维祯的面前,便抱拳见礼道,“许久不见,不知尊驾身子可是安好?”   将目光挪移到了一侧,苏维祯低声答道,“此处不宜谈话,随我去楼上包厢罢!”   “一切听凭尊驾。”沈振鹤背着那蓝布包袱,便垂首跟着苏维祯向楼上行去。   进了包厢,苏维祯又替她点了一壶茶。等候着店小二走远,沈振鹤一直紧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确定四下再也无旁人之时,她才绕过桌子来到了苏维祯的面前。   垂下袖子,沈振鹤单腿跪地,便满面肃然地抱拳俯首道,“微臣沈振鹤,参见五皇女,千岁千千岁!”   “宛翕惶恐,倒是不知大人如何认得宛翕?”她茫然开口道。   沈振鹤紧缩眉头,复而答道:“启禀五殿下,微臣奉家母之命,一直在暗中护您周全。只是五年前家母病薨,微臣急于奔丧,便……一场大乱,舍妹失踪多年,微臣只恐家母尸骨无人料理,故此……”   “沈将军一生戎马,效忠于我大燕,如今驾鹤西去,当真令人扼腕叹息。”苏维祯想起幼时与沈大将军学习剑术的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沈小姐请起罢!”   听见苏维祯这样夸赞自己的母亲,沈振鹤一时哽咽,眼眶却也红肿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便将那蓝布包袱拆开了来。   苏维祯也是好奇,见蓝布包袱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倒也不晓得里面装的是甚么。   “此女离间陛下与家母,致使陛下冠以家母莫须有之罪。家母一世清白毁于一旦,随即气急攻心,短短几日后便含恨病薨于府上。振鹤一时愤恨,便夜里潜入此女府邸之中,将其头颅割下,以慰家母在天之灵!”说到此处,沈振鹤却用手紧紧盖住了木盒,“内有秽物,微臣便不玷污五殿下之目了罢!”   听见木盒里面是人头,苏维祯也是心底一震。   “陛下在大燕境内四处通缉微臣,微臣便只有来到南齐,暂避风头。今日重逢五殿下,实属万幸。”觉得不妥,沈振鹤还是将木盒重新用蓝布包了起来。   低头浅笑,苏维祯轻叩着桌面,不由得叹道,“好一个‘陛下’!没想到退居到北地,让出了大燕的半壁江山,褚宛懿竟还有颜面登基称帝!”   “请殿下息怒。”沈振鹤沉着地劝道。   “怒?我不敢怒。褚宛懿将我逼到绝路,我如今不过委曲求全地度日罢了。沈小姐日后也无需暗中保护我,且做自己的事便可。令妹振鹭并未失踪,倒也请沈小姐宽心。”站起了身子,苏维祯复而道,“世上已无褚宛翕,仅有苏维祯。沈小姐,再会。”   推门而出,苏维祯的心已然不再平静。   秋雨连绵的日子,很快一晃而过。伤口好了大半,苏维祯的身心倒也轻快了不少。如今北燕朝堂之乱,奸臣当道,都已然看似与她无关。毕竟在大齐境内生活了近十年,眼前的一些事,似乎对于她来说更为重要些。   身着王府轻甲,头佩朱缨,苏维祯挎着佩剑策马行在伏灵均马车的前方。浩瀚的皇家车队在原野上挪移,车轮滚滚,各色锦衣飘然,花香果香四溢,倒也极为引人遐想。   行在路上半日,伏灵均闲来无事,抬手且掀开了车窗的帘帐。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但秋日里的几丝清冷还是不可避免。他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前侧的苏维祯,默然注视着她颇具英姿的背影,却是走了神。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汝幽打趣了一句,便掩面咯咯地笑了起来。   尴尬地收回目光,伏灵均白了汝幽一眼,随即嗔怒道,“未出阁的男儿家,说这样的话,竟也不怕旁人听了去耻笑!”   “小的有王君撑腰,谁敢耻笑?”汝幽忍着笑搀扶上了他的臂弯,“前些时候主子那样记挂苏姐姐,容小的多嘴。凭借主子的身份,就算驸马都尉在侧,收苏姐姐做面首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伏灵均淡然地摆了摆手,平静地道,“本君曾说过,女子们都是讲求名声尊严的。况且以维祯的性子,她万不会屈身于本君只为区区一介面首。以后这样的话,你且莫要再提及了。”   “是,小的遵命。”汝幽又是一笑,却发觉身侧的伏灵均却也忍不住泛出了隐隐的笑意。   两日的路程,苏维祯与伏灵均并未有过多言谈。直到入了围场,各家王公贵胄开始扎营休憩,苏维祯这才挎着剑来到了伏灵均所居住的大帐外。   天色已然暗了,她守在大帐门口,平静地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晚风拂过山林,带来了山中草木的香气。树林中的鸟语声渐渐平息,四周偶有来往巡逻的侍卫经过,一片静谧祥和。舟车劳顿的她,此刻倒也觉得安适了不少。   入了夜,大帐中伏灵均的身影在烛光下不断晃动着。苏维祯隔着帐幔默默注视着他的影子,心里倒也开始猜测了起来,此刻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似乎又开始看书了。世间男子,喜好读书者屈指可数。然而他,便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位。每个夜晚,他坐在烛火下看书的模样,都是那样平和却迷人。   她熟悉他的生活习惯,熟悉他的每个小动作。唯独,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伺候过伏灵均盥洗后,汝幽双手托着铜盆退出了大帐。他徐步来到苏维祯身侧,随即颔首笑道,“苏姐姐,路上辛苦。王君传你进去问话,我便不多扰了。”   点点头,苏维祯扶着腰间的佩剑,折身便入了大帐。   披散着长发,伏灵均身穿白色寝袍,坐在烛火下执卷而叹。见着苏维祯进来,他搁下手中的书本,却是抿而一笑,“来了?”   “不知王君有何吩咐。”苏维祯抱拳俯首问道。   伏灵均轻轻摆首,低头浅笑,“难道没有吩咐,本君就不可将你传唤至此?”   苏维祯的眉头深锁,生怕自己会越陷越深,“主子累了,今夜且好生歇息罢!”   “维祯……”   “前些日子,属下接到家乡寄来的婚书。属下斗胆,想请主子宽限半月,容属下回乡成婚。”这些天藏在心里的事,终是被她道出。   默玦最初交由柳下雪客转达给她的信,实则是一封婚书。柳下雪客私自调换婚书,只为不惊扰苏维祯之心。奈何,苏维祯还是通过离机堂的探子得知了真相。眼下,想要斩断自己与伏灵均不应该发生的情愫,也唯有以默玦之事相托辞。   面上原本的笑意,瞬时间黯然失色。伏灵均怔然了许久,只是沉默不语。   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断这样诡异的情愫,苏维祯复而道,“请主子恩准。”   “如今本君身侧只有你一个贴身侍卫,你如何得以抽身?”伏灵均冷笑了一声,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明日随驾而行,你切记莫要与王孙公女相争胜。时刻保护陛下安全,乃是重中之重。”   只是俯首示意,苏维祯选择了缄默。   察觉到她神情严峻,伏灵均复而又故作悠闲道:“女子应以建功立业为重,儿女情长之事休要再提。如今你正是大好芳华,理应将心思用于仕途之上。维祯,莫要因一时意气而辜负本君对你的栽培!”   “王君教诲,属下谨记于心。”苏维祯抱拳答道。   轻轻点头,伏灵均且摆手道,“今夜你早些歇息,明日尚有要事,不必当差了。”   “谢王君,属下告退。”苏维祯言罢,转身向帐外行去。   用余光打量着她离去,伏灵均面上浅浅的笑意也逐渐散尽。待她离开大帐许久,他这才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汝幽闻声连忙进入帐内,见这一地狼藉,唯恐不妙,“主子,您这是……”   “寻个人收拾一番便可,本君准备就寝了。”伏灵均放下书,转身便向那边的床榻行去,不多作言语。   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瓷片仔细收好,汝幽不禁又看向那边的他,只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正文 第7章 秋狩之行(1)   策马扬鞭奔驰于山野,混杂在众多英姿飒爽的女子之间,苏维祯也觉得周身畅快不已!终日闷在王府之中,言行举止皆要小心谨慎。如今纵马高呼,随同众人一齐追狩猎物,自当乃人生一大乐事!   疾风呼啸过耳,蹄声踢踏不绝。各家女子皆高扬着马鞭,奋力相逐。伏德佩一袭火红色骑装,纵着自幼豢养的良驹白蹄乌更是耀眼夺目!   “哈哈哈,许久不见这样的好风光!维祯,数月不见,你的骑术倒是愈发精湛了!”纵马与苏维祯齐头并进,宫中禁卫军副都统姜欢不禁打趣道。   燕地尚武,自幼生在北地平原之上,大燕的皇女们自是各个马术一流。自然,苏维祯的马术,当然不在话下。然而自从进府后,为掩人耳目,她一直有所收敛,在人前丝毫不敢张扬。今日难得驰骋于山野之间,又因前日里诸多忧愁之事,她一时间却不免放浪于形骸之外。   一手紧紧握着缰绳,闻声苏维祯尴尬地一笑,只好答道,“数月不见,姜大人也越发爱戏谑人了。”   “这话言重,姜某人怎敢戏谑维祯你呢?哈哈哈哈,等着今日陛下猎鹿归来,夜里我且去寻你喝酒吃肉,把酒言欢!”姜欢说着又使坏了扬起了马鞭,加快速度超过了苏维祯。   “一言为定!”苏维祯也加快速度,跃过前面拦路的丛草,得意一笑。   拉扯着缰绳向前奔驰,听见二人对话,前方一直不曾开口的伏德佩却大笑了起来,“好啊,你们这样早便惦记起了朕的猎物!”   “陛下英明神武,今日自当满载而归!猎几头鹿回营又何妨?”威德将军石仁也笑着开了口,“陛下逐鹿中原,迟早收复北燕,大齐一统天下!”   心里咯噔了一下,苏维祯失神地放慢了马速。   原本天下由大燕与大齐共分,如今大燕半壁江山皆被齐国占去。余留北地弹丸,大齐竟还要将其赶尽杀绝,当真令人扼腕叹息!   一阵唏嘘后,苏维祯方才恍惚地发觉,自己的眼角已然湿润。纵然疾风不断扫过她的双眸,亦然无法完全将她的眼眶风干。国仇家恨,夹杂在自己与这些齐人之间,就像是一条完全不可磨灭的鸿沟……   傍晚时分,众人策马归来,当真称得上是满载而归。鹿、兔、雁、雉当真不计其数!   大喜着赏赐了今日随行的众人美酒佳肴,伏德佩回到营帐中换了便装,稍加梳洗,这才带着身边的随侍来到了宴会之上。   篝火已然升起,王孙公女皆有列坐。白日里留待于营地的各家男子们,此刻也纷纷盛装出席,言笑晏晏。   稍加梳洗了一番,苏维祯提着佩剑来到了伏灵均的席位一侧,不禁与他的双眸对视了片刻。一整日不曾见过他,她忽然觉得此刻心内无比地踏实安宁。   跪坐在伏灵均的身后一侧,苏维祯嗅着来自于他身上熟悉的幽香,今日原本波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了。她已经在冥冥中,习惯了这样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   “二十岁的大姑娘,怎的还这般不注重仪表。”伏灵均浅笑着探出指尖,将苏维祯额角的乱发拨至耳后。   感受到他略微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苏维祯面上顿然染上了红晕,忙将头垂下,躲避开了他的目光。   掏出帕子拭去她额角的细汗,伏灵均转回身子重新正坐,似乎并未发觉身后女子的异样。   一旁的汝幽,早已将王君的举动一览无余。其实,他最清楚伏灵均的心思不过。   “启禀王君主子,陛下吩咐将此鹿肉赏赐于崇安王府苏大人。”宫中的伺人徐步而来,身后随行的两人正合力抬着今日所猎之鹿其一。   苏维祯见状连忙起身谢恩,倒也诧异伏德佩竟然会将其中一头鹿赐予自己。   待宫中伺人退去,伏灵均命王府中人将鹿抬离了此处,面上却不乏笑意。   “微臣参见王君主子。”大步流星地来到了伏灵均面前,姜欢抱拳向伏灵均见礼。   饮下一杯酒,伏灵均倒是有些好奇,“姜大人所谓何事?”   “不瞒王君主子,今日微臣与维祯有约,如此特地前来寻维祯饮酒言欢。”她笑着看向了伏灵均身后的苏维祯。   俯首侧眸瞥向苏维祯,伏灵均沉沉开口道,“今日倒是有趣,看来今晚本君想要留维祯在身边,自非易事了。”   苏维祯正想要开口,却闻听伏灵均又道,“维祯,你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若是饮酒纵情,只怕伤身。”   “苏老妹,瞧瞧我这记性。既然你身子上还有伤,那我便不叨扰你静养了。王君主子,今日微臣冒失多有得罪,请王君见谅。禁卫军中还有要事,微臣告退。”一番察言观色,姜欢知晓伏灵均不肯放行,倒也不再敢在他面前自讨无趣了。   端着酒碗悻悻地回到了席间,姜欢方落座,便被石仁拍上了肩膀。   “怎么?今天她得了陛下的大赏,不肯移步了?”石仁见她独自归来,不禁问道。   “王君不放行,她怎敢出来!”叹了口气,姜欢低头抿了口酒,“说来倒也有趣,哪家主子连酒都不让侍卫喝了?崇安王君这哪里是在管侍卫,分明是在管着自己妻……”   “休要胡言。”打断她的话,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石仁稍稍定神,“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在人前乱说!”   察觉到自己失言,姜欢连连点头,却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远处丞相谭姝华那边。   石仁也不禁向谭姝华望去,忽然想起谭静嘉此次不曾随驾,倒是松了口气,“这崇安王君的驸马都尉,当真不让人省心啊。若是她在外面做的那些勾当被谭相知晓,恐是有一场风雨了。”   “可怜天下母父心,也罢也罢。”姜欢又吞了一口酒,只余一声叹息。   与朝臣把酒言欢间,伏德佩方回过神,便唤来了伺人,且传了今日受赏的几人来到自己面前。   苏维祯与众人一同跪地,心内难免有些忐忑。毕竟今日受赏之事,太过让她始料不及,倒也着实猜不透伏德佩的心思。   “此番亲点诸位随驾而行,朕倍感欣慰。想我大齐人才辈出,各位自当称得上'年少有为'四字。如今燕国复兴于北地,昔年两国交战已久,朕有意寻觅良将带领我齐国大军攻打北燕。各位今日马上英姿甚得朕心,今后自当为开拓大齐疆土效力!”伏德佩的声音铿锵有力,帝王威仪尽现,倒是震慑了在场的不少人。   攻打北燕……   苏维祯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四字,犹如置身于万年冰窖之中!   宴会散去,暗自陪着姜欢到林子里喝了几碗酒,苏维祯摇摇晃晃地回到营地,却发现伏灵均已然就寝了。   揉着额头傻笑了一下,苏维祯喷出一口酒气,提着配剑转而又入了林子。   月色下,黑衣男子立于枝桠之上,静候她已久。数月不曾相见,他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在靠近,心间已然起了波澜。   扶着树干,踉跄地坐倒在地。苏维祯苦笑着合上眸子,且背靠着树干休憩了起来。   树上之人见状立刻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地面上,随即便凑到了苏维祯面前。   试探性地将指尖触碰上她的肩,默玦屏息凝视着她的面容,却一言不发。   “从京城一直跟到这里,你不怕被齐国人发现吗?”紧闭的双眸忽然张开,苏维祯看见默玦错愕的神情,噗嗤一笑。   愣了愣,方才回过神,默玦面红耳赤地别过了头,“谁愿意天天跟着你……”   坐起身子,苏维祯一把牵过他的手,便使坏地将唇贴近了他的耳畔,轻声道:"婚书我收到了,你当真要嫁给我吗?"   “我……”   松开他的手,放他自由,苏维祯重新靠在了树干上,“如今我潜伏在崇安王府,自身难保。咱们的婚事,还是再搁一搁罢!”   沉默良久,默玦徐徐侧过脸来注视着她,不禁开口道:“宛翕,你知道爱上伏灵均的代价吗?”   他鲜少唤她的本名,这让苏维祯不觉地一震。   她尴尬地一笑,装作不经意地摆手解释道,“我怎么可能爱上……”眸中黯然之色闪现,这一刻,她对一切都茫然了……      ☆、正文 第8章 秋狩之行(2)   又灌了一坛子酒,她晃晃悠悠地重新回到营地时,已然是深夜了。苏维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歇息,方行到自己的帐子附近,便见着伏灵均穿着寝衣静静地守在帐口,似乎正打算转身离去。   隔了一丈左右距离,四目相对的瞬间,却是那样尴尬。   见着苏维祯归来,伏灵均略微一怔,前行几步却复而又止,不禁掩鼻蹙眉,“你饮酒了?”   “是的,我喝了酒。”意识朦朦胧胧,苏维祯的回答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礼法。   看她喝得酩酊大醉,满身酒气,伏灵均心里着实不是滋味,“本君吩咐过不许你饮酒,你竟忘了?”   “是的,我忘了。”苏维祯恍惚答道,“王君主子不是已然就寝了吗……夜里来到此处,不知王君有何吩咐?”   一时语塞,伏灵均避开了她的目光,故作镇定答道,“夜里惊醒,心内徒留愁绪,不过出来散散心罢了。”   点点头,苏维祯恍惚地继续前行道,“那属下便不打扰王君主子散心了……”   伏灵均还想开口,却见着苏维祯已然踉踉跄跄地进了大帐。但闻帐内一声闷响,觉得不妙,他快步上前,一把掀开了帘幕,看到苏维祯倒在地面上,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他弯下身子查探了一番,发觉她只是在熟睡,这才松了口气。   一把打横将苏维祯抱起,伏灵均游移到了床榻边,想要将她放下。冥冥中,他却发现苏维祯在睡梦中已然用胳膊将他的脖颈紧紧环住,竟是那般牢靠!   坐在床边,任由怀中的她偎依在自己温热的胸膛间。伏灵均垂眸望着她熟睡的面容,一时间只觉得无比欣慰。   然而,他恍惚间,却又不禁想起了自己已然嫁人……即便自己贵为王君,却也不能在名义上背叛谭静嘉。身为男子,当遵夫道,乃是人之常情。   清晨,汝幽四处寻人,终是寻到了苏维祯的帐子。他猛地发现,整整一夜,伏灵均竟都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抱着怀里的苏维祯,纹丝未动!   担心此情此景被多事之人瞧去,汝幽连忙将帐幔垂下,快步来到了伏灵均身侧,轻声唤道,“主子,您……”   “嘘,莫要吵醒她。你且帮衬着本君,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伏灵均低声答道。   依着伏灵均在朝野之上那争强好胜的性格,汝幽实在不敢想象,他竟能容忍一个侍卫在自己怀中熟睡了整整一夜!   安顿好苏维祯后,二人轻声地退出了大帐。伏灵均回到自己的帐内梳洗打点,汝幽则在旁伺候,他们皆不再提及此事。   日上三竿,苏维祯方才酒醒。她躺在床榻上,只觉得是酒醉做了一场梦。   用过午膳后,伏德佩兴致高涨,便又命人设了靶场,供各家女子比拼骑射。众人设牙筹以□□,觥筹交错,寻欢作乐,一掷千金且毫不吝惜。   打点过一番,苏维祯刚来到靶场,便被姜欢拉着上了马。几家女子纷纷在场外候着,且抽了数筹来抉择顺序,随后轮番纵马上前开弓射靶。   因宿醉而脑袋昏沉,苏维祯不敢扫众人的兴致,也只有硬着纵马上场。开场一连三箭,苏维祯竟都没有射中靶子。   主座间,抿着杯中的酒,伏德佩不禁闷哼了一声,便看向了一侧的伏灵均,“皇兄府上的苏侍卫今日是怎的了?”   几乎一夜未眠,伏灵均的精神也是极为恍惚。他失神了很久,在汝幽的提醒下,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了伏德佩,“陛下方才所言为何?”   “皇兄身子不适吗?朕这就传太医与你瞧瞧。”伏德佩见他眼周青黑,面上略有忧色。   终于打起了精神,伏灵均抬起头,不由得将目光挪移向了靶场上的苏维祯,“无碍,不必如此劳烦陛下了。”   “平日里皇兄事务繁忙,难得出来散心,且多注重歇息静养。”伏德佩的话语中无不透着关切之色,倒也让在场众人觉得二人兄妹情深,令人生羡。   然而,其中滋味,却只有伏灵均自己可以体会。在自己皇妹面前举止小心,说话谨慎,甚至有时需要提心吊胆……一切只怕伏德佩对自己生疑,进而对自己不利。   “多谢陛下关心。”伏灵均垂下眸子,不经意间却想起了儿时二人嬉戏于御花园时的场景。那个时候没有皇位与权力夹杂在二人之间,他们不过是寻常的兄妹罢了。他宠溺这个妹妹,也喜欢与她形影不离。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两轮过后,苏维祯中靶的次数一直居后。她百无聊赖地随着众人轮番上场,实则根本无心在此玩乐。因为她方才洗漱时,低头嗅到了自己衣襟上的香气,那是属于他的味道。昨天夜里,那场景根本不是梦!她酒醉后竟然本能地搂紧了他,整整一夜……   而更让她琢磨不透的是,他竟然任由着自己搂了一整晚!   “刚才还押了苏老妹一百两银子,这下可是亏大了哟。”姜欢的一声叹息,忽然传入了伏灵均的耳中。   闻言,不假思索,伏灵均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子,只身前行来到了靶场一侧。不少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去,倒是觉得好生好奇。   站在马下,伏灵均抬起头看向苏维祯,沉沉一笑,“三年前,本君曾赠与你一张角弓,名唤‘追霖’,你可曾记得?”   见到伏灵均忽然走来,苏维祯一怔,这才恍惚地答道,“确有此事。”   将身子凑近,伏灵均抿而笑着抚着马鬃,便完全将目光投向了苏维祯,“维祯,任何事都无需顾虑。你且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本君在你身后。”   听闻此语,苏维祯却是更加茫然了。   他是指今日靶场之事,还是……   被他那样地关切,她的心间卷起一丝凛然之气,苏维祯振作精神,坚定地看向伏灵均道:“多谢王君宽慰,属下今日定当为王府夺得头筹!”   点点头,他淡笑着转过身便徐步离去了。   望着伏灵均的背影,苏维祯将虎口的牛皮护指勒紧,重新提起背上的那张弓,终是吐出了一口气。   她勒紧缰绳,策马奔驰于疾风之中。来到排排靶前,苏维祯一手撑起角弓,紧紧夹住马身,松开缰绳,抬手搭弓射箭。有力的臂弯挽弓如月,苏维祯偏倚身子,猛地将箭放出。数丈开外,竟是正中靶心!   直起身子重新拽过缰绳,调转马头,她复而搭弓三箭,侧身撒放。三箭齐齐中靶,无一缺漏!   此刻的靶场之上,已然人声鼎沸。大家纷纷议论着那在马上驰骋的女子,更有人甚至时不时向伏灵均投去注目。   新一轮的十支箭皆已中靶,苏维祯策马归去场侧,且等候着下一轮入场。   此时此刻,伏德佩早已忘乎所以,一杯水酒抵在唇畔竟是久久未曾入口。   众女重新上场竞技,此次箭靶已然被放置至极远之处。此番每人各放五箭,女子们轮次上场,但鲜少有人中靶。   场面气氛紧张了些许,轮到苏维祯上场之时,伏德佩竟失手打翻了手中的酒杯。   屏息驾马上场,苏维祯拉开角弓,定睛细看,心中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作祟。此时此刻,她只要一个侧身,便可将箭射向身后的伏德佩……      ☆、正文 第9章 秋狩之行(3)   “你且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本君在你身后……”   伏灵均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着,久久不曾散去。这一刻,她犹豫了。倘若今日她射杀伏德佩,朝中上下定当会认为自己受伏灵均所指使,连累他遭人诟病,甚至留下弑帝的千古骂名……   收起所有荒谬的想法,苏维祯锁定靶心猛然将箭放出。复而策马奔驰前行,接连撒放剩余四箭,她再行调转马头侧过身时,却才恍然发现此刻全场宾客的目光,竟都在她一人之身!   今日赛事已然结束,伺人们清点后筹数,便公布了今日名次。因前几轮状态不佳,苏维祯屡屡脱靶,故此与头筹仅有一箭之差,位列第二。头筹由石仁将军之女石尚俭夺得,倒也让石仁觉得满心安慰。   跳下马,苏维祯将弓箭皆交给了宫中的伺人。她站在马前,低头摘下了牛皮护指,面上倒不曾出现失落之色。   重新挎上自己的配剑,苏维祯跟着众人回到宴席之上,却与席间的伏灵均无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众女齐齐跪地,一同向伏德佩见礼。伏德佩微笑点头与众人示意,随即命众人起身。   “各位今日马上英姿,当真可嘉,不愧为我大齐好女儿!”伏德佩说着便令人赐酒与众女子,复而道:“北燕尚武,燕地女子的马上功夫皆是一流。想要攻占北燕,我大齐自是需要如斯人才,驰骋于沙场之上!今日石尚俭拔得头筹,朕心大悦,即刻朕便钦点其为我大齐北征军副将,官拜四品!”   闻言,石尚俭激动得热泪盈眶,忙叩首道:“微臣惶恐,叩谢陛下万岁万万岁!”   “石爱卿满门忠良,你母亲石仁大将军为我大齐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你自当受得起这官职,无需惶恐。”伏德佩不免笑道。   依旧不住地叩首谢恩,石尚俭已然激动得不知所以了。   伏德佩复而将目光挪向苏维祯,却又迟疑地看了看伏灵均,只好尴尬地一笑,“苏维祯是皇兄身边多年的贴身侍卫,这……今日苏维祯后来居上,百发百中,虽不及尚俭,朕倒也想封赏她。不知皇兄以为如何?”   伏灵均低头浅笑,且道,“只要让维祯留在王府,一切但凭陛下封赏。”   “苏维祯这样的人才,拘泥于内苑护卫一职,当真可惜。但,既是皇兄一心留住此女,朕便赐予她五品禁卫军副都统一职,日后留于崇安王府,为皇兄效力罢!”伏德佩不愿驳伏灵均之意,倒是有些觉得惋惜。   苏维祯见状,随即叩首谢恩,面上神情却极为沉着。   为了窃取军情,继续在齐国潜伏,她不可太过招摇。今日不曾拔得头筹,实属万幸!   昔日里苏维祯不过是王府内的侍卫,虽因常年尾随伏灵均而得人奉承,身上倒是不曾有过一官半职。今日她官拜五品,更拥有了宫中禁卫军的三百兵权,却也着实让她感到慰藉。   宴会散后,苏维祯和姜欢、石尚俭和石尚勤姐妹,霍江柳等人在树林里又玩笑取乐了一阵子。直到傍晚时分,苏维祯才独自挎着配剑向营帐行去。   用过晚膳,百无聊赖,伏灵均带着汝幽在营外信步而行。见到苏维祯归来,伏灵均略微止步,却发现苏维祯此时也停下了步子。   感受到伏灵均向自己投来目光,苏维祯忙单腿跪地,俯首抱拳道:“属下参见王君主子。”   点点头,伏灵均却眉眼一挑,且问道,“又随着姜大人她们去\'商议政务\'了?”   尴尬地埋下头,苏维祯解释道,“几位大人相邀玩乐,属下却之不恭。若是惹王君不悦,今后属下便再也不……”   “这是好事,本君如何能够不悦结交朝中权贵,对你的仕途极为有利,本君心间自是欢喜。”伏灵均沉沉笑道,“你且起身罢,陪本君四处走走。”   “属下遵命。”苏维祯站起身子,便紧紧跟在了他身后。   汝幽见状,随即浅笑着上前躬身道: “启禀主子,营中还有事务需要小的料理,既是苏大人相伴,小的便退下了。”   苏维祯猛然看向汝幽,双眸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点头示意汝幽离去,伏灵均察觉到苏维祯的神情,稍加感叹,“如今维祯官拜五品,汝幽他自是该改称呼,唤你\'苏大人\'了。”   “王君所言甚是,今日倒是贺喜苏大人了!主子,苏大人,小的告退! ”微笑着向后退去,汝幽已然将伏灵均的心思猜得透彻于心。   苏维祯跟着伏灵均在林间散步,却尴尬地一句话都不敢开口。眼见日落西山,天际布满了金色云霞,甚为夺目耀眼。   二人来到山坡之上,伏灵均忽然驻足不前,继而转过身去望向了天边的夕阳。任由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面庞,许久,他享受着这份余晖带来的温暖,那样惬意安然。   站在他身后,苏维祯望着漫天云霞,只觉得心旷神怡。的确,她许久都不曾这样静下心来,去感受这自然的富丽了。   “尘世纷杂,人心叵测。山水田园之乐,自是难得。”伏灵均幽然开了口,“维祯,若是本君不曾生于帝王家,该有多好……”   猛然看向他夕阳下的背影,苏维祯心内却也有着同样的感慨。   若是,她不曾生在帝王家,只是单纯地做他的侍卫,该有多么令人生羡!撇开国仇家恨,她的人生定当比如今绚丽无比。   “维祯 ”见她闭口不答,伏灵均不由得蹙眉问道。   回过神来,苏维祯稍稍松了口气,“命运轮转,世人不曾出世之时,命却早已由上天定下了。倘若王君并非王君,则维祯却也并非维祯了。”   闻听此言,伏灵均不免有些诧异。顿了片刻,却又恍然大悟一般,侧首看向了她,“如此妙语,竟颇具禅机! ”   昔日打扫慈光寺藏经阁,她博览群经,且又与寂行师太研习佛理。后每每与淳素辨言禅语,苏维祯自是参透了些许。奈何国土沦丧之仇,却一直郁结于她心内,久久不曾散去。   苏维祯晓得,寂行当初一直不肯为自己剃度,无非是因为自己六根不净。她心中始终难以割舍掉仇恨,即真正地是寂行口中的“佛缘未至”罢!      ☆、正文 第10章 维祯婚事(1)   会试科场外人头攒动,今日已然是第三场的第三日了。各家书童小厮,争相在场外侯着众考生出号,气氛异常紧张。直至时辰已到,举人们陆续走出科场。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完全可以一览无遗。   重新踏上科场外的土地,程秋华失神了许久,只觉得心内感触颇多。早年由北燕逃至大齐,从童生一直考到举人,耗费了她十载光阴。倘若放榜后,自己得以参加殿试,自此之后自己或许便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齐国人了……然而,这一切,当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长姐!”见到久违的程秋华,背着包袱的男子,激动地热泪盈眶。   寻着声音望去,程秋华一眼发现了人群中,自己年幼的弟弟,连忙走上前唤道,“秋雁!你怎么来了?”   拨开拥挤的人群,程秋雁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袱,硬生生挤到了程秋华面前,“长姐,我一路打听,终是寻到你了!近来你身子怎么样?这些日子又考得如何?”   “是好是坏我无从判别,放榜时自见分晓。今日最大的喜事,莫过于你我重逢了!秋雁,你这一路风尘仆仆,定是受了不少苦累。快随我回客栈梳洗一番,长姐设宴为你接风洗尘!”程秋华大喜着挽着他向人群外行去,几乎完全将应试这几日的苦痛抛向了脑后。   伏德佩率众人回京后,便派人主持起了大齐会试开科。接连三场,每场持续三日的会试,终是结束。   为迎接伏灵均回府,谭静嘉提前一日便命膳房开始备置菜肴,筹划第二日为伏灵均而设的接风宴。   王府的车队行至府门前,伏灵均在汝幽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此时此刻,谭静嘉早已穿戴整洁,久立于王府门前等候伏灵均。   跳下马匹,苏维祯抓着佩剑跟在伏灵均身后,一并前行。   “灵均哥哥,一路辛……”   “走之前本君交待过的事,看来你的确没有记住。且先进府,容后再议。”冷眼瞥了谭静嘉一眼,伏灵均带着汝幽快步进了府门,并未再多言。   忧心忡忡地用余光偷窥了谭静嘉一下,心里似乎已然有了大概,苏维祯微微向她点头见礼,便跟在他们身后一并入了府。   回到书房中,方才落座,伏灵均接过管家递来的热茶,便吩咐人替苏维祯在王府后院内,另辟出一个独立的院落。   府内人皆向苏维祯道升迁之喜,更有不少伺人直接改口唤起了“苏大人”。周遭如此的变化,使得苏维祯极为不适应。毕竟身为探子,这样在府内招摇,只会给自己带来无数的后顾之忧。   搬离崇安阁,对于苏维祯来说似乎是一种解脱。自从秋狩归来,谭静嘉重新回到他们的生活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寻常却又不再寻常了。   隔了几日,晨间,苏维祯方护送伏灵均从宫中回府,便从管家那里得知程秋华来王府寻过自己,似是要请自己去京中的一家上等酒楼赴宴。   回到自己的院落,苏维祯匆匆卸下身上的轻甲,换了便服。一只脚刚跨出门,却见着一个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端着衣物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正往这边瞧。   察觉到苏维祯异样的目光,少年脸一红,立刻缩回了身子,埋下脑袋便躬身将衣物举过了头顶,“大……大人……这是管家吩咐小的送来,赠与您的茧绸襦裙……”   “哦,你搁到屋里就好。”苏维祯打量着这瘦瘦小小的少年,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忱儿的脸。一时间,她又想起了杨珠翠含恨自刎的画面,只觉得心里极为苦涩。   迈着小碎步进了屋,片刻后少年退身出来,因为走得太匆忙脚下一滑,竟滚下了台阶。他紧张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地撩起沾满灰尘的下摆。不经意间,却发现由始至终苏维祯竟然都在盯着他。脸一红,他忙埋下了头,“让大人见笑了!”   自从经历忱儿一事后,苏维祯倒是极少与府内男子交谈了。   “若是无碍,便早些回去罢。今日我尚有要事,先行离去了。”收起所有的关切之心,苏维祯绕开少年便向院外行去了。   只身一人如约来到天香楼,苏维祯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踏入了天字客厢内。   佩戴着一顶方巾,程秋华穿着崭新的锦锻襦裙,光鲜亮丽,一扫昔日落魄之窘态。见苏维祯进屋,她急忙上前向苏维祯作了长揖,激动得热泪盈眶,“苏恩人,请受程某一拜! ”   “程小姐无需如此,快快请起。”尽管心内原本对程秋华这样,投靠齐国的燕人满是鄙夷,但苏维祯面上仍是未曾显露。   “秋雁拜见苏恩人。”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这才让苏维祯意识到,房内尚有旁人。   程秋华见苏维祯一脸茫然,便指着程秋雁道,“苏恩人,这位是舍弟,秋雁。”   笑着点头与程秋雁见礼,苏维祯道,“二位如此厚待,维祯当真惶恐。只是不知今日,这是……”   “苏恩人,实不相瞒,昨日放榜,家姐有幸得以进为贡士。日前,礼部一位先学赠与家姐三百两纹银道贺,故此今日家姐特意设宴答谢苏恩人您的解围之恩。”程秋雁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纵然身着布衣却是一副名门公子之态。   苏维祯闻言,不禁笑着抱拳相贺道: “苏某恭喜程小姐,下月殿试必当金榜题名! ”   程秋华尴尬一笑,连连摆手道: “让苏恩人见笑,程某人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恩人快快请坐,容程某敬恩人一杯水酒! ”   众人继而落坐,程秋华出门前去传菜,留得了苏维祯与程秋雁于客厢之中。先行起身为苏维祯斟了一杯酒,程秋雁微微一笑,“苏小姐可是北地之人 ”   “的确如此。”苏维祯难以完全掩饰自己北地口音,故此索性坦然承认了。   垂首浅笑,程秋雁继而给程秋华斟了酒,这才与自己斟酒,"不瞒苏小姐,家姐与秋雁也是十年前由北地而来。故此听到苏小姐言语,秋雁便贸然询问了些许,倒也唐突,让苏小姐见笑。"   “无碍,程公子言重。”苏维祯幼时常于宫中得见程秋华,那时此人乃是褚宛懿的伴读之一。而程秋雁其人,苏维祯倒是不曾见过。   淡淡笑着回应了她,程秋雁又道,“苏小姐这般年少有为,容貌不俗,令内定当也是人中之龙罢!”   闻言只得尴尬地一笑,苏维祯摆了摆手,“苏某惭愧,至今并未婚配。”   听闻此言,程秋雁先是一怔,面上的笑意却是再也难以掩饰,“苏小姐定能早日觅得佳婿!”   着实不想和面前的男子谈论这些话题,苏维祯只是笑了笑,便继续饮酒不再言语了。   程秋华打点好一切杂务,回到了客厢。她坐在苏维祯身侧,打量着自己弟弟的神态,心里似乎已然有了主意,"苏恩人,实不相瞒,我们程家原本是北燕官宦人家。我这幼弟,自幼便是家中掌上明珠。只是因这一场大乱,舍弟为服侍程某在大齐考取功名,这便耽搁至今,尚未婚配。苏恩人是何等的英杰,定不会让舍弟委屈。方才在外间听闻恩人尚未娶夫,故此……"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程秋华的话语。   程秋雁起身拉开了客厢的门,见是一个陌生女子,倒也觉得诧异。   女子大步跨入客厢,二话没说直接单腿跪地,抱拳道:“苏大人,王君有要事召您回府!”   “这是发生了何事”苏维祯故作为难地看了看程秋华姐弟。   “主上之事,小的身份卑微,无从可知。还请苏大人尽快回府!”女子复而又道。      ☆、正文 第11章 维祯婚事(2)   见状,倒也不敢耽搁崇安王君之事,程秋华立刻起身道,“王君要事,自是重中之重。今日就此别过了,苏恩人快些回王府罢!”   “多谢程小姐与程公子款待,苏某公务在身,今日便就此别过了!”抱拳向二人见礼,苏维祯便急匆匆地跟着女子离开了客厢。   二人匆匆折身入了小巷,女子打量了一番四周,终是安下了心。   定睛打量着柳下雪客,苏维祯沉默许久,一个不忍却笑了出来,“不去做戏子,当真可惜。”   双手交叠于胸前,柳下雪客背靠着墙壁,无奈慨叹,“今日本想寻你,奈何跟着你一路来到酒楼,却听见那个人要把弟弟嫁给你。既然默玦有意与你成婚,你何必在外拈花惹草呢?”   “雪客,其实……”   “默玦当年收留你和那个尼姑,又替你引开了齐国追兵。多年来,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柳下雪客的语气越发阴冷,眸光也变得锐利了些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纵然你身子中的骨血再是贵重,也麻烦你不要伤害他!”   不再想与她争执,苏维祯沉默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紧紧攥起了拳,“很多事,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那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男子阴沉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对于忽然出现的默玦,苏维祯怔然转身,却正正对上了他的双眸。   默玦的轻功在离机堂内,根本无人可以匹及。对于他的忽然现身,柳下雪客也始料未及。   久而,苏维祯沉默不语。巷道内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压抑气氛,无人言语,无人离去。   僵持许久,柳下雪客按捺不住,终是开了口,“你们自便!”语毕,她随即跃上墙沿,转身便没了踪影。   默玦面色铁青,直勾勾地盯着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被他的目光惹得心内不安,苏维祯略微垂首,却听见他阴沉的声音,“终是被我说中了?”   苏维祯没有回答他,却一直紧紧攥着拳头。   “纵然我待你再好,也抵不过伏灵均那个贱人是吗?”默玦的情绪似乎失控了。   她收紧拳头,合上了眸子。   双手扣上苏维祯的肩头,默玦已然哽咽,“说话啊,褚宛翕!”   猛然抬起头,苏维祯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刹那间,默玦完全愣在了原处。   自嘲地笑了出来,她酝酿已久的热泪却滚滚而下,“我是一个不祥之人,从未奢望过和任何男子成婚。因为我知道,我自己都顾不得自己的性命,又有何能力撑起一个家呢?默玦,嫁给我,只会毁掉你一辈子,你为何执迷不悟!我自身朝不保夕,如何顾得你,又如何顾得我们将来的子嗣”   “宛翕……”   “默玦,你这样优秀的男子,理应将来有一个安稳的家。忘了我罢!忘了我这个亡命之徒罢!”极少在人前如此失态,苏维祯忙又背过了身子,凝视着墙壁道。   巷道内寂静了片刻,却听见一阵衣料摩擦声。   自她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默玦死死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仿佛这一世都不愿再将她放开!   紧贴着他的胸膛,苏维祯脑海中只有一片混乱……   ……   专注地阅览霍紫烟送来的密函,伏灵均用指尖轻叩着桌面,试图一点点地理清自己的头绪。   谭家曾出过三代辅政大臣,在朝中党羽势力众多,一时间根本难以撼动。想要将世家大族连根拔起,肃清朝政,绝非易事。   况且,自己身边有着谭家派来监视自己,最大的眼线……   一阵叩门声响起,听见门外正是谭静嘉,伏灵均立刻将密函藏入锦盒中,仔细将锦盒锁于暗格内。稍稍正坐,他故作淡然地应了一声。   “灵均哥哥,府内有件喜事了。”从书房外进来,谭静嘉迈着轻快的脚步,便将一封大红色的请柬递到了伏灵均面前。   随手打开请柬,伏灵均一眼扫见苏维祯的名字,不禁冷笑了一声,“她倒是没有欺骗本君。”   她没有骗自己……她真的要成婚了……   “近日方登仕途,如今又娶得美夫,苏都统近来当真春风得意啊!”在一旁感叹着,谭静嘉却没有察觉到伏灵均神情上的细微变化。   将婚书暂且搁置到一旁,伏灵均端起了桌上的茶,“既是她下月要成婚,她夫君也必然会搬进那院子,倒不如让管家好生帮着打点一番。毕竟,不能丢了王府的颜面。”   “自是有道理,那我这就去安排。”见伏灵均面上依旧从容,谭静嘉倒也稍稍安下了心。   自伏灵均从围场归来,谭静嘉已然听够了朝中的流言蜚语。纵然他贵为王君,她毕竟是他的妻主,需要维护自己身为女子的尊严!夫君与府里侍卫暧昧不清,自己即便再是忍气吞声,也终究无法在外人面前立足。   如今,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让那个人远离伏灵均!   ……   在佛前敬过清香,苏维祯久久伫立于原处,不曾移步。   她答应了默玦,与他成婚后,自己便会离开齐国,回到离机堂。离机堂则会任命新的密探潜入齐都,替代苏维祯。   此番离去,便是与伏灵均死生不复相见了……不过想来,的确,自己需要斩断与那个男人这样诡异的情愫。   “一切因缘而生,因缘而灭。世人诸多纷扰,皆由贪念妄执而起。及早了悟,方不可铸成大错!”淳素站在殿外沉沉而道。   望着面前的佛像,苏维祯一声叹息,侧过身来不禁与淳素四眸相对,“待我离开齐国,此处便是剩下你一人了。”   “无碍。”淳素手里,此刻正攥着她送的那串念珠。   转身快步行至殿外,苏维祯来到淳素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信封,“前段时间,离机堂寻到了寂行师太的踪迹。”   接过信封,淳素不禁合掌道,“南无阿弥陀佛!”   “师太尚在人世,我倒也宽慰了些许。说来有趣,转眼间你我相识竟已十余年了!”苦涩地笑着,苏维祯埋下了头,“淳素,保重了。”   “他日有缘,自当相会。”淳素抿而笑道。   在山林间逗留整整一日,直到天黑,苏维祯才回到王府。   向自己的新院落行去,她刻意避开崇安阁,行色匆匆。   恰逢此时,谭静嘉带着几个随从,正是迎面而来。对面灯笼的光亮照得苏维祯面庞发烫,惹得她极为不适地埋下了头。   “苏都统,别来无恙!”谭静嘉细细一笑,却与身边的女子暗自使了眼色。   俯身抱拳向谭静嘉见礼,苏维祯垂首道,“不知驸马都尉有何吩咐”      ☆、正文 第12章 维祯婚事(3)   “近日听闻苏大人婚事将近,王君有意以王府之名替大人向男方下聘礼。正巧,我正要带人去库房挑些珍宝与你。既然苏大人在此,不若随我一道去罢!”谭静嘉与身旁女子交换了眼神。   并无挪步之意,苏维祯依旧抱拳道,“多谢王君主子与驸马都尉抬爱,属下自身琐事,怎敢劳烦二位忧心!”   “苏大人入府多年,一心效忠于王君。苏大人的婚事,怎是琐事时辰不早了,苏大人莫要推辞,快些随我来罢。”谭静嘉的话,让苏维祯一阵语塞。   跟着众人穿过鹅卵石小路,苏维祯与谭静嘉一前一后而行。谭静嘉一路只是微笑着,看似倒也和善。   灯火昏暗,周遭略显破败,众女子来到王府的荒僻之处。与门口的守卫们吩咐了几句,谭静嘉立刻派人打开了仓库大门。   因白日里便装出行,苏维祯身侧并未携带配剑。她略有迟疑地跨入大门,跟着众人方沿着暗道行了几步,便听见仓库大门被人合了上。   这库房修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甚是阴冷。苏维祯走在众人之间,每前行一步,都是极为小心谨慎。   几个人进入道一侧暗室之中,其间一女子立刻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此处的油灯。   当光亮完全撒满暗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时,苏维祯恍然才发现,自己已然被这些谭府亲信团团包围。   一路而来那面上挂着的笑意,已然转为了无尽的阴沉。谭静嘉死死盯着苏维祯,步步向她逼近,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早早有所预料,苏维祯却并未闪躲。   一把抓起苏维祯的衣襟,谭静嘉将她按在了冰冷而坚硬的墙壁上,咬牙切齿地瞪向她道,“贱人,你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苏维祯缄默不语,满面事不关己之态,却让谭静嘉心中的怒火更是高高燃起。   “不过是一个下等的侍卫,你理应有些自知之明!”谭静嘉扬手又打了苏维祯一记耳光,继而扼住了她的咽喉,“你以为王君会对你这种人有意吗?在王君那里,你不过是一个消遣之物,他玩腻了,自然不会管你的死活。如今你得罪了谭家,你认为他会为了你,而与谭家为敌吗?”   依旧保持着沉默,她知晓在盛怒的谭静嘉面前,自己多说无益。   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谭静嘉得意地笑道,“觉得自己理亏,无言以对了罢!今日只要你跪下向我叩三个响头,自己掌嘴二十下,我便可以饶你一命。否则,今日这仓库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轻蔑地扫了谭静嘉一眼,苏维祯却嘲讽地笑了出来,她细眯着眸子紧紧盯着谭静嘉,便缓缓探出手,搭在了谭静嘉的脉门之上,“驸马都尉今日好兴致,奈何苏某人倒也陪伴着谭大人玩闹够了。”   谭静嘉尚未回过神,却已然被苏维祯反手扳倒在地。这场面,让周遭所有女子都始料不不及!   松开了谭静嘉,苏维祯用手背抹掉唇角渗出的血渍,便将目光投射向了周围的女子们,“苏某一向忠心侍主,从未与王君有过私情。王君身份尊崇,一心待驸马都尉,奈何如今有人口出狂言,竟敢损毁主上清誉!”   “苏维祯,你好大的胆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谭静嘉直指着她便怒吼道。   “驸马误会苏某与王君有染,当真荒谬可笑。苏某即将大婚,谭大人这样的言语,究竟意在何为也罢,想来只有大人您自己心知肚明了!”苏维祯面上的笑容,在谭静嘉眼中刺目无比!   见谭静嘉面如土灰,苏维祯从怀中掏出了之前写好的书信,递到了谭府亲信的手上,“苏某原本打算在婚后辞退官职,携夫君回乡营生。今日驸马既是如此猜疑,那苏某人只有现在请辞了!”   半信半疑地打开那封信,谭府众人仔细地看去,竟是满面惊讶。   谭静嘉看到了苏维祯在上面拓了印鉴,墨迹已久,似乎并非是做戏。一时间,她竟觉得今日这样一闹,倒是极为不妥了……   这仓库的守卫,平日里皆与苏维祯交往甚密。见到谭府众人这样来者不善地引苏维祯进来,守卫们早早便去崇安阁上报了王君。   仅仅与那边一墙之隔,此刻伏灵均已然将发生的一切都通过暗格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怎的,听见她要带夫君回乡,他烦躁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了……   时光飞逝,转眼苏维祯与默玦的婚期将至。王府里看似平静,却又不那样平静。自得知苏维祯将要离府之后,伏灵均似乎再也不对她的事务抱有兴致了。   每一日,苏维祯护送他进宫出宫,他都极少与她说话。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从未相识的陌路人。   直到大婚这日,为了在宾客面前做戏,伏灵均才假意笑着在人前夸了几句,她的尽忠值守。   婚礼在王府后的院落中举办,到场宾客大多是王府中的侍卫与伺人。白日里花炮齐鸣,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默玦对外称自己名唤“素玉”,与苏维祯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幼时玩伴。二人皆因战乱而母父双亡,故此婚宴上高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伏灵均与谭静嘉!   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到伏灵均面前,默玦特意将自己妆扮得比往日更加明丽动人,俊逸非凡。一袭水纹嫁衣,银冠高束,他举手投足间不乏大家公子之气魄,自也不逊色于伏灵均半丝。   自进场行却扇之礼,一直到与苏维祯交拜后饮下合卺酒,默玦由始至终都面带笑意,却也一直在默默观察伏灵均的神色。因为,他极其享受伏灵均苦涩的笑容。   吞下那杯酒,苏维祯想到明日便要离开,一时间却百感交集。   “礼——成!”   行过所有规矩,默玦复而向伏灵均与谭静嘉见礼,这才出了前厅,在府里伺人的搀扶下,向布置一新的卧房行去。   苏维祯轮番给每桌宾客敬酒,面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几个要好的姐妹与她打趣着,大家嘻嘻笑笑,场面颇为热闹。   远远见着苏维祯今日那样的兴高采烈,伏灵均不忍再放纵自己去多想。借口不胜酒力,他站起身子便与谭静嘉一并离去了。   望着伏灵均远去的背影,苏维祯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地褪去……   不知灌了多少酒,夜里晃晃悠悠地回到卧房,苏维祯一手扶着桌子,将眸子投向了坐在床边的默玦。打了个酒嗝,她踉跄地扑到他身侧,随即倒在了床上。   噗嗤一笑,默玦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不禁开口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在胡闹,快去洗把脸!”   “你把我当做小孩子就行,我……我头晕……晕……”苏维祯仰面朝天,无力地摆手道。   忍着笑,默玦起身去铜盆边拧了一个湿帕子,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耐心地替她擦拭起了面颊, “真拿你没办法!”   感受到滚烫的面颊上一阵清凉,苏维祯惬意地合上眸子,却一把扣上了他的手腕。   微微一愣,默玦面上染了红晕,不自在地问道,“宛翕,你先别这样。”   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苏维祯翻身便压在了他的身上。默玦尚未回过神来,却已然被苏维祯轻柔的吻所融化了。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只觉得更像是一场梦!   微微喘息着,默玦已然羞得语气也弱了下来,“宛翕,让我先缓缓。”   “灵均,我爱你……”沙哑而苦涩的嗓音,倏尔由默玦头顶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二逼地连发了两章……耶~   ☆、正文 第13章 科场之祸(1)   独立于阁楼之上,拥着狐裘凭栏远眺,伏灵均望着漫天飞雪,久久凝眉。   端着一杯热茶,徐步来到伏灵均身后,汝幽见他仍在走神,便不忍地关切道,“外面天凉,主子您还是早些回房罢!”   一览这银装素裹的崇安王府,他微微一笑,却尽是嘲讽的意味,“这样大的宅院,竟是这样清冷……”   “主子……”   “今日可是殿试放榜”伏灵均侧过身子,落座后端起茶盏问道。   汝幽闻言,连忙答道,“回禀主子,确是如此。今日放榜,江州陈氏高中状元。”   “江州陈家女,怀才世无双,倒是早有耳闻。陈氏高中,在本君意料之内。只是不知,这并州吴氏如何?”伏灵均继而问道。   “吴氏列位殿试第五,已然入仕……”汝幽话及此处,不禁收声。   将茶盏放在一旁,伏灵均重新望向这漫天玉尘,不由嗟叹道,“大齐之祸,终是来临!”   汝幽察觉事态不对,连忙躬身上前劝道,“主子且当心身子。”   “告诉霍紫烟,无需再等,且让她上疏罢!。”伏灵均探出手去接那飞雪,任由着雪花在自己掌心融化,复而又道,“近几天派人严加留意谭静嘉,一旦她与柴氏有所联系,便立刻上报与本君!”   “小的遵命。”汝幽虽见他面上从容,却已然感受到了一场风雨的即将到来……   闲来无事,见这鹅毛大雪,默玦兴致高涨,便命人在离机堂的水榭边,支起了炉火。今日,他披着苏维祯赠与他的玄色斗篷,祥云如意银冠高束,自是神采非凡。   煨了一壶苏维祯最喜爱的青梅茶,默玦仔细地摆放好茶杯,只等候着她的到来。   “世人皆赞雪中寒梅冷香,奈何我独独喜好这缕茶香!”女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兴高采烈地转过身去,却是怔然愣在了原处。   柳下雪客见他这般的神情,倒也觉得尴尬,只好干咳了一声,复而道,“自你们成婚后,你将堂主之位交由她。哪一日,你可见到她闲过?”   转回身子,他失神地看向面前那壶冒着热气的茶,兴致已然散去大半。   绕过桌子,柳下雪客来到他面前,只好耐心开导道,“堂里事务繁杂,她抽不开身陪你也是常事。毕竟你以前身为堂主,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了,何必动气伤了自己?”   “也不知从何时起,柳下先生竟然开始替她说话了!”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默玦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   捧起茶杯,嗅着茶香,自是惬意非常。柳下雪客淡笑着,一双眸子完全都在他身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默玦侧过脸去,极其不自在地冷眼道,“你可知晓,何为‘非礼勿视’?”   “我只知晓北燕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噗嗤一笑,柳下雪客见着默玦面色通红,只觉得甚是有趣。   默玦面上染了些许怒意,又羞又气,“沈振鹭!亏你还是大将军的女儿,你这样口无遮拦,就不怕被宛翕她听到吗?”   见他似乎真的生气了,柳下雪客只好稍稍收敛了一些。尴尬地放下茶杯,她正襟危坐,忙开解道,“是我失言,多有得罪,你莫要放在心上。”   默玦的脸色愈发得差,根本没有原谅她的意思。   就在柳下雪客为难之时,却闻远处一个女子高声吟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微微一怔,默玦没有来及得及转过身去,却已然见着苏维祯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时隔一月,不同于她在王府内终日地身着一身轻甲。回到离机堂后,苏维祯早已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今日她身着朱紫锦缎襦裙,拥着杏色斗篷,俨然一副大家小姐模样,与过往五年的她皆是判若两人!   在默玦身侧落座,苏维祯嗅着茶香,只觉得心旷神怡。她莞尔一笑,抬手先行替他斟茶,又给自己斟了茶,“煮茶赏雪,若是添得柳下先生一缕琴音,自是人生一大乐事!”   “难得知音在侧,好,我这就取琴来!”柳下雪客站起身子,大笑着离去了。   直到柳下雪客走远,苏维祯这才看向默玦,不禁问道,“脸色这样差,可是身子不爽?”   “我身子一向健朗,无需担忧。”默玦端起茶杯,埋下了头。   叹了口气,苏维祯替他紧了紧斗篷。   被她的双臂这样环簇着,默玦只觉得是那样苦涩与无奈。他搁下茶杯,复而抬起头看向她。话来到唇畔,却又被他生涩地吞入了腹中。   低头浅笑,苏维祯捧着这杯热茶,轻声道,“你将堂中事务皆交给我处理,这些天,我太过忙碌,故此疏忽了你。可有些事情,终究我欠你一个解释。”   “你逃得过齐国通缉,逃得过褚宛懿暗杀,却怎么也逃不过自己的心吗?”默玦的语气生硬了不少,嗓音也沙哑了些许。   “我只想努力地让咱们的生活步入正轨,仅此而已。”苏维祯不愿惹他生气,只好耐着性子放低了语气。   闻言,他沉默不语。垂首沉思许久,默玦转而看向苏维祯,似乎终是妥协了,“宛翕,你答应我,这一辈子你都不会与那个男人见面了。我也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听见你提起他的名字。哪怕一个字,我也不许。”   苏维祯点了点头,面上倒也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   见此情景,默玦的面上终是泛出了些许的笑意,似乎还有几丝得意的意味。他难以置信,她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自己!   柳下雪客取琴归来,碰巧见着两个人面上都是笑意,倒也觉得有趣。   一时间,兴致盎然,她立刻落座,继而为二人抚琴高歌。三人其乐融融,着实难得……   ……   殿内焚着幽幽檀香,身着绣金纹龙长袍,高束双龙戏珠金冠,男子提笔在纸上书下一个“乱”字,唇角微微抿起了微笑。   “帝君主子,科场舞弊乃是死罪,微臣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微臣膝下只有文芳一女,这……”跪倒在地,年纪方过半百,柴守青却已然两鬓斑白。   谭玉笙将笔搁在一旁,不禁抬眸向她望来,又是一笑。他直起身子,徐步绕过书桌,踏着绣金纹龙靴,走到了柴守青身侧。   将头埋得极低,察觉到帝君主子已然来到了自己身边,柴守青只觉得有些惶恐而不知所措,“帝君主子,这该如何是好啊!”   淡淡笑着,谭玉笙侧过身子,这才缓缓开了口,“霍尚书等人连番上奏,定皆是伏灵均的意思。你也无需怨天尤人,怪只怪,你女儿得罪的人,不偏不倚正是他伏灵均罢了!”   “可是文芳如何得罪了崇安王君!王君竟然想要文芳的性命,这这这……”   “很显然,伏灵均这一招‘杀鸡儆猴’,是做给我们谭家看的。”谭玉笙重新向书桌行去,“他倒还算仁义,念及妻夫情分,没有直接对静嘉下手。否则,此刻关在天牢里的那人,可就是本君的幼妹了。”   柴守青一心都在自己女儿身上,根本无暇听这些话。   细细思索了片刻,谭玉笙攥紧拳头,深深屏息,面上却又释然了,“好一个伏灵均,既然如此想与谭家为敌,本君且成全他便是。柴大人无需忧思,有本君在此,令爱定当性命无忧。只是这皮肉之苦,还是要受着些。”   闻言,柴守青感激涕零,两行热泪瞬时滚落而下。   她扑倒在地,泪流满面地不住叩首道,“帝君主子大恩大德,微臣此生难以报答啊!”      ☆、正文 第14章 科场之祸(2)   坐在书房中埋头处理事务,苏维祯仔细翻阅着每一处传来的机密要闻,已然足足一日了。   自从成为离机堂堂主后,她有了更多的机会去关注北燕的朝堂,更多的精力去注视着褚宛懿的一举一动。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自己究竟在何处威胁到了褚宛懿,竟是惹得多年来褚宛懿对自己这般不懈地追杀……   “宛翕,雪停了有些冷。我给你炖了红糖姜汤,你快些暖暖。”推开书房的门,默玦温和地笑着,端着碗游移到了她的身侧。将碗搁在桌上,他低头打量到满桌关于褚宛懿的信函,笑意却减少了。   舀了一勺甜滋滋的糖水,苏维祯不禁喜上眉梢。的确,她许久没有碰过甜食了。   “宛翕,你从没有放弃过回燕地的念头,是吗?”默玦怔然问道。   听闻此语,苏维祯放下了手中的瓷勺,正视他道,“近来褚宛懿增派细作潜入齐国境内,且四处派人打探我的下落,举止可疑。此刻我抽身于崇安王府,自是引人注意。”   颔首沉思,默玦绕过书桌,来到她的身侧,低头浅笑,“褚宛懿在大燕境内布下天罗地网,如今又派人在齐国境内寻你,无非是想取你性命。宛翕,一辈子待着在离机堂,难道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人会让我们分开……”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彩,苏维祯抿而一笑,牵上了他的手,“傻瓜,我何时说要回燕地送死这样的话!”   感受她掌心的温热,默玦面上才重新流露出了欣慰。   v此刻,似乎那个答案,已然在苏维祯的心底尘埃落定了。   日后究竟要如何在褚宛懿眼下,将这场戏演下去,全凭自己……   听着殿内的颂经声,他站在殿前,远眺这山野,只觉得心中增添了一分安宁之感。这样寒风凛冽的冬天,对于他而言,似乎太过漫长了。   由殿内而来,汝幽徐步来到他的身侧,低声恭谨禀道,“主子,之前苏大人确实常来相国寺进香。可自苏大人离府后,寺内师傅们并未再见过苏大人。”   “也罢,今日不过是本君一时兴起,想来维祯当真回乡了。”伏灵均面上的笑容牵强而无奈。“如今,柴文芳已然被打入天牢,本君大可宽心。只是这谭家,却又有了新动作。”   “谭家乃世家大族,柴家与石家皆依附于谭家。陛下如今倚仗谭家,终究是偏袒帝君主子的,主子您还是莫要……”   “不放手一搏,难道要等到本君任人鱼肉那日吗?”伏灵均面露怒意,复而转过身去,望向了那大殿,“本君从未奢望过有神明庇佑,一切因果,皆需本君自行为之!”   傍晚时分,伏灵均的马车终是停到了王府门前。独自焦急了许久,管家见状连忙上前,亲自迎着伏灵均下了马车。   伏灵均只觉得事有不妙,待下车后便立即问道,“何事”   跟在伏灵均身侧,管家连忙答道,“主子,霍……霍侍郎被人参奏了!陛下已然召了霍侍郎和其他大人进宫,霍大人此刻也进了宫……”   “霍江枫不过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侍郎,如今,怕是有人要与霍紫烟为难,借机给予本君一击罢了!”伏灵均面上沉着淡然。   回到书房中,伏灵均一连写了三道密函,以锦盒封好交给了汝幽。趁着谭静嘉尚未回府,他又准备了一封书信,派人交由霍府。   霍江枫乃霍紫烟之长女,若为河堤贪腐案受牵连,或多或少会波及霍紫烟。而如今,正是伏灵均重用霍紫烟之时,一切皆不可马虎。   入夜,谭静嘉乘车归来。似是在谭玉笙处饮了酒,她被小厮搀扶着回了卧房,却依旧意识模糊,不省人事。   从书房中走出,伏灵均闻言谭静嘉醉酒,便命人去厨房煎了醒酒汤呈来。   来到谭静嘉的房里,见她满身酒气,伏灵均只好让伺人打了水来,拧了湿帕子。他坐在床边,仔细地擦拭着谭静嘉滚烫的额头,不禁侧身皱眉问道,“你们怎的不好生劝着驸马让她醉成这般模样!”   几个谭府的亲信面面相觑,只好齐然跪地向他叩首谢罪道,“王君恕罪!”   “待会儿自己去领板子,以后如若再不好好看着你家主子,当心本君取了你们性命!”伏灵均不禁怒嗔道。   闻言,几个小厮又是叩首谢罪了一番,这次才灰头土脸地出了卧房。屋内此刻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甚为静谧。   躺在床上的谭静嘉忽然大笑了起来,她一把扣上伏灵均的手腕,便张口嘲讽道,“不要用你的手碰我!鬼知道这只手碰过多少女人!”   伏灵均错愕地看着她,只好生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故作镇定道,“驸马,你醉了。”   “我没醉,只有今天,我才是最清醒的!伏灵均,你不要以为苏维祯离府,我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在围场里干的那些破事,宫里的伺人看得清清楚楚。伏灵均,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谭静嘉伸手一拽,便将伏灵均掀倒在榻。   茫然地被她压在身下,伏灵均一时间竟忘了开口反驳。   谭静嘉喷着酒气,一怒之下,抬手便打了伏灵均一个耳光,死死扣住他的脖颈便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是先帝的皇子,你就高人一等吗?没有我们谭家,你们伏家的江山也不过如此!伏灵均,我要你把那个侍卫给忘得干干净净,否则……”   细细眯起眼睛,伏灵均的面上竟泛起了诡异的笑意,“否则如何?”   被他深邃的眸子震慑,谭静嘉竟失神了一瞬。   “既然驸马今日言及至此,那么本君倒也不必相瞒了。自驸马进府之前,本君早已对苏维祯心有所属。真正的后来介入者,不应该是驸马才对吗?”嘲讽的笑意在他唇角蔓延开来。   被他一席话惹得酒醒了大半,谭静嘉一点点地松开了他,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坐起身子,伏灵均几步来到门前。正好管家带着伺人端了醒酒汤来,他随手将门推开,便特意让管家见到了此刻自己的狼狈模样。   见伏灵均衣衫凌乱,面颊红肿,管家大惊失色,忙问由来。见状,外间的伺人们也纷纷赶来此处,场面颇为热闹。   伏灵均只是远远冲谭静嘉笑着,却已然让她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   “荒唐!”盛怒下将手中的茶盏砸得粉碎,伏德佩拂袖直指跪地的谭静嘉,张目怒喝道,“何为我伏家江山不过如此”   将头埋得更低了,谭静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微臣酒后失言,请陛下息怒!”   “皇兄虽齿序为二,可他终究是先帝与先帝君的嫡长子,身份何等尊崇!且皇兄本就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被先帝视为珍宝。而你,谭驸马,你竟敢以下犯上对皇兄他动手!”伏德佩的声音几乎都是颤抖的,“你这哪里是在教训你夫君,分明是在掌掴我伏家列祖列宗的脸啊!”   激动得不断叩首,谭静嘉急得面色通红,不住念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并非此意,并非此意啊!”   伏德佩冷哼了一声,满面尽是不屑,“柴文芳的案子,你逃不了干系。皇兄为保你一命,亲自进宫恳求朕。你不知感恩戴德也罢,竟然做出这样下作的事!且不说你让皇兄他如何自处,你可替你兄长想过”   “这……”谭静嘉一时语塞。      ☆、正文 第15章 驸马都尉(1)   “帝君统领六宫,本就兢兢业业。经你这样一闹,你让玉笙以后如何面对宫中诸君”伏德佩道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钢针一样深深地刺入了谭静嘉的心。   茫然地俯首盯着地面,谭静嘉心间忽然空了下来……   沉默许久,只听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了一个无力而苍白的声音,“微臣之罪,请陛下容微臣一人承担。静嘉之过,与兄长母父皆无关系,也请陛下莫要迁怒旁人。”   在内殿回避着,谭玉笙听闻此语,竟是泪如雨下。他这个幼妹从小娇纵任性,不服管教。如今大难临头,她却一心保住家人,着实让他深感吃惊。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极其诡异,谭玉笙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伏灵均进宫时,那双清冷的眸子。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觉得阵阵后怕。   当初能够凭一己之力助伏德佩登基的男子,似乎根本不似自己心中所想那样简单……好一个崇安王君,好一个伏灵均!   将信件放到烛火之上,眼睁睁看着信件化为灰烬。苏维祯的心境,却因为今日的书信,再一次被扰乱了。   看到那封情报,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她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他是那样神圣而不可玷染的男子,为何那个女人不懂得珍惜,还要如此伤害他呢?   听见叩门声,苏维祯立刻打扫起了所有灰烬,稍稍振作地应了一声。   手下进门来,上前便抱拳道,“堂主,公子劝您早些回房歇息。”   “好,你回去告诉他,我马上回房。”苏维祯淡笑着点了点头,便站起身子来。   暂且收拾了一下桌子,她却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人,不要再去担心那个人……一切本该结束了,不是吗   夜色里,拖着满心的疲惫,苏维祯终是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房间。此时此刻,默玦正坐在烛火下,披散着如瀑的青丝,静静地望着她。   不自在地佯装起了笑脸,苏维祯褪去外面的对襟大袖衫,走到了铜盆前。捧起一捧水,她洗去了面上的疲惫,恍惚间却只觉得腰间一紧。   擦干自己的面颊,苏维祯看到铜镜中身后男子的倒影,声音不由地颤抖了些许,“还不睡吗?脸色这样差。”   久久不语,默玦只是凝眸望着镜中她的倒影。   被他环着身子,苏维祯还是忍不住侧眸去打量他。今夜的他,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这样静静地偎依着她。似乎一旦离开她半寸,他便不复存在!   指尖试探性地触上了他冰凉的手,她垂下了眸子,低语道,“夜深了,歇息罢。”   “宛翕。”轻声唤着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对那个名字感到越来越陌生了。听着他在唤自己,苏维祯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五年来,她早已习惯,那个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   维祯……   脑海中再次闪现伏灵均的面容,苏维祯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被默玦这样拥着,竟如针扎一般惴惴不安!   “父亲又给我托梦了,他怨我离乡多年,对他不理不顾。宛翕,过几天陪我回旧京一趟,可以吗?我想到父亲的坟前,替他上一柱香。也好,让他见一见你。”默玦一时哽咽。   转过身来抚上他的面颊,苏维祯看着面前如此憔悴的他,想起故国山河,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他口中的“旧京”,正是燕国战败前的国都,也正是苏维祯自幼生长的故土!而如今,那片土地已然住满齐国百姓,成为了齐国人口中的“北都”。   自幼时战乱逃离燕京,苏维祯便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   整个都城皆被划入齐国疆域,受齐国管辖。旧时的皇宫也被齐国人强占,成为齐国北都行宫。那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察觉到苏维祯面色不佳,默玦不由得关切道,“宛翕,若是不妥,那……”   “无妨,我陪你去。正好,许久没有回家了。”努力地抿起笑容,她不愿他过多忧思。   担忧地暗自打量了她一番,默玦轻声道,“宛翕,谢谢你。”   “哈哈,早点歇息吧。明天我就让人收拾细软,你且宽宽心。”苏维祯挽着他向床榻行去,由始至终面上都挂着笑意。尽管,她此刻心内已然五味陈杂……   冬日里的清晨,日头并未升起。大齐都城内,街道上四下不过一片漆黑。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冷清的宫门前渐渐喧闹了些许。临近上朝的时辰,各府的马车与官轿陆续而来。官员们下车后,皆是仔细打点仪容,生怕有半丝不妥之处被人看在眼里。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未等伏德佩登朝,齐国大殿上的官员们已开始相互寒暄问候。   战后大齐正当用人之际,将春闱改为秋闱,提前半年的会试已然让举人们措手不及。如今殿试方放榜,柴氏勾结舞弊一案,竟又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满堂哗然。然而,也不知是从何处透露了消息,今日让官员们议论纷纷的话题,却并非柴氏一案!   捧着朝笏跨入大殿,谭姝华每前行一步,便会引来官员的一寸注目。面上故作沉着,她心里对周遭的一切再为清楚不过。身为当朝丞相,无论发生何事,谭姝华都不可自乱阵脚。   众官员静候了片刻,伏德佩这才携着御前总管从内殿行出。金凤旒冕下,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是在预兆着今日朝堂即将迎来的风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齐下跪叩拜,声音响彻九霄。   五指紧紧扣着凤椅的扶手,伏德佩暗自打量了一番今日在场之人,这才命众人平身。她暗自忖度着,只是觉得匪夷所思。今日之事将议,霍氏一党竟皆不在场。但按着伏灵均的性子,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击垮谭家的好机会,而不安排他的人在朝堂之上帮衬。   回过神来,伏德佩倒也知晓近日群臣已然议论纷纷。索性,她首先开了口,“想来诸位近日皆有耳闻,这崇安王府驸马都尉犯上一案……”   “微臣有罪!”谭姝华猛然跪地,立即叩首道,“微臣教女无方,请陛下责罚!”   伏德佩一怔,复而看向群臣,“一人行事一人当,朕如何会迁怒其母?且谭大人为大齐鞠躬尽瘁,朕怎会无端降罪!”   “启奏陛下,崇安驸马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辱我大齐国体,势必当诛。但全案,皆与谭丞相无关,陛下明察。”石仁站出禀道。   听到“当诛”二字,谭姝华竟是一震。   朝堂上的官员们,此刻皆已开始在心中犹豫。谭家与崇安王府,无论偏袒哪一方,无疑都会得罪另一方。如今局势紧迫,最好的办法便只有明哲保身,默不作声。   见谭姝华面色极差,伏德佩着实心头难安。如今朝中,伏灵均的党羽众多。此时此刻,自己万不可失去谭家的支持!   群臣此刻皆无人言语,或是为了避嫌,或是为了保身,场面倒也十分尴尬。   就在伏德佩一筹莫展之时,却听见了殿外伺人的通报声。   “崇安王君到——”   大殿中诡异的宁静被这声通传打破,无数人向殿门出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伏德佩更是惊得冷汗直流,唯恐此刻伏灵均来到此处,在谭静嘉一案上大做文章。一旦如此,那便当真是覆水难收了!   一袭深紫珠光云锦长袍,头束螭纹银冠,伏灵均只身一人步入了殿中。昔日里在外厉声色荏的他,今日却眸光黯然,神色不佳。俊逸的面庞上满是疲惫之意,他迈出的每一步,竟都是那样沉重……      ☆、正文 第16章 驸马都尉(2)   “臣兄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伏灵均来到谭姝华身前,便跪地向伏德佩行礼道。   伏德佩只觉不妙,忙开口道,“皇兄快快请起,朕今日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听闻此语,谭姝华身子略微一震。她微微侧首看向伏灵均,只是觉得周身尽是寒意。这蛇蝎心肠的男人,当真不容小觑!   “臣兄恳请陛下,饶恕驸马一命。”伏灵均并未起身,反倒叩首道。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伏灵均竟然会替谭静嘉求情!   朝臣们闻言,无一不向伏灵均投来异样的目光。毕竟堂堂皇子遭驸马动武,那是何等有损国体之事。男儿家的颜面本就单薄,况且伏灵均这样的男子……   “帝君久居深宫,谭相仅有驸马这独女相依。驸马虽行为不当,可还请陛下念在谭相辅政大臣之面,饶过驸马一命。”伏灵均的语气诚恳,并非像是做戏,倒也深深撼动了一旁的谭姝华。   得到伏灵均的奏请,伏德佩终是松了口气,顿了顿复而开口道,“既然皇兄言及如此,也罢。谭静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削去谭氏所有官职,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闻言,谭姝华立刻激动得叩首道,“老臣拜谢陛下恩典!”   伏灵均也随着谭姝华叩首谢恩,只是此时,他方才缓过了神。   如霍紫烟所言,以退为进之道,果不其然!   一切行囊皆已打点得当,但因堂内善后事务众多,晌午时分苏维祯依旧无法抽身。   日上三竿,清冷的冬日里终是添了一丝暖意。默玦独自坐在偏厅内用膳,他一言不发,却是面色从容。   忖度着时辰,默玦静静地放下了碗筷。方才起身,他却见着柳下雪客踏入厅内,直接将一封密函递交到了他的面前。   这厅内皆是默玦的亲信,默玦并不在意。拆开密函,默玦细细看去,面上的从容却一点点地瓦解了。   “来人,取火烛来!”他冷眼将密函攥紧,转身便吩咐道。   柳下雪客无奈地叹了一声气,眼见着默玦取来火烛,将密函烧成灰烬,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迟早她都会知道。”   “谭静嘉一案,只会将宛翕的心扰乱。在我们回到旧京前,我不想让她知道此事。雪客,你替我封锁近日一切关于谭静嘉的情报,可以吗?”默玦看向了她。   为难地抿其唇角,她点了点头。   直到傍晚时分,苏维祯终是与默玦打理好一切,登上了返乡之路。带着离机堂内的几个绝顶高手,一行人乔装成普通商队,低调出行。   接连几日,向北方前行的路上,苏维祯只觉得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正在随着前进而一点点地被撕扯开来。   当年,她是如何落魄地从北方逃亡而来……如今,她又是如何隐姓埋名地回到北地而去?命运在她身上开的玩笑,让她只觉得自身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狠狠将桌上的花瓶摔向地上,听着一声巨响,谭玉笙仍是不能平息心间的怒火。已然离谭静嘉被发配离京足足有七日了,他如何干想象自己的母亲,每夜在府内是如何得伤怀!   已然行到外殿,伏德佩听见内室的动静,心头一紧。   听见伺人通传,谭玉笙只觉得心内委屈。在伏德佩进门的一瞬,他潸然泪下,且跪地行礼,却已然泣不成声。   扶着自己的夫君起身,伏德佩命人将地上的杂物清理了去,这才携着谭玉笙落座。   谭家如此受创,伏德佩心内也有诸多不甘。   在人前如何隐忍,她却也无法在谭玉笙面前继续强撑下去。愁容满布,她掏出帕子替谭玉笙拭去泪痕,复而开口道,“终究,还是输给了皇兄。”   “此事本有诸多蹊跷,定是你那好皇兄做了甚么手脚。静嘉再是骄纵任性,可礼法她还是守得的!”谭玉笙面上不禁染了怒意,“陛下,这一定是崇安王君设下的局!”   “当年朕与皇姐相争皇位,皇兄一心扶持,朕才得以登基。而谭大人尽心辅佐朕,也是功不可没。如今皇兄一心与谭家为难,你要朕如何是好?”伏德佩面露难色,将眸子稍稍垂下,不禁叹息道。   听闻此语,谭玉笙自是知晓,伏德佩有意开脱。   终究自己的妻子与伏灵均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自己这样贸然与伏灵均相斗,终究不妥。毕竟,伏德佩永远也不会完全狠下心去对付自己的嫡亲兄长。   思索了片刻,谭玉笙稍加收敛自己的情绪,心头却又生起了绝佳的一计。   ……   “哎哟,最近你可听说了吗?”   “什么?”   “关于咱们王君的呀!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咱们谭驸马以下犯上,是因为发现了咱们王君和别的女子交好……”   “你们两个不干活在嘀嘀咕咕什么!”管家一声怒喝,将两个管事惊得一震。   甄管事见管家走过来,忙不住赔笑道,“只是闲谈,闲谈!”   另一个管事缩着脖子,也没大好意思再开口,索性灰溜溜地跑开做事去了。   “王府里才安静几天,你们就在主子眼皮底下嚼舌根子!当心被王君知道,一个个把你们都赶出府去!”管家厉声训斥道,丝毫不给甄管事留情面。   看管家的意思,似乎这事管家早已知晓了。甄管事不敢多言,忙哈腰致歉,随即也转身忙着去做事了。   在心底暗自叹息着,管家穿过长廊,直至来到了伏灵均的书房。   这些日子她在外面将一切都听在耳里,暂且忍耐着,倒也无大碍。只是今日看到府里的人也开始议论此事,管家只觉得事态严重,似乎必须上报王君方为妥当。   一盏热茶方被汝幽呈上,伏灵均尚未来得及端起茶盏,便听闻管家在外通传,需要进来禀告事务。   应了一声让管家进屋,伏灵均稍稍打起精神,便正坐了起来。   管家进屋后先行向他见礼,这才恭谨而道,“主子,近日京中四处皆流传着对您不利的谣言,小的以为,是否需要……”   “你是说,外面流传本君与女子有染,故此刻意陷害驸马一事?”伏灵均端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热茶,却是浅笑,“有趣。”   “主子您……您贵为王君,名节最为重要。小的以为,还是需要府里出动些人马,去封住那些散播者的口。”管家神色紧张,完全与伏灵均淡然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主子您看……”   将茶盏搁在桌上,伏灵均依旧淡然地笑道,“既然外面都在传着本君的不是,那么本君不出王府便是了!”   “主子!这……”   “这些天,免了所有登门访客,本君想要静养。这里无事了,你且退下罢!”尽管面上装作那般不在意,伏灵均深邃的眸子中,却暗中沾染了一丝忧愁……      ☆、正文 第17章 螳螂捕蝉   车轮滚滚,一行人飞驰在这被白雪覆盖的林间,极少停歇。随着行程越发靠近北地,外面也越发得冷了,大家也都添了衣物。   裹着斗篷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苏维祯的思绪被拉扯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年少的她随着燕地难民行进在荒原中,顶着那样大的风雪,日以继夜地逃避齐国追兵。后来因身子单薄,且连续多日不曾妥善进食,最终她又累又饿地昏倒在了雪地里。   本以为就这样丢了小命,可是她却苏醒了。重新张开眼睛去看这个世界时,她第一眼却看见了他温和的笑脸。   尽管多年后再次相遇,终日与他相伴,他却始终没有想起,自己便是当初他在雪地中救醒的小女孩……   就在苏维祯走神之时,只闻外界一阵马声嘶鸣。马车猛然减速,苏维祯一把扣紧默玦,一把抓紧了马车,险些翻出车厢。   待马车被逼停,苏维祯只觉不妙,便提起佩剑冲出了车厢。寒冷的林间道路两侧,一时间竟被陌生女子们团团包围!   被对方刀刃的寒光所震慑,苏维祯知晓,该来的终是来了。   探出头向外望来,见着众陌生持刀女子,默玦不禁问道,“何事?”   “默玦,你先回车里,外面我来对付。”苏维祯警觉地用身子护住默玦,一手拔出佩剑直指众女子,一面低头唤道。   为首的女子见此场景,竟是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五皇女当真宅心仁厚啊!只可惜今日,您终是插翅难飞了!”   “你们主子还是不肯放手?”苏维祯略一皱眉。“今日离机堂高手在侧,你们确定可以取我性命吗?”   那女子听闻此言,却是笑得更大声了,“当然。十余年前,我们主子创建离机堂时,五皇女不过还是孩童……”   苏维祯心底一震,只觉得一切匪夷所思。这离机堂竟然是褚宛懿所建!   猛然转身看向默玦,苏维祯尚未言语,却已然察觉到了默玦面上复杂的神情。倘若离机堂的主子当真是褚宛懿,那么默玦无疑是褚宛懿的人。   她只是觉得可笑,自己是潜伏在伏灵均身侧的探子,而默玦竟然是潜伏在自己身侧的探子!这些年来,她的一举一动果真都在褚宛懿的目光下进行着……   “宛翕,对不起……”默玦紧咬着下唇,埋首轻唤道。   自嘲地笑了笑,她没有再多瞧默玦一眼。苏维祯跳下马车,持着佩剑,却是一步步向那为首的女子逼近。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上!”为首的女子一怔,立刻发号施令道。   众女瞬时间皆然向苏维祯扑来,毫不迟疑!   苏维祯反手一挑,出其不意地划过那为首女子的脖颈。翻身而过,她避开两个女子挥舞而来的刀刃,回身将剑刺入另一个女子的胸膛。   被猩红的血液蒙蔽了双眼,她疯狂地击杀着这些向自己进攻的女子,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的仇恨,这些年她从未平息过的仇恨!   既然褚宛懿想要自己的命,这些年她为什么不直接让离机堂的人杀了自己?世间倒也当真可笑,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然登基称帝,自己对于她根本毫无利害关系。究竟为何,她又要一心取自己的性命呢?   忽然间,一个蒙面女子翻跃而来,挥刀死死抵挡住了对方挥来的刀刃。她随手丢开一包石灰粉,四周瞬间烟雾弥漫。折身而返,女子挡在苏维祯面前,继而抓着她的胳膊趁乱离去,一时间便消失在了众女子的视线中……   寒冷的冬夜里,树林再次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不断卷着雪花飘入山洞中,使得她们周遭越发得清冷。   白日里逃亡数里路,二女皆已是精疲力竭,周身酸痛。此时此刻,她们靠在山洞的墙壁上,只觉得惬意非常。   抬手握着树枝拨弄一番火堆,将火烧得更旺了些,沈振鹤侧眸打量着苏维祯,不禁一笑,“五殿下若是乏了,便快小憩一会子罢!”   “想不通很多事,倒也睡不着。”苏维祯叹了口气,自嘲道,“这些年我在离机堂里的日子,难道真的,都是我皇姐安排的吗?”   无奈地摇了摇头,沈振鹤浅笑,“亦真亦假,真假参半罢!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微臣有幸得与舍妹重逢。舍妹只道,五殿下起初进堂的几年,默玦堂主曾有隐瞒,确实陛下并不知情。只是前几个月……”   “我的好皇姐发现我在她的离机堂中,所以命令默玦假意与我成亲,然后诱骗我离开崇安王府。这样,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是这样吗?”打断了沈振鹤的话,苏维祯将心中疑虑毫无保留地吐露了出来。   没有否认她的话,沈振鹤点了点头。   一声叹息,苏维祯沉默了片刻,却又是自嘲地笑了出来,“其实,默玦与我成亲时,我已然猜到了些许。但我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这样快便会动手。不过沈大人,既然令妹是在为我皇姐卖命。你如今贸然救我一命,会否牵连令妹安危?”   “沈家已然因陛下而凋零,舍妹应不会再为陛下卖命太久。不过,微臣还是要多谢五殿下关切之恩!”沈振鹤自身亦然是颠沛流离,倒也觉得心中不甚畅快。   “沈大人救命之恩,宛翕早已无以为报。”苏维祯亦然笑道。   沈振鹤似是想起了甚么,微微蹙眉,复而道,“不瞒五殿下,长久以来,那些人不敢接近您的缘由,无非是因为您久居于大齐崇安王府之内。她们费尽心思让您离开崇安王府,也是为了下手方便。”   不晓得沈振鹤为何有此言语,苏维祯不解问道,“依沈大人之意,这……”   “陛下终究忌惮大齐。而如今,能够庇佑五殿下的人,似乎也只有大齐崇安王君了。五殿下在外界一日,只能徒添一日危险。倒不如想个法子回到王府,再做长远打算。”沈振鹤直言道。   闻言,苏维祯只是苦涩一笑,忙摆手道,“终是不妥!”   不解地看向她,沈振鹤复而问道,“这是为何?莫非您也听闻了这谭驸马被发配流放之事?如今崇安王府的确内忧外患集于一身,倒也是多事之秋啊!”   猛然打起了精神,苏维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静嘉被发配流放?这样大的消息,自己如何会不得知!   “离开齐国后,倒是少对崇安王府之事关切。宛翕愚钝,还请沈大人详谈。这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苏维祯故作淡然问道。   点点头,沈振鹤感慨道,“听闻是谭驸马酒醉掌掴了崇安王君,又出言不逊,说了些不得体的话。齐国皇帝大怒着要杀驸马,后来因为王君去求情,这才保住了谭驸马一命。如今,谭驸马已然被贬为庶人,被流放岭南。”   面露惊讶之色,苏维祯顿了顿,复而问道,“倒是不知,沈大人口中的‘外患’,又是何有所指?”   “大齐的朝堂,看似平静,实则也是狂涛暗涌。五殿下自是明晓,那崇安王君与谭家的利害关系。如今坊间四处散布崇安王君与女子有染,名节不贞,刻意陷害谭驸马等诸多流言。这些流言自是对崇安王君大有不利……”沈振鹤将手中的树枝暂且搁置到了一旁。   沉默许久,苏维祯这才缓缓开口道,“也便是说,这谭家要对伏灵均不利……”      ☆、正文 第18章 “功成身退”   风雪交加的夜晚,崇安王府偌大的院落群,似是黑夜中一只沉睡的猛兽。卧居在大齐皇宫的不远处,它时刻都在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只为蓄势待发。   霍江枫的一场牢狱之灾,将霍家搅得天翻地覆。只是霍紫烟看在眼里,平日里却对伏灵均只字不提自己的苦恼,面上倒也显得淡然平和。   尽管如此,但伏灵均那样通透的男子,又如何不会察觉?   如今与谭家的争斗,已然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他需要冷静,需要斟酌。连日皆不曾出府,他也不会去见客。即便宫中有人来传召,他亦然只是卧床称病。   一时间,仿佛外面喧闹的世界,都已然与他伏灵均毫无关系!   平躺于床榻之上,烛火已然熄灭,他怔然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满心茫然无措。   窗外风声呼啸,寒风卷过干枯的树枝拍打着墙壁,沙沙作响,更是让他心神不宁。   旧年里,齐都是极少下雪的。不知怎的,今年秋天不仅雨水频繁,且冬日里也总是漫天飞雪。一切都让人感到古怪,仿佛是上天在给世人预示着什么。当然,上苍的心思,世人怎可轻易揣摩。人世之所以称之为人世,便是因它变化无常,让人捉摸不透罢!   猛然坐起身子,伏灵均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下了卧榻。他摸黑寻到火折子点燃烛火,屋内瞬时间一片光亮。   几步来到书架前,伏灵均寻觅着,终于在抬首间看见了那本佛经。他伸出手将佛经取出,立刻把烛火放到一旁,连忙将其翻开。   原本在外间歇息,看见内间灯亮了,汝幽便端着烛台推门进来查看。发现伏灵均穿着单薄的寝衣下地行走,汝幽立刻取了外衫与主子披上,忙询问道,“大半夜的,您怎的起身了?”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伏灵均垂眸一笑,唇角微微上扬,“维祯啊,维祯!”   汝幽低头瞧去,发现伏灵均手里捧着一本被做过注的佛经,只是觉得好奇。毕竟,他从未见过王君对佛经有过参读。   一页接一页地翻过,伏灵均明明面上满是笑意,可是在他的不经意间,眼眶却微微湿润了。因为,此时此刻,他手中捧着的那本佛经,正像煦阳一样温暖着他这些天来寒冷的心。   又低头瞧了一阵子,汝幽恍然大悟,不免惊呼道,“苏大人的笔迹!”   微微点头,伏灵均轻声应道,“是维祯的字。”   “这……这佛经是苏大人何时留下的?”汝幽不由问道。   “本君亦然不知晓,只是近日才留意到书架上多出了一本佛经。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管家添的。方才睡前心中烦乱,本君便想取来瞧瞧。谁知,这佛经上的字句皆被人用小字做过注,想来定然是那人随身之物。”伏灵均言及此处,连日来黯淡的眸子绽放出了久违的光彩。   汝幽察觉到伏灵均心情转好,不自觉地便笑了起来,“想来,定然是苏大人临行前刻意留给您的。”   “放不下……放不下……”伏灵均默默念着这几字,不由得却又失神了。   是因为自己与谭静嘉成亲,谭静嘉又对她一味相逼,她才选择成亲离府吗?或许,由始至终也只是自己对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毕竟,这些年,她时时刻刻与自己保持着一定的分寸,从未有过半丝逾越。   她这样娶亲回乡,想必是已然放下了。可是自己呢?自己何时才能放下……   默然合上了佛经,伏灵均深深叹息,复而看向身侧之人,淡淡笑道,“汝幽,明日你且差人进宫通传陛下,本君身子抱恙,希望去北都行宫静养一段日子。另则,你转告霍大人,暂缓一切事务。眼下,救出霍江枫最为重要。”   “主子,您这样移居北地,岂不与朝堂……”   “安静这些天,本君倒也想通了不少。其实有些事,本君牺牲了一切去强求又有何用呢?这些年,本君已经和他们斗累了。既然谭家如此热切辅佐陛下,那么本君此时,自当‘功成身退’。罢了,你且去歇息罢。”伏灵均抿而一笑,托着手中的佛经重新向床榻行去。   因为对权力的渴望,他失去了她的驻足。因为对权力的渴望,他连累得霍紫烟之女险些丧命。因为对权力的渴望,他正在一点一点地迷失自己。   这个时候,是时候放下了……不是吗?   ……   在林子里行了一日,苏维祯和沈振鹤终是到达了一座小镇上。饿了许久,两个人一时间心情大好,立刻去镇子上的酒馆切了二斤牛肉,讨了一壶好酒,且当做犒劳。   小酒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苏维祯不大会喝酒,便问小二要了一杯热茶。倒是沈振鹤,一派豪迈作风。端起大碗将酒喝得底朝天,她自得其乐,只觉得此乃人生一大乐事!   “哈哈哈哈,咱们北地人自是如此不拘小节惯了!您在南地生活久了,却是沾染了他们处处拘谨的风气。不妥,不妥啊!”看苏维祯小口地抿茶,沈振鹤不禁大笑了起来。   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苏维祯只好答道,“我确实饮不得酒。”   “这是为何?”沈振鹤有些好奇。   “几杯落腹,我便会神志不清,言语无措。如此这般,只会作人笑柄罢了!倒也不愿意让沈姐姐见笑,惭愧惭愧。”为了不让周遭的客人起疑,苏维祯已然改口称她为“沈姐姐”。   听闻此语,沈振鹤只是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酒量差便是酒量差,说了这么一番话,絮絮叨叨,磨磨唧唧,还当真有了她们齐人的味道!甚是有趣,有趣啊!   当然,这些话沈振鹤碍于苏维祯的身份,并未敢在她面前直言。   因早年在寺院中生活,苏维祯极少沾荤腥。她唤来小二点了些素菜,却是对那桌上的两斤牛肉根本不曾染指。   察觉到了苏维祯如此的举止,沈振鹤不禁打趣道,“维祯,你这是要出家做尼姑吗?不喝酒也就罢了,怎的连肉也不碰了?”   “慧根尚浅,佛缘未至,就算我有心出家,倒也没有寺庙愿意留我呢!”苏维祯笑着答道,脑海里却浮现了寂行师太当年所说的话。   放下空碗,沈振鹤用手背抹去唇畔的酒渍,稍稍正坐了起来,“话说,你真的要去北边吗?”   苏维祯当然知晓,沈振鹤所指的即是大燕的旧京。   点点头,苏维祯答道,“是该回家瞧瞧了。”   “也罢也罢,我且陪你走一遭也好。毕竟,我许多年也不曾回去过了。”沈振鹤想起当年一朝战败,大燕举国北逃之辱,只觉得愤愤不平。   两个人说话间,店小二已然将苏维祯点的素菜呈了上来。苏维祯动起筷子,就着面前的大白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一旁的沈振鹤,看着堂堂的皇女吃这样的粗茶淡饭也如此高兴,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味道。自己多年来随行军打仗,却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而面前的五皇女却是自幼便颠沛流离,在外隐姓埋名,屈居于他人篱下,受尽苦难。   想到此处,沈振鹤只觉得口中的牛肉味同嚼蜡,不由得只好尴尬地放下了筷子。   如今北燕境内,百官对自己的皇帝歌功颂德,奸臣当道,民不聊生,一派乌烟瘴气。已然被逼退至此,朝堂内百官却又不思进取,群臣只知贪图享乐,毫无居安思危之态。   如此的燕国,还能在那弹丸小地苟延残喘多久?   倘若一朝外敌再次进攻,满携颓势的大燕江山,不过似摧枯拉朽一般。   看着面前的苏维祯,沈振鹤心底不由得渐渐地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正文 第19章 故国之土   天蒙蒙亮,齐国北都城门前已然排起了浩瀚的进城长队。队伍里南来北往、各行各业的人物混杂,倒是给予了苏维祯与沈振鹤极大的便利。   不消片刻,城门大开。众人缓慢前行,接受着城门前守卫的一一排查。   穿着青灰色粗布襦裙,又在简单的发髻上裹着深褐色头巾,苏维祯将配剑藏入肩上的竹筒,从容不迫地来到城门下,顺利通过了守卫的盘查。   无须再掩饰自己的北方口音,她和沈振鹤用北地话聊得热切。   走在这座陌生的城里,混杂在熙熙攘攘的行人间,苏维祯心底只有淡淡的茫然与无措。只因她自幼长在宫里,对宫墙外面的街道几乎一无所知……   “维祯,今晚我们不住客栈。”看见苏维祯向路边的客栈投去注视,沈振鹤随即在旁言语道。   侧首看向她,苏维祯只觉得很是好奇。   沉沉一笑,沈振鹤拍了拍腰间瘪掉的荷包,“这点碎银子能供咱们住几天?我倒有个好去处!”   “如何?”苏维祯不解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这几天咱们且住在她的宅子罢!”沈振鹤眉一挑,平添得意之色。   点点头,苏维祯道,“也好。”   毕竟客栈中人多眼杂,苏维祯自是乐意于有个可信的栖身之所。   跟着沈振鹤穿过了两条街,苏维祯一路都在观察着昔日都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亦然晓得,远处那抹隐藏在楼宇间,若隐若现的明黄色,正是她儿时的家。尽管,此刻那座皇宫已然被齐国人所占据……   复而前行了一段路,二人折身拐入一条僻静的巷道。巷道内似乎经年鲜有人打理,墙壁斑驳,一派颓态。   沈振鹤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抬手便叩起门来。   片刻后,老旧的门被一个年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拉了开来。她挽着双寰,穿着略显破旧的花棉袄,怯生生地看着她们,眼中或多或少沾染了惊恐之色。   “咦?这是……瑞丫头吧?”沈振鹤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对劲,忙一拍脑袋道,“不对不对,瑞丫头今年估计十来岁了吧!”   “这是喜儿,我们家瑞儿进了学,这会子不在家。”女子的声音由女孩身后传来,倒是让沈振鹤打起了精神。   身着青色长衫,头戴平角方巾,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女子徐步而来。她扫了一眼沈振鹤,淡淡开口道,“多年不见,怎么沈将军忽然想起驾临寒舍了?”   尴尬一笑,沈振鹤一手扶着门框,一面道,“终究结义一场,大姐你不会不认妹子吧?”   “沈将军如此乐意侍奉新主,上官某人怎敢与如日中天的您往来”对她嗤之以鼻,中年女子不禁看向了一旁的苏维祯。   被女子锐利的眸光惹得周身不自在,苏维祯不情愿地别过了脸。   沈振鹤闻言,无奈只有尴尬赔笑道,“大姐这是哪里话!此处说话不便,可否先行让妹子进门,再与你详加解释”   一直打量着苏维祯,上官逸逡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察觉到了她的神情,沈振鹤只得将手搭在了她肩头,凑上前低声道,“大姐,你瞧得没错,她确实与先帝生得相似。”   “何止是相似……”上官逸逡失神间脱口而道。   沈振鹤示意苏维祯先行进门,又警觉地环视了一周门外的巷道。   回过神来,上官逸逡让喜儿合上门,便匆匆迎着二人进了自己的书房。   打发了喜儿到院子里玩,上官逸逡亲自替二人沏了一壶茶端进书房。   坐在一张椅子上,苏维祯打量着书房中的书架与博古架,又环视了一周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只觉得比起伏灵均的书房自是逊色许多。但后她又想到这宅院外表破败,内在竟如此精细,倒也实属难得!   见上官逸逡要斟茶,沈振鹤忙起身夺去了茶壶,只顾笑道,“理应小妹为大姐斟茶,大姐快些入座!”   待沈振鹤一一斟茶完毕,三人终是全然落坐。一时间,书房内倒是一派祥和。   坐在苏维祯对面,上官逸逡又是一番细细打量,继而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小姐,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苏维祯,见过上官先生。”苏维祯向她作揖答道,语气谦逊恭敬。   微微颔首向她回礼,上官逸逡不由笑道,“实不相瞒,今日上官某人失礼,打量苏小姐许久只因……”   “只因你生得与先帝有几分相似,让大姐她看得出了神。”在旁打趣了一句,沈振鹤冲着上官逸逡笑道。   不自觉地抚上自己面颊,苏维祯低下头去,努力回想着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却只觉得陌生无比。幼时,她两三个月才能得见自己母皇一面。那个女人留给她的印象,永远都是冷漠与寡言。   连连摆手,上官逸逡感慨地看向了苏维祯,“方才我已然说过,这位苏姑娘何止是有几分相似!二妹,你年纪轻,没见过先帝早年的模样,倒也不怪你。说句大不敬的话,苏姑娘简直与先帝早年时生得一模一样!”   听闻此语,苏维祯心底卷起了阵阵涟漪。   ……她说,自己长得像那个女人年轻时的样子?   “大姐,何言大不敬?眼前这位苏姑娘,不正是如假包换的大燕皇女吗?”沈振鹤也将目光投向了苏维祯。   “什么?”上官逸逡一愣。   “这位苏姑娘,即是失踪多年的五殿下。”沈振鹤并未有所隐瞒。   怔然起身,上官逸逡不由分说地便跪倒在地,冲着苏维祯行起了大礼,“微臣参见五殿下,千岁千千岁!”   猛地回过神,苏维祯连忙扶起了跪地的她,只觉得心内感慨万千,却只得生涩地开口道,“不……不必如此……上官先生如此大礼,宛翕终是受不起……”   “五殿下言重!”上官逸逡缓缓起身,眼眶却红肿了起来,“想不到五殿下尚在人世,这当真是天大的好事!”   苏维祯迎着她重新落座,只道,“不知上官先生何出此言?”   “来日方长,许多事需要慢慢向您道来。您如今长途跋涉,恐是需要好生歇息一番。也罢,微臣这边去替您打点一番。”上官逸逡看着苏维祯满面倦意,索性重新起身,复而又看向沈振鹤道,“二妹,你们一路辛苦,我去让下人给你们准备酒菜洗尘。”   “多谢大姐款待,我且陪你同去罢!”沈振鹤笑呵呵地迎了过去。挚友多年未见,倒也难得小聚,多谈谈天。   没有拒绝她,上官逸逡面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当夜,二人便在上官家留宿了下来。   经历了连日来的劳累奔波,沈振鹤脑袋几乎刚沾到枕头,便昏睡了过去。躺在另一张床上,苏维祯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离那座皇宫太近了,太近了……   重返故土,她平静了十余年的心,终究无法再次安宁!      ☆、正文 第20章 庭院之辩   将玉勺放下,拈起帕子拭去唇畔粥渍,谭玉笙侧眸一笑,“倒是有趣。”   “主子,此刻崇安王君,大概已然出城了。从此之后,这京城内便也再无烦扰主子之   了!”张随侍躬身笑道。   且让伺人们收拾好一切,谭玉笙徐徐起身,便向书桌前行去,一面悠然开口道,“行宫那边,可都吩咐好了”   “已差快马加急传达主子旨意,请您安心。”张随侍恭谨答道。   来到桌后的书架前,谭玉笙百无聊赖地取下一本诗集,随意翻了几页,“京中局势对他不利,故此伏灵均想要去北地避风头。迟早,他终是会回京。但,本君的心思,你可知晓”   “崇安王君与谭府为敌,亦然对陛下心存异心。如此之人,此生永不返京,自是最为妥当!”张随侍躬身答道。   淡笑着并未言语,谭玉笙继续饶有兴致地翻阅起了手中的这本诗集。   ……   已然在上官家寄宿了一段日子,闲来无事,沈振鹤便教起了喜儿舞剑。   握着喜儿的手腕,沈振鹤将木枝一划,狠狠刺向空中,卷出一股强劲之风。复而她抓着喜儿横扫而过,略微一挑,便刺向了正路过的苏维祯。   闪过身子躲开这木枝,苏维祯见沈振鹤玩得兴高采烈,便握着剑鞘与她玩闹了起来。   二人过起招来,倒是都不给对方留情面。一时间,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直到最后,沈振鹤索性松开了喜儿,自顾自地抓着木枝向苏维祯刺去。   反手将木枝一挑,苏维祯灵活地抖动手腕甩出几个花,便将沈振鹤的木枝挑落。未等沈振鹤回过神来,苏维祯的剑鞘已然抵在了沈振鹤的脖颈间。   “阔别多年,想不到,二妹依旧身手不凡!”上官逸逡站在台阶上观看已久,“只可惜虽气力十足,却有乏灵巧,终是败给了维祯。”   昨夜三人早已有所商议,为保苏维祯安危,以后大家皆会以其名相称。   将剑鞘收回腰间,苏维祯弯腰捡起木枝,递还给了喜儿,复而看向沈振鹤道,“沈将军将帅之才,苏某人不敢匹敌。”   “想不到这些年,你竟练出了这样好的身手!”沈振鹤稍稍缓过神来,却不由感叹道。   上官逸逡见沈振鹤着实有些受惊,便不由得笑道,“是否堪当治国之才,单凭武艺超群终是难以断言。”   倒是觉得有趣,苏维祯不禁侧首抱拳问道,“还请先生指教。”   徐步走下台阶,上官逸逡双手在后,昂然高声吟道,“治国之道有三,曰理、力、利。凡事以理为先,以理服人。其次,才是以武相迫。末者,以利相诱。”   “敢问先生,如何才可以理服人?”苏维祯复而又恭谨问道。   她淡淡一笑,复而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依先生之意,维祯应当以修身为首要之事。所谓以理服人,自是要维祯自身遵循道理,才可要求他人循理而为,可是如此?”苏维祯的语气谨慎小心,仿佛面前之人正是自己的恩师一般。   微微点头,上官逸逡却将目光投向了沈振鹤,“二妹,你的心思,此刻我终是明了。”   被两个人的对话搅得云里雾里,沈振鹤愣了愣,不解地问道,“什么?刚才你们文绉绉地说了半天话,都在讲什么?”   一手搭上沈振鹤的肩膀,上官逸逡无奈感叹道,“余常愧以自比前齐夷吾,今日终识前齐桓公。”   闻言,沈振鹤思索了片刻,竟是一脸震惊!   忙看向身侧的苏维祯,沉寂了片刻,沈振鹤终是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好一位前齐桓公,好一位前齐夷吾!如今虽数百年过去,求得二人再世,并无不可。”   “维祯度日艰难,如履薄冰,又如何堪当大任?”已然察觉到了二人的意图,苏维祯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逸逡连连摆手,从容笑道,“如今虽看似颓势,实则不然。后事如何妥当安排,还请维祯莫要烦忧。”   “难得大姐归隐多年,愿意重新出山。此番有我二人追随辅佐,你自高枕无忧!”沈振鹤满意地点头示意道。   原本只求苟活于世,了此残生便罢。苏维祯见这二人如此真心待己,只觉得心间暖意融融,这些年在外忍辱偷生的苦痛竟也一扫而光。   攥紧拳头,她所有的苦痛与愤恨一时间皆涌上了心头……   褚宛懿,多年来既是你一再相逼,想要取我性命。今日之后,我便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任你如此宰割!   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上官逸逡碍于喜儿尚在院中玩闹,便示意二人回到书房内谈话。   来到书房里,待三人纷纷落座,上官逸逡这才正坐着看向苏维祯,郑重其事道,“五殿下,微臣有一冒险之策,不知您意下如何?”   “先生请讲。”苏维祯微微点头道。   “如今起势,自是需要联系各方,积攒兵马。然而眼下,北燕那位不断派人来打探您的消息,您在此处终是不安全。”上官逸逡顿了顿,又道,“您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也是事关全局的大事。近日听闻齐国崇安王君将移居我大燕旧京,这乃是一个大好的良机!”   “的确如此,眼下唯有您回到崇安王君身侧,北燕那位对大齐有所忌惮,继而……”   猛然站起身,苏维祯扣着腰间的佩剑,紧紧抿唇,甚是激动。她望了二人许久,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境,“回到崇安王君身侧,谈何容易。若是弄巧成拙,惹得齐国人注目,这便得不偿失了。”   察觉到她的神情极为诡异,上官逸逡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如今苏维祯如此激动,终是不妥,于是乎上官逸逡便语重心长地安抚道,“来日方长,还请五殿下稍安勿躁。”   终于恢复了理智,苏维祯只觉得脸上发烫。   平息了这么久,重新提起伏灵均时,她竟然会这样失控,倒也出乎她自己的想象。   如今谭静嘉被贬为庶人,他只身一人来到北地,倒也不知是因何缘由。   原本以为离开京城,就可以彻底地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哪里晓得像是上天作弄一般,二人竟相继又来到了同一座城中。   在心中暗自斟酌着,苏维祯对上官逸逡的建议,渐渐开始动摇了……   “虽说伏灵均得罪了谭家,来北地躲风声,看似落魄,但毕竟他是齐国的王君,北燕那位终是不敢轻举妄动。五殿下,只有将您先安排妥当,臣等方安心四处联络走动。还请殿下三思!”沈振鹤骤而起身,随即跪地抱拳道。   忙起身扶起沈振鹤,满心间皆是犹豫的苏维祯终是首肯。      ☆、正文 第21章 雪夜重逢   “霍大人来报,霍大小姐性命无忧,只是被陛下贬去了外府为官……”汝幽凑上伏灵均的耳畔低声道,复而警觉地环视了一遍四周。   离北都不过十余里路,然天色渐晚,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雪,使得队伍不得不停于驿馆中,稍作休整。   得知霍江枫免过一死,伏灵均倒也心安了不少。眼下京城内诸多势力并起,那些人处处弹劾与自己交好的官员,显然受人指使。为今之计,也只有暂时避开这风口浪尖,自己方能做长远打算罢。   坐在阁楼的窗边,伏灵均推开窗子,借着烛光见着外面的漫天飞雪,却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来北地时的场景。那时大齐与大燕正打得难舍难分,他乔装潜入军中走动,暗自发号施令上下活动,终是使得大齐一举夺下大燕都城。   转眼间,时光荏苒,自己年岁已然近而立之年,拂去年少轻狂之气,却也再无当年在朝中那般的盛景。可惜,自己终究只是个男子……也罢!   叩门声响起,汝幽折身快步行去,隔门道,“主子已然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行禀报。”   “陛下修书一封与崇安王君,快马加急送来,请王君过目。”门外不温不火地答道。   汝幽闻言正要开门,却被起身走来的伏灵均抬手制止。   向门那边投去警觉的目光,伏灵均侧首故作平静道,“本君怕是受了风寒,你先将书信暂且搁置一旁,让王府里的忱儿煮了姜茶,连带书信一并送来。”   “启禀王君主子,忱儿他今日发起了高烧,行动不便。不若让小的命厨房煮了姜茶,与您送来可妥当?”门外再次传来了声音。   “白日里看着忱儿身子还好好的,怎么夜里就病了?也罢,那你且去让人煮姜茶罢!”伏灵均的话语及其从容。   “是,还请主子稍候。”门外的人应声道。   待听见门外脚步声远去,伏灵均这才松了口气。他快步来到床榻边,将床单尽数扯下,复而吩咐汝幽取了剪刀来。   忱儿早已不在人世,又如何生病?方才听着外面的对话,汝幽已然被吓得不轻,此刻手中拿着剪刀也瑟瑟发抖。   一路而来,察觉到随行队伍中诸多的陌生面孔,伏灵均便从未放下过戒心。在进入北都城门之前,他时时刻刻都需要小心谨慎!   二人将绑好的布条拧成布绳,由阁楼的窗子垂出。继而,伏灵均与汝幽抓着布绳,一一顺势而下,直至落在了驿站后马厩的顶棚上。主仆二人借着马厩微弱的灯火小心移动,最终跳进了马匹的草料堆中。   从靴子里拔出随身所带的匕首,伏灵均咬着刀鞘,割断了两匹马的缰绳。   重新将匕首收回鞘中,伏灵均正欲转身,却已然发觉四周亮起了一片火光。   “主……主子……”汝幽的声音不禁颤抖了起来。   微微侧过身,伏灵均环视了一周忽然现身的一众黑衣女子,沉默片刻,唇角却是勾起了一丝冷笑,“如此兴师动众想要取本君的性命,当真辛苦了你们家主子。”   “王君主子终日养尊处优,却不曾想今日这身手竟是如此矫健!”黑衣女子一把抽出了腰间佩刀,直指伏灵均,“只可惜,要与王君主子言别了。”   “大胆!你们难道不怕陛下怪罪吗?”汝幽壮着胆子怒喝道。   “哈哈哈哈,死人是不会开口的,不是吗?是齐人杀了陛下的皇兄,还是燕国乱党杀了陛下的皇兄,陛下又如何得知呢?”女子大笑着,复而高声道,“今日取得伏灵均首级者,赏金一百两!”   众女闻言,毫不犹豫便纷纷拔刀向伏灵均冲来。   手起刀落的一瞬,只听夜色中一声清脆,便见着那靠近伏灵均的刀刃已然被弹开。众女尚未回过神来,却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刺痛,继而鲜血便如泉水般涌出,纷纷倒地……   以身相护着伏灵均,蒙面女子拼力地抵挡着其余女子的进攻。刀剑争相作响,在这夜色里着实让人心神难安。   从驿站旁的树上跳落,沈振鹤抬手便将一把石灰粉洒向众女。   瞬时间,场面一片混乱。挽上伏灵均,蒙面女子又一把拽上汝幽的胳膊,随即趁乱带着二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见大事已成,沈振鹤也踏着轻功迅速离开了此处。   匆然奔跑在雪地中,因天色极暗,苏维祯已然与沈振鹤失去了联系。   今日原本想要在城门前迎接伏灵均,但久久不曾见到车队的影子。苏维祯只觉不妙,便与沈振鹤出了城来寻他。却不曾想,伏灵均竟身困险境!   天黑后城门已然关闭,苏维祯唯恐四周仍有埋伏,便暂且引着二人到了城郊树林的一处破庙内。   汝幽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这破败的地方,见苏维祯弯身用火折子生起了火堆,他不由得小声嘀咕道,“主子,怎么办?”   示意汝幽无须担心,伏灵均定了定神,随即上前道,“今日多谢这位侠士救命之恩,在下尚有要事需要进城,就不便打扰侠士了……”   “城门已然关闭,天亮前二位在树林中行走,太过危险。”苏维祯生好了火堆,便侧眸看向了他。   借着光亮终是看清她的那双眸子,伏灵均微微一怔,只觉得又惊又喜。   站起身来,苏维祯提着配剑便向外行去,“今夜二位在此歇息便可,鄙人于门外守卫……”   “维祯,是你吗”伏灵均的声音带了微微的颤抖。   心底颤抖了一下,苏维祯极其惊讶,他竟然只透过自己的双眸便认出了自己!   迟疑地抬起手将蒙巾摘下,苏维祯恍惚间与他对视,眼眸中流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情感。不过数月未见,她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千年……   回过神来,苏维祯面上立刻摆出一番平静姿态,俯首抱拳道,“参见王君主子。”   没有预料中她满面的欣喜之色,伏灵均见她这般中规中矩地跟自己行礼,心间不免徒添了几分失落。   一直以来,他都在担心着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今夜她又救了自己,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呢?她一次次地用性命保护自己,难道都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侍卫吗?   “别来无恙,苏大人!”汝幽见状,倒也是满心欢喜。“今日多亏苏大人相救,这才让主子免遭歹人之祸!”   “只是凑巧罢了,惭愧。”被伏灵均炽热的目光所洗礼,苏维祯简单地应了几声,只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明日一早,属下便护送主子进城,请主子早些歇息罢!”   伏灵均还想与她交谈几句,却因见着她匆然提剑离去,一时语塞。毕竟男儿家在女子面前要矜持,况且……她已然有了夫君……   直到见着苏维祯踏出门去,伏灵均才回觉到,这破庙里竟是那般清冷。   明日进入城中后,他尚不知晓谭家还在暗中安排了多少事在等他。如今只身一人客居此处,伏灵均只觉得满心孤寂,无所适从。   见主子闷闷不乐,许久不曾言语,汝幽微笑着凑了上来,小声附耳道,“主子,既是苏大人现身,不若您便开口留苏大人在身边罢!”   “这……这不妥当罢……”伏灵均鲜有地语塞道,神情也慌张了起来。   察觉到主子神色的变化,汝幽晓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复而又低声道,“主子您初到北都,自是需要安排亲信在身侧,方可保一时平安。苏大人贴身护卫您多年,眼下自是没有任何侍卫可以匹敌她对您的忠诚……”      ☆、正文 第22章 故地重游(1)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城门前再次排起了进城的长队。放眼望去,队伍里似乎大多都是昨夜因风雪耽误行程的旅人。   苏维祯向城门前守卫告知了伏灵均的身份,守卫们立刻跑去上报了城内的统领。过了一阵子,城中的官兵终是列队而出迎接伏灵均入城。城中官员们也狼狈地小跑而来,有人甚至急得连官服领周的暗扣都忘了系上。   众人齐齐跪地,仓惶地向伏灵均请罪,场面倒是颇为有趣。   若换做从前,依伏灵均的强硬做派,势必会降罪于这些官员。然而今日,他却出奇地平和……   护着伏灵均进了城,苏维祯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仍是心有余悸。昨晚那些刺客刀刀欲取伏灵均性命,且身手敏捷,根本不像是沈振鹤之前安排的人。   如今细加思索,其中蹊跷甚多。想必,大齐朝堂之上,定有人想要在北地谋害伏灵均了!   “维祯。”沉默了一路,车辇上的伏灵均忽然唤道。   回过神来,苏维祯抱拳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不知为何,伏灵均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片刻过后,他才开口道,“你为何出现在北地”   “启禀主子,属下内子的母父因战乱正葬在北地。属下与内子新婚不久,便陪内子来到了此处吊唁家中长辈。”苏维祯的话语真假参半,坦诚的态度却让伏灵均深信不疑。   一时间想起苏维祯尚有夫君在侧,伏灵均只觉得心间莫名地隐隐抽痛。   “哦,是吗?维祯,你的夫君现在住在何处呢?”伏灵均忽然觉得自己问得唐突,复而又道,“这些日子,本君欲在北地长留。昨夜你已晓得,本君如今身在异乡,有人想要伺机加害本君。本君身侧无人,正需要你留下。”   苏维祯听见他主动开口留自己,心间不由得感触万分。可是一时间,她却又觉得自己着实愧对于他。   因为被默玦利用过后,她已然体会到了被人欺骗的苦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殊不知,自己如今,却在利用另一个人……   见苏维祯没有开口回答自己,伏灵均复而又道,“你很为难吗?”   “属下有幸得主子器重,自当为主子尽心效力!”她抱拳答道,却只觉得心间某处被深深刺痛了。“请主子给属下两日,容属下安顿内子。两日后,维祯自当为主子效力!”   “好,本君许你两日。”伏灵均暗自松了口气。   ……   一碗酒被大口吞得底朝天,沈振鹤一抹袖子,便狠狠拍上了桌子,“没等老娘出手,想不到他们齐国人竟然自己玩内讧,简直太不给老娘面子了!”   干咳了一声,上官逸逡对沈振鹤的过激举动很是反感,转而又看向身侧的苏维祯,恭谨禀道,“殿下,您今朝与以往不同,理应保重贵体。危险之事,还是莫要涉足为好。”   苏维祯正欲开口,只见沈振鹤又是一拍桌子,忙一摆手道,“大姐,殿下一个人怎么能行!你就放我跟着她去伏灵均身边吧,这好歹有个人可以贴身保护着殿下!”   “二妹,明日动身去见伯阳王,难道你要我只身一人吗?”上官逸逡的声音阴沉了下来,瞥了一眼沈振鹤,“你带兵与齐国人交战多年,难保你不会被齐国人认出。你留在殿下身边,只会给殿下平添危险罢了!”   听见“伯阳王”三字,苏维祯不由得一震,不禁问道,“上官先生,这伯阳王……可是七王褚穆雅?”   “不错,正是七王殿下。”上官逸逡淡笑答道。   尽管旧年的记忆早已模糊,苏维祯却对这位七皇姨印象深刻。幼时,夹杂在众皇女之间,她常遭人冷落。唯独每次褚穆雅入宫面圣时,都会不经意地问候她几句,有时也会送些小东西与苏维祯把玩。   心间流露出一股暖意,苏维祯不禁会心一笑。   “伯阳王与陛下间隙极深,自是首访的不二人选。倘若殿下有了伯阳王辅佐,当是一大幸!”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沈振鹤将酒碗递到唇畔道。   “得上官先生与沈大人相助,已乃宛翕此生之大幸!”一时感触,苏维祯复而抬手向二人敬酒道,“宛翕在此多谢二位!”   二人见状,齐齐抱拳向苏维祯还礼,不敢稍有怠慢。   不消片刻,屋里便再次传来了三人的说笑声。   深夜,大齐皇宫内——   “什么?伏灵均竟然活着进城了?”闻言,谭玉笙失手打翻了茶杯,猛然起身问道,“本君不是已然派人抽换掉他身边所有侍卫了吗?”   “启禀主子,底下人快马来报,据说有人见到了崇安王君以前的贴身侍卫,苏维祯。”张随侍顿了顿,复而道,“主子的人快要得手之时,苏维祯忽然出现救走了崇安王君。小的以为,这定然是崇安王君事先有所安排,特意让苏维祯提前一月离府,继而陷害驸马,随后迁至北地。待远离京城,崇安王君便与这苏维祯……”   “静嘉说这苏维祯与伏灵均有染,果不其然。”谭玉笙忽然间阴沉地笑了起来,“若是这一切都是伏灵均事先设好的局,那么本君何不将此局攻破呢?”   张随侍迟疑了片刻,便上前道,“还请主子明示。”   重新落座,谭玉笙看着伺人们在整理茶杯,淡然开口道,“既然伏灵均想要和他的姘头在北都逍遥快活,那么本君便成全他们。”   “这……”   “大齐与北燕频繁交战,陛下厌倦已久。自古两国有意休战,无非送礼和亲之举。”谭玉笙的眼角闪过诡异的一丝笑意,“许多事情,不需要本君吩咐,你自是知晓该如何为之。当然,但凡想要成大事,自是需要循序渐进,耐得住性子。”   张随侍服侍谭玉笙多年,自是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小的这便替主子打点。”   谭玉笙点了点头,又道,“伏灵均这只公狐狸,心思及其缜密。纵然他在北地,他安插在朝中的眼线依旧会将朝堂中每日的风吹草动上报与他。如今本君所要做的,便是要让他逐渐放松警惕。这样,也方便日后本君所要进行之事。”   “依主子的意思,是要北都行宫那边的人收手,暂时停止有关崇安王君的一切行动吗?”张随侍不解问道。   淡淡地应了一声,谭玉笙并未言语。   ……   深夜里,独自坐在御书房内处理政务,她时不时便会走神,想起自己新纳的皇君那俊逸的模样。若不是两日不曾上朝,事务堆积如山,如此良辰美景她又怎会独自坐在书房里,和这些冰冷的折子为伴呢?   “陛下,默玦公子已然到了。”门外伺人通传道。   褚宛懿闻言,立刻放下了朱笔,命人开门放行。   一身玄色骑装,简单地挽着青丝,今夜的默玦显得那样清冷黯然。他埋着头进了御书房,跪地向面前的褚宛懿行礼道,“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许久不见这个大美人,褚宛懿的心里自是欢喜。可是想起他的办事不利,她却又觉得心里燃起了一丝不悦,“你一个人回来的?”   “默玦办事不利,请陛下恕罪。”他埋首答道。   “好一个褚宛翕,朕终有一日要将她擒获至朕面前!”褚宛懿不禁冷笑道。      ☆、正文 第23章 故地重游(2)   红墙高筑,琉璃碧瓦,一切都像是前世的一场梦。她只身站在这扇久违的宫门前,恍如隔世。只因为,自旧京被齐军攻破后,苏维祯从未试想过自己会重新回到此处!   这座曾经属于大燕的皇宫,如今已然被敌国占去。它就像齐人的战利品一样,堂而皇之地坐落在这里,无声地炫耀着齐国人的胜利。   觉得讽刺无比,苏维祯收回了所有的思绪,稍稍打起精神来。   “苏大人,劳您久等了!”汝幽亲自带着两个伺人,来到了宫门前迎接她。   苏维祯笑着点头与他见礼,便随着他正式步入了这座“北都行宫”。   走在昔日的家园里,苏维祯闭着眼睛似乎都可以晓得各个处所在何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承载着她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汝幽走在苏维祯身侧,打量着沿路的亭台楼阁,一时无聊便打发时间道,“苏大人,您说王君能在这里住多久啊?”   “一切要看王君的心思,我怎的好生去猜测”苏维祯尴尬一笑。   “这行宫,以前是燕国人的皇宫。当年陛齐军攻占燕京后,陛下曾经有意下旨要将这皇宫烧毁。后来,主子他连夜入宫求陛下收回成命,这才保住了这行宫。”汝幽说话间,远眺着不远处的一座大殿,不免感叹,“多好的一座皇宫啊,烧了多可惜!”   苏维祯缓缓垂首,打量着脚下斑驳的青石板 ,竟感受到了一丝欣慰,“王君他……为何要留下这座皇宫”   汝幽不禁一笑,便道,“小的怎会知晓,主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   点点头,苏维祯在心底越发钦佩伏灵均了。这样的男子,当世难得!   众人行过三座正殿,沿着长廊穿过了御花园,终是进入了后廷。踩着鹅卵石小路向后廷深处行去,苏维祯看着眼前熟悉的诸殿,只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他怎么会住在……   “苏大人,您面色怎的这样差?”汝幽觉得她的步子放缓了不少,唯恐是她身子不爽,忙关切道。   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苏维祯悻悻地道,“王君主子为何住得这般偏僻”   汝幽打量了一下四周,继而答道,“前日主子本不住此处,只是昨日主子在行宫中散步,无意间发现了沁晖阁后院的那片竹林。主子觉得僻静雅致,便搬至了那里。”   “是……是吗?”苏维祯听到“沁晖阁”时,一股热泪不禁上涌,却被她生生忍了下去。   “这沁晖阁,据说是以前燕国一位皇君的住所。那皇君自齐国而来,极为喜欢竹子,只是北地本极少种竹。为了讨夫婿一笑,燕国皇帝便命人种了一片竹林与他,以慰他思乡之苦。”汝幽顿了顿,复而笑道,“那皇君本无封号,燕国的宫人们因主上‘赐竹’之恩,私下称他为‘竹君’。似乎,当时这还是燕国宫内的一桩美谈。”   苏维祯自嘲地一笑,不再言语了。   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赐竹’之后的故事。后来,自己的父君逐渐被那个女人冷落,直至临终身故都不曾见到那个女人最后一面……帝王情意,何其寡薄?   跟随汝幽踏入沁晖阁的前院,苏维祯远远便隔窗看见了屋内的伏灵均。今日一袭天青色长袍,他恬静素雅的模样,与她的父亲竟是那般相似。   听见脚步声,伏灵均放下手中的笔,不禁抬头隔窗望去。无意间地与苏维祯对视了一瞬,他不自在地埋下头去,假意继续提笔练字。   苏维祯勉强地低头一笑,便跟着汝幽进了屋,先行与伏灵均见礼。   “还有半个月便是除夕了,汝幽,你且让人好生打点置办一下。”心知苏维祯已然来到自己面前,伏灵均却依旧埋头提笔,平静淡然地吩咐道。   “是,主子。”汝幽躬身应道,暗自瞥了一眼苏维祯,便又开了口,“主子,苏大人尚未安顿,小的这就替大人安排住所!”   “安排她住在沁晖阁后院便可,离得近些,倒也方便本君随时传唤。”伏灵均说这句话时,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心中却满是紧张不安。   身为男子,他极力地想要在她面前表现得矜持些,不希望让她觉得自己过于轻浮。   抬眸暗自打量了一番苏维祯,发觉她面上没有异样的神情,伏灵均终是安下心来,复而道,“汝幽,你且派人去给维祯整理房间罢!”   再次躬身见礼,汝幽退出了房间。一时间,屋内仅剩两人,气氛竟不由得尴尬了起来。伏灵均只顾埋头练字,而苏维祯站在原处却也沉默不语。   静谧了一阵子,苏维祯紧紧攥着配剑,终是按捺不住开了口,“王君若是无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埋首奋笔疾书,伏灵均并未抬眼瞧她,只是悠然开口道,“砚中的墨见底了,你且留下为本君研墨罢!”   “属下遵命。”苏维祯抱拳应道。   徐步来到伏灵均的身侧,她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那股幽香,心间满是恬适。继而,抬手拿起墨块,苏维祯小心翼翼地添了些水,便站在他身侧开始替他研墨。   两人如今不过一尺开外,伏灵均极力掩饰着心内之喜,面上却又故作平静道,“你可将夫君安置妥当了?”   想起与和默玦的一场成亲闹剧,苏维祯倒是觉得单单这“夫君”二字,对于自己都是那般得讽刺!   奈何,为了不让伏灵均生疑,她终是不能告诉伏灵均事情的来龙去脉。   沉重地点点头,苏维祯沉着地道,“启禀王君,内子已然返乡,多谢王君关切。”   “哦。”伏灵均淡淡应了一声,“一直有件事想问问你。”   苏维祯心底一颤,稍稍放慢动作,“王君但说无妨。”   放下笔,伏灵均抬手取了桌上的那本佛经,放在苏维祯的面前,将目光投向她道,“这是你放到本君书房中的吗?”   所有的动作皆是戛然而止,苏维祯微微一怔,正是对上了他的双眸。   那时,她以为会与他此生不复相见,便冒险将随身携带多年的经书藏入了他的书架。却不曾想到……   翻开佛经的最后一页,伏灵均指着上面写着的二字,只一个冷笑,“你的字迹,本君认得。这‘珍重’二字,是你为何人留下的”   久久沉默不语,苏维祯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恼至极!   “你怎的不开口回答本君”伏灵均面上显露了些许的得意。   被逼无奈,苏维祯只得一把将经书夺去,随即跪地抱拳道,“请主子恕罪,只因忱儿离世,属下一时思念便在经书上留下了‘珍重’二字。这经书也不知怎的流入王君之手,若有冒犯,还请王君饶恕!”   原本淡淡的笑意完全僵在了脸上,伏灵均不由得转过身去,摆手道,“无碍。本君今日累了,你且退下罢!”   “是,属下告退!”苏维祯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带着经书悻悻地离开了此处。   待苏维祯走远,伏灵均静默地站了许久,这才重新提起笔来继续练字。谁知,他握笔的手竟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努力克制着怒气,他心间充斥着莫名的委屈与恼火。   自己贵为王君,且在朝堂举足轻重。向来,自己只会被朝中无数青年才俊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捧,哪里会主动对女子示好!可是为什么,她可以与忱儿在街上说笑游玩,也可以对素玉百般柔声细语,却始终不会停下脚步留意自己呢?   “可恶!”低吼一声,伏灵均将手中的笔生生折成两半,不屑地丢在了地上。      ☆、正文 第24章 流火乱情   来到布置一新的房间里,暂且安顿好了一切。一时间自觉无事可做,苏维祯靠在床边,不由得翻起了手中的经书。   那是对于她极为熟悉的字迹,出自他之笔。在“珍重”二字旁,只见伏灵均提笔写道,“得卿相伴,此生之幸。”   忽然间,苏维祯觉得手中的经书竟似千斤重!   猛然坐起身子,她正欲起身想要向伏灵均解释,可是却因一个念头闪过,终是作罢。   伏灵均,他不仅仅是一个男子,他还是齐国的王君。而自己,却也不仅仅是苏维祯……国仇家恨在前,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   白日里,苏维祯独自在房中,再也没有收到伏灵均的传召。直到入了夜,苏维祯只身一人躺在床榻之上,依旧觉得心中烦闷不已。   辗转反侧,她忍无可忍,索性抓起床边的佩剑便起身冲出了房间。   来到空旷的院落中,她发疯似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每一招都使尽了全身力气!此时此刻,她愈发地开始恨自己的身世,愈发地开始恨上天的作弄了!   转瞬间,苏维祯一跃而起,一剑便将院中的树枝尽然斩落,竟是惹得现场一片狼藉。怒火发泄了大半,她怔然间,却不经意地看向了前院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   烛火下,男子若隐若现的身影,此时此刻竟然成为了扎入她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五年来,每一次面对他,她都是那样忐忑不安。   究竟,自己在害怕着什么?   将剑收回剑鞘,苏维祯稍稍缓神,便转身准备回屋睡觉。谁料刚迈出一步,她便听见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叫喊声。   当苏维祯再次看向前院那间屋子时,已然是浓烟滚滚,火光漫天……听见伺人们大喊着“走水了”,她心底一沉,便立刻提剑向前院飞奔而去。   “哎哟!王君主子还在里面,这这这……”汝幽大叫着,已然急得哭了起来。“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   急忙赶来,将佩剑扔到地上,苏维祯二话没说,端起水桶便将冰水全部浇在了自己身上。寒冷的冬夜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但未等汝幽再次开口,她已然奋不顾身地便冲进了房间,消失在了那片耀眼的火光之中。   避开燃起大火的帘帐,苏维祯闯入内室,一眼便寻到了躺在地上的伏灵均。大喜之下,她忙冲上前去,将伏灵均的胳膊挽上,想要将他搀扶出来。谁料,醉得不省人事的伏灵均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却挣开了她的手。   火势愈发猛烈,苏维祯情急之下,一把揽上了伏灵均的腰身,不由分说便将他向外拖去。   “你快放开本君!你若再无礼,本君便治你大不敬之罪!”伏灵均挣扎间,两处穴道已然被苏维祯封上,周身动弹不得。   用自己的身子死死护住他,苏维祯咬牙怒吼道,“灵均,你不要胡闹了!”   闻言,伏灵均一怔,面上的神情竟骤而变得古怪了起来。   任由苏维祯冒死将他拖出了火场,伏灵均全程一言未发,像是一个抽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伺人们见着主子平安无事,倒都是松了口气。不消片刻,越来越多的伺人与侍卫赶来灭火。陆陆续续,太医们也来到了此处,开始替伏灵均仔细地检查起了身子。   暗中解开伏灵均的穴道,目睹着伺人们将醉酒的伏灵均抬去厢房,苏维祯且侧身坐在了附近的台阶上。   垂首盯着地面,她心里懊恼了一遍又一遍。这场火若是意外,倒还算是庆幸。倘若是伏灵均有意自焚,或是有人暗中想要加害于他,那么……一切都是不敢想象的!   “苏大人,苏大人!”汝幽小跑着赶了过来,忙道,“方才太医检查过,王君毫发无伤。只是不知道您这……您快些过来,也让太医瞧瞧罢!”   看到汝幽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小臂,苏维祯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小臂上竟是一片血红。因为一时情急,她竟忘却了疼痛……   “苏大人,您还是让太医给瞧瞧罢!”汝幽看得触目惊心,不住劝解道。   站起身子,苏维祯连连摆手,“小伤罢了,无碍。你且快去照料王君罢,我先回房了。”不等汝幽再次开口,她便匆忙离开了此处。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伏灵均方才酒醒。因为宿醉,他头痛欲裂,忙吩咐汝幽去煎醒酒茶来。   斜倚在床畔,伏灵均不住揉着额头,只觉得全身酸痛不已。   从外间端了醒酒茶来,汝幽轻缓行至伏灵均身侧,俯身道,“主子,您快饮些罢!”   将醒酒茶凑到唇畔,伏灵均小抿了一口,不禁侧眸看向他道,“昨晚本君失手打翻了烛台,引燃帐幔,这才酿成大祸。只是不知晓,如今那栋屋子……”   “主子安心,因发现得及时,前院那栋屋子只是烧毁了一些屋内的摆设。只要多加修萁一阵子,便可恢复原貌。”汝幽语毕,觉得不妥,复而又道,“主子,这屋子倒没事,只是苏大人她昨夜为了救您出来,似是受了伤。小的劝大人给太医瞧瞧,大人却独自回房了。如今,倒也不知苏大人的伤势如何。”   伏灵均微微一震,满面惊讶地看向汝幽,“本君只道还以为是梦境,昨夜……当真是苏维祯救出的本君?”   捣蒜似地点了点头,汝幽竟有些哭笑不得,“主子,这这这……哪里是梦!当时看见屋里失火,苏大人可是第一个冲进屋里的人!若不是苏大人冒死相救,主子您……”   觉得心间一阵感动,伏灵均本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想来,倘若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昨夜她情急之下开口唤自己的名字,自也是真的了!   她明明那么在意自己……   ……   因小臂受伤,又经太医查看后得知伤势并不轻,苏维祯在屋中休养了近半月,未曾当差。   除夕将至,行宫中的伺人们得伏灵均的赏,皆换上了新衣,且每人都添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伺人们将行宫上下打扫得焕然一新,前燕御花园中也是一派张灯结彩。各个处所都添了花生茶果,鲜肉腊味,一时间整座行宫内处处且都洋溢着喜庆与祥和。   “苏大人在吗?”宁静的清晨,苏维祯的屋外忽然传来了伺人的叩门声。   晨间独自坐在窗边饮茶,苏维祯闻声立刻起身去开门,并未有丝毫怠慢。   将门拉开来,苏维祯尚未缓过神,便见着面前的伺人躬身向自己见礼道,“苏大人有礼。”   见苏维祯一脸茫然,来人不禁俯首浅笑道,“小的是膳房的伺人,今日特来询问苏大人。这明日便是年三十,膳房里需要为各个处所备至膳食。只是这南地风俗喜好包汤圆,北地风俗却是包饺子。不晓得苏大人明日想要备些什么?”   “劳烦你走了一趟,饺子便好。”苏维祯稍稍定了定神。   “不知苏大人喜欢甚么馅料?”那男子又问道。   苏维祯尴尬地一笑,“怎样方便怎样便好,麻烦各位了。”   再次躬身向苏维祯见礼,他便笑着离去了。   早膳后,伏灵均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书,倒是许久不曾如此清闲了。如今,一切事务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明日除夕了。   “启禀主子,刘尚膳在外回禀,说是苏大人明天想吃饺子。”汝幽从外间进来,忙不迭地来到了伏灵均身侧。      ☆、正文 第25章 除夕之夜(1)   天色灰暗,为掩人耳目,上官逸逡与王府管家尽量绕着府内小路而行,唯恐被人瞧去。   直到进了后院,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管家快步引着上官逸逡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随即便合门退去了。   昏暗的烛火下,此刻正坐着一位憔悴的中年女子。她眼袋浮肿,两鬓染了白霜,面色蜡黄,着实让上官逸逡大吃一惊。   阔别数年,上官逸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面前这位竟然就是当年在马上意气风发,骁勇善战的七王褚穆雅!   见状走上前去,上官逸逡激动不已地便跪地行礼道,“逸逡参见七王殿下!经年久别,逸逡愧对殿下昔日器重!”   “逸逡……”失神了片刻,褚穆雅轻咳了两声,抿起毫无血色的唇淡笑道,“算起来,十二年就这样过去了。本王老了,你……也老了。”   听着她无力的话语声,上官逸逡一时感触,热泪倾刻间夺目而出。她随即将头深深埋下,用颤抖不已的声音道,“听闻您被新帝流放至丰州,逸逡曾一度夜不能寐。然则逸逡不过一介书生,只得选择退出朝堂归隐市井,不为新帝效力以相抗衡。”   “你既已官拜二品,舍弃名利自也可贵。地上凉,你快坐下陪本王饮茶罢!”褚穆雅亲自将茶盏推向了上官逸逡。   心间不由得有些感动,上官逸逡再行拜谢,这才起身落坐。   双手接过那杯茶,上官逸逡的热泪竟再次涌下。   “逸逡,你见到小五子了?”褚穆雅端起自己面前的茶,轻抿一口问道。   闻言,微微一怔,上官逸逡这才开口道,“回殿下,确是如此。沈将军的嫡长女振鹤,与逸逡乃是八拜之交。振鹤她曾奉沈大将军之命,暗中保护五皇女,只是后来却又失去了五皇女的音讯。几个月前,振鹤她逃至齐国都城,竟意外与五皇女相遇,故此才开始重新暗中守护五殿下。”   “振鹤发现新皇设下埋伏有意加害五皇女,她便一路跟随,在危急关头将五皇女救下,带至了逸逡家中。”上官逸逡说话间,不由得察觉到了褚穆雅面上流露出的欣慰之色。   褚穆雅原本黯淡的目光里忽然添了一丝神采,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不禁笑道,“当真是褚家列祖列宗庇佑!宛翕这孩子一次次大难不死,将来必有福荫。”   上官逸逡点头赞许道,“新帝将年幼的五殿下丢弃在战乱中,后又不断派人追杀,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五皇女能够活到今日,实属不易。”   “不错。冥冥中,上天早已定下的命局,岂容她人更改!”沉沉一笑,褚穆雅的指尖轻叩着桌面,意味深长地与她对视道,“我大燕天定的帝王,非宛翕莫属……”   险些失手将茶盏打翻,上官逸逡极为惊讶地看着她,只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自已今日特意前来游说伯阳王帮助五皇女,倒也没有足够把握。可谁料,自己尚未开口,伯阳王竟已然断言五皇女将来必然称帝。这其中的蹊跷,自己并不知晓。   见上官逸逡面上的惊讶之色,褚穆雅不禁失声笑出,“此事说来话长,待时机成熟,本王再行告知与你。宛翕这孩子,从小发奋好学,谦逊有礼,且聪慧过人。若是经逸逡稍加提点,必能成为治国伟才。”   “逸逡自当竭力辅佐五皇女!”上官逸逡抱拳答道。   将手边的三只锦盒推到她面前,褚穆雅复而又道,“你来之前,本王已然将一切打点妥当了。这只洋红色的锦盒,你且送去庆州平阳王府。宝蓝色的锦盒,送至元州封将军府。鹅黄色锦盒,送至兵部茅尚书在临州的别苑中。之后的事,本王会谨慎安排。平日里,有事本王自会修书与你,你且稍安勿躁。”   “谢殿下!”上官逸逡如获至宝一般,将三只锦盒仔细地收好,继而答谢道。   点点头,褚穆雅复而又问道,“最近宛翕都在看些什么书”   “这……”上官逸逡倒是不敢道出,苏维祯这些年虽博览群书,但大多是诗词佛经这样的话。   “也罢,待会儿本王且按着昔年,大燕教导太女的书目,给宛翕列一个书单。你仔细教她治国之道,平日里也需多加敦促她治学。”褚穆雅摆手道。   上官逸逡总算松了口气,“逸逡遵命。”   “明日便是除夕了,今年重逢逸逡,快哉!明夜守岁,本王定要与逸逡对饮彻夜!哈哈哈哈……”褚穆雅心内许久不曾如此欢喜,极为难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除夕的早晨,大燕旧京城内便早已响起了一阵阵爆竹声。此起彼伏,绵绵不觉,又如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家家户户一大早便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灶房里,厅堂中,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当然,今日再劳累的活计,似乎都无法影响人们愉悦的心情。   相比平民百姓的热闹,行宫里稍有逊色,倒也不乏年味。今年因为崇安王君来到行宫中居住,又给众人拨了不少赏钱。太阳刚冒出头来,沁晖阁这里却已然挤满了前来给王君拜年的管事与官员们。   几乎一夜未眠,他本懒得应付这些人,但碍于今日是年三十,伏灵均还是耐着性子一一问候起了众人,不愿扫了今日他们的兴。   而此时,小臂上的烫伤恢复了大半,但仍需要每天上药。早起洗漱完毕后,苏维祯换了身宽松的衣裳,挽起衣袖仔细地涂好药膏,倒也起身打算去给伏灵均拜年。毕竟他是主子,这礼法需要遵守。   恰好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苏维祯拉开门,只见面前又是那个膳房的伺人。   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和一小碟醋,男子笑着道,“给苏大人拜年了,这是膳房包的饺子,您快尝尝。”   “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从他手中将饺子端过,苏维祯转身便将饺子放在了桌上,似乎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男子怔了怔,忙上前道,“苏大人,饺子趁热才好吃。您快些尝尝罢,小的回去也好交差……”   “交差”苏维祯一愣。   尴尬地一笑,男子又道,“小的就是想知道,这饺子是否合您胃口,好回去禀报给尚膳大人。”   苏维祯闻言点了点头,随即拿起筷子挑起了一只饺子。哪里知晓,这饺子被包得笨拙,入水后便已然开了口。只她这一筷子,那饺子就散开了。   略微皱眉,苏维祯还是勉强地夹起残破的饺子,沾了些醋,送入口中。残缺的饺子皮里仅存的馅料咸得发苦,惹得苏维祯面上显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情。   被苏维祯的表情吓得一身冷汗,男子忙问道,“苏大人,您……您还吃得惯吗?”   生生将口中之物吞下,苏维祯稍稍缓了口气,复而看向他道,“膳房当真有心了……只是,这饺子……有点……”看见男子面露难色,苏维祯只好用更加委婉的语气道,“可能一方水土喜好一个口味,做饺子的那位口味略……重罢!”   闻言,男子尴尬地赔笑着,“可能是口味有些重,让苏大人见笑了。苏大人慢用,小的告退!”   点点头,苏维祯目送男子一路离去,始终面上保持着从容的笑意。直到男子走远,她才立刻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由分说便将整杯都灌入了喉中。   被齐国人包的饺子所深深折服,随即苏维祯在心底暗自打定了主意。以后若是齐国人又问自己吃汤圆还是饺子,打死自己也绝对不可以再选饺子!      ☆、正文 第26章 除夕之夜(2)   因茶水灌得太多,苏维祯倒也半饱了。眼看着时辰不早,她暂且将那盘饺子搁在了桌上,便起身出了门。   今日院中甚是热闹,来来往往向王君拜年之人络绎不绝。   苏维祯站在伏灵均门前几丈开外处,远远瞧着又有行宫内的管事进了屋,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今日他那般繁忙,自己如今进去凑热闹,只怕……   刚送完里面的官员出门来,汝幽远远见着苏维祯,立刻来了精神,便快步走近她道,“苏大人,您来了啊!”   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苏维祯满心忐忑,悻悻道,“今日前来道贺之人倒是不少。”   “王君一心想好生歇歇,哪里有心思见这么多人!”不禁低声抱怨了一句,汝幽也极为心疼一夜未眠的伏灵均。   将头缓缓埋下,苏维祯打起了退堂鼓,“且让王君注意身子,我……我先回房了……”   汝幽尚未回过神,见苏维祯正欲转身离去,忙上前道,“苏大人留步!”   茫然地看向汝幽,她不禁开口问道,“怎的了?”   “这个……”汝幽尴尬地一笑,忽然灵光一现,便问道,“就是好奇问问,不晓得大人觉得早上膳房做的饺子口味如何?”   想起那盘饺子只被自己动了一筷子,还搁置在桌上,苏维祯冷汗直下,“还……还好罢。”毕竟这样的喜庆日子,她倒也不愿意给伺人们添去麻烦,只好将话都吞了下去。   汝幽总算安了心,这时正好见那边屋里人已然出了门,他这便又道,“苏大人,那边人去了。不若我陪您去拜见王君罢!”   点点头,随后苏维祯便跟着他向那边行去。   二人刚行至屋前,便见着里面的伺人走出来转身合上了门。那伺人见到汝幽,立刻躬身见礼道,“汝幽哥哥,王君身子不适,说今日不待客了。”   为难看了一下苏维祯,汝幽正欲开口,却见着苏维祯凝眉看向他道,“既是王君身子抱恙,你且快些传御医瞧瞧罢。今日,我倒也不便打扰王君静养了。”   “是,我这就去传御医。”汝幽实在寻不到借口再怂恿苏维祯进屋,只好作罢。   眼看着苏维祯默然离去,汝幽心底一声叹息,复而向那伺人问道,“王君身子可有大碍?”   伺人直道,“王君只觉得头痛,且全身乏力。这会子已然歇下了……”   “这这这……唉,你先去传太医过来,我且进去瞧瞧。”汝幽只觉得这样的喜庆日子,伏灵均若真是病倒,当真不妥。   伺人闻言便匆匆去了,不敢怠慢。   回到房里时,桌上的那盘饺子已然冷掉了。苏维祯坐在桌边,盯着那盘饺子,只觉得思绪越发杂乱。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行宫内升起绚丽的焰火,将原本漆黑的夜空点亮。伺人们一派欢声笑语,三两围坐,把酒言欢。一桌桌年夜饭,让大家或多或少地冲淡了思乡之苦。   将自己关在房中足足一日,苏维祯此刻的心终是宁静了些许。她走出房门来到院中,望着漫天的焰火,稍感释怀。   不禁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伏灵均的卧房,她久久伫立,却始终没有勇气向那边迈出一步。   汝幽端着铜盆出门来,一眼便瞧见了苏维祯在望着这边。他立刻打起精神,将铜盆交给底下人,匆然向苏维祯走来。   “苏大人,你快进去瞧瞧王君罢!”他焦急道。   “王君可好?”苏维祯心底一沉。   “白日里只是昏睡,我只道是主子他一夜未眠,需要好生歇歇。可太阳落山的时候,或许是因昨夜受了风寒,主子身子便开始发烫了……”汝幽说到此处,忙又道,“大人还是快去瞧瞧罢!”   点点头,苏维祯迫不及待地快步冲向他的卧房,不敢怠慢丝毫。   昏暗的烛火下,他神情痛苦地躺在卧榻之上,与外界的一派祥和喜庆形成了强烈反差。这样的除夕之夜,他的高烧竟来得那样不合时宜。   推门来到房中,苏维祯游移到了他的身侧,单膝跪在床边,不禁轻声道,“王君身子可好些了?”   “维祯……”沙哑低沉的嗓音从他喉中划出,是那样得无力!   “是,属下在。”苏维祯柔声答道。   “维祯……维祯……不要走……”只是在模糊的意识中唤着她的名字,伏灵均却一直禁闭着双眸。   从未见过他这样憔悴,苏维祯心中终是泛起了怜爱之情。她试探性地触上他滚烫的手背,一时间觉得不妥,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可却不曾想,她的手方撤开不远,却被伏灵均一把牢牢地拽上,仿佛他再也不愿松开一般!   他滚烫的掌心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像是冬日里温暖的煦日普照着她。   疼惜地凑近他,她将下巴抵在床沿,轻声答道,“嗯,我不走。”   轻缓地推开门,汝幽端着水进了屋。他来到床畔,仔细地替伏灵均换了额头上的湿帕子。不经意间,他却瞧见了伏灵均紧紧挽着苏维祯的那只手。   “夜里我来伺候王君,你劳累了一日且去歇歇罢!”苏维祯见汝幽满面倦意,便开口道。   欣慰地看着苏维祯,汝幽点头道,“有苏大人在主子身侧,小的便放心了。昨夜主子在膳房吹了一夜冷风,也不知如何才能……”忽然止声,汝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膳房?夜里他去膳房做什么?”苏维祯一愣。   尴尬地看着她,汝幽只好小声道,“主子昨晚亲自去跟尚膳大人学包饺子……为了……”   心里咯噔一下,苏维祯满面震惊地看向了身侧的伏灵均,只觉得五味杂陈。   悻悻地埋下头,汝幽二话没说便转身向门外行去,随即出了门。顿然,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那只被他挽着的手不禁收紧了力道,苏维祯紧紧握着他,一时哽咽,低声道,“你这样何苦呢?我根本不值得你待我好。”   “人这一世,究竟何为值得?”微弱而沙哑的嗓音从他口中传来,是那样无奈。   苏维祯垂下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只是默然不语。   缓缓张开眸子,伏灵均不禁看向了她。此刻,她正在趴在他的身侧。吃力地侧过身子,他抬起另一只手,略微颤抖地抚摸上了她的发丝。   感受到他的触碰,她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然红肿。但对上他的眸子,苏维祯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维祯,你可知晓……本君多么嫉妒忱儿吗……”伏灵均转而抚上她的面颊,抿起毫无血色的唇道。   “忱儿如此命苦,王君为何会嫉妒?”苏维祯淡淡笑道,夹杂着些许无奈。   “每一日晨间醒来,本君都在好奇。究竟谁是伏灵均,伏灵均又是谁……倘若本君不曾生在帝王家,那么这一切的权势便也与本君无缘了?”他不禁自嘲笑道,“倘若本君不是王君,身边所有的人或事,都不会像今日这样了罢。倘若……本君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维祯可还会待本君如此绝情吗?”   苏维祯一把扣上了他那只抚着自己脸颊的手,神情严肃了些许,“倘若你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今生今世,我便非你不娶。奈何造化弄人,王君身份尊崇,苏某人卑贱之身,终是配不得王君。”她一把松开了他的手,复而站起身,便向他抱拳行礼道,“属下冒犯,还请王君恕罪。”      ☆、正文 第27章 携游旧京(1)   过完年,上官逸逡与沈振鹤连夜赶路,终是回到了燕国旧京。在事先约好的日子,苏维祯告假而去,早早便赶到了上官家,只为探听消息。   扶着佩剑快步跨入屋中,她不曾料到,等待着她的竟是如小山一般堆积的政要典籍!   在窗边落座,暂且饮下一口热茶,苏维祯擦去满脸冷汗,随即便来到上官逸逡身侧,悻然问道,“上官先生……这……”   “这些典籍,皆是大燕历朝历代教导太女治国之书目。临行前,七王曾特地嘱托,务必要微臣督促您治学。”上官逸逡埋头挑出一本《大学》,便双手递到了苏维祯面前,“殿下,这本书微臣已在路上连夜做了注解。您外出不便,若有不明之处,还请您勾画一番,且留下记号。”   舞刀弄枪地久了,苏维祯此刻看见书,竟然会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将她满面为难之色尽收眼底,上官逸逡沉沉一笑,又道,“下个月,微臣会策问您大学之道,希望您莫要懈怠。”   随手翻开那本书,苏维祯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只觉得上官逸逡对自己极为用心良苦,心间甚是感动。她将书合上,复而躬身抱拳向上官逸逡行礼道,“谨遵先生教诲,宛翕定当勤加苦读!”   赞许地点了点头,上官逸逡向来欣赏她的谦逊有礼,“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如今只望殿下先行通晓治国驭民之术,待日后起势,方可造福万民。”   埋首在桌前久了,伏灵均瞧着天色已暗,心中闪过一个动念,继而侧首吩咐道,“汝幽,明日本君想要去行宫外走走。你且去告诉维祯,要她早些准备。”   “是,主子。”汝幽将伺人方呈上的茶递给他,轻声应道。   自除夕那夜之后,伏灵均似乎极少再见到苏维祯了。只因,苏维祯总以养伤为由,闭门不出,处处都在躲着他。恰好年后,又积攒了不少的开支需要逐笔过目,伏灵均忙得不可开交,倒也无暇分神。直到今日,将一切都打点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有了新的想法。   烛火不断跳跃着,坐在桌前,她刚将书翻过新的一页,便听到了叩门声。   连忙起身将桌上的几本书抱起,她折身前去将书藏在了衣柜里。定了定神,苏维祯来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来。   汝幽见到久违的苏维祯,自也心喜。他打量着她神采不错,便笑着问候道,“苏大人,你的伤最近养得如何?”   “太医昨日瞧了,说是可能会留下疤痕,但总体已无大碍了。”如实答道,苏维祯似乎有些惊魂未定。   汝幽轻轻点头,又道,“大人身子无碍便是大幸!”顿了顿,他又道,“正好,在行宫里待得久了,明日王君想要出门游玩。大人您明日便可当差,随行保护王君了。”   苏维祯闻言,眸光竟变得不自然了些许。但碍于在人前,她只好收敛了一番,答道,“是,谨遵王君旨意。”   “明日王君想要便装出行,大人穿便服即可。”汝幽微微俯身,向她见礼,“大人早些歇息罢。”   “好,劳烦你走一趟了。”苏维祯点点头,待汝幽方才合上门。   转过身子,她后背紧紧贴上门,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沉。如今,还有至少五套书,自己连封套都不曾拆过。一个月,刨出当差的时间,根本所剩无几。况且上官逸逡只标注了一部分,还剩下了大量的东西需要自己来琢磨。如今单纯靠着自己来参透,自也极为吃力……   忽然间,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一大早,天色蒙蒙亮,伏灵均便已然早早坐在了铜镜前梳洗。挑了件时下北地男子最爱的宝蓝色直裰,汝幽仔细地替主子更衣后,又为他取来了一只款式简单的云纹铜簪。   执梳替伏灵均仔细地梳理着如瀑的青丝,汝幽看着铜镜中的伏灵均,不禁笑道,“头一次见主子打扮得这样素雅,倒是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小夫郎呢!”   “当真是本君对你疏于管教,竟是这般口无遮拦了起来。”伏灵均虽然故作怒意,可眉眼间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是是是,小的知错了,多谢主子大人大量,不与小的一般见识。”汝幽打趣着,已然笑得低下了头,“伺候完主子,小的便出门去瞧一瞧。指不定这个时候,苏大人已然在院子里候着了呢!”   闻言,伏灵均心底一颤,立刻抬手示意汝幽停下动作。轻撩起下摆,他好奇地站起身,徐步游移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向外瞧了去。   此刻,清冷的院子里,果然正站着一个穿着青灰色粗布襦裙的女子。她提着佩剑,笔挺地立在院落正中央,英姿飒爽,气宇不凡,正如这些年她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日……   看得出了神,伏灵均不小心将窗缝推得宽了些。这一举动,却是引来了苏维祯的注目。被她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伏灵均连忙合上窗子,倒再也不敢去瞧她一眼了。   “主子,该不会……真的被小的说中了吧?”汝幽见伏灵均这般模样,不禁问道。   “你这臭小子!”伏灵均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便重新回到了铜镜前。   心底倒也有了答案,汝幽来到他身后,便开始替他继续打理起了青丝。   稍稍缓了缓神,伏灵均见发髻已然挽好,不由得道,“待会儿出门,你就说方才是你推开窗子向外看的,切莫说是本君。”   “这……”汝幽将铜簪替他簪好,却是尴尬地干咳了几声,“主子,您这……”   “打点好了吗?打点好了,咱们便出门罢!”伏灵均根本不给汝幽反驳的机会,索性直接起了身子。   吞掉后面的话,汝幽只好吞下了这满腔的苦水。   久久站在院子里,苏维祯被冻得双腿险些失去知觉。见着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屋子,她连忙上前抱拳向伏灵均见礼,却是不敢怠慢。   只是,今日伏灵均一派寻常人家公子的打扮,倒让苏维祯看得出了神。   “苏姐姐,少爷吩咐说,方才在窗子里偷偷瞧你的人是幽儿。如此这般,那幽儿也只有认了罢!”一见到苏维祯,汝幽便急忙上前打趣道。   伏灵均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索性加快几步,向前行了去。   得知自己似乎触怒了主子,汝幽尴尬地埋下了头,连忙拍了下苏维祯,小声嘟囔道,“还愣着干什么,苏姐姐快去追少爷啊!”   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苏维祯提着佩剑便小跑着追了过去。见状,汝幽也连忙赶到了二人身侧,只顾低着头,倒是再也不敢拿主子打趣了。   “王君。”走在伏灵均身侧,苏维祯试探性地唤道。   “待会儿出了宫门,本君可不想听见你唤本君‘王君’。”伏灵均冷然答道。   苏维祯只好又改了口,“少爷,属下这样唤您可好?属下近日耳闻一句话,可甚是不解。少爷饱读诗书,可否替属下讲解?”   他第一次见苏维祯主动跟自己说话,且态度还算热忱。灵均极力掩饰着面上的惊讶,故作平静道,“你且问罢。”   见伏灵均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自己,苏维祯只觉得心喜,便问道,“少爷,请问这‘惟命不於常’,是何意思?”   “此语出自《周书康诰》,后又有《大学》释为‘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伏灵均见苏维祯竟然难得地这样专注听自己说话,心间不禁大喜,复而道,“人生在世,各自有命。然而,命理之言,却也让人捉摸不透。在本君眼里,自己的命运,终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倘若奋起一战,前路便未必会是一片灰暗。而若是自暴自弃,此生便是注定一场唏嘘。”      ☆、正文 第28章 携游旧京(2)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伏灵均时而打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各色路人,时而又侧首去瞧街边的小贩们,觉得一切都很是有趣。毕竟在宫中与府中待得久了,他能够这样无拘无束地穿梭在集市中,实属难得!   出行宫前,得伏灵均一语点破,苏维祯如醍醐灌顶。一路上,她竟都在反复思索着他的话,不能自拔。每每望向他的背影,她都只觉得自己似是陷得更深了些许。   “哟,这位客官快来瞧瞧,我们这里上好的香囊。做工绝对一流,价钱也公道。您买了去,送夫君,送情郎,都是绝妙的!”路边的一个摊贩见着苏维祯靠近,忙热情招待道。   回过神来,苏维祯尴尬地摆了摆手想要离去,却见着伏灵均徐步走到了摊子前,拿起一对绣着并蒂莲华的香囊,仔细地嗅了起来。无奈,她只好驻足停留在了他身侧。   “这位公子真是识货啊,这香囊在这世上可只有这么一对。嘿嘿,它们是我夫君亲手绣的,绣工可是比其他香囊要好上千倍万倍。我与我夫君成亲二十余年,孩子都有七八个了。公子若与您的妻主随身佩戴这香囊,必当鹣鲽情深,多女多福啊!”摊主笑意盈盈,款款而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苏维祯面上苦涩的神情。   伏灵均紧紧握着这对香囊,不经意间与身侧的苏维祯对视。心间一暖,他终是开口道,“那便托老板的齐人之福,我且买下这对香囊罢!”   汝幽见状,连忙去问摊主价钱,并付了银钱。   对手中的一对并蒂莲香囊爱不释手,伏灵均将其中的一只匆忙塞进苏维祯之手,便装作不经意地继续向前面行去了。   茫然地攥着伏灵均送给自己的香囊,苏维祯犹豫不决地看着远去的他,只觉得心里很是复杂。但今日这街上鱼龙混杂,她需要时刻提防他的安全。没有再想太多,苏维祯将香囊暂且挂在了腰间,便急忙提着佩剑追上前去,回到了他身侧。   “走一走,看一看了!新鲜出锅,热气腾腾的包子咯!”   看着店家将笼屉掀开,白色的香气扑面而来,直教人欲罢不能。苏维祯稍有驻足,且掏出几个铜板,买了几只昔日大燕风味的鲜肉包子。   隔着牛皮纸,那肉包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苏维祯捧着包子快步来到伏灵均的面前,一把拦住他的去路,随后便一手将包子递给了他。   伏灵均一怔,见苏维祯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肯开口,只好耐着性子问道,“怎的了?”   闻言,苏维祯只觉得被他的眸子盯得脸越发滚烫,索性开口道,“给……给你吃……”   接过她手中的包子,伏灵均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她,心中不免又惊又喜。   谁料,刚将包子递给他,苏维祯便复而抱拳躬身道,“维祯多谢少爷赏赐。”   “这不是赏赐,这是……”伏灵均简直快被面前的女子气昏过去!   汝幽看到这样的场景,险些乐得岔过气去。他默默跟在伏灵均身后,继续向前行去。走得远了,他却忍不住又回头冲着苏维祯笑了一下。   苏维祯本想送几只包子给他,且当做对除夕夜那盘饺子的还礼。可谁知,她竟莫名其妙地气跑了伏灵均!如今,她又只剩下了一脸茫然。   男人心,海底针……   跟在伏灵均身侧穿梭在人群里,汝幽见他一脸怒色,只好开口劝解道,“少爷您消消气,消消气!”   “她此番,是明摆了在羞辱我。她难道不明白,男子赠女子香囊,是……是甚么意味吗?”毕竟是在街上,伏灵均碍于男儿家颜面,还是压低了些声音。   许久不曾见过自家主子变得这样有失分寸,汝幽只觉得苏维祯像是一剂能够让自家王君性情大变的猛药!   试想,昔日里的王君,无论在府中或是朝堂之上,何时会变成如此模样?   三个人在街上一直逛到了晌午,伏灵均却是气得没有再跟苏维祯说过一句话。汝幽向路人打听到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当即,他便引了二人前去用午膳。   在楼下给店小二多加了赏钱,汝幽又点了一桌伏灵均爱吃的菜色,以及几道北地特色佳肴。替主子打点好一切,他这才匆匆回到了楼上包厢。   刚上楼梯来到走廊中,汝幽远远一瞧便见着了守在包厢门前的苏维祯。见状,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快步上前道,“苏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保护少爷。”简单地吐出四个字,苏维祯笔挺地提着佩剑站在门前,面色平静使然。   “我的好姐姐,你快进屋罢!今天我在门外面守着就行,你快进去便是。”汝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半推半搡地将苏维祯哄进了包厢。   其实伏灵均的心思,苏维祯完全明了。只是一直以来,她根本无法正视自己的心。眼下,也只有装作半知半解,她方能将对他的情愫压制得最低了。   进了包厢,苏维祯根本不敢看伏灵均的眼睛。她只好重新站在一侧,继续当起了侍卫,任伏灵均如何目光投射,她终是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饭菜陆陆续续地被店小二呈了上。一张空桌子,逐渐地铺满了各色的菜肴,直教人食指大动。   独自坐在桌边,眼看着屋里又只剩下了两人,伏灵均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道,“坐下,这是本君的命令。”   迟疑地看了看他,苏维祯垂下头,缓缓来到了伏灵均正对面的凳子前,这才沉下了身子落座。与他隔着一整张桌子,她却仍觉得不自在。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无需拘谨。”伏灵均依旧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反倒拆开了那牛皮纸,取出了一只她给自己买的鲜肉包子。   伏灵均咬了一口这包子,复而看向苏维祯,面上的神情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许,“这几日,你虽处处回避,本君却想通了许多事。维祯,今日本君只想证实一件事。你……心里可有本君?”   “属下……”   “不必着急。在你回答本君问题前,本君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在你心底掩埋的苦衷究竟是甚么?”伏灵均又咬了一口包子,沉沉一笑,“本君阅人无数,你的一举一动,又如何可以欺骗本君。你在意本君,可是心里总是一直在抗拒与本君亲近。可有此事?”   苏维祯猛地抬起头,满面震惊。   见状,伏灵均倒是更加自信了几分,便又看向她道,“告诉本君,你的苦衷究竟是甚么?究竟是甚么东西,让你一直对本君避而远之?本君知晓,那苦衷自然不在你夫君身上。或许,你夫君本身只不过是你疏远本君的借口罢了。维祯,告诉本君。”   她早该料想到,以他这样终日在朝堂上与各方势力相斗的男子,又如何看不透自己的心思呢?只是,他太过聪慧,对一切事物也太过观察入微了!   一旦,他发现自己多年来潜伏在他身侧的真正意图……后果不堪设想!   站起身来,苏维祯深深屏息,随即躬身抱拳道,“王君主子,可曾记得十二年前,您在北地曾救过一个女孩?”   “十二年前?”伏灵均细细思索,不禁道,“确有此事……只是你怎的知道?”   “维祯自幼生在佃户穷苦人家,后又因战乱而家破人亡,险些而死在北地荒林中。幸得王君一饭之恩,才能够得以存活。后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维祯阴差阳错地进入王府做了侍卫,都是有赖王君相助。”顿了顿,苏维祯又道,“维祯身份卑贱,见识短浅,根本配不得王君千金之躯。王君待维祯有恩,维祯即便无以为报,也不敢有损王君在人前之清誉。还请王君成全,维祯只愿做王君身侧的贴身侍卫,此生足矣!”   伏灵均细细打量着她,却是不禁一笑,“你只道你是穷苦人家出身,可你的谈吐却不像。”      ☆、正文 第29章 表露心迹   苏维祯一凛,却只觉得周身尽是寒意,宛如落入冰窖一般!长久以来,她亲眼目睹伏灵均如何在朝中一点点铲除异己,理应早早明白他的城府之深。可是近来,她竟本能地对身侧的他放松了警惕……   见苏维祯久久不语,伏灵均倒是觉得好生有趣,“你究竟是谁?”   闻言,她只有故作镇定从容答道,“属下苏维祯。”   他轻笑着,将手上的最后一点包子吞入了口中,“你是燕国人吧?”   “属下……”   “不必急着解释,本君与燕国人打交道已久,错不了。时而显露的北地口音,燕国人的风俗喜好,在你身上都展露无遗。你是燕国人,而且,你在燕国似乎出身也不低。”伏灵均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十二年前,燕国战败,举国北逃。留下来的燕国人,便大量涌入了齐国境内。更有不少燕国人在齐国谋了仕途,甚至入朝为官。我大齐向来国风开化,爱惜人才,选贤用能怎会在意她的国别?”   伏灵均的一字一句,都让苏维祯听得心惊肉跳。   将手中的帕子搁在一旁,伏灵均端起了酒壶,便取来酒杯斟酒道,“你一直在抗拒本君,无非是因为你来自燕国。你虽为大齐效力,可终究介意于齐燕之战。上次你说倘若本君是寻常男子,你便非本君不娶。你不愿意亲近本君,也是因为本君正是这大齐的王君,是吗?”语毕,伏灵均将斟好的酒推到了苏维祯的面前。   知晓再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苏维祯接过他斟的酒,索性一饮而尽,“王君一语中的,属下惭愧万分。实不相瞒,今日所游的这座城,便是属下阔别十二年的故土。”放下空酒杯,她抿嘴一笑,看向了伏灵均,“属下的故土,大燕旧日的都城,此处。”   “十二年没有回家,你应当很高兴。”伏灵均抬手也给自己斟了酒。   轻轻点头,苏维祯答道,“是啊,十二年了。当年大齐军队攻入城中时,我只有八岁。跟着姐姐们仓皇逃出了城,后来却又被自己的亲姐姐丢弃到了两军交锋的战场上。八岁,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又能如何呢?跟着难民们一起逃亡,两三天都没有饭吃,最后还是饿昏在了冰天雪地里。”   “那时,恰好本君前往军中督战,在荒原边的树林中救了你。可是如此?”伏灵均继而问道,“五年前,你为了进王府,竟学了齐国口音?”   自嘲地低头笑了笑,苏维祯答道,“说来也有趣,我父亲本就是齐国人,自幼在他身边听得多了。齐国的口音,我自也会了些。”   点点头,伏灵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的措辞言谈,毫无市井之气,所以本君才会一直猜测你的身份。既然你来到大齐,自当对主上坦诚布公。难道你一辈子,都甘心做一个王府里的侍卫吗?”   “王君难道不怀疑维祯是燕国派来的细作吗?”苏维祯细细一笑。   “哈哈哈哈,本君何曾不怀疑!只是,派你这样的人来当细作,本君只觉那人好生愚钝。”伏灵均继而又斟酒道,“维祯,五年前自你第一次与本君相见,你的一切都太过引人注目了。你的身手,你的举止,你的谈吐,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人。然而,细作本就应低调些,不易让人察觉才是。只能说,就算你是燕国派来的探子,那个派你来的人要么便是太过愚钝,要么便是……那个人想要杀你,但自己无法亲自下手。于是,将你派来本君身侧,想要借本君之手将你铲除!”   他将一切都分析得头头是道,苏维祯如梦中惊醒一般,竟是明白了多年来她的一众困惑。原来,离机堂把自己派来齐国,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深吸了一口气,苏维祯答道,“属下出身自大燕将门沈家,原名‘振雁’。”她起用沈振鹤幼妹的名字,面上倒也极为淡然。   “当年我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幸得一位师太相救。师太说我的名字不祥,替我起了如今的名字。此后,我便在山中寺庙里寄居了多年。”苏维祯心知肚明,半真半假的话一向最容易让人捉摸不透。   伏灵均笑道,“你算是没有欺瞒本君。那位淳素师傅,便是你在寺里结识的罢!每隔一段时间,你都会出府去寻淳素。你的一切行踪,逃不过本君的双目。”   暗暗庆幸了一番,苏维祯看向伏灵均,又道,“我与淳素自幼一同长大,情同亲姐妹。来到府里之后,我时常会寻她谈心。今年我二十岁,苏维祯这个名字却陪伴了我整整十二年。我并非有意欺瞒王君,只是前尘旧事,着实不堪回首!”   当了十二年的苏维祯,她已然快要忘却了,那个尘封在她记忆深处的褚宛翕……   “维祯,本君很满意,你对本君坦白。本君也很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伏灵均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本君一向觉得你并未是池中之物,故此一直有意助你在人前展露才华。”   “王君所言……”   “维祯,本君倒不在意你是否来自燕国。只是,本君想要知晓,你究竟怎样才可放下心中的芥蒂,接纳本君?”伏灵均一双眸子完全投在她的身上,竟是那样地专注。   无奈起身,苏维祯只好抱拳道,“维祯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主子。您贵为王君,在这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不可能委身嫁给一个下等的侍卫。可维祯自幼受礼法教化,也万万不会去做您的面首。这样有损我沈家颜面之事,维祯着实难做。眼下,做您的贴身侍卫,在维祯看来,已然是最为妥当的去处了!”   一时间,伏灵均陷入了沉默。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她,思索了片刻,不禁问道,“你的夫君……究竟是真是假?”   “素玉他……与属下,只是逢场作戏……”苏维祯答道。   这些天,心中百般纠结的事,竟瞬间被解开了。伏灵均喜上眉梢,当即站起了身子。他几步绕过桌子,来到苏维祯面前,只觉得心潮澎湃。   微微抬起头,苏维祯试探性地对上了他的眸子,恍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离他这样得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像他这样……   低头瞧见了她腰上已然系了自己送的香囊,伏灵均心间一暖,不禁柔声道,“答应本君,你这一世都不会取下它。”   “属下遵命。”苏维祯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觉得面颊发烫。   “……”伏灵均被她气得有些尴尬,“以后你与本君独处时,可不可以不要将‘属下遵命’这四个字搬出来!”   见状,苏维祯连忙答道,“是是是,属下谨遵王君教诲。”   忍无可忍,伏灵均终究是男儿家,有些话自是说不出口。可是面对她这样的榆木脑袋,他心里又着实来气,“你听懂本君的话了吗?”   “请王君吩咐……”   “苏——维——祯!”伏灵均似乎要爆发了。   立马重新躬身抱拳,她茫然答道,“请问主子唤属下,所谓何事?”   被气得无可奈何,伏灵均竟觉得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他无奈地摆了摆手,只得先行在桌边落座,稍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重新抬头看向苏维祯,伏灵均放缓了语气,“维祯,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必自称‘属下’。”   “属下遵……维祯知道了。”这才反应过来,苏维祯急忙止住了自己的惯性。“请王君恕罪,维祯一时难以改口,多有冒犯。”   扶着额头,伏灵均心内暗自一声叹息,对眼前的女子甚是无奈。   不过,稍加细想,他不恰恰正是喜欢这样的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感觉是维均录开播以来,维祯和灵均聊天最久的一次!全篇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唯美的二人世界啊有木有~~~(维祯:保护王君!作者没吃药,快把她带走!王君殿下:感谢作者给本君这样的机会与维祯独处。不得不感叹,作者亲妈,显露无疑!某青:第一次被人喊亲妈,脸都红了呢,吐艳~)   ☆、正文 第30章 执手夜游   夜幕降临,这座城中却是出奇得热闹。各色花灯将街头点缀一新,让人眼花缭乱。平日里不大愿意出门的各家公子,此刻也都打扮得俊逸非常,带着自家小厮行走在了街上。   依照北地的风俗,是在上元节过后才会举办灯会。苏维祯离乡背井已久,哪里记得这些。特地挑着今日出门,也正是伏灵均的意思。   平日里,女子与男子各自恪守着礼法,哪里胆敢传情相会。当然,或许只有伏灵均这样身份尊崇的男子,才有胆量主动向苏维祯示好罢!   在民间,只有到了每一年的灯会,青年男子才得家中准许,出门上街游玩。这大好的机会,自然无人愿意错过。因此,大燕的街上,每年的这一天也正成为了女子与男子正大光明相会的不二之选。   走在人群中,伏灵均看着街边五彩的花灯,不由得侧眸看向了身旁的她,笑着道,“维祯,你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灯会吗?”   点点头,苏维祯只是静静看着他。   “五年前,你和淳素师傅在灯会上游玩,恰好路过救了本君一命。本君一直以为,那便是你我的初次相见。却不曾想,你我竟十二年前已然结识了。”伏灵均一直努力拿捏着分寸,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乏了矜持。   自幼,他对于想要得到的一切,几乎都是势在必得。唯独见到了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对自己竟是那样得毫无把握!他不敢待她冷淡,怕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却也不敢待她热忱,怕她认为自己轻佻不知礼数。   稍稍放慢了步子,苏维祯不禁看向了街边那一排灯谜,只觉得似曾相识。细细一回想,她便立刻快步走上前去,将目光投在了那一条熟悉的字句之上。   伏灵均见她忽然走到路边,倒也觉得好奇,便抬头看向了那条灯谜。只见上面写道:淮海复现水退时,双人换走阻碍石,月撩右言未见口,青潮卷月伴心头,世间何物甚解意。   “五年前,我方在花灯下看到此谜,转身间便遇见了你。”苏维祯的面上显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可知,这灯谜何解?”   细细思索,伏灵均不禁怔然看向了她,“难得……有情人……”   笑着望向他,苏维祯轻轻挽上了他的手,轻声道,“灵均。”   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他心间一震。   “我想通了。”苏维祯牢牢握紧了他,复而看向他的双眸,“给我一点时间,待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在这之前,我亦会一直在你身侧守护着你,做你的侍卫。”   第一次被她主动地挽着,伏灵均心中思绪万千,早已没有心思再去听她说话了。   微微一笑,她缓缓凑到了他的面前,踮起脚尖便轻轻吻上了他的面颊。一时间,伏灵均的脸竟是红透了半边。   “恭喜二位客官!这字谜极少有人能够猜到,故此小摊允诺凡是猜中此字谜者,即赠同心石一对。祝愿二位白首偕老,永结同心!”老板提着一对挂坠,笑着便来到了二人面前,“咱们北地风俗,在同心石上刻下二人的名字,便算是刻下了二人此生的姻缘。月老啊,会保佑二位相守一世的!”   拿到那对挂坠,苏维祯向老板致了谢,这边来到摊子旁,拿起刻刀抬手便有力地在挂坠上,各自刻下了二人的名字。复而,她回到伏灵均的身侧,将其中的一只挂坠递给了他,随后又将另一只系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接过苏维祯手中的挂坠,伏灵均见她当真在上面刻下了二人的名字,心间竟是一阵莫名地感触。   “少爷快看,那边天上的孔明灯!”汝幽指着夜空里那漫天明亮似繁星的灯火,不禁激动地唤道。   忽然才想起汝幽的存在,伏灵均方才被她吻过的面颊,却是越发烫了。   三人穿梭过人群,一点点向城隍庙门前的空地行去。走近一看,才晓得今夜竟是有这样多的女女男男在此处祈福放灯。   汝幽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庙祝这里,替主子买了一盏孔明灯,随即又回到二人身侧道,“方才庙祝交待,放灯前需要您们进去跪拜祈福,方才奏效呢。”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片刻,都觉得很是不好意思。见状,汝幽只好抱着孔明灯,亲自引着二人进了城隍庙中。   来到城隍的造像面前,伏灵均见着身侧的苏维祯下跪,他这才跟着跪下。   汝幽站在二人身后,只觉得此刻这二人极为有趣。明明只是来拜神祈福,却像极了新婚拜堂的一对璧人。两个人羞答答地不敢看对方,竟都完全失去了往日里的分寸。   双手合十,苏维祯阖眼心中默念道:城隍在上,请保佑我大燕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保佑我此番起势大捷,将褚宛懿一党彻底赶出大燕朝堂,以报杀身之仇,继而早日迎娶灵均为我夫君……   合上双眼,此刻她身侧的伏灵均也在心中默默念道:神明在上,保佑我大齐国运昌隆,五谷丰登!还请保佑灵均早日铲除谭家势力,重掌大权,与维祯早日结为连理!   叩拜过城隍后,二人相互搀扶着起了身。苏维祯接过汝幽怀里的孔明灯,便笑着与伏灵均一道出了门去。   二人在空地上点燃了那盏灯,两双手小心翼翼地提起了灯的纸罩。被烛火映照得满面通亮,苏维祯与伏灵均隔灯相望,只觉得恍如隔世。   见灯罩渐渐饱满,二人便同时放开了手。地上的孔明灯渐渐上升,缓缓越过他们的头顶,随后即向天际缓慢飞去。在这漆黑的夜晚中,与无数的灯火相伴……   “今早,伯阳王派人传讯,倒是送来了一件好消息。”晌午时分,见着沈振鹤风尘仆仆地进了屋,上官逸逡不禁笑道。   早上在外奔走了一上午,沈振鹤进门后端起桌上茶壶,不由分说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地吞了起来。觉得尽了兴,她这才好奇地问道,“大姐,甚么好消息?”   瞥了沈振鹤一眼,上官逸逡对自己的这个妹子越发无奈了,只好继续道,“被贬至庆州的平阳王殿下,同意追随伯阳王,一起扶持五皇女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王侯们,被新皇一味打压,被贬谪至各地,早就心有怨言了。如今,只需要一把火,就足以将这些枯草点燃。”沈振鹤将空茶杯搁下,却又不禁看向上官逸逡,“大姐,我倒是还有一个疑问。”   上官逸逡暂且落座,问道,“有何疑问?”   沈振鹤定定神,便来到了她的书桌前,定睛低声问道,“既是诸王本可联合,为何她们不自荐为王,而要助五殿下登基呢?”   若有意味地一笑,上官逸逡指尖轻叩上了桌面,低声答道,“因为,五皇女这里,有着一张绝佳的王牌。”   “大姐,你这样跟我一个粗人卖关子,有甚么意思!”沈振鹤不好气地道。   “天机不可泄露,待时机成熟,我便告知与你。”上官逸逡笑而不语。   被上官逸逡这样自得的神情气得不轻,沈振鹤却也自知自己不及她有谋略。她既然选择秘而不宣,自是有她的道理。   没有再追问,沈振鹤索性转身向外行去。   “哎,我倒是忘了问。振鹤,你早上有没有把腊肉买回来?”上官逸逡忽然回过了神,忙问道。   闻言,沈振鹤稍有驻足。顿了顿,她转过身便冲着上官逸逡冷哼了一声,“天机不可泄露,待时机成熟,我便告知与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更得太频繁,其实是因为一写到幸福的场景,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总是不想停留在原地,想要让幸福蔓延。不得不感慨,来之不易的爱情,才是最珍贵的~   ☆、正文 第31章 问道治学   “帝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苏维祯念罢,不由得看向了身侧的伏灵均。   点点头,伏灵均笑道,“正是此理。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与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从门外端进来两杯茶,汝幽不禁低头浅笑道,“苏大人这样终日与王君在此治学,小的倒还以为王君的书房改为了私塾呢!”   伏灵均闻言,瞧了一眼身侧的苏维祯,便也跟着打趣道,“先生正在带学生,怎的还有书童进门端茶送水?此处哪里是私塾,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家学。”   “此番,倒是有赖先生教导有方了。”苏维祯接过汝幽的茶,先行端至伏灵均面前。   见状,汝幽暂且将另一杯茶递到了苏维祯面前,这才掩面笑道,“苏大人这学生,当得也是尽责。如此快,便学会了侍奉师长。以后教我们这些书童,如何在先生面前立足呢?”   “近来你倒是越发缺乏管教了!”白了汝幽一眼,伏灵均却也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躬身向两人见礼,汝幽这才抱着托盘,忍着笑道,“不打扰二位治学了,小的告退。”   待汝幽离去,屋里才再次静了下来。   抬手替她翻到了方才所讲那一页,伏灵均指着上面的字句,却不禁向她投去了迟疑的目光,“维祯,这些日子你总是来向本君请教学问,可是因为……你想要考取功名?”   尴尬一笑,苏维祯不愿惹他起疑,故此并未急着否认,“女儿志在四方,维祯有心进学,却让王君见笑了。”   “哪里的话,你若有心,便是极好的事。”伏灵均微微笑着,稍感释怀。   悻悻地抿嘴笑着回应他,苏维祯心里燃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负罪感……   初春已至,北地却依旧无法摆脱寒意。一月期限匆然到来,苏维祯特意换了新衣衫,前去拜访上官逸逡。   知晓今日苏维祯要来此处,上官逸逡早早让人将书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且亲自泡了一壶好茶,又托了沈振鹤亲自出门置办几件点心回来。   初进门来,苏维祯以面见师长之礼,先行向上官逸逡作了长揖。这一举止,倒是惹得上官逸逡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向苏维祯回了礼。   来到书房里,上官逸逡迎着苏维祯落坐,复而又让喜儿给苏维祯斟了茶。   细细打量着苏维祯,上官逸逡只觉得她神采飞扬,一拂过往的忧愁之态,不同寻常。然而,虽心内好奇,上官逸逡却并未急于询问。   将自己所写文章呈与上官逸逡,苏维祯不禁颔首恭谨道,“维祯以上月先生所设之题,著此拙作,还请先生过目。”   接过她的文章,上官逸逡见她落笔铿锵有力,亦有矫若游龙之态,不觉暗自称奇。上官逸逡逐字逐句埋首细看,只见文章条理清晰,字字珠玑,洋洋洒洒毫无顿塞。通篇论述精妙,皆远超上官逸逡所料。   再次抬起头时,她的双眸间已难掩称奇之色,这才忙开口问道,“殿下经年疏于治学,竟作得如此文章,委实着微臣刮目相看!”   “维祯惭愧,先生所列之书目,当中甚多生涩字句,着实让人不解。故此,维祯只得请教了友人,代为讲解。”苏维祯本是满心忐忑,如今得见上官逸逡肯定了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上官逸逡闻言,不禁叹道,“五殿下的这位友人,确实非比寻常。他日若是得此人相助殿下左右,这大燕江山,殿下志在必得!”   闻言,苏维祯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多加作答。   “如今,各家势力虽已打点妥当,然五殿下也需尽快拥有自己的兵马,方可自保。”沈振鹤从外间进来,上前便向苏维祯抱拳见礼道,“还望殿下于一年之内,起兵造势!”   猛然起身,上官逸逡怒气瞬时上涌,“振鹤,休要胡言!”   苏维祯先行劝住身侧的上官逸逡,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这才看向了沈振鹤,忙不迭问道,“如今维祯毫无一兵一卒,亦无粮草钱财。不知大人为何有此提议?”   不安地看了一眼苏维祯身侧的上官逸逡,沈振鹤复而答道,“启禀殿下,如今北地朝堂一片混乱,内斗不断。当今圣上,更是大肆于朝中铲除异己,贪图男色,恣意取乐,进而惹得民声载道。这般多事之秋,自是您起势的大好时机!”   “短短一年之内,殿下如何……”   “前日,振鹤已然秘密与旧部有所联系。眼下倘若殿下起势,必当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当今圣上排挤贬谪之人,其间不乏可用者。”沈振鹤顿了顿,复而又道,“振鹤尚有一计,不知当讲与否?”   听她所言,一时间,苏维祯倒是来了兴致,“沈大人但说无妨。”   微微抬起头,沈振鹤略有迟疑地看了苏维祯一下,这才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殿下……大可拉拢齐国……崇安王君……”   原本面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苏维祯紧闭双唇,却是没有言语。   沈振鹤见她面色骤变,急忙解释道,“那日灯会,振鹤本无意尾随殿下与崇安王君。只是……既然殿下深得崇安王君之心,大可利用其在齐国之兵力,助……”   “不必说了。”苏维祯立刻打断了沈振鹤的话,骤而怒喝道,“就算即刻死在褚宛懿刀下,我也不会打灵均的主意!”   “可是……”   “此事,始终是我大燕的家事,岂容外人干预?振鹤你考虑得实在有些欠缺了!”上官逸逡终是按捺不住,开口劝解。   苏维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稍稍放缓语气,“如今崇安王府上下朝不保夕,谭家已然将崇安王君逼至绝境。何苦,沈大人还要在崇安王君身上雪上加霜?”   沈振鹤一时语塞,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好抱拳答道,“是微臣思虑不周,请殿下见谅。”   “妙哉啊妙哉!”上官逸逡忽然放声叹道,倒是让其余二人皆是一震。   满面疑惑地望向上官逸逡,苏维祯对她此言极为不解,“先生这是何意?”   上官逸逡低头浅笑,眸中再次闪现出了光彩,“想必,殿下的那位友人,便正是崇安王君了?”   尴尬地一愣,苏维祯只好点头应道。   “素闻大齐崇安王君盛名,以男儿之身却尽负天下之才。这样当世难得的男子,怎会甘愿一世屈居一方呢?”上官逸逡端起了手边的茶盏,且抿了一口热茶。   联想这些日子所发生的种种,苏维祯不禁恍然大悟,忙看向她道,“王君他是在等……等待着一个良机,从而向谭家……”   “这大齐朝堂之上,真正想要置伏灵均于死地的,其实并不是谭家人。”上官逸逡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闻言,苏维祯竟是周身一震,“先生是说……伏德佩?”   笑而不语,上官逸逡只是静静看着她。   “王君之所以避退至北地,并非因为京中流言,而是为了示弱与伏德佩,从而让伏德佩渐渐对他放松警惕?”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苏维祯只觉得世间之事越发令人发指了。      ☆、正文 第32章 竹林夜话   白日里,三人议事颇为激烈,后终是下了定论。当下,即由沈振鹤积攒兵力,联系北燕被褚宛懿打压的旧臣,尽快壮大声势。   一时过于投入,苏维祯竟忘却了时辰。直到入了夜,宵禁前最后一刻,苏维祯这才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行宫之中。这一切,着实让她心有余悸。   风尘仆仆地赶到沁晖阁,苏维祯回屋匆然梳洗后,换上一件素色长袍便欲就寝。谁料,她方走近床榻,却听见了门外传来了汝幽的声音,“苏大人,王君传召。”   莫非,今日自己出门,被齐国人盯上了?   想到此处,苏维祯大感不妙!她急忙折身来到门前,故作平静地拉开了门,“不知王君有何吩咐?”   汝幽见苏维祯披散着长发,且已然换上了寝衣,却是觉得有些尴尬地埋下了头,“王君邀大人去后院竹林中赏月,方才主子还让膳房特地温了一壶酒送去。我已经命人替主子在那里升好了暖炉,且差着大人了呢!”   “有劳你走一趟了,我这就过去。”苏维祯点头应道,随后回到屋里取了件玄色斗篷,暂且披在了身上便快步出了门。   北地初春的夜里,依旧带着寒意。月色清冷,黯星稀疏。晚风卷过竹林,四下清幽无比。竹影晃动,无力地遮蔽着这座数百年来不知亡过多少性命的宫城……人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幼时常在这竹林中嬉闹,苏维祯重新踏入此地之时,仿佛又听到了自己父亲当年所奏的琴声。虽是时过境迁,她着实难以忘却自己父亲那支哀怨凄凉的曲子。   “目极楚云断,恨连湘水流。至今闻鼓瑟,咽绝不胜愁。”竹林深处,传来了伏灵均幽然的吟诵声。   苏维祯不断循声而去,心中几多感触,当真无处宣泄。行至近处,隔过几丛紫竹,她随即便望见了轻挽着长发,身着月白长袍的伏灵均,浑然一震。   七弦琴琴音甚小,她只有走得近了才可清晰地听到琴音。这时苏维祯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自己依稀听到的曲子,并非是自己的幻觉。一切,都是因为此刻伏灵均恰好在此鼓琴……而他此刻弹奏着的曲子,正是苏维祯的父亲生前最常奏的那只!   努力使自己冷静了下来,苏维祯细细思索着,却觉得自己此刻正像处在一个漩涡的中心。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多的巧事,倘若发生,也未必不会是有人精心安排,只为引自己入局。   他特意来到北地,特意住进沁晖阁,特意在竹林中弹奏自己父亲的那只曲子,完全不是巧合。三番两次,汝幽在自己面前特意提起自己的父亲,也定然是受了他指使。试想,那样久远的燕国宫中旧事,恐怕多少燕国宫中的人都记不得了。汝幽这样的齐国人,若非事先早有谋划,又怎会将自己父亲的事了如指掌呢?   原来,自己的行动,一直以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想到此处,苏维祯只觉得毛骨悚然。她与默玦那样城府颇深的男子周旋,已然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如今,面对眼前这让无数齐国权臣都甘拜下风的伏灵均,她竟有些茫然了。   看来眼下,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她需要尽快知晓,伏灵均究竟意欲何为!   “属下参见王君。”苏维祯徐步来到伏灵均近身处,俯身抱拳见礼道。   琴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抬眸望向她,抿而一笑,“回来了?”   点点头,苏维祯努力掩饰着自己复杂的情绪,故作从容道,“今夜王君当真好雅兴!”   “自赋清闲,不过如此。”伏灵均缓缓起身,来到了石桌旁,便将热水中的酒壶拎了出来,“且落坐罢。”   暂且坐在了桌边,苏维祯见他仔细地用帕子将酒壶擦干,举手投足尽是雅态,倒也觉得心内闲适了些许。   提着酒壶亲自为她斟了酒,察觉到她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伏灵均颔首一笑 ,“维祯,在瞧甚么?”   回过神来,苏维祯接过那杯酒,微微笑道,“王君一向不许我饮酒,怎的今日竟亲自为我斟酒?”   “饮酒过度,只恐伤身。但今宵美景,陪本君小酌一番倒也无妨。”伏灵均重新落坐,拿起了酒杯,“维祯,来。”   “王君,请。”苏维祯将酒杯凑到自己唇边,暗自观察着伏灵均将那一杯酒尽数饮下,却仍是觉得心内不安。   搁下手中的空酒杯,伏灵均见她依旧端着酒,略一簇眉,“莫非……”   似是想起了甚么,伏灵均一把取过她手中的酒杯,随即自责地道,“都怨本君贪图享乐,一时大意。太医吩咐过,两个月内,你切莫饮酒。本君竟是忘了!”   “能够与王君共饮,是维祯此生一大乐事!”从他手上夺回酒杯,苏维祯昂首便一饮而尽,倒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见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伏灵均却依旧眉头紧蹙,“罢了,下不为例。”   此时此刻,苏维祯早已猜不透伏灵均心内真正所想了。他对她身体的关心,究竟是真是假,着实让她捉摸不透。   “方才,你可听闻本君所奏之曲?”见苏维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伏灵均复而开口道。   回过神来,苏维祯点头答道,“王君所奏琴曲,自是余音绕梁,扣人心弦。”   “本君近年来政务繁忙,鲜少鼓琴,技艺已然生疏。今日心血来潮,在竹林中奏琴,无非是效仿那位竹君罢了。”他的眸中沾染着淡淡的愁色。   苏维祯闻言,面上并未泛起丝毫波澜,“王君过谦。”   伏灵均淡然一笑,复而道,“自住入这沁晖阁,本君便对竹君其人颇为好奇,继而着人前去打听。今夜本君所奏《湘君怨》,自是竹君生前所好之曲。”   “已故之人,王君何须如此在意。”苏维祯极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上的波澜,唯恐被他察觉到一缕蛛丝马迹。   “本君只叹得,这帝王之情意,何其寡薄!如同本君的父亲,即便当年盛宠一时,最终不过一片凄凉晚景罢了。”他的叹息,却让她揪心。   苏维祯默然垂首,不禁凝眉道,“王君身份尊贵,无需过多忧虑。迟早,王君会寻到那个全心待您的女子,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此刻,伏灵均却不再言语了。他勉强地笑着,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谭静嘉酒醉后那狰狞的面孔。一切,正因为他是皇子,所以他的婚事不得不与朝堂争斗混为一体。如今的他,已然有些心力交瘁了。   “维祯。”简单地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却夹杂了一丝颤抖。   轻轻抬起头,她循声看向他去。   双眸中显露了隐隐的血丝,不知何时,他的声音竟变得沙哑了些许。一点点向她靠近,伏灵均对于自己毫无把握……   与自幼所受的礼教相挣扎着,伏灵均一时间却也不大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直到,他缓缓游移到了她的面庞前,感受到了她温热的气息。瞬时间,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恢复了自己的理智!   “本君真是疯了……”自嘲地碎碎念了一句,他便欲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谁料苏维祯猛地上前,一把环上他的后背便将其揽回到自己身侧,继而顺势又将他压倒在了石桌之上。   被他稍显急促的呼吸所惹得心绪尽乱,苏维祯俯身逐渐贴近他的双眸,语气中不免夹杂了些许怒火,“如此反复地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愈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得到甚么?”   被她压在身下,他的眸光竟有些涣散。怔然片刻,他才悻悻开口道,“你。”      ☆、正文 第33章 名分何求   对于伏灵均所说的话,苏维祯似乎根本没有相信的理由。因为多年来与他相处,她深刻地知晓他的话语往往是为了利用对方,以达到自身目的而所言。   轻笑一声,她随即松开了他。   撑起自己的身子,苏维祯只觉得一阵晕眩,周身竟都有些不对劲。那壶酒里,果然被人下了东西。但她明明亲眼看着伏灵均也喝了那酒……   心底一沉,苏维祯连忙将那酒壶摔碎,弯身捡起碎片,咬牙用那碎片刺向了自己的大腿。   鲜血不断淌出,染红了她的素色衣袍,直教人触目惊心。她吃痛地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唇色惨白,痛得冷汗直冒。   “维祯!”失声唤道,伏灵均原本朦胧的意识竟清醒了不少。   “酒里落了五石散……”苏维祯一字一句咬牙道。   听见伏灵均的呼喊声,林外的伺人们纷纷急忙赶来,个个瞧见苏维祯此状,竟都被吓得魂不守舍。   汝幽方至此,见这模样,急忙上前问道,“主子,苏大人她……”   “我无碍,你快些让王君浸泡冷水,助他行散。”苏维祯强忍着痛站起了身。   汝幽闻言,连忙赶到伏灵均身侧,果真见到他面色通红,似是有通体发热之态。   “你们先送苏大人回房,传太医诊治。”伏灵均匆匆吩咐道,继而便在汝幽的搀扶下,徐步离去了。   沁晖阁内,此刻已然上下一片混乱。被伺人们扶着回到了房中,苏维祯努力保持着清醒,仍是觉得心有余悸。   直到次日晨间,整个阁中依旧是人心惶惶。伏灵均稍稍恢复,便召集了所有伺人与侍卫,来到院中问话。声厉色荏,大发雷霆。   膳房上下,凡是经手过那壶酒的人,竟都被伏灵均打入了大牢。且,就连昨夜并未当差的掌膳,也遭了伏灵均的责罚。   众人被罚跪在院中,从晨间到了晌午,伏灵均却依旧怒气未消。汝幽见状,终究不敢上前劝解说情。情急之下,他只得壮着胆子踱步来到了苏维祯的房中。   初进房里,汝幽迫不及待地来到床边,一个不忍竟是在苏维祯面前痛哭了起来,“我的好姐姐,你快去求求主子,让他消消气罢!”   斜倚在床榻边,尽管调理了一夜,苏维祯的面色仍是不佳。可是,见到汝幽哭成了泪人,纵然身子不爽,她也只好耐着性子道,“你先莫要急。王君动怒,自有他的理由。我又如何劝得?”   “昨夜王君误服那酒,在你面前失态。如今,主子他气得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分明就是他自己啊!”汝幽抽泣道,“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好姐姐,你明知王君待你不薄,又何必……”   “汝幽!”一声厉喝,骤然从门前传来。   被伏灵均的忽然现身吓得魂飞魄散,汝幽猛然埋下头跪倒在地,仍是止不住地啜泣道,“主子……主子恕罪!”   怒气上涌不止,伏灵均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汝幽面前,扬手便狠狠甩了汝幽一个耳光,使得汝幽摔倒在地。   趴在冰凉的地上,嘴角渗出了血丝,汝幽肿着眼睛,只觉得心内万分委屈。   被这场面骇得不轻,苏维祯眼见着伏灵均又要抬手去打汝幽,忙忍痛下床,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被汝幽的哭声惹得内心烦乱,伏灵均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他斜眼瞪向苏维祯,目光一时间竟变得无比阴冷,“本君教训奴才,你莫要插手!”   “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冷静一下。”苏维祯依旧抓着他不愿松手。   伏灵均闻言,谁知怒火却燃得更加猛烈了。他狠狠甩开苏维祯的手,继而上前又猛地踹在了汝幽的身上,红着眼恶狠狠地冲着苏维祯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君?汝幽是本君的奴才,本君对他或打或杀,是本君自己的事!”   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他,苏维祯只得上前平心静气地道,“是,王君身份尊贵,此处无人能及。可纵然我等身份卑贱,也终究是存活于这世上的生灵。我等也有母亲父亲,我等也有为人的尊严。王君如此恣意行事,与天理着实有悖。”   “苏维祯,你放肆!”伏灵均抬手指着她大吼道。“为了这个贱人,你竟敢顶撞本君!”   “你先冷静一下,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苏维祯暗自冲汝幽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先出去。   见状,为难地又瞧了眼伏灵均,汝幽悻悻地爬起身子灰溜溜地便冲出了房间。   伏灵均还想要转身大骂,却被苏维祯一把挡在了原处。他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抬手便想要甩苏维祯耳光。见苏维祯并未闪躲,他的手却迟疑地停在了半空中。   此刻,积压已久的消极情绪似乎完全爆发了。伏灵均的热泪夺眶而出,一把便抓住苏维祯的衣襟,低吼道,“你为何不躲!”   “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消气,那你便动手罢,我绝不闪躲。”苏维祯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平静地看着他道,“灵均,如今有人想要害你,你更是需要冷静。一味发怒去处罚一些不相干的人,又有何用呢?”   “冷静?正因为这些年,本君对一切视而不见,故此如今才纵容得这些奴才无法无天!你见不得这些奴才受委屈,难道你就见得本君委屈吗?”伏灵均松开她反问道。   苏维祯的嘴唇已然失去血色,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腿上的伤口已然重新撕裂开来。   “因为我见不得你委屈,所以才会劝你冷静。那壶酒里既是被人落药,也就证明你身侧定然被人安插了眼线。这个时候你自乱阵脚,又是何苦?”苏维祯着实撑不住,终是伸手扶上了床沿。   恍惚间,看见苏维祯裙摆上又是一片腥红,伏灵均心头一紧,便转身向外行去。   “汝幽,且让外面的人都起来做事罢。你去替维祯传太医来,顺便也取些化淤的药给自己。方才,本君是出手重了些。”外间传来伏灵均缓和的声音,苏维祯稍感释怀。   吩咐打点好一切后,伏灵均重新回到内室,神色却是沉着了不少。他几步来到苏维祯身侧,不禁弯身察看道,“莫非是扯动了伤口?”   “或许是罢。”苏维祯抽痛地答道,额角尽是细密的汗珠。“汝幽走远了吗?”   点点头,伏灵均坐在了她身侧,掏出帕子仔细地替她擦拭着额头,低声道,“估计片刻后便会回来。”   轻轻覆上他冰凉的手,她抿而笑道,“经你今日这样一闹,他定会寻机会向京城通传消息。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叹息了一声,他紧紧挽上她的手,埋首道,“维祯,你还痛吗?”   “身为女儿家,何必在意这些。”苏维祯沉沉一笑,伸出胳膊环上他的肩,便将他揽入了怀中。静静贴着他温热的身子,她低声道,“灵均,让你受惊了。”   眉宇间尽是愁意,他关切地打量着她憔悴的面容,轻轻拨开她的碎发,便合眸吻上了她的额头。鼻尖轻轻倚在她的鼻端,他垂下了眸子,哑着嗓子轻声道,“每一次你受伤,都是因为本君……”   “我是你的侍卫,便有责任护你周全。”不禁一笑,苏维祯打趣道。   “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都只当本君的贴身侍卫吗?”猛然坐起身子,伏灵均似是有些气恼问道。   一时语塞,苏维祯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毕竟,他终究贵为王君,不可能一辈子与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一起……      ☆、正文 第34章 北燕翕王   一年后——   坐在书房中,看着每日京中传来的密函,伏灵均只觉得时势越发不利于自己了。霍家不断遭到弹劾,每况愈下。他的好皇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他却是被生生逼到了绝境。   “主子,苏大人探亲回来了。”汝幽为伏灵均呈上了一杯茶,笑着道。   “你传她来书房一趟。”伏灵均放下了手中的信纸。   汝幽躬身见礼,随后退身出门。   片刻过后,只见苏维祯穿着一身赭色布衣,裹着藏蓝色头巾,俨然一派乡下农妇打扮,步入了书房。   汝幽将门合上,却是没有再进来。   打量着她这般模样,伏灵均先是一愣,继而不禁强忍着笑意打趣道,“维祯,下地干活回来了?”   低头瞧瞧自己的穿着,苏维祯额角冒出了冷汗,只好尴尬答道,“启禀王君,土已然尽数翻好,且差着您撒种了。”   “撒种之前,本君倒有一事想要与你相商。”隔了几个月没瞧见苏维祯,伏灵均虽心内大喜,但碍于男儿家的矜持,并未显露于色。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双眸子却几乎都在她身上,“近来,北燕境内四处起兵声讨他们的皇帝,一派大乱。而那些人,又一并对外声称誓死追随北燕‘翕王’殿下。可奇怪的是,那个翕王似乎极少在人前露面,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本君派去的探子,却也无法一睹。”   苏维祯闻言,只是从容地问道,“北燕之事,王君如今竟也开始关心了?”   一声叹息,伏灵均将那密函推到了她面前,“你且看看罢,无妨。”   迟疑地瞧了他一眼,苏维祯生平第一次拿到伏灵均手边的机密要问,竟是满心忐忑。她打开那信纸,定睛看去。这字里行间,足足让她心底一沉。   褚宛懿近来竟与伏德佩有密函来往!   将信纸折好,苏维祯递还给了他,仍是心有余悸。   “因北燕内乱,北燕的女帝想要求助于德佩,此事朝中上下倒还并未知晓。”伏灵均悻然道。   “即便陛下与北燕联盟,与王君而言,倒也无害。不知王君为何有此忧思?”苏维祯此刻心内极为复杂,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伏灵均不禁嗟叹,“德佩如若联手北燕,干预北燕内战,必将以兴战为由,趁势夺去本君手下那几位将军的兵权。如今霍氏一门已成为众矢之的,倘若本君手中再无兵权护身……你认为,本君会如何?”   如今伏灵均的清冷境遇,苏维祯自是心知肚明。比起昔日里崇安王府权势高涨时的风光,现下他久久客居于北地,根本与流放贬谪无异!   见苏维祯面色沉重,他垂首自嘲一笑,“本君亦然不愿多做困兽之态,奈何……本君向来只信自己,不信命理。想要不任人鱼肉,唯有反击。”   “依照王君的意思是……”苏维祯看到消沉已久的他重新振作,不由得有些触动。   “既然北燕翕王声望如此之高,本君倒是有兴致拜访一遭。”伏灵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上个月,翕王在齐燕边境为大旱后的饥民开仓放粮,虽收获了不少民心,却也使得军中粮草略加稀薄。如今,本君这库中却是有着一批粮草……”   他要给自己的军队送粮草?   苏维祯虽是心喜,却也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玩火。倘若伏灵均哪日心血来潮,当真要去拜访“翕王”,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这几个月,她借口去北燕新都拜祭“母亲”,总算抽身离开了伏灵均身侧。   她日以继夜地随上官逸逡在各地奔走,又极力地在百姓中积累声望,已然在民间积攒下了大把的兵力。   而与此同时,沈振鹤亲自率领旧部重返沙场,竟在半年内足足攻占下了三座城池!后经众人商议,大家当即决定以这三座城池中的保州城为翕王大军之根据。自此,一切军令皆由保州传向外界。   然而,却无人知晓,众人极力拥护的翕王,由始至终根本不在保州城中!正如上官逸逡所言,苏维祯最为安全的避身之处,当属齐国崇安王君身侧。   亲自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燕窝碧梗粥,谭玉笙小心翼翼地来到伏德佩的面前,仔细将粥放在了桌上。   “以后这样的事,交由伺人便是。你若被烫着,那就不妥了。”伏德佩嗅着粥的香气,只觉得温暖熟悉。   闻言,谭玉笙不禁垂眸浅笑,“陛下难得驾临臣伺宫里,臣伺自是乐得侍奉您。”   伏德佩捏上玉勺,略一挑眉,便侧眸看向他道,“这么说,你是在怪朕冷落你了?”   “臣伺不敢。”谭玉笙将手中托盘交给了伺人,复而道,“陛下,今日您怎得想起来臣伺这里了?”   轻抿了一口粥,伏德佩淡淡道,“近日,朕有一件事终是犹豫不决。玉笙,朕想要听听你的意思。”   他微微一怔,“不知,陛下有何事无法决断?”   稍加屏息,伏德佩放下了玉勺,“朕有意选一位皇子,送往燕地和亲。玉笙,你觉得在朕的这些皇儿中,谁比较适合?”   面色一凛,谭玉笙瞬时色变,“陛下为何会有如此想法?臣伺的山儿与越儿年纪不过十岁,这……”   “山儿与越儿在众皇子中最为年长,朕的确考虑过。但,那北燕的褚宛懿已然过了而立之年,朕倒也觉得不妥。”伏德佩抬起眸子,沉默了片刻,这才沉重地开口道,“玉笙,你可明白朕的心思?”   终是松了口气,谭玉笙定了定神,却又是心中一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伏德佩,似是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既是当朝的皇子不合适,那便只得挑选先帝的一众皇子了。如今,这尚未婚配,年纪又与北燕皇帝年纪相仿的长皇子……想来,那便只有崇安王君最为合适了?”   伏德佩神情凝重,但终究是点头应道,“母皇在时,将皇兄视为珍宝一般宠爱,临崩时也吩咐朕要善待皇兄。可如今,皇兄在朝中与朕屡次分庭抗礼,使得朕倍感朝不保夕。眼下北燕内乱,燕皇有意向朕示好。得此时机,朕既着实不忍下杀心,也唯有将皇兄送去北燕之地,方可保住朕这张凤椅!”   闻听此语,谭玉笙自是心内大喜。一直以来,他都将伏灵均视为心头上的一根硬刺。倘若伏德佩当真送伏灵均去燕国和亲,一切自是不言而喻。   “陛下如此仁慈,崇安王君自当对陛下感激涕零。”谭玉笙应承了一句,不免窃喜。   没有再言语,伏德佩只觉得五味陈杂。从小到大,她都喜欢追逐在伏灵均的身后,与他嬉闹玩耍。伏灵均作为兄长,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帮衬着她。   当年的皇位之争,仍是让她触目惊心。自己在众皇女中,资质本就平庸。对于那皇位,自己一直都觉得是那样遥不可及!   可是,因为皇兄的出谋划策,因为他一步步的扶持,自己最终得到了太女之位。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一切,都不同于当年了……      ☆、正文 第35章 皇女宛翕   初春的清晨,天灰蒙蒙下起了小雨。燕国旧都内,四处洋溢着泥土的芳香,惹人遐想。   阔别故土十余载,重新来到这片土地上,褚穆雅连日来忐忑的心再一次澎湃了。仅仅隔着车窗,看着这物是人非的世界,她虽年过不惑却也不禁眼眶红润。   十二年前那一场大变,对于她来说,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她恨齐国人,却也更恨那个轻易割让给齐国半壁江山,只为保住荣华富贵的褚宛懿!   身着一袭沉香色羽缎大袖衫,脖颈间佩着一环祥云纹素银白玉璎珞,苏维祯静静地坐在铜镜前,久久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只觉得此刻的自己陌生无比。   替她淡扫蛾眉,轻点绛唇,上官逸逡又亲自在她的眉心贴上了一副梅形翠羽花钿。过了会子,见伺人替她挽好了发髻,上官逸逡便将锦盒中的那只素银簪替她簪了上。打量着苏维祯今日这幅模样,她终是欣慰地一笑。   “您终日穿着侍卫的铠甲,手里提着一把长剑,不修边幅。虽是因为您不拘小节,但今日与伯阳王会面,您理应整理一下仪容。”上官逸逡望着镜中的她,失神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当真……与先帝当年一模一样……”   苏维祯不禁抬起眸子望向她,茫然地问道,“上官先生,我当真……和母皇生得这样相似吗?”   轻轻点头,上官逸逡终究叹了口气,“只可惜,先帝却见不到您成人后的模样了。”   闻听此语,苏维祯的心里不由得掀起了一丝波澜。自幼被自己的母亲冷落,她当真已然快要忘却了自己母亲的容貌。既是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在意自己,那么自己又何必去在意那个女人给自己留下的容貌呢?   夹杂些赌气的意味,使得她对镜中自己的那张脸生出了莫名的厌恶之感。   “大人,贵客已至。”门外的下人通传道。   闻言,上官逸逡打起了精神,复而又对她道,“殿下,劳烦您亲自前去迎接贵客了。微臣会随侍于您左右,您且安心。”   缓缓起身,苏维祯只行了一步,便躬身向上官逸逡见礼道,“先生如此扶持之恩,此生此世宛翕无以为报!”   忙抱拳向她回礼,上官逸逡亦然觉得有些感触,“微臣惶恐,殿下无需如此见外。如今贵客已至,还请殿下早些移步待客,兼顾大局为重!”   在伺人的搀扶下,褚穆雅终是下了马车。望着上官家如今这狭小的宅院,褚穆雅更是在心内感慨万千。   入了院子,褚穆雅踩着地上老旧的青砖,亦是有些忐忑。直至,她远远见着上官逸逡引着一个年轻女子从屋中走出,正向自己走来……那般场景,让她为之一振。   十余年不曾与燕地亲人相见,当苏维祯逐渐走近褚穆雅时,已然是热泪盈眶!   “这是……小五子?”忽然想到她已然长大成人,褚穆雅尴尬地一笑,改口道,“宛翕丫头。”   跪倒在褚穆雅身前,苏维祯已然泪如雨下,“宛翕拜见皇姨!经年久别,皇姨如今身子可还康健?”   连忙将她扶起身,褚穆雅一时竟也鼻尖发酸了起来。索性,她一把将苏维祯抱入了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褚穆雅只得不住叹息,“这些年,也不知你怎么在外面一个人挺过这些苦日子!苦命的丫头!”   见这般场景,上官逸逡却也为之动容了。故国经年,亲人久别重逢之景,着实惹人感怀。奈何她乃是堂堂女子,又在外颇具名望,终是不妥于在人前失态。   褚穆雅挽着苏维祯一路随着上官逸逡进了正厅,二人几乎都将家国大事抛去了脑后,只是在询问着对方近年来的境遇。   本以为皇家人情淡薄,上官逸逡今日见到二人如此,却也觉得心生敬畏。   整整过了一个上午,二人皆在谈些家常话。苏维祯将这十余年的境遇,完全告知了褚穆雅。其间几次,每当听见苏维祯如何在齐人面前受委屈,褚穆雅的热泪便都会洒下。与此同时,褚穆雅也将这些年如何被褚宛懿暗算贬谪,又如何委身于异乡忍受病痛折磨,言无不尽。   日上三竿,上官逸逡让家奴呈上了准备许久的一桌佳肴,更配了好酒款待众人。褚穆雅与苏维祯坐在一处,依旧是热络不已。   见二人聊得已然尽了兴,上官逸逡思索再三,终是开口道,“今日二位重逢,当真可喜可贺。只是前方战事做紧,眼下……”   “瞧瞧本王,这一时不忍,竟给忘却了。逸逡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经上官逸逡这样一提点,褚穆雅终是回过神来,忙看向苏维祯问道,“宛翕,本王正有一事不解,想要询问于你。”   渐渐缓和了情绪,苏维祯和煦地笑道,“皇姨但问无妨。”   褚穆雅稍稍正坐,神情一时间变得严肃异常,“自你下令开仓赈济饥民后,保州城军中粮草愈渐匮乏。但,沈将军前些时候,却在城外拦下了一队运送粮草的人马。细加查问方得知,那队人马竟是为齐国崇安王君所派,特来支援保州城。”   他当真给自己的大军送去了粮草?   苏维祯心底一颤。   “宛翕,莫非你已然与崇安王君结盟?”褚穆雅骤而问道。   轻轻摇头,苏维祯只好答道,“近日,褚宛懿与伏德佩频繁通信,请求齐国出兵支援。倘若伏德佩想要调兵,如今王君失势,必定会趁机架空王君兵权。伏灵均为了自保,故此萌生了与翕王军合作的想法。那些粮草,不过是他的试水之行。如今,我并未在他面前显露身份,或是与他结盟。”   褚穆雅闻言,凝眉细细思索了片刻,却是一笑,“宛翕,你可有意与他合作?”   “这……”苏维祯埋下头来,不禁低声道,“倘若伏德佩当真要出兵援助褚宛懿,眼下,与崇安王君结盟自是不二之选。”   “如今齐国朝堂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却也有着诸多党派纷争。既然伏灵均有意相助,你却之不恭便是。”褚穆雅极为满意地道。   猛地抬眸看向她,苏维祯仍是觉得心有余悸,“皇姨,大局未定之前,我并不愿在他面前显露身份。若当真要与崇安王君结盟,还请皇姨替宛翕寻找一个替身,代我与其交涉!”   “为保你安危,皇姨倒也有此意。你无需担忧,耐心在他身侧,随时打探消息便是。毕竟,在伏灵均的身边,更容易探听到齐国的军机。”褚穆雅耐心宽慰道。   轻轻点头,苏维祯只觉得对伏灵均越发愧疚了。   晌午过后,为保大局,褚穆雅用过午膳便欲动身回程。一时不舍,苏维祯决定亲自送她至城外。二人共同登上马车,开始了匆然的话别。上官逸逡坐在随后的马车上,亦然随行。   直到出了城,为掩人耳目,褚穆雅并未再下车来。苏维祯在车上拜别褚穆雅后,独自出了车厢,折身便又登上了上官逸逡的马车。   目送着褚穆雅的马车离去,苏维祯心内感慨万千,却觉得这些年只身在外的那份孤苦无依之感,终是得了些许解脱。   随后,上官家的仆人便驾着马车回到了城中。   穿梭在喧闹的行人中,苏维祯久久心神未定。上官逸逡也没有过多言语,且耐心地等候着她抚平心绪。   谁料,马车本如往常一般行驶着,忽然间竟停了下来,车身为之一震。外界响起一声马匹的嘶鸣,车子似是撞上了甚么东西。   苏维祯不免地抬手掀开车帘瞧去,一时间,她竟正正对上了对面车窗中的那双眸子!      ☆、正文 第36章 意外之吻   “外面发生了何事?”上官逸逡好奇地顺势看向窗外,却见着对面马车上此刻正有一个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维祯,神情极为严峻复杂。   一把放下帘子,苏维祯倒吸了一口冷气,屏息间侧首低声道,“对面马车里的人,是伏灵均。”   闻言,上官逸逡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   “先生,咱家的马车磕碰了别家的马车。这该如何是好?”车外传来了上官家仆人的声音,很是焦急。   稍稍定神,她冲苏维祯使了个眼色,便掀开帘幕走出了车厢。   独自留在车上,苏维祯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下文。她的脑海,已然完全被伏灵均方才那样的神情所占据……   过了片刻,她着实按捺不住,便又稍稍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隔窗望着他清冷的侧颜,苏维祯心底一沉,不禁开口轻唤道,“少爷……”   听见她的声音,伏灵均将眸光重新转向了她,唇畔却勾起了一丝自嘲的冷笑,“想不到,你只身在外竟是这般风光逍遥。”   今日为迎接褚穆雅而盛装打扮了一番,苏维祯自是知晓。这般模样若被他瞧了去,定当会引起他的怀疑。   故作镇定地低头浅笑,苏维祯隔窗答道,“让少爷见笑了。”   上官逸逡取了银钱与家仆,转身本打算去交涉。如今见着苏维祯已然与伏灵均开始交谈,她只好悻悻地重新登上了马车。   淡淡地扫了一眼苏维祯,伏灵均面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冷眼便道,“正好,你且随我一道回府罢!”   略有迟疑,苏维祯只好抿着笑答道,“是,少爷。”   重新放下帘子,她警觉地用眼神示意上官逸逡稍安勿躁。然而,听到了外面二人的对话,上官逸逡此刻哪里放心得下苏维祯的安危!   不顾上官逸逡的阻拦,苏维祯终是掀开帐幕,从车厢中探出了身子。她在上官家仆人的搀扶下,徐徐下了马车。   对面的车妇见着她走来,立刻迎着她复而登上了伏灵均的马车。   静静地坐在车厢中,抬眼见着盛装下的苏维祯,他暂且打量了一番,便冷冷地道,“车厢狭窄,你且坐本君身侧罢。”   苏维祯闻言,只好来到他身边,缓缓沉下了身子,终是落座。此刻,马车重新驶动,她隔窗暗自冲着上官逸逡使了一个眼色,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马车行进中,二人却都没有再言语。车厢内尴尬的沉默,让人窒息。他们相距不过咫尺,却各自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伏灵均失神间,终是缓缓开口道,“苏维祯。究竟,在你眼里,本君算是甚么?”   不曾想过他会这样问自己,她面色窘迫答道,“王君是主上。”   “是吗?冷笑着将目光挪移向她,伏灵均的眸光瞬间变得犀利无比,“本君固然以诚相待,你且扪心自问,你可还有颜面立于本君身侧?”   “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苏维祯,你还想要如何自圆其说?一直以来你在本君身边,彻头彻尾都只是个阴谋罢了!”伏灵均打断她的话,话语中尽是嘲讽之意。   闻言,苏维祯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自嘲地一笑,便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香囊,狠狠地摔到了一旁,“可笑!甚是可笑!这是本君这些年来,做过最可笑的事!”   听着他那样的话语,看着他将香囊扯下,苏维祯心头刺痛无比。此时此刻,她前所未有地发觉了,自己的心竟是那样地在意面前的男子!   俯身将那只香囊捡起,苏维祯紧紧攥在手中,抿唇苦涩地一笑,便重新看向了他,“灵均……我……给我一些时间,我真的会与你解释……”   “解释甚么?解释你如何背着本君,在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伏灵均面上染了怒气。   一时哽咽,苏维祯默默地凑近他,仔细地将香囊重新系回到他的腰间,不禁抬眸凝眉望向他。心底一横,她终是鼓起勇气,抬起身子吻上了他冰冷的薄唇。   被苏维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伏灵均身子一震,伸手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死死地钳制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这些年对他的执念,早已让她寝食难安。今日,她毅然地抛下了一切牵绊,终是败给了自己的心。   将伏灵均扑倒在身下,苏维祯稍稍支起身子,注视着他的双眸道,“你说过,一辈子都不许我取下它。可为什么,你却要先摘了它?”   “你这样轻薄本君,不怕本君赐你死罪吗?”他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炽热的目光,自嘲地一笑。   淡然笑了笑,苏维祯俯身将面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合上眸子低语道,“自那年大乱之后,我所度过的每一日,都像是死了一般。直到……我遇见了你……”   “笑话。”伏灵均不好气地道。   紧紧环上他的身子,苏维祯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或许一切,也都只是个笑话罢了。我的性命,由你处置。”   狠狠拍了一下她的手,伏灵均扭动着身子,不禁气恼道,“快给本君起来,本君就要被你压死了!”   “……”尴尬地爬起身子,苏维祯面上一阵滚烫。   坐起身子,伏灵均无奈地整理着衣襟,不由得看向她道,“念你是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维祯闻言,瞬时间冒出了一脸冷汗。   初犯……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亲吻……   “但凭王君发落。”她埋下了头,悻悻道。   瞥了她一眼,伏灵均玩味地笑着勾过了她的脖颈,俯首注视着她的眸子,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似乎还没有如实回答本君的问题?”   “王君是主上,维祯永生不敢负王君情意。”顿了顿,苏维祯便跪地道,“今日,维祯在此对天发誓,有朝一日,吾必当迎娶王君为吾夫君。永生永世,至死不渝。倘若吾有负王君丝毫,必当受万箭穿心之苦,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受尽轮回煎熬,永世不得超……”   捂上她的口,伏灵均将她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不好气地便道,“谁人要你发这样骇人的毒誓了!”   “这……”   “本君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鳏夫。”伏灵均稍稍松开了手,却是一笑。   二人怔然对望,对方的眸子中却皆是仅有彼此的倒影……      ☆、正文 第37章 寻访“贤士”   坐在马车之上,苏维祯只觉得眼前的路,似是通往城外,而并非回行宫之路。想来,今日伏灵均仅仅带着一名车妇出行,的确有蹊跷。   穿过喧闹的街道,过了片刻后,果不其然,她才惊觉马车当真驶出了城门。   察觉到身侧苏维祯的些许惊讶,伏灵均款款而笑,“身侧总是跟着德佩的人,本君欲行诸事皆有不便。故此,便派人在他膳食中下了一味药,本君这才得以脱身出行。”   “王君……杀了汝幽?”苏维祯迟疑问道。   “如此打草惊蛇之举,本君怎会做得出!”伏灵均无奈地扫了她一眼,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不过是一味寒泻散罢了。”   苏维祯愣了愣,着实没想到伏灵均竟也会做这样的江湖勾当。   抬手掀起车帘,见着马车已然行进了树林中,伏灵均复而道,“维祯,你是北燕翕王的人,对吗?”   以伏灵均的谋略,苏维祯自是知晓他不会平白无故空穴来风。于是,她没有否认,索性点头应道,“是。北燕皇帝迫害我沈氏满门,故此,我便随长姐投奔了翕王。”   “你长姐,莫非便是翕王军中的那员神勇大将沈振鹤了?”伏灵均问道。   “是。”苏维祯只是越发觉得伏灵均可怕了。   赞许地点了点头,伏灵均道,“北燕沈家的确多良将。也好,既是你与你长姐有所联系,本君正好今日带你去拜访这位贤士,也便于你日后引荐于你长姐,着此贤士为翕王效力。”   原来他避开汝幽独自出城,是为了拜访贤士?   苏维祯心中有所疑虑,复而道,“今日翕王军中来报,说是王君以粮草相援保州,已解保州燃眉之急。翕王有所疑问,想要知晓王君可是当真愿与其结盟?”   “那是自然。”伏灵均坦然答道。   “今日维祯拜访了翕王军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才士,那位先生告知维祯,翕王的确也有意与您合作。”苏维祯极力想要告诉他自己的意向。   闻言,伏灵均不禁笑道,“你们的翕王,如今除却与本君联手,她自也别无选择!眼下,一旦德佩与那褚宛懿同时发兵,你们拥戴的那个褚宛翕,定当会自乱阵脚!”   望着他这般自信甚至是傲慢的模样,苏维祯顿然间,竟是觉得自己那般势单力薄……   见苏维祯似是走了神,他笑着探出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将她揽入到自己的怀中,任由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间。抚摸着她的发丝,伏灵均在她耳畔低声道,“呆子,在想什么呢?”   “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罢了。”苏维祯偎依着他的身子,淡淡答道。   “本君直到而立之年,方才勉强得以自保。你刚过弱冠之年,何须急功近利呢?”伏灵均垂首吻上了她的额头,柔声笑道。   不禁向他投去了幽怨的眼神,苏维祯只觉得自己身为女子的尊严,已然被他践踏得一干二净了……   见到苏维祯赌气般的眼神,他只觉得愈发有趣,当即便埋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不禁抿而笑道,“既是你选择了本君,便要学会容忍本君的一切。”   “这么说,维祯注定要在王君面前抬不起头了?”她反问道。   点点头,伏灵均耐人寻味地答道,“应该算是罢!”   “……”苏维祯一时间,当真无言以对。不过细细想来,她却正是喜欢这样好强的他。   过了大半个时辰,车子驶入城郊的山林深处。因山路崎岖,伏灵均与苏维祯不得不改为下车步行。苏维祯常年习武,身手矫健,于山中行走如履平地。奈何常年养尊处优,伏灵均走得极为吃力。   山间野草丛生,伏灵均素有洁癖,对那些野草能避则避,面色只变得越发得差。眼见不久便会日落西山,苏维祯担心他在外耽误久了,恐是会惹得汝幽察觉。于是乎,她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替他除起了前面的野草。   一路悉心保护着伏灵均,苏维祯唯恐他一个脚下不稳便滑入山涧。在那马妇的带路下,几人终是来到了半山腰处,一座宁静的院落前。   简陋的茅草屋被破旧的篱笆所环绕,院落内一派颓败穷困之景。无论如何,却都不能让人联想到所谓贤士。   站在篱笆外向内观望许久,伏灵均半晌都没有动身的意思。直到苏维祯好奇地询问,他这才悻悻地故作镇定答道,“本君始终……始终是男儿家,这等有失仪态之事,还是……”   “维祯明白。”苏维祯打断他的话,直接快步来到了篱笆前,扯起嗓子便大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见并未有人应答,苏维祯稍稍顿了顿,又提气喊道,“在下特来拜访,请问先生可在屋内!”   林间的鸟儿们都被苏维祯的声音震得四散而飞,可这院落内依旧无人作答。   清了清嗓子,苏维祯还欲再喊,忽然感受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神来,转身这才发现一个樵妇模样的中年女子,正扛着干柴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晃着手中的柴刀,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维祯,不禁轻蔑地一笑,“啧啧,这哪家的小姐和公子哥儿,怎么还寻到了这里?“   “方先生!”伏灵均见状连忙惊呼道。   瞥了一眼伏灵均,那中年女子轻笑道,“先生不敢当,方某人早已辞官归隐了。不过话说,要谈话也应该是我老方与你家妻主先聊着,你个男人家插个什么嘴呢?是不是看不起我老方啊?”   面色窘迫,伏灵均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一开口就如此失礼。   看着伏灵均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苏维祯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忙上前解释道,“让方前辈见笑,这位公子是在下的主子,并非在下的夫君。”   “哦,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富贵人家,给奴才们都穿得这样富丽!”她斜眼瞥了下苏维祯,一脸的不屑着实让人感到厌恶。   忍住涌上心头的怒火,苏维祯平心静气地抱拳道,“在下崇安王府苏维祯,这位公子便是大齐崇安王君。”   闻言,稍稍一愣,那女子又扫了一眼他,便冷哼着点了点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国伏灵均那小子啊?”   试想以伏灵均那般自傲的秉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言辞!苏维祯想到此处,她只恐伏灵均大怒之下,要命自己杀了这女子……   谁料,闻听此语,伏灵均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出人意料地和善地抱拳见礼道,“先生,多年不见,灵均这厢有礼了。”   “嗯,是挺多年了。转眼,你倒出落得比以前更像一滩祸水了!”方延瑞点头应了一声,便推开了篱笆,“来吧小伏,进屋坐!”   伏灵均又笑了笑,便跟着方延瑞进了院子。   被眼前这一番场景震慑得完全石化在了原处,苏维祯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敢如此对待伏灵均,且让伏灵均心甘情愿赔笑脸的女子!   见苏维祯久久没有动弹,伏灵均转身不禁唤道,“维祯,快进来。”   猛地回过神,苏维祯灰溜溜地窜进了院子,回到了他的身侧。不料,却又惹来了方延瑞的冷眼。   打量了这二人一番,方延瑞冷冷笑道,“还说不是两口子,这可不都挂着一模一样的香囊呢嘛!”   尴尬地对视了一瞬,苏维祯和伏灵均纷纷无语地埋下了头……      ☆、正文 第38章 难言之隐   走进这间破败的茅草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因干草发潮而产生的霉味。苏维祯放眼看去,只见这方寸之地仅有一张用破旧木板与石头搭出的“卧榻”,并无桌椅等物。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在那“卧榻”后面,却是堆积如山的经卷典籍!   “那个侍卫……苏……苏什么来着?”方延瑞指着她,却半晌唤不出她的名字。   急忙上前抱拳与她见礼,苏维祯恭谨答道,“先生有礼,在下苏维祯。”   “噢,苏维祯啊。那什么,你把这担柴火给我堆到外面去!顺带着拿石块搭个灶,给我烧锅水。”方延瑞将肩上的柴火放下,随即吩咐她道。   几步上前扛起了柴火,苏维祯这便出了门,丝毫没有推辞之意。   看着方延瑞当真把苏维祯当下人使唤,伏灵均眉间不禁微蹙,却也有口难言。   扫了一眼伏灵均,方延瑞先行合上门,这才俯身向伏灵均见了礼,复而却又笑道,“别来无恙,二殿下。”   “先生,许久不见。”伏灵均点头回礼道,却又不禁向门那边瞧了一下。   “且让那丫头在外面忙一会儿,你无需担心。”方延瑞直起身笑道。   得知她故意支开苏维祯,伏灵均心中虽泛起了些许不快,却并未在面上流露,“先生,灵均……”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既亲自到访,必然是来求我下山助你成事,可是如此?”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方延瑞素来不喜拐弯抹角。   熟知她的脾性,伏灵均只得点头俯身应道,“如今本君身入困境,步履维艰,眼下唯有请恩师出山相助!”   方延瑞淡淡笑了笑,“我这山野之人,能帮你甚么?”   “北燕翕王势起,奈何陛下将要发兵助燕皇攻打翕王军。灵均与翕王既是即将结盟,故此想要引荐恩师入翕王军中为军师。还请先生重新出山!”伏灵均努力地放低姿态,拱手便躬身正色道。   闻言,方延瑞先是一怔,继而面色竟阴沉了下来。   也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她,伏灵均刚欲询问,便听见她果断地低吼道,“要我老方和她上官逸逡共事?休想!”   伏灵均自是知晓,这上官逸逡乃是翕王身边第一谋臣。只是,他着实不解,究竟方延瑞与上官逸逡在何处有了过节。   将炉灶搭好,苏维祯推门而入恰好听见此语,不免心内大惊。   见伏灵均一脸为难,苏维祯只好悻然上前抱拳道,“方先生与上官先生,皆是天下间有名的谋士伟才。倘若二位合作,天下间自是无人能以匹及!古来圣贤皆以出世救人为己任,方先生如此的人物,怎可一生避世于此,而不愿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呢?”   被苏维祯这样悄无声息地套上道德枷锁,方延瑞一时无言以对,索性拂袖侧过了身去,昂首便冷语道,“丫头好一张利嘴!好,方某可以下山。”   苏维祯与伏灵均闻言,心内皆是大喜。   “你们让褚宛翕亲自带着上官逸逡来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一番。”沉沉一笑,方延瑞的话语里尽是嘲讽的意味。   伏灵均满面诧异,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苏维祯一把拦住。   在他的惊讶下,复而抱拳见礼,苏维祯即刻便上前道,“方先生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方延瑞语气强硬依旧。   “好,那就劳烦先生且静候一段时日。”苏维祯直起身来,转眼看向了伏灵均,“时候不早了,今日叨扰先生已久,不若早些回行宫罢!王君主子。”   想起行宫中尚有汝幽其人,伏灵均倒也觉得不能耽误太久,唯恐被他察觉。故此,伏灵均只得道,“今日叨扰了。先生,来日灵均自会同翕王及上官逸逡一并前来,请您出山。灵均告退,就此拜别。”   “太阳快落山了,你们且去罢。”方延瑞冷冷地应了一声,胸中依旧存有怨气。   几经周折,二人回到行宫之时,天色已然暗了。为防汝幽起疑,伏灵均对外只称今日心血来潮,给苏维祯买了一套衣裳与几件首饰,在街上游玩了一日这才回来。   回到房里匆然梳洗了一番,苏维祯换上便服,平躺在床上,却只觉得心内依旧有些不安。   倘若,当真要与伏灵均合作……自己还能在他面前隐瞒身份多久呢?   ……   颤抖地合上了手中的奏折,她难以置信地张目与面前这五十岁上下的女子对视,心中像是压上千斤巨石一般,怔然开口道,“伯阳王带着她的两万兵马……反了……”   “陛下稍安勿躁!”那女子见状只好上前劝解道。   将那奏折摔到地上,褚宛懿猛然拍案而起,继而怒喝道,“朕如何稍安勿躁!如今,就连朕的亲皇姨都偏向了那个伺人生的小杂种!”   女子见褚宛懿如此大怒,不禁悻悻跪倒在地,俯身禀道,“陛下息怒,翕贼如今不过寥寥数万兵马,着实难成气候。一旦,陛下与齐皇共同出兵,剿灭这些无名小卒,自是易如反掌。”   “伏德佩这只狐狸,朕如今依旧猜不透她的心思。”褚宛懿重新落座,将目光偏向一侧,继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保州城内——   “哈哈哈哈哈!”举起酒杯昂首一饮而尽,沈振鹤连连大笑,“果然有趣。这伏家,怎么也开始内讧了?”   副将崔楹见状,也是低头一笑,“咱们这头姐妹相战,正打得不可开交。谁想到,这个时候齐国那对兄妹竟然也来凑热闹。大将军您说,那崇安王君不过是一个男人,犯得着这样掺和咱女人间的事吗?况且,他能帮得上咱翕王吗?”   将手中的空酒杯暂且搁下,沈振鹤无奈地摇头笑道,“崔老三,这你就不懂了。那伏灵均自己手上是没兵权,可是,他在齐国朝堂占据的人脉更胜过兵权。他的亲信中,单是手下拥兵过万的将领,便有足足七位。”   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崔楹为之汗颜,“这男人……真是……”   “这个男人,怎是寻常男子可以匹及?倘若他是女儿身,恐怕此刻坐在大齐凤椅上的人,早已不是那个伏德佩了罢!”接连大笑着道,沈振鹤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即使如此,只怕,这崇安王君终会成为翕王之大患。有朝一日,若翕王登基,难保崇安王君不会干预我大燕朝政。如此一来,岂不便宜了那些齐国人?”崔楹不禁看向了她。   闻听此语,沈振鹤面上的笑意顿然减去了几分。   正襟危坐,搁下酒杯,沈振鹤稍稍定了定神,“老崔,你觉得……咱们该如何为翕王殿下杜绝后患?”   “眼下我倒是不敢下定论,还是再缓缓罢。”崔楹也觉得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再言语,沈振鹤细细思索着,又想起了苏维祯每每谈及伏灵均时的神情,顿然间只觉得崔楹的话着实有理……   日上三杆,汝幽静卧于房中,依旧觉得身子沉重,周身忽冷忽热。   门外伺人轻轻推开门来,迎着伏灵均进屋,担忧地看了一眼病榻上的汝幽,轻声禀道,“王君主子,汝幽哥哥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眼下怕还是无法起身呢。”   “太医开的汤药可给他服了?”伏灵均凝眸望着不远处的汝幽,开口问道。   “回王君主子,已然服过三帖。可……汝幽哥哥身子依旧没有起色……”伺人答道。   轻轻点头,伏灵均侧过身平静地吩咐道,“你且出去罢,不必伺候了。”      ☆、正文 第39章 会见“翕王”(1)   徐步来到汝幽身侧,伏灵均驻足于他的病榻前,眉间微蹙,久久闭唇不语。   面色蜡黄,眼周青黑,汝幽无助地躺在床上,神情痛苦不已。他闭着双眸,双手一直紧紧捂着小腹,额角尽是细密的冷汗,无比虚弱。   冷眼垂眸盯着汝幽,伏灵均沉沉开口道,“很难受吗?”   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汝幽微微张开眼睛,怔然看向伏灵均,“主子……”   “哦,你还知道本君是你的主子。”伏灵均平静地道。   “主子,您这是哪里的话?”汝幽闻言不免大惊,即刻吃力地爬起了身子,却一个不防由床上滚落至地。   低头瞧着自己脚下的男子,伏灵均抿而一笑,“苟延残喘之躯,当真有趣。”   拨开自己凌乱的发丝,汝幽支起身子,抬头间不禁对上了伏灵均那双锐利的眸子,“主子,您……您这是何意?”   “本君无暇与你周旋,你心知肚明即可。”伏灵均极为厌烦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釉小瓷瓶,弯身扔在他面前,复而直起身厉声道,“本君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自己来罢!”   惊恐地望着伏灵均,汝幽周身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忙跪起身子向他叩起响头来,“主子饶命啊!主子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一盏茶之后,本君会派人过来。倘若没有发现你的尸首,那么……你且准备着,为你全家七口人收尸罢。”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伏灵均转身便向门外走去,毫不怜惜。   多年来在伏灵均身侧做事,汝幽最清楚他的的性子不过。如今事发,想要在伏灵均面前留下一条贱命,倒也当真不切实际!   听着那摔门声,汝幽整个身子瞬间沉落在地……   夜里,书房内灯火依旧。伏灵均加紧向京中发去一封密函,复而缓神了片刻,这才开始细细思索起了日后的打算。   叩门声渐起,伏灵均轻轻应了一声,便抬眼见着苏维祯推门而入。   转身将门合上,苏维祯几步上前,便向他抱拳见礼道,“王君有何吩咐?”   “维祯,明日你且陪本君去一趟保州罢!”伏灵均将桌上今日收到的书信向前推道。   “王君,汝幽病逝倒也使得行宫上下人尽皆知。如今他尸骨未寒,您这样早便贸然动身去保州,若是传入京中,恐是对您不利。”苏维祯虽面上没有直言,可她清楚地知道,汝幽的死绝对与伏灵均有关。   端起手边的茶,伏灵均小抿了一口,不禁看向了她,“你是在怪本君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了?”   闻言,她只好耐着性子答道,“维祯不敢。”   “本君说过,既是你选择了本君,就需要包容本君的一切。”将茶盏放下,他淡笑着起身绕过书桌,向她行来。   几步来到苏维祯的面前,伏灵均一把勾起她的下巴,眉眼间尽是笑意,“这些年,你不是很清楚本君的性格吗?”   被他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苏维祯索性避开了眸子,“他终究是一条人命。”   “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垂下眸子,伏灵均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却又柔声在她耳畔道,“你后悔选择本君了吗?”   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幽香,苏维祯复杂地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怔然开口道,“男儿家本应矜持婉约,王君有时,着实……有些霸道……”   “矜持婉约?”伏灵均眉一挑,“看来,本君是需要派人查查,最近你是否和什么矜持婉约的男子有过幽会了……”   尴尬地看着他,苏维祯不禁低下了头,“维祯时刻与王君寸步不离,哪里见得了甚么矜持婉约的男子!”   “哦,这么说,你是在嫌弃本君不够矜持婉约了?”伏灵均故作沉着地问道。   本以为苏维祯会被自己逼得更加尴尬无语,哪里晓得,伏灵均竟然眼睁睁地见着苏维祯在自己面前……点了头!   深吸了一口气,苏维祯只好复而抱拳道,“既是明日王君要动身,那今夜便早些歇息罢。”言罢,苏维祯转身便欲向外行去。   “站住。”伏灵均骤而道。   心头一紧,苏维祯忐忑地重新转过身来,抱拳道,“王君还有何吩咐?”   回到书桌后面,伏灵均重新落座,便看向她道,“北地的夜里风大,以后你晚上来寻本君时,多添些衣服再出来走动。方才,你的手是冰凉的。”   “多谢王君关切,您早些歇息罢。”苏维祯闻言,终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是心间一暖。   ……   “什么?”沈振鹤险些被一口茶给呛到,悻悻地将茶盏搁在了桌上,“伏灵均带着殿下来保州城拜见翕王?”   上官逸逡沉着地点了点头。   “这这这……哈哈哈哈哈哈!”失声大笑了起来,沈振鹤差点将茶喷到身侧崔楹的脸上。   额角划过一丝冷汗,上官逸逡碍于在崔楹面前立威,只得面带肃色道,“你自重一些。”   “老崔是自家姐妹,她才不会介怀。”沈振鹤稍稍收敛了笑声,复而又不禁问道,“那,依着殿下的意思,咱们该怎么迎接崇安王君?”   缓了缓神,上官逸逡正襟危坐道,“殿下吩咐,要咱们寻一个顶替她的女子,接见崇安王君。至于咱们几人,且唤她做‘振雁’便可。”   想起自己那已然身故的幼妹,沈振鹤心内难免有些愁苦。奈何,既是苏维祯之意,她自当奉行。   “唉,我这辈子,倒是最讨厌看见男人干预政事。殿下她答应与这男人联手,该不会……当真是对他有那么点意思罢?”崔楹碍于上官逸逡也在此处,故此有些底气不足。   “有意思也罢,无意思也罢。我当年讨好我夫君的时候,送了他一件玄铁的宝剑,又搭上了两箱珠宝。男人嘛,总是要宠着才行。”沈振鹤若有意味地笑道。   上官逸逡闻言,不禁凝眉叹息道,“金银珠宝也罢,绫罗绸缎也罢,殿下心喜便可。只是如今见殿下对那男人痴迷得紧,倘若……倘若将来,殿下与那男人成婚……难道殿下要双手奉上一座江山来讨伏灵均欢心吗?”   “殿下处事向来有分寸,怎会做出那以江山功业博美人一笑之事?”沈振鹤只觉得上官逸逡的确有些言过其实了。   崔楹见着两人谈得有些僵,只好耐着性子从中劝道,“眼下,还是先行考虑迎接殿下入城之事罢。”   “殿下既是与崇安王君一同回城,的确需要提前好生打点一番。”沈振鹤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沉默了半晌,上官逸逡索性仰天无奈地叹道,“蓝颜祸水……蓝颜祸水啊!”   ……   “汝幽死了?”伏德佩茫然松开了手中的朱笔。   “听说是害了几天病,后来殁了。”伺人答道。   深吸了一口气,伏德佩只觉得思绪难免有些混乱,“朕知道了,你且下去做事罢。”      ☆、正文 第40章 会见“翕王”(2)   苍穹之下,旌旗猎猎,鼓声如雷。保州城门前,城中数千将士早早集聚,翘首期盼着这即将入城的“贵客”,大齐崇安王君伏灵均。   然而,沈振鹤与身侧的几位副将,此刻早已心照不宣。对于她们而言,真正的那位贵客实则是阔别数月而归来的苏维祯……   走下马车,望着翕王军这样的阵仗,伏灵均并未有过多在意。他在伺人的搀扶下,徐步走下马车。继而,苏维祯也跳下马来,提着佩剑来到了他的身侧。   身着深紫螭纹长袍,头束螭纹白玉冠,当他如玉的面容显露于世人面前的一刹那,却是让在场无数将士为之震慑!   从容地前行着,伏灵均的一举一动皆是全场人的焦点。如此雍容高雅的男子,自是自幼长在宫中的皇子方才独有。然而在场的众人大多出身不高,又哪里有人见过宫里的皇子呢?   比起伏灵均的一派淡然,苏维祯紧抓着佩剑走在她身后,却已然尴尬到了极致。这些将士们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当真让她提心吊胆。毕竟,她也不知上官逸逡将一切打点到了甚么程度。   远远见着苏维祯的一副侍卫打扮,崔楹暗自擦去了额角的冷汗,只好悻悻地在沈振鹤身侧低声道,“大将军,这……待会儿当真不用向殿下见礼吗?”   “假装不认识就得,不必多言。”沈振鹤压低声音答道,复而又暗自向身侧“翕王”的替身朱子珣使了个眼色。   得到示意,朱子珣复而看向正在走来的伏灵均,便挤出微笑大步上前迎接。见状,上官逸逡与沈振鹤也连忙跟随上前,一左一右紧随朱子珣其后。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本王终是得见崇安王君,幸甚至哉!”朱子珣有条不紊地按着上官逸逡的戏码   抿而一笑,伏灵均前行着淡淡答道,“翕王,久仰。”   朱子珣面对这样的冷遇,只好继续强撑着笑道,“城外风大,还请崇安王君进城入府暂做歇息。”   “也好,多谢翕王款待。”伏灵均在朱子珣的指引下,登上了翕王军这边的马车。   这些天从旧京来保州的路上,苏维祯已然提心吊胆了千百遍。伏灵均和翕王军这边接触得越深入,她的心便越是不安。   牵着苏维祯那匹枣红色的良驹来到她身侧,总长郭茳为难地瞥了马车一眼,只好低声道,“苏……苏大人……多有得罪。还请上马!”   “有劳。”苏维祯笑着接过疆绳,一跃跨上了马背。   跟着车队进入了阔别数月的保州城中,苏维祯策马紧紧追随在伏灵均的马车后,时刻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不曾懈怠。   穿过了外城,车队行至府宅门前终是停下。在伺人的搀扶下,伏灵均走下马车,却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苏维祯。得到示意,苏维祯立刻跳下马提着佩剑快步来到他的身侧。   上官逸逡见着伏灵均对苏维祯这般颐指气使的模样,心内当真不畅快。只是,她依旧不敢表露于色。   一行人进了府宅,当即便设宴为伏灵均接风,礼数倒也作得极其周全。   席间,苏维祯久久伫立于伏灵均身后,这使得一众将领与官员们皆觉得坐立不安。唯独沈振鹤一直觉得此事有趣,倒是泰然处之享用起了佳肴。   酒过三巡,众人倒也不似起初那般拘谨了。这时,只见一位燕国乐师抱着张琴徐步进了厅中,先行向众人见礼后,便在一侧落座。   闻听一阵银铃声响,伏灵均循声望去,便见着一个面上戴着面纱的白衣男子默然现身于厅中。那双眸子生得媚而不俗,却颇具灵气,直直勾人心魄。   “让崇安王君见笑,只因我们燕地尚武,故此不仅女儿家,就连男儿家也喜好武学而不喜软舞。这南地的丝竹声与歌舞,想来王君早已听得厌倦。今日,还请王君欣赏我这燕地的七弦琴声与剑舞!”看伏灵均面上或多或少有些诧异,朱子珣便解释道。   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伏灵均答道,“翕王有心了。”   “好!那就开始罢!”朱子珣笑道,总算松了口气。   乐师微微点头示意,复而抚上琴弦,轻挑起了音律。琴声传入大殿之内,在座一众将士皆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默而专注地盯着那大厅正中央的白衣男子。   随着琴声逐渐起兴,白衣男子抬手将剑舞出,侧腰下身,颇具游龙之态。长剑如芒,他举止如风,复而犹如惊雷之势,衣袂四扬。极妙地配合着琴声的节奏,他手中的长剑此刻竟如白蛇一般灵动,直教人看得忘乎所以。   此生阅人无数,伏灵均远远看着那男子的眸子,只觉得他似乎是在隐忍,而非是陶醉于这琴声。衣袖飘摇间,男子被磨得残破的手腕终是显露。恍惚一刹那,伏灵均方才发现了那白衣男子竟戴着一副沉重的脚镣……   眸光一现,白衣男子忽然瞥向伏灵均,当即手腕一挑,飞身提剑向他刺去!   见状,迅速拔剑挡住那男子的致命一击,苏维祯拨开他的长剑,反身闪过他的身子,抬手便将长剑抵在了男子的脖颈间,满面阴沉。   猛然站起身,伏灵均看着眼前的一幕,虽面上故作镇定淡然,却是心有余悸。   “这就是翕王军的待客之道?”苏维祯侧眸看向了沈振鹤她们,声音极其阴冷。   “不关翕王军的事,是我自己要杀伏灵均的。”白衣男子沉沉一笑,他复而向面前的伏灵均投去了复杂的目光,“齐国妖君,迟早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闻言,苏维祯怒气上涌便欲挥剑斩去,不料却被伏灵均抬手示意制止。   “你是何人?”伏灵均凝眉问道。   白衣男子闻言,竟失声大笑了起来,“我是何人与你何由?即便我道出名姓,你这妖君亦然也不识得,那又何必呢!”   “卫楚英,不得无礼!”崔楹见苏维祯面色越发得差,只好开口喝止道。   定了定神,伏灵均却是重新落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复而抬眸望向这男子,“卫家……十二年前,放火烧我大齐军营,致使我大齐三千伤兵围困于火海而死的那个卫晁倩?”   “你灭我满门,我定要你血债血偿!”卫楚英不顾脖颈间抵着的剑,依旧想要对伏灵均刀剑相向。   狠狠用刀背打掉了他手中的剑,苏维祯将他扣倒在地。   “用你们家十六口人的性命,为我三千将士殉葬,本君倒觉得没什么不公平。”伏灵均缓缓起身,却猛地将杯中的酒泼在了卫楚英的脸上。   朱子珣见状倒吸了一口冷气,为难地看向上官逸逡。毕竟,这伏灵均气焰太盛,着实让人看不下去。   一把扯下他湿漉漉的面纱,伏灵均捏起他的下巴,唇畔勾起一笑,“行军打仗,死伤本是常事。只是你的母亲如此行奸诈之术,残害我大齐伤兵。本君身为大齐王君,若不有所作为,又如何面对我大齐子民呢?”   “你……”   “翕王殿下,这个人本君倒是想留他一命,放在自己身侧差遣。不知翕王意下如何?”伏灵均松开他,复而直起身道,“这般容貌俊逸,胆识过人的男子,当真世间少有。杀了他,着实可惜。”   朱子珣为难地看向伏灵均身侧的苏维祯,见她暗自点头示意赞同,这才悻悻开口道,“既然崇安王君有意饶恕,那本王暂且不追究了罢。”   闻言,猛地抬头望着伏灵均,卫楚英的眼神一时间竟变得极为复杂……      ☆、正文 第41章 深夜议事   白日里人多眼杂,甚是不妥。直到入夜,朱子珣才相约伏灵均前来议事。上官逸逡、沈振鹤、崔楹、江微乐等人皆早早到场,丝毫没有懈怠之意。   夜里换上了一套紫檀色常服,伏灵均带着苏维祯悄然来到了议事的房间中。二人形影不离,举止间虽合礼得体,但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情意。众臣见着这般场景,自当各有所思。上官逸逡紧紧蹙眉,默不作声。   之前特意为苏维祯也添了椅子,伏灵均到场后,众人随即落座。   打量着伏灵均和苏维祯坐得这样紧密,沈振鹤似有意味地低头笑了笑,却被上官逸逡瞪了一眼。   面色淡然地看着对面的沈振鹤,伏灵均抿而笑道,“不知,沈大将军心内有何喜事?”   见到伏灵均竟然开口跟自己说话,沈振鹤先是一愣,这才答道,“就……就是看着我那妹子在王君身侧挺……挺像个贴身侍卫!”   闻言,崔楹和江微乐竟同时埋下了头,强忍着笑意默不作声。在场众人,唯独上官逸逡一直眉头紧锁,望着面前的伏灵均心内只有此起彼伏的一片叹息。   “维祯在本君身侧当差,已然有六七个年头了。她经年流落在外,如今难得与你姐妹重逢,却不想得沈大将军这般戏谑。”伏灵均不愠不火地吐出这句话,着实让沈振鹤心底一沉。   干咳了两声,沈振鹤只好尴尬地向苏维祯抱拳道,“妹子,长姐对不住你!”   众人心知肚明,沈振鹤这是在为方才的出言冒犯而谢罪。   淡淡一笑,苏维祯且道,“长姐一心为翕王效力,率领大军压境势如破竹,本就是功高之人。妹子被长姐调侃几句,又有何妨呢?只当为长姐与各位大人取个乐子罢了!”   见苏维祯不发难反倒给自己台阶下,沈振鹤感激不已。   这时,沉默已久的上官逸逡终是开了口,“崇安王君亲自驾临保州城,自是我军之幸。只是不知,王君当如何与我军协和?”   闻言,苏维祯不禁侧眸看向了伏灵均。   “上官大人,本君这里,倒是想先行为翕王举荐一位能士。”伏灵均顿了顿,继而开口道,“不知上官大人可识得,五清先生方延瑞?”   听到方延瑞其名,上官逸逡竟是周身一震,当真欠缺了平日里的稳重。   担心伏灵均多疑,沈振鹤只好耐着性子代为答道,“王君有所不知,这位方五清先生,乃是上官大人的同门师妹。”   “哦?原是如此罢!”伏灵均打量着上官逸逡,心中似乎已然有了些许想法。“前些时候,本君特地拜访了方先生,有意请她出山,她便提及了上官大人的名号。原来,二位先生竟是自家姐妹。”   唇畔抽动了一下,上官逸逡凝眉开口道,“敢问王君,五清为何要提及上官某人?”   见她果真一脸愁态,伏灵均继而沉沉笑道,“方先生与上官大人经年久别,似是一心想要见大人一面。只是近日,方先生行动不便。先生嘱托本君代为转达,请上官大人亲自登门,一叙旧情。”   “一叙旧情?好一个‘一叙旧情’!方延瑞的确是个当世难求的人才,但此事需要容后再议,上官某人自会给王君一个交待。”上官逸逡的话语晦涩,似乎其中的确大有文章。   伏灵均轻轻点头,心里也有了大致的主意。   “王君如今意下如何?”江微乐终是耐不住性子问道。   缓缓起身,伏灵均行至屋内的沙盘前,取了伺人呈上的荆枝,便指向了保州城,“燕地共有十七座城池,如今,翕王殿下已然取走了其中较为丰饶的七座,犹以保州城最为富庶。而剩余的十座,除却都城,仍有蕲州、梁州两座重镇之城需要殿下一举拿下。”   闻言,崔楹不禁开口问道,“蕲州与梁州着实难以攻下,二城离王都不过咫尺……”   “正因为蕲州与梁州离燕国王都近在咫尺,故此,一旦殿下取下二城,便可直接将王都左右夹击。如今燕国境内诸侯既是群起拥戴殿下,殿下大可届时号召诸侯同时起兵,将王都一举拿下!”伏灵均满面自信地将荆枝指向了王都。   沈振鹤只觉得他的想法太过荒诞,满面尽是疑问,“蕲州与梁州如何取得?这二州且不言驻兵之多,单这地势便不利于我军出战。蕲州与梁州,乃是王都的屏障,易守难攻。倘若我军集齐兵力攻此二州,只怕会对身后自顾不暇,最终全军落入险境!”   “女人家的事,还请王君不必留心了。”崔楹悻悻道。   “王君身为男子,顾虑不周,也是情理之中。此事且容后再议罢!”江微乐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太过自傲,心中着实不喜。   见群臣如此对伏灵均咄咄相逼,苏维祯终是按捺不住,开了口,“王君言出如此,自是有他的用意。昔日燕齐交战,齐军之所以凭借两千精兵便拿下大燕重镇通州,皆是因帐中有得方延瑞这般的谋士。十年前,方延瑞持才自傲,自以为功高盖主,处处与齐皇为难。最终因与齐皇意见不合,而被贬官流放,后谪居于北地。倘若翕王军肯迎方延瑞入帐,这蕲、梁二州弹丸之地,比起昔日我大燕通州重镇,何在话下!”   看到苏维祯亲自出面支持伏灵均,几个人顿时间面面相觑,倒都也无话可说了。   屏息间,上官逸逡扶着桌面缓缓站起了身子。她叹了口气,将一种沉重的眸光投向了苏维祯,“既是如此,上官某人……只好走一趟了。”   “上官先生……”苏维祯感激不已地看着她,却也极为心疼她这般沉重的面色。   伏灵均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复而淡笑着答道,“不知,翕王殿下可否同行?本君自当亲自为二位引路。”   得到苏维祯暗中的示意,朱子珣当下首肯道,“拜谒贤士,自当如此。”   “如此果断,翕王殿下着实令本君刮目相看!”伏灵均面露笑颜,复而看向众人,“既是如此,本君回城后,便会立刻暗中调兵与翕王殿下,且助翕王殿下一臂之力!”   “得崇安王君相助,我军大幸哉!”朱子珣笑着答道。   议事完毕,倒也算是融洽。过了片刻后,众人便纷纷散去了。   深夜里,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上官逸逡终是难以入眠。匆然起了身,她披上外衣端着烛台,索性推门而出,向苏维祯的房间行去。   坐在烛火旁,苏维祯翻阅着沈振鹤呈上的七份军情密函,心内百感交集。十二年前的一场大战,已然让她饱经人世沧桑。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骨肉至亲分离,她完全历历在目。如今,与褚宛懿的这场战争,竟是压得苏维祯倍感沉痛!   听见叩门声,苏维祯匆然藏起了这些军机要务,稍稍打理了一番情绪。她徐步来到门前轻声询问来人,听闻是上官逸逡,苏维祯便立刻开门将其迎入了屋内。   满面愁容地进了屋,上官逸逡暂且搁下手中的烛台,顿时不由分说地冲着苏维祯叩首跪拜道,“臣上官逸逡跪请殿下疏远崇安王君!”   见这场景,完全愣在了原处,苏维祯不禁怔然开口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崇安王君这样的男子,殿下深交不得啊!他……他迟早要毁掉殿下的基业,毁掉我大燕的江山啊!”上官逸逡一时激动,竟是涕泗横流。“殿下,自古男子干预政事,皆为世人诟病。这男人孤傲自大,却满腹阴谋诡计,为人又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如此男子,殿下怎可青睐于他!”   听她这样批判伏灵均,苏维祯的拳不禁一点点地攥了紧。深深屏息,她先行恭敬地双手扶起了上官逸逡。   眉间紧锁,苏维祯注视着面前如此悲愤的上官逸逡,沉默了许久,才凝眉郑重其事地开口问道,“先生,倘若……宛翕执意要迎娶灵均为夫君呢?”      ☆、正文 第42章 重访五清   “这……”上官逸逡从未想过,苏维祯竟会言出如此!   苏维祯沉下了眸子,心间难免对她存有一分愧疚,“先生碍于宛翕功业,竟首肯前去面见方延瑞,让宛翕受宠若惊,却着实待先生有愧。今夜先生前来,也是为宛翕日后谋福,宛翕哪里不晓得先生苦心!”   闻她字字句句皆是对自己的崇敬,上官逸逡一时慨叹,“殿下言重。若非追随殿下,如今微臣不过是一介苟且偷生之辈罢了。”   “先生足智多谋,顾虑周全,宛翕时刻心存感激。”苏维祯俯身抱拳向她见了一礼,复而上前道,“先生,宛翕有一言,不知可否当讲?”   上官逸逡见她如此敬重自己,心间宽慰了不少,“殿下请讲。”   “瞒不得先生,宛翕的确对崇安王君存有情意。”苏维祯面上虽是有些尴尬,但依旧直言道,“先生有所不知,十二年前,崇安王君曾在雪地中救过宛翕一命。当时得他一饭之恩,宛翕才得以存活于世。”   眉头深锁,上官逸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无奈低头叹息,“这救命之恩,倒当真难报。只是这崇安王君的为人仍是有所欠佳,他手腕强硬,行事喜好争胜,如此的男子微臣只怕殿下您……日后难以驾驭……”   抿而一笑,苏维祯只好答道,“实不相瞒,宛翕欣赏灵均之处,便是他如此的性格。世间男子皆作优柔之态,唯独他敢于与命相搏,着实让宛翕钦佩。至于‘驾驭’,倒也让先生见笑,宛翕从未想过要驾驭何人。既是二人此生相伴,相互敬重即可,何苦将高低贵贱分得一清二楚呢?”   “殿下,您……也罢!您舟车劳顿,今夜还是早些歇息罢。微臣……告退!”抱拳俯身见礼,上官逸逡叹息连连地离去了。   留在屋里,苏维祯心内感触良多。   在保州城内短短停留了两日,伏灵均便有了动身之意。此番回到燕国旧京,朱子珣与上官逸逡皆有相随。为掩人耳目,两队人马分行两路,并未同行。   经过夜里上官逸逡那样地谏议,苏维祯在伏灵均身侧倒是不自觉地收敛了些许。只因,她思量着如今二人并非成婚,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伏灵均毕竟是男儿家,在外人面前与他做亲昵之举只会有损他的名誉。   故而一路上,苏维祯再也没有主动与他交谈过……   几日路上的奔波后,一行人终是在旧京的城外得以会合。见双方人马如约而至,伏灵均当即为朱子珣等人引路上山,不在原处多做停留。   苏维祯跟在伏灵均身侧,时不时便能感受到上官逸逡那边投来的异样目光。无奈间,她只得特意放慢了步子,稍稍与伏灵均拉开些距离。   重新回到了这间草庐前,伏灵均引着朱子珣等人入院拜会,留得苏维祯在外把守。   站在篱笆外,闻听着这林间的鸟语,苏维祯一时间未免有些彷徨。过了片刻,草庐内传出一片方延瑞的叫骂声,却是让苏维祯立刻回过神来。   连忙步入院中,苏维祯方走到草庐前,便见着方延瑞一把将门推开来,指着外面叫嚷道,“别让我瞧见你,你给我滚出去!”   站在屋里,上官逸逡眉头紧锁,倒是丝毫没有挪步之意,“二十年了,也都该过去了罢!你这样闹,又是何苦!琴风他……他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啊!”   “上官逸逡,你现在还有颜面将琴风挂在嘴边?你明明知道,琴风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你们成亲了二十年,我就痛苦了二十年。就算琴风如今人已经不在了,可咱俩的事,依旧没完!”方延瑞气急败坏地想要挥拳向她砸去,手腕却被苏维祯上前一把扣了住。   站在方延瑞身后,苏维祯终是冷然开口道,“二位先生皆是天下名士,何苦如此失礼于人前?”   努力地想要挣开她的手,奈何苏维祯本就是习武之人,任方延瑞如何使力皆无济于事。索性,方延瑞终是作罢,侧眸看向苏维祯道,“我不碰她就是,你先给我放开!”   “维祯,莫要对先生无礼。”毕竟方延瑞曾是自己的太傅,伏灵均着实看不过去。   闻言,并没有立刻松手,苏维祯依旧坚定地瞪着方延瑞道,“方先生恃才自傲,当真名不虚传。奈何,维祯虽见识浅薄,却也懂得礼仪教化,仁爱谦恭。先生这样大的学识,为何会不明此理呢?”   在场众人听了去,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刻,唯独上官逸逡心内知晓,这是苏维祯在维护自己于人前的尊严。一时间,上官逸逡极竟是无比得感动!   “好一个臭丫头,倒是在我面前卖弄起来了?”方延瑞的话语中尽是嘲讽。   “维祯,放手!”伏灵均骤而厉声喝道。   没有理会伏灵均,苏维祯面带肃色,且一字一句地瞪着她道,“方先生,维祯本无心卖弄。还请先生就方才失礼之举,向上官先生道歉!否则,今日即便是王君之命,也请恕维祯难以遵从!”   冷哼了一声,不屑地扫过上官逸逡一眼,方延瑞复而看向了伏灵均,“你倒当真得了一个好侍卫!”   “先生……”伏灵均面露为难。   “王君,你且引着诸位出门罢!”方延瑞面上忽然间泛出了淡淡的笑意。   见方延瑞已然下了逐客令,伏灵均心内未免有些恼火。他着实猜不透,今日苏维祯为何会如此反常!   朱子珣先行与上官逸逡出了门,并未多加逗留。见状,伏灵均瞪了苏维祯一眼,便愤然转身离去了。   屋内仅剩二人,谁料方延瑞忽然用另一只手合上房门,复而回首沉沉一笑,“翕王殿下,您可以松手了吗?”   悻然松开方延瑞,苏维祯却是周身一震,只好抱拳道,“方先生,多有得罪。不知……您如何得知宛翕身份?”   “我又不是瞎子,你和那个假翕王站在一起,我一看便知。不不不,从你第一次陪着伏灵均来找我,我就觉得有古怪了。你和你母亲生得这么像,瞒瞒伏灵均那小子还行,想要瞒住我这当年见过燕皇本尊的人,怎会那般轻易!”得意之色再次显露于面,方延瑞终究“死性不改”。   “先生英明,倒当真是宛翕在先生面前卖弄了……”苏维祯心内有些惭愧。   转过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维祯,方延瑞联想起过往种种,不禁感慨,“上官逸逡她……倒是没有跟错人。我这个人啊,臭脾气,谁越在我面前气焰嚣张,我便越是憎恶她。即便对方是王侯将相,我也懒得放在眼里。之前我之所以对齐皇不敬,只是因为由她而起。她不敬我,我何须敬她!今日,你宁愿冒着风险这样维护上官逸逡,到着实是一个敬重人才的人,比齐国那些个人强上了百倍。”   “先生谬赞,宛翕有愧。”苏维祯垂下了头。   “也罢也罢,我和上官逸逡的私人恩怨,的确不应该迁怒于旁人。”叹了口气,方延瑞终是释怀地一笑,骤而便躬身抱拳跪地,向苏维祯见礼道,“臣方延瑞,拜见翕王殿下,千岁千千岁!今日之后,方某定当一心辅佐殿下,追随殿下左右,为殿下尽心效力!”   心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苏维祯一把扶起了方延瑞,连忙道,“得先生辅佐,自是宛翕之福泽。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缓缓起了身子,方延瑞复而俯首抱拳道,“多谢殿下!”      ☆、正文 第43章 卫氏楚英   “什么?”伏德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伺人,只觉得一切匪夷所思,“皇兄贵为齐国皇子,怎会与那翕贼勾结?”   “陛下容禀,汝幽之死,小的一直觉得蹊跷。想必定是王君他识破了汝幽,随即将汝幽杀害,再以伺机微服离开行宫与那翕贼会面。”来人答道。   心底一横,伏德佩只觉得痛心疾首。她颤抖地打开了手边的抽屉,且将那封早已写好的密函取出递给了伺人,“看来,是时候将这信送去燕国了。”   双手接过伏德佩手中的密函,伺人不禁问道,“您……您当真要这样做?”   “着内务府且为崇安王君置办嫁妆罢!”伏德佩面色沉重地道,“待燕国回信,你即刻去北都行宫颁旨。倘若王君不从,你且将朕事先吩咐的事转告与他。若他执迷不悟,你便带人将其以通敌叛国之罪扣下。”   “是,小的遵命。”伺人躬身答道。   ……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油灯烧得劈啪作响。但闻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刺耳的声音响彻四壁。铁索的撞击发出阵阵响声,使得整座地牢变得更加阴森恐怖。   埋头跟在伏灵均身侧,苏维祯小心翼翼踩着湿滑的台阶向地牢深处行去,每前行一步都是触目惊心。望着伏灵均的背影,苏维祯一次次地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当真了解面前的男人?   光线昏暗,伏灵均恍然发觉,苏维祯竟一直在放慢步子与自己拉开距离。倒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她伸出了手,“你第一次来这里,当心些。”   迟疑地看着面前的那只手,苏维祯定了定神,却并未触碰,“多谢王君关切,维祯无妨。”   一把挽住她的手,伏灵均倒是将一切都不以为然,复而继续前行道,“有时候,要在一起走的路真的很长。”   感受到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苏维祯前行着,不禁垂眸低声问道,“无论行到何处,王君当真都不会松开维祯吗?”   “本君倒也有这样的疑问。”伏灵均微微回眸看向了她,“维祯,你会在路上放开本君的手吗?”   见苏维祯陷入了无尽的茫然之中,伏灵均倒也没有再追问甚么,只是继续前行着,默不作声。直到入了地牢的最后一道铁门后,他才放开了她的手。   被麻绳捆在木桩之上,卫楚英已然奄奄一息。发丝凌乱,衣衫褴褛,周身尽显狼狈之态,其人早已不似当日宴会上那般如玉的男子!   苏维祯知晓,此番定然又是伏灵均所为……   “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磨我!”见到伏灵均来到此处,原本奄奄一息的卫楚英竟立刻来了劲头,当即拼尽全身力气怒吼道。   他凄厉的叫声久久回荡在昏暗狭窄的牢房中,一遍遍地敲击着苏维祯心内的良知。   伏灵均沉沉一笑,当即向身侧的狱卒使了眼色。得到他示意后,狱卒立刻提起一桶冰水狠狠泼在了卫楚英的身上,毫无怜惜之意。   “王君,这……这是何必?”苏维祯已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伏灵均,你杀了我吧!你一刀杀了我吧!我是不会替你卖命的!”撕心裂肺地狂吼着,卫楚英努力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被眼前的场景着实惹得心内不安,苏维祯索性快步行至伏灵均的面前,抱拳道,“王君何苦与这弱男子为敌,还请您高抬贵手!”   “何苦与他为敌?”伏灵均自嘲地一笑,盯着苏维祯便道,“本君好意留他在本君身侧做事,岂料这厮竟敢在本君茶水中投毒,想要置本君于死地!只是浇他几桶冷水,本君尚未取他性命,你竟便开始替他求情了?”   一时失言,苏维祯自也无话可说。   见苏维祯目光低沉,伏灵均一声叹息,且道,“维祯,本君知晓你近日里有些不满本君的行事,也刻意不与本君多加交谈。今日带你至此,只是一心想要告诉你,本君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人不犯本君,本君何苦犯人!”   闻言,苏维祯心里却是对他有了一丝亏欠。徐步走到他面前,她缓缓抬头望向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不禁疼惜地抚上了他冰凉的面颊,“为何,有人向你投毒,你却瞒着我?”   轻轻抚上她的手背,伏灵均低声道,“告诉你,让你忧思,又是有何用。这些年,本君早已经习惯一个人面对这些了。”   “灵均……”苏维祯凝眸注视着他,这些天心间对他的质疑,瞬时间消散全无了。   是啊,他只是一个男人。这些年,他只身面对那样多的风浪,倘若他性格软弱,如今早就成为九泉之下的亡魂罢了!自己又何必要去怨他,何必要为上官先生的言语所动摇呢?   心底一横,苏维祯复而转身看向那边的卫楚英,侧眸低声道,“这个男人,或许可以交由我处置。”   “你想如何发落?”伏灵均不免问道。   “古人有云,礼尚往来。既然陛下可以让汝幽潜伏在王君身侧近十年,王君自然也可返还给陛下,这一份大礼。”苏维祯淡淡笑了笑。   心中似乎有了些主意,伏灵均也将目光投向了卫楚英,“的确,他的姿色惊为天人。送他去德佩身边,当是不二之选。不过维祯,你又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替本君做事呢?”   “这倒容易,只需容我上前与他讲一句话即可。”苏维祯侧首道。   伏灵均好奇地看着她向那边走去,倒也觉得有趣。   来到了卫楚英的近身处,苏维祯见他情绪激动,只得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面前,低声在他耳畔道,“为伏灵均卖命,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你弟弟的下落。”   “楚瑜他没死?”   抿而一笑,苏维祯依旧低声道,“你弟弟在为褚宛懿卖命,引我入埋伏,害我险些丧命。他当然没有死!”   “告诉我,他……他在哪……”卫楚英的语气变得轻柔了不少。“我可以替伏灵均做事,我只求你告诉我楚瑜的下落!求求你,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后退了一步,苏维祯双手交叠于身前,自信地笑道,“这么说,你算是放弃刺杀王君了?”   紧咬着唇,卫楚英终是点了点头。   站在远处,伏灵均倒也不知二人低语了什么。只是见着卫楚英冷静了下来,他对苏维祯甚是刮目相看。   转过身来,苏维祯几步便回到了伏灵均身侧,“劳烦王君命人好生替他梳洗诊治一番,这样的男子,锁在地牢中当真不妥。”   “你在怜香惜玉?”伏灵均玩味地问道。   “这样俊逸的男子,何人不会怜惜!”苏维祯一时兴起便打趣道。   不好气地扫了苏维祯一眼,伏灵均暂且命人替卫楚英松绑,且押解出了地牢。待到牢房中再次安静下来,他才重新看向面前的苏维祯,“你且放心,本君会好生善待你怜惜的这个美人。”   “是,维祯知晓王君本就宅心仁厚,不会与其一般见识。”苏维祯应了一句,却不由得担忧起了卫楚英的将来。毕竟,送卫楚英入宫做眼线,当真是一着险棋。一旦伏德佩有所察觉,卫楚英必死无疑。伏灵均虽承诺不亲手将卫楚英处决,可将他送入宫去,也难保不会使他受伤害!   心底一沉,苏维祯不由得想起了新婚之夜里那双尽是忧色的眸子。   默玦啊默玦,我一心想要救你哥哥,奈何却也只能止于此步了……一切皆由天命主宰罢!      ☆、正文 第44章 五清献计   隐居山中已久,忽而乘着马车被人前呼后拥着来到保州城中,方延瑞只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而更让她不敢想象的是,自己心心念念憎恨的仇敌,竟然一路上对自己谦恭有加,处处以礼相待!   之前特意命人为方延瑞置备家宴,上官逸逡又亲自迎着方延瑞入了府宅。见此情景,将士们对方延瑞其人皆是不由得心生敬意。   躲在门后面瞧瞧打量着院子里的风吹草动,见上官逸逡步入院中,喜儿笑着跳着便冲了出来,“娘亲!喜儿好想你啊!”   本正与方延瑞交谈,上官逸逡见这小丫头跑了出来,只好耐心解释道,“五清,这是我的小女儿颐喜,乳名喜儿。”   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喜儿冲着方延瑞呵呵笑着便躬身见礼道,“喜儿拜见方姨母!”   “这……”   “方姨母舟车劳顿,快些进屋坐罢!”一个穿着天青色襦裙,头戴鸦青儒巾的年轻女子自喜儿之后徐步走来,当即便向方延瑞弯身拜礼道,“颐瑞拜见方姨母!”   看着庄琴风和上官逸逡的这对女儿,方延瑞唇畔颤抖了许久,却是如哽在喉。   自己年过不惑,身侧空空,终究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见得上官逸逡母慈女孝,这是何般得令人生羡!   上官逸逡很满意两个女儿的知书达理,复而开口吩咐道,“瑞儿,你且带着喜儿先回后院罢!我与你们姨母有事相商。”   点点头,上官颐瑞走上前拉上喜儿的手,再次向二人躬身见礼,这才转身向后院行去。   望着上官颐瑞和喜儿的背影,方延瑞怔然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叹道,“你当真教出了一对好女儿!”   “不是我,是琴风他教出了一对好女儿。”上官逸逡欣慰叹道,“五清,自我与琴风成亲后,他时常觉得愧对于你。我们长女的名字,也是他……”   “好一个‘上官颐瑞’!只可惜,这‘颐’字始终在‘瑞’字之前。”自嘲地瞥向上官逸逡,方延瑞着实也不再想听她解释了,“罢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上官逸逡闻言,连连赞同道,“如此也好,你一路劳累,快进去歇歇。今日替你准备了家宴,你我姐妹经年久别,的确应该好生叙旧了。”   “啧啧,跟我叙旧?你这一路上废话连篇,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真也不晓得,翕王殿下是怎么受得住你这种话唠!”白了上官逸逡一眼,方延瑞昂首间大步流星地便向大厅行去。   尴尬地站在原处,上官逸逡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终是开始担忧日后与她的相处了。   ……   来到保州城中,吃喝玩乐了整整七日,城中上下虽对方延瑞其人有所偏见,但亦然无人敢言。只因,她是苏维祯亲自两度上山请来的客人。   终是在第八日的清晨,方延瑞睡醒后一时心血来潮,当即寻到了上官逸逡的屋子,要她召集众人议事。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厅内便聚齐了众将领。就连沈振鹤闻言方延瑞要议事,这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早早赶来了此处。分坐两列,大家暗自打量着这性格古怪的女子,却都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啃了一口手上的炊饼,方延瑞见厅中的席位皆已坐满,便凑到上官逸逡身边低声问道,“人齐了吗?”   点点头,上官逸逡却又不禁皱眉道,“这样的场合,你先把炊饼放一放成吗?”   愣了愣,方延瑞尴尬一笑,暂且将手中的炊饼交给了身边的一名士兵,“我这不早膳还没用呢!不让吃就算了。”   “……”稍稍敛息,上官逸逡努力平复着心绪,开口道,“你有什么话,还是快说罢!”   抬头望向众人,方延瑞唇畔勾起了一丝自得的微笑,便高声问道,“不知,当初是在座哪位将军带兵攻下了保州城?”   “自是沈大将军。”江微乐不屑地瞥了方延瑞一眼,终是看不惯其人。   一直觉得方延瑞这人有趣,沈振鹤细细打量着她,倒也开了口,“方先生想对沈某说些甚么,沈某洗耳恭听。”   “哦,我就随便问问。”方延瑞不在意地答了一句,却让全场人都忍俊不禁,纷纷埋下头或是侧过了脸去。   “随便问问?那么沈某不才,倒也想随便问问,方先生究竟有何妙计能够助翕王殿下一臂之力呢?”沈振鹤不紧不慢地问的道,面色异常地从容平静。   颇有意味地冲着沈振鹤笑了笑,方延瑞背过手徐步行至大厅中央,复而侧身环视了一周在场的众人,“夺下蕲州,并非难事。然则,仍需天时、地利以及人和。”   “不知方先生有何见解?”沈振鹤问道。   “近日,我连观天象,加之在保州城中频繁走动,倒是觉得这天时与人和似是已然具备。四月初六,正是出兵攻下蕲州的良时。”方延瑞将目光复而投向沈振鹤,“蕲、梁二州,互为屏障。一旦一方受敌,另一方便会派兵支援。纵然当今燕皇昏庸无道,贪图享乐,可她手下还是有几位难以对付的将领。这一点,沈大将军自是比方某人更为知晓。”   闻听此语,沈振鹤不由得对方延瑞大有改观,“不错,褚宛懿朝中尚有名将谢南溪坐镇,的确难以对付。况且,沈某向来敬重谢大将军,一贯视谢大将军为师长。谢大将军征战沙场二十余年,立下了战功无数。大燕得以长存,谢大将军功不可没!”   “沈将军果然是重义之人,方某钦佩。”方延瑞连连赞许道,“不错,当年方某虽与谢将军为敌,却也是与其难分上下。如今,想要夺下蕲、梁二州,唯有先过谢南溪这一关!”   “愿闻其详。”沈振鹤答道。   点点头,方延瑞继而道,“这谢南溪,虽善于用兵,但为人却是忠厚老实。只可惜,她的忠,是愚忠。眼看着燕皇将燕国基业毁于一旦,她也是愚不可耐,为燕皇尽忠。一旦蕲梁受击,直逼王都,谢南溪势必会自请出战迎敌。且蕲梁二州相互依靠,故此,只攻一城是极其不可取之举。”   崔楹按耐不住,终是开口道,“只是,若同时向两座大城池发兵,我军兵力恐是……”   “虽是同时发兵,但却是声东击西之策。制衡两城驻兵,在其中一城虚张声势,造成大军压境之假象。我军只需待另一城中驻军减少之时,顺势取城即可。”方延瑞沉沉一笑。   闻言,沈振鹤当即起身叹道,“委实妙哉!”   “方先生当真乃是惊世之才!依先生所言,看来如今,只需伺机放给谢南溪假消息,引她入瓮即可。”沉默已久的江微乐忽然开口道。“妙哉,妙哉!”   在旁入座的上官逸逡,久久凝眸望着方延瑞的背影,忽而又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上官府宅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到场宾客觥筹交错,交谈甚欢。上官家与庄家,这桩在大燕朝堂内轰动一时的婚事,确实为人津津乐道。   穿着大红的喜服,上官逸逡在席间轮番地与人敬酒,乐此不疲。   就在全场宾客完全沉浸在欢乐之中时,却见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平民女子,大步闯入了大厅之中。   “琴风,我不许你嫁给她!”红着眼睛,这年纪轻轻的女子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霎时间,全场哗然。无数权贵的目光纷纷向那布衣女子投去,或是惊愕,或是诧异。席间更有人交头接耳,已然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当着朝中众多同僚之面,上官逸逡碍于颜面,只得不顾同门旧情,硬着头厉声吩咐道,“来人,快将这不知名的狂徒赶出府去!”      ☆、正文 第45章 绝情之念   端着一碗参汤迈入书房,见上官逸逡依旧在挑灯处理政务,上官颐瑞只好放轻了动作。她缓缓将参汤送到书桌边,见上官逸逡一脸憔悴,不禁便低声道,“母亲,您还是歇歇罢。这几日您精神恍惚,每日进食得极少,这样下去着实对身子不妥啊!”   “瑞儿,你方才过来时,你方姨母房中灯可还亮着?”将手底下的几封手令放入了抽屉,上官逸逡端过那碗参汤,复而道,“这几日,我心里确实藏了些事,只觉得愧对于你姨母。”   “方姨母已然就寝了。”上官颐瑞答道,“母亲,您一直说对姨母有愧。瑞儿不明白,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言,只是止不住地叹息,上官逸逡沉默许久,终是埋下了头,苦涩答道,“我与你姨母,当年共同拜在先师门下,又是一同参加乡试与会试。你姨母满腹才学,奈何性子不加收敛,得罪了权贵。故此,她便遭了朝中重臣的迫害,最终名落孙山。后又因作诗辱骂圣上,而被削去了所有功名。”   上官颐瑞闻言不免有些惊讶,“姨母她……她之前贵为齐国尚书令兼宫中太傅,怎么会……会是燕国人?”   “没错,她是燕国人。”上官逸逡继续道,“当年,我与你方姨母共同参加京中一年一度的翰轩诗会,结识了你父亲。你父亲将我们二人作的诗难分上下,引得我们二人争执不已,却也都对你父亲有了倾慕之心。后来京中文人几次雅聚,我们皆得以与你父亲同席。几番见面,三人倒也熟络了起来。”   不禁浅笑,上官颐瑞叹道,“想不到,这却是一段风流韵事。”   “你外祖起初最为欣赏你姨母,可就在已然准备定亲之礼时,你姨母却被革了功名。这些东西,我也是事后才知晓的。”上官逸逡复而道,“两个月后,我得了官职,你姨母始终对我避而不见。你外祖传我入府,与我彻夜长谈,终是将你父亲嫁给了我。但就在大婚当日,你姨母只身前来大闹会场。当时诸多宾客皆在场,为保人前颜面,我当即装作不识得她,让家丁将她连打带骂地轰出了府……”   一时哽咽,上官逸逡心中满满皆是愧意,“后来许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再一次见她时,便是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大乱中了。当时她一身锦绣衣冠,神采飞扬地在齐国军营中出谋划策,为齐国人所敬重。我那时才得知,原来她在八年前被我轰走后,竟一怒之下投奔了齐国,且受到了齐皇的重用。”   “大燕,始终是姨母的一处伤心之地。今日闻听母亲所言,瑞儿日后必当尽心侍奉姨母,以宽慰母亲之心。”上官颐瑞眸光中透出了一丝黯然。   一个月后——   坐在客栈厢房内,仅穿着一套便服,苏维祯缓缓将茶杯递到唇侧,不禁抬眸望向了对面之人,“既是如此,你回去便告知沈大将军,让她勿要急躁。攻城虽易,守城却难。如今虽是夺下了蕲州,却也惊动了褚宛懿的朝堂。看来不久,那边便会有所动作,我军必须时刻警惕,不能有所懈怠。”   “殿下所言甚是。”来人若有所思地答道。   “眼下,你且转告大家,务必极力安抚城中百姓,不能迫害民生。继而,定当要严加守城。只要保住了蕲州,那离攻入王都之日,怕是不远了。”苏维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几日,我会密切留意齐军的动向。一旦伏德佩有出兵的意图,我当即便会飞鸽传书与你。”   “属下明白!”   傍晚时分,苏维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早早回到了行宫。   在屋里稍加梳洗打点,她刚换回侍卫的官服,便听见门外伺人的通传声。   “苏大人,王君传召。”   应了一声,苏维祯提上配剑,匆然出了门。穿过院子,她终是抵达伏灵均的书房。   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夕阳,伏灵均听见苏维祯进屋,久久没有回过身去看她。   怔然望着伏灵均映着金色余晖的背影,苏维祯只觉得他今日未免有些反常。   沉默许久,伏灵均望着这北地的落日,以沙哑低沉的嗓音终是开口道,“我们,止步于此罢。”   “不知王君何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他暗自愁思着,片刻后,继而哑着嗓子徐徐开口道,“本君以后……不需要你护卫了……”   苏维祯心底一沉。   “回到你长姐身边。”伏灵均的声音更加低沉了。“苏维祯,你走罢!”   晨间出门时,他还与自己打趣了几句。这一日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他竟口出此言?   “还请王君给予属下一个理由。”苏维祯抱拳躬身问道,根本没有挪步之意。   轻轻一笑,伏灵均微微侧眸看向了她,“今日晌午,陛下的旨意传至。半个月后,本君便贵为大燕贵君了。你要本君给你一个理由,本君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本君贵为王君,而你不过是一个侍卫。以你微薄之力,何以能给本君富贵荣华?”   伏德佩竟然降旨让他嫁给褚宛懿?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上前一步,苏维祯依旧抱拳道,“王君若是贪图富贵荣华,当初又为何会与维祯交心?”   “交心?”他嘲讽地一笑,便转过身完全看向了她,“本君若是想要面首,抬手间便可应有尽有。只是本君早已玩腻了面首,觉得你比较新鲜罢了。如今,对于你,本君倒也倦了。本君本无心,何来交心一说?”   “王君……”   “去燕国之前,本君不希望周围再传出一些和你的无由之事,惹得燕皇不悦。天黑之前,你尽快收拾行囊离去罢! ”伏灵均眸光暗淡,对她的语气也是极为冰冷。“苏维祯,本君已经厌倦你了,有点自知之明,且走罢!”   他的一字一句都让她心如刀割,她仍是不相信,便又道,“王君说过,香囊佩在腰间,便是一世都不得取下了。如今,王君反悔了吗?”   闻言,他笑着一把拽下腰间的香囊,拿起桌上的剪刀,随意地将其剪成了碎片,且扔在了地上,“本君不过与你玩玩,你竟还当了真?也罢,本君不想与你废话了,你若再不走,休怪本君派人送客。”   联想伏灵均昔日在外的种种行径,今日又见他亲手毁掉了二人定情之物,苏维祯周身尽是寒意。   茫然地望着满地残碎的缎片,她努力克制着心中的绞痛,终是沉重地躬身答道,“既是如此,祝愿王君新婚大喜,一世平安。今日,属下就此别过!”   转身阔步向门外行去,苏维祯紧紧攥着腰间的配剑,在跨出门的那一刹那,热泪竟瞬时间尽数淌下……   静静地站在房中,直到入了夜,伏灵均几乎寸步未曾挪移。夜色已深,伺人推门进来掌灯,不禁望向如此落寞的他,只得悻悻禀道,“王君,苏大人已然打点好行囊离府了。”   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伏灵均袖中的指尖紧紧扣着窗沿,指节已然泛白。   淡然地应了一声,待伺人离去后,伏灵均这才弯下身子将那满地的缎片揽到了一处。用帕子将香囊的碎片包好,他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二人之间的种种过往。   ……   “五年前,我方在花灯下看到此谜,转身间便遇见了你。”   ……      ☆、正文 第46章 送嫁情苦   一杯接一杯地将苦酒吞入口中,独自坐在庭院里,闻听身侧竹林窸窣作响,伏灵均只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   苏维祯已然离去七日了。   伏德佩以拥护自己的一派官员性命相要挟,自己如何可以决断?长痛不如短痛,如今这样撕心裂肺的苦楚,比起日后二人长久的痛苦,要来得更好些罢!   想起再过几日,自己便要第二次嫁人,这世界当真是可笑无比……   清晨,微微推开客栈的窗子,苏维祯透过缝隙细细打量着外界的风吹草动,依旧心内难安。   自离开行宫后,她已然在这客栈外与那伙人僵持了多日。如今只身一人在外,一旦她走出客栈,便会被褚宛懿的眼线死死盯上。其后果,她却也不敢设想。   将窗子重新合上,她低头忖度了一番,只觉得不妙。   既是褚宛懿知晓自己对伏灵均有意,那么送伏灵均去王都,岂不正是羊入虎口!   眼下大战在即,倘若褚宛懿以伏灵均性命相要挟,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懊恼地一拳砸在桌面上,苏维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忽然间,她的眸子不由得转向了柜子上,那只客房中前任房客遗留下的包袱……   齐都——   “这是今年各地送进宫中秀子的名单,请陛下过目。”双手将名册递到伏德佩面前,谭玉笙面上虽带着微笑,倒也极为勉强。   又是一年选秀之时,他纵然再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将那名册瞧都没瞧便搁在了一旁,伏德佩眼周发青,似是因连日来寝食难安所致,“玉笙,和亲的队伍定于三日后出发。为皇兄准备的嫁妆,已然送达北都。但,朕依旧不放心。”   缓缓神,谭玉笙走近她的身侧,垂眸道,“陛下始终无法对崇安王君狠下心肠吗?”   轻轻牵过他的手,引着他在自己身畔落座,伏德佩不禁望向他道,“朕愧对于母皇。”   “您这是……”   “朕这几日思索已久,终是定下了。”她顿了顿,继而道,“朕,不会向大燕派兵支援了。”   闻言心中大惊,谭玉笙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只见,伏德佩沉着地答道,“皇兄存于这世间一刻,朕便有一刻不得安宁。如此战战兢兢地度日,倒不如放手一搏。燕国如今的战局,胜负渐显,那褚宛翕不日便会攻入燕国王都!朕已然派人潜入了燕国皇宫,伺机趁乱便送皇兄他上路……”   从未想过伏德佩当真会对伏灵均动杀念!谭玉笙怔然望着她,悻悻问道,“依陛下之意,这褚宛翕攻入王都之日,便……便就是崇安王君命丧之日了?”   轻轻点头,伏德佩面色沉重,却是没有再言语。   是日,天朗气清,煦阳高照。浩浩荡荡的十里送嫁长队,正徐徐地在这大燕国土上挪移着。队伍中的伺人和侍卫们,紧紧跟随着挂满红绸的各色马车,井然有序地前进着,一切如常。   身披洋红鹤纹云卷如意大氅,伏灵均只身坐在装饰富丽的车辇上,早已习惯了连日来在路上的颠簸。鹤纹金冠下,他精致的面容满负倦态。冥冥中,他已然习惯了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帘帐外,伺人见伏灵均整整半日都不曾开口说话,不禁隔帐关切询问道,“王君主子,您可安好?需要小的替您倒些茶水吗?”   麻木地望着窗外不断掠去的树林,伏灵均并未开口作答。   感到有些担忧,伺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帘幕一角。帘幕后,伏灵均一切安好,却是一如既往地面容阴沉。悻悻地垂手放下了帘帐,伺人倒也不敢再多言。   黄昏时分,车队一行抵达了官驿,暂作歇息。   在伺人的搀扶下,伏灵均徐步走下车辇,依旧不苟言笑,面色沉着。今时今日,他的双眸间再无往日的神采,周身上下毫无生气!   自送嫁队伍离开旧京,苏维祯一路乔装尾随至此,已然在路上隐匿了多日。奈何,伏灵均身侧时刻有重兵把守,她根本无从近身。   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大燕王都,她的心揪得越来越紧……苏维祯恨褚宛懿对自己的赶尽杀绝,却也更为憎恶伏德佩这送自己嫡亲兄长赴死之辈!   躲藏在树梢间,直到入了夜,她时刻不在观察着驿站周围的风吹草动。   官驿内灯火阑珊,趁着守卫交接换班,苏维祯轻巧地由树梢跃上了屋顶。点着瓦片,她悄无声息地游移到了伏灵均房间的上方。   透过瓦片的缝隙,她可以依稀地看到伏灵均在屋中的一举一动。多日里不曾与他见面,苏维祯心中浮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一手紧握着佩剑,她扶着瓦片,正欲破窗而入,忽然间却感受到后背被抵上了异物。   月色下,黑衣蒙面男子那双清冷的眸子,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微微侧头,苏维祯借着凄冷的月光,不得已对上了他的眸光。纵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可他的这双眸子,却直教苏维祯永生难忘。   “为了这个男人,你可以连性命也不要吗?”寒入骨髓的声音,幽幽地从她身后传来。   苦涩地一笑,苏维祯望向他道,“许久不见。这一次,褚宛懿又派你来取我性命了吗?”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又何必出言嘲讽。”默玦凝眸道,“宛翕,你可知晓,倘若没有我处处替你隐瞒,你早就……”   “我早就是一抔黄土了?”苏维祯打断他的话,却又是玩味地一笑,“你救了我,我始终欠你一条命。倘若你当真想要,我现在就可以把这条命还给你。”   见她想要用身子撞剑,他猛地抽手,终是及时将剑收了回来。悻悻地瞪着苏维祯,默玦喘着粗气,努力地平复着心绪道,“你千方百计想要夺下大燕江山,如今兵临城下,大军攻入王都指日可待,你这又是在作甚?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   “对于大燕江山,我向来都不感兴趣。”苏维祯沉沉一笑,重新低头看向了瓦缝下的伏灵均,“要么,杀了我,回去向你的主子领赏。要么,以后带着你的人走远,不要让我见到。二者选其一,对于默玦公子来说,并不是难事罢?”   一时间怒气上涌,默玦几乎是颤抖着重新举起了剑,指向她道,“宛翕,你当真不念及我们的情谊吗?”   “情谊?”苏维祯只觉得无比讽刺,“由始至终,这十二年来,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将我像玩偶一样地左右摆布。如今,你竟还会与我谈起‘情谊’?我大可告诉你,你所谓的‘情谊’,是真是假,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我根本从来没有在意过你!”   “你!”怒火攻心,默玦抬手一剑便毫不含糊地刺向她去。谁知,她半丝也没有闪躲之意!   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刺入她的身子,默玦一声惊呼,连忙撒手扔开了手中的剑。谁料,他尚未赶上前去,便见着苏维祯已然由屋顶滚落,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且当即不省人事。   被这一声闷响所惊动,屋内的伏灵均快步来到窗边,一把将窗子推开来张望而去。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猛然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苏维祯,顿时间大惊失色!   尚未回过神来,伏灵均骤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翻身跃入伏灵均房中,默玦迅速将他身上的迷魂针取出,继而翻出了窗子。他的心再也难以平静……   她,真的就这样被自己害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后妈,真的。   ☆、正文 第47章 险象环生   蕲州城内——   “什么叫做殿下失去音讯,生死未卜?”沈振鹤怒然拍案而起。“本将军要你们暗中保护殿下,你们全当做是耳旁风吗?”   一众女子齐齐跪倒在地,惊得面慌失色。为首的女子急忙禀道,“属下等失职,罪该万死。当时有另一伙不明身份之人,一直在混淆属下等人的视听。因与她们周旋许久,属下等人这才跟丢了殿下……”   “一群废物!”沈振鹤怒不可遏地道,“趁着上官大人知晓以前,你们务必尽快寻到殿下的踪迹。七日为限,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众人诚惶诚恐,唯有低头齐声答道。   ……   “启禀公子,崇安王君已然将那女尸下葬了。”蒙面女子抱拳道。   侧身靠在椅子上,默玦轻扬着折扇,问道,“伏灵均神色如何?”   闻言,女子俯首答道,“回公子,崇安王君神形憔悴,但碍于人前,倒并未有失态之举。下棺时,他取下了尸首腰上的香囊,沉默一会子,便命人落了棺,并未有所猜疑。”   “看来,这易容术倒是瞒过了他。也罢,你继续跟踪和亲的队伍,直至进入都城。”将折扇合上,默玦稍稍正坐,“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是,公子。”   躺在床上,虽在伤患处上了药,又经郎中施针,苏维祯却依旧不省人事。那剑本刺得不深,奈何她从高处跌落,头部遭遇撞击,继而陷入了昏迷。每一日守在她身边,默玦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她那番伤人的话语,始终无法释怀。   他百思不得其解,二人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不论他如何地去下决心,终是无法狠心杀她……   晌午后,替苏维祯换了药,他百无聊赖间便坐在她身侧瞧起了剑谱。然而,默玦仅仅翻过几页,却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苏维祯在这客栈中养伤,只有他的手下知晓。这在门外拍门的人,定然是来者不善!   警觉地放下手中的剑谱,默玦一把抓起床边的长剑,便冷声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柳下雪客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依旧没有除却戒心,默玦快步来到门前,隔着门缝细细打量而去。见着门外当真只有柳下雪客一人,他这才半信半疑地除却了门栓。   推门而入,柳下雪客满面细汗,喘着粗气,不由分说便道,“默玦,你手下的人中有褚宛懿的眼线,如今,褚宛懿所派的人马已经快要赶到了!”   “我的人中有内鬼,你又如何得知?”默玦依旧对她抱有怀疑。   微微一怔,柳下雪客尚未言语,便听见走廊内传来了一阵女子爽朗笑声。默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褐色骑装的中年女子带着一众手下昂首阔步来到了此处。   “她之所以得知,便是因为……她便是那个内鬼!”来到默玦的面前,中年女子不由分说便要向屋内踏入。   一把抽出长剑,默玦直指那女子的胸膛,阴沉地盯着她道,“李大人,这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若敢再上前一步,就莫要怪我以下犯上了。”   用指尖将默玦的剑徐徐推开,李轲面上自信的神情,让默玦心内极为不安。又向前迈了一步,李轲侧眸望向了躺在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苏维祯,唇畔不禁划过一丝笑意,“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翕贼,今日本官倒是取定了!”   扬手便将剑抵在了她的脖颈,默玦冷冷地道,“没有我的允许,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谁敢碰她一根毫毛!”   “你这是大逆不道,忤逆主上!”李轲猛地看向默玦,笑意收敛了几分,“就算你杀了本官,你认为你可以带着翕贼逃出这里吗?”   今日她们人多势众,况且如今苏维祯迟迟不曾苏醒,他忖度着只觉得形势极其不利于自己。奈何,倘若当真让她们将苏维祯带去褚宛懿那里,苏维祯定当凶多吉少。   默玦不经意间看向了李轲身后的柳下雪客,不禁苦笑了起来,“雪客,你为何要做如此的勾当。难道,你就那样容不下她吗?”   “我是不想让你越陷越深罢了。默玦,你扪心自问,那个人配得到你的情意吗?收手吧,把她交给李大人,你会平安无事的。”柳下雪客向前走了一步,稍稍放低了语气。   听着二人的对话,李轲倒是觉得极为有趣,“默玦,你这样聪慧的男子,不会不明白事理。你对翕贼一厢情愿,可她心里容得下你吗?如今翕贼大军即将攻入王都,倘若此刻将她交给陛下,大军自然不敢贸然攻城。”顿了顿,她又道,“难道,你当真傻得以为,她夺下大燕江山之后,会奉你做帝君吗?”   紧紧抿着唇,默玦只觉得心底的伤处又被撕裂开来了。   见默玦似乎有些为之动摇,柳下雪客又向前迈了一步,“默玦,为了这个人,你不值得与陛下作对。你若一意孤行,定会丧命的!”   闻言,默玦稍稍松开了剑,便侧过脸道,“李大人,雪客,你们先进屋。我有些事,需要和你们密谈。”   “你想通就好。”李轲来到房中,侧身随即坐在了桌边的圆凳上。   柳下雪客转过身合上门,便也来到了桌边落座。   屋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默玦游移到苏维祯的床边,不禁与柳下雪客对视了一瞬。就在那一刻,只见柳下雪客猛地起身上前,一手捂住李轲的口,一手便用匕首割断了她的喉咙!   李轲无声地倒在了桌上,面上依旧满是惊恐之色。   将匕首收回鞘内,稍稍缓缓神,柳下雪客终是松了口气,复而看向默玦,“你可知晓,伏灵均竟暗自调动了六万大军增援蕲州!”   “他一直按兵不动,只是给宛翕的军队运送粮草。为何会忽然调兵?”默玦坐下身子,将眸光投向了苏维祯。   徐步走近默玦,柳下雪客沉沉一笑,“你故意制造假象,让伏灵均误以为褚宛懿的人杀了她。且如今,伏灵均被伏德佩逼至绝路。你觉得,他又会怎么做?”   “这男人,真是可怕……”默玦心底一沉。   “你终究不是伏灵均的对手,不要胡思乱想了!咱们快点带她离开这里,你可别忘了,外面还有一群人在守着呢!”柳下雪客见他走神,不免有些焦急。   闻言,默玦方才回过了神。   ……   深夜里,抵达下一座官驿,一行人暂且安顿歇息。   坐在铜镜前,伏灵均迟疑地取出锦盒中的那把玄铁匕首,复而抬眸看向了镜中的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觉得记忆中的那个的自己,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到,他如今见到自己的面容,竟会感到无比得陌生。   将那把冰凉的匕首紧握在手中,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终是弯身将其藏入了长靴的侧面。距离抵达燕国王都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罢。   伏德佩,褚宛懿……他已然将她们深深地恨入了骨髓!   一时无法按捺住心中忿恨,索性站起了身子,伏灵均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紧紧攥起拳头,心中暗自道:本君立誓,有朝一日,定要让你们二人自食苦果,血债血偿!      ☆、正文 第48章 燕国来使   柔和的日光下,微风拂过片片竹林,卷起一道道翠色涟漪。聆听着鸟儿清脆的鸣叫,她笑着跳着走入了竹林深处。   琴音袅袅,扣人心弦,在这竹林中久久徘徊不绝。奏琴的男子面容如玉,举止优雅,着实惹人遐想。   “父君!父君!”走到自己的父亲身侧,小女孩面上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双手抚平琴弦,男子无奈地一笑,只好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将小女孩拉到了身前,耐心地擦拭着她面颊上的尘土道,“怎么又弄得一身脏呢?宛翕,你是不是又三皇女她们打架了?我说过多少次,你怎么不听……”   “这一次我听父君的话,没有还手。可是她们……她们反倒……”本以为父亲会安慰自己,她此刻不免有些失落。   垂眸叹息间,男子不禁哽咽着,将小女孩抱到了自己身上。紧紧搂着她,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上,继而凝眉低语道,“都是我害苦了你……”   发觉自己父亲似乎很难过,小女孩也觉得心里难受了起来,忙照猫画虎地抚着他的后背道,“父君不哭,父君不哭。总有一天,宛翕会长大,会赶跑所有欺负父君的坏人!”   抚摸着她的额头,瞧着她这般模样,男子不禁一笑,“只要你这一世平平安安,我便知足了。记住父君的话。不要去和别人争什么东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便莫要强求了。”   茫然地望着自己父亲,小女孩只是一脸迷惑。究竟,自己要和别人争什么呢?   眸子微微张开来,刺眼的光亮让她感到极为不适。这模糊的世界,是那样得陌生!   喉咙生痛,身子也是愈发得沉重。苏维祯试图坐起身子,但只是一场徒劳。   守在一旁的柳下雪客察觉到异样,立刻围上前去,忙俯身做噤声状道,“你先莫要开口说话,且听我说。”   苏维祯轻轻眨眼,算是回应了她。   “他在你的汤药中下了软骨散,怕你阻挠伏灵均嫁入皇宫。”柳下雪客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继而又将声音压得低了些,“长姐的人,发疯似得在找你,想必你的失踪已经惊动了蕲州城。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在七日内带兵攻入王都!”   眨了眨眼,苏维祯心内忐忑不安了起来。   “默玦已将你和崇安王君的事尽数上报给了陛下,此番崇安王君若是入城,必会被陛下扣押以威胁你。故此,赶在崇安王君抵达之前,你定要立刻发兵!”柳下雪客不安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瓷瓶,“我助你服下解药后,你便快些赶去蕲州城与长姐会合,莫要拖延了!”   扯动了发痛的喉咙,苏维祯用微弱的声音道,“你……何时回到沈将军身边……她她很挂念你。”   心底一震,柳下雪客自嘲地一笑,“有缘再聚罢。长姐她……不会满意这些年我的作为。”   “不必如此,振鹭。我和沈大人,都会等你回家……”苏维祯面上泛出了淡淡的笑意。   在柳下雪客的相助下,她忍着伤痛,终是暗中逃出了默玦的掌控范围。这些天虽处于昏迷中,但那些旧年在宫中受辱,在天下间四处躲避追杀的往事依旧像潮水一般,毫不留情冲刷着她的梦境!   一忍再忍,一让再让,这十余年里隐姓埋名,处处受制于人的亡命生涯,她已然完全受够了!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阔绰地挥洒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之上。纵马飞速地在林间驰骋着,苏维祯早已忘却了身上的痛。一手紧拽着缰绳,她夹紧马腹,挥鞭驱策,任由凌乱的发丝与衣衫在风中四散飞扬。   眼前掠过一丛丛树林,她的脑海中,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褚宛懿,我终会让你知晓,何为真正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   “王君主子,燕国来使已然前来迎接您了,此刻就在楼下。”门外响起通传声,伏灵均却不曾理会。   伺人呈上两支发簪,不禁低头恭谨地询问道,“主子,面见来使时,不知您簪哪一只簪呢”   “王君这样尊崇的身份,自是要簪那只昆仑紫玉螭纹簪了。倒也给那些燕人瞧瞧,咱们大齐国力强盛,不容小觑。”噗嗤一笑,另一个伺人答道。   大齐……伏灵均恍惚发觉,那个国家,曾几何时竟是变得那样陌生了……   挑了那只极其名贵的紫玉簪,伏灵均淡淡道,“且簪这只罢!”   闻言,伺人们兴高采烈地又忙碌了起来。   他沉默着,暗自忖度着时日,却觉得时间越发紧迫了。倘若在自己入城之前,燕国先行内乱,自己倒也可以明哲保身。   只是如今,久久没有收到翕王军起兵的消息,着实令人颇为担忧。且,自己的境遇如同困兽一般,哪里知晓那燕国的褚宛懿又在如何得候着自己!   在两个伺人的跟随下,伏灵均徐步下了楼,面色始终沉着平静。   燕国使者见状,连忙率着众女子跪地行礼道,“拜见崇安王君!”   惊鸿一瞥,伏灵均一眼便认出了来人,翕王帐下的副将江微乐!   “贵使免礼罢!”伏灵均心中不由得为之振奋了起来。   众人齐齐起身,江微乐复而上前抱拳道,“启禀王君,我主已差遣我等前来护送王君入城,王君大可安心。”   “你们主上,倒当真是顾虑得周全。”伏灵均大感欣慰。   江微乐面泛笑意答道,“主上向来心系王君,又如何能替王君考虑得不周全呢?”   听着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伏灵均不禁回想起了朱子珣其人,倒也觉得这话确实唐突。   “诸位一路劳顿,还请入馆内好生歇息罢。”伏灵均暗自冲着江微乐使了眼色,便转身向楼上行去。   得到会意,江微乐抬手示意众女子留在楼下,继而跟随着伏灵均上了楼去。   只道要设宴款待燕国使者,伏灵均且打发两个伺人去了膳房传膳,随即与江微乐独处与房中,关门议事。   在桌边落座,伏灵均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终是开口问道,“翕王派你来此,是为何意?”   站定身子,江微乐俯身抱拳答道,“殿下担心王君安危,便着我等前来保护殿下,护送殿下入城。”   “江将军,不知翕王未来有何打算?”伏灵均终是按捺不住问道。   “禀王君,近日殿下已然抵达蕲州,与众人正在相商布阵事宜。”江微乐顿了顿,复而郑重其事地看向伏灵均道,“殿下已然决定,在王君大婚当日……率大军进攻王都……”   心里紧绷的一根线终是松了下来,伏灵均不免感到暗自庆幸。只是他的手无意间碰上了腰间的那只香囊,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她的容颜。   面上沾染了些许愁容,伏灵均沉默片刻,不禁抬眸问道,“江将军,你可晓得……本君身侧的苏侍卫被燕国朝廷的人杀害了?”   “此事……已然传入大将军耳中,大将军日夜悲愤,只扬言要为幼妹报仇雪恨。”江微乐埋下了头,语调也低沉了不少。“沈小姐被朝廷的人盯上,却是我等始料未及之事……”   深深屏息,伏灵均一时哽咽,垂下了眸子,“倘若本君没有赶她离去,她如今便不会……”紧紧攥着腰间那只本属于苏维祯的香囊,他吞没剩下的话语,陷入了沉寂。   见状,江微乐只好满面为难地劝解道,“人死不能复生,请王君节哀。”      ☆、正文 第49章 宛翕庭辩(1)   坐在烛火下,低头盯着军医给自己换药,苏维祯紧闭双唇默默忍耐着疼痛,额头上却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旁看着这场景,上官逸逡只有一声又一声无奈的叹息。   重新上过药后,苏维祯稍稍将衣衫拉拢,却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她,“先生,您这是怎的了,发生了何事?”   连连摆手,上官逸逡又是一声嗟叹,“殿下,微臣护主不周,着实有罪啊!”   “先生这是何意?”苏维祯微微一怔。   “方才见军医给您换药,微臣无意间瞧见您这满身的伤疤……这背上的鞭伤,臂上的烧伤与剑伤,还有您如今胸前这处伤……这这这……”一时间情绪颇为激动,上官逸逡竟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尴尬地连忙将衣衫穿上,苏维祯侧过脸去,只好悻悻地垂眸解释道,“出门在外,难免小磕小碰。先生莫要忧思了!”   闻言,上官逸逡却更是激动地道,“有人胆敢对殿下施以鞭刑,难道也算是‘小磕小碰’吗!殿下啊,您这些年在外面究竟过的是甚么非人的日子啊!”   想起当年在崇安王府的地牢中被拷打的场景,苏维祯依旧心有余悸。只是,她怎敢告诉上官逸逡,这些伤或多或少,都与伏灵均有关……   掩面干咳了一声,苏维祯稍稍定神,复而重新看向她淡淡笑道,“一切都过去了,先生无需介怀。”顿了顿,她又道,“先生,宛翕有一请求,不知先生可否准许。”   原本还欲再言,但见着苏维祯并不想提起往事,上官逸逡只好改口道,“殿下请讲。”   玩弄着掌心的小玉瓶,苏维祯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先生,攻城那日,宛翕想要亲自去赴褚宛懿的喜宴。”   “这……”被惊得不轻,上官逸逡面色骤然改变。   “姐妹一场,经年久别。是时候,宛翕应该去拜会一下皇姐了,不是吗?”苏维祯不由得笑道,却将一双明亮的眸子完全挪移向了她。   两日后——   坐在前行的车辇上,伏灵均隔着纱帐,远远瞧见那燕国王都的城墙,手下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香囊。这一天,终是到了。   “王君主子,前面便是我大燕王都。”骑马跟随在车撵一侧,江微乐兴致勃勃地道。“我们主上终是等到您了。”   眸光向一侧投去,伏灵均平静地看向她道,“你们主上此刻在何处”   “今宫中设宴,宴请群臣。主上,自是会在宫中等候王君到来。”江微乐答道,面上的笑意从未退却。   此时此刻,这看似平静的王都,殊不知四周已然被潜伏在暗处的大军包围了。随时随地,只要苏维祯一声令下,无数大军便会在倾刻间,尽数涌入城中!   伏灵均暗自忖度着,自知今日必有一番血战。奈何自己不过是男儿之身,在这战事中,自己也只能尽力求得自保罢了。   被自己同母同父的亲妹妹推向万劫不复,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了吗?   过了许久,车队终是进入了这座新生的都城。随着时间的推移,离那皇宫越来越近,伏灵均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没有苏维祯时刻的护卫,如今的他,匕首已然时刻不离身侧。因为,他根本不晓得,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临近晌午,车队终是进入了宫门。   为迎接伏灵均的到来,燕国宫中处处挂着喜庆的红绸,来往的宫人们面上也皆是笑意。皇宫上下,一派祥和之气。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着盛装赶赴这朝阳殿中。宫中的皇君们,更是争先穿着华服,佩着各色金石珠玉到会,场面颇为奢靡!   伏灵均先行被迎入朝阳殿的偏殿梳洗更衣。而此时此刻,褚宛懿已然披上绣金凤袍登上了朝阳殿中的凤椅。   换上燕国宫人新送来的喜服,伏灵均在伺人的搀扶下,便从偏殿直接步入了大殿。他远远打量着那凤椅之上的褚宛懿,心中倒也极为忐忑。   “久闻崇安王君盛名,今日,朕终是能一睹王君绝世容颜!”轻启红唇,正当而立之年的褚宛懿神采照人。   总觉得褚宛懿的眉眼似曾相识,伏灵均却也无暇多加思索。   微微俯身向她见礼,他平静从容地道,“陛下谬赞,灵均惶恐。”   褚宛懿只是笑了笑,便着伺人引了他在凤椅边落座。殿中众人见到伏灵均现身,便齐齐向他投去了目光。   根本不愿意与这些人对视,伏灵均索性低垂下了双眸。   捏起面前案几上的一杯酒,褚宛懿掩袖昂首便一饮而尽。将空酒杯暂且搁下,她复而笑着看向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方才,宫人来报,今日会有一位贵客到此为朕贺喜。”若有意味地扫了一眼身侧的伏灵均,她又继续道,“且等着贵客到场,再行开席罢!”   隐忍着不安的情绪,伏灵均始终垂眸不语。藏在衣袖中的手由始至终一直紧紧攥着那只香囊,他坐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心中空空只有一阵莫名的无助感。   就在此刻,大殿外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报声。   “翕王到——”   全场哗然,纷纷又向殿门处瞧去。   在座众人皆知,如今两军交战正如火如荼。这翕王竟敢来此赴宴,定然是来者不善!   眉心一点云形翠羽花钿,绛唇如火般艳丽夺目。她挽着揽月入云髻,身着妃色云锦团花大袖衫,带着上官逸逡与沈振鹤徐步跨入了这座大殿之中。   发间的如意灵芝金步摇伶仃作响,她每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似乎踏在了褚宛懿的心口之上。经年久别,当年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小女孩,早已不复存在!   远远望着十余年不曾谋面的她,褚宛懿的拳一点点地在袖中收紧。敛色屏息,褚宛懿继而却镇定自若地笑道,“多年不见,皇妹终究出落成人。这……倒当真让朕倍感欣慰!”   带着上官逸逡与沈振鹤来到大殿正中央,她凝眸打量着褚宛懿,只是沉沉地一笑,便昂首看着她答道,“皇姐倍感欣慰之处,恐是遗憾这十余年已逝,可这褚宛翕却依旧尚在人世间罢!”   周身一震,褚宛懿面上的笑意减去了几分,“皇妹这是何出此言?”   “自当年大乱一别,这些年来,皇姐处处派人在天下间追杀宛翕,时时刻刻想要置宛翕于死地。今日各位皇姨与满朝文武皆在场,这些丑事,还需要宛翕加以佐证细细详谈,让整个大燕人尽皆知吗?”她的话语,正一字一句地敲打着褚宛懿的心。   缓缓站起身子,褚宛懿环视了一周众人,复而淡笑道,“褚宛翕,身为先帝皇女,竟敢怂恿诸王起兵谋反,扰乱我大燕朝纲。此等谋逆之罪,按律当诛!”   此语一处,在座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殿之上,一时间竟变得喧闹无比!   “既是起兵有罪,那么敢问在座各位,私自篡改先帝传位诏书,蓄意谋害先帝皇女,这按大燕律例,又该当何罪呢?”沉默已久的上官逸逡忽然开了口,引得众人又将目光齐齐地转移到了褚宛懿身上。   原本一直沉着眸子,不愿理会燕国内务,伏灵均并未抬头去瞧来人。只是,他默默回想着,只觉得方才那女子的声音竟是无比得熟悉。伏灵均不自信地缓缓抬眸望去,霎时间,被眼前这场景深深震撼!      ☆、正文 第50章 宛翕庭辩(2)   维祯……这怎么可能?   “上官逸逡,你竟敢口出狂言,玷辱陛下圣名!”昔日里上官逸逡的上司张元笈骤而拍案怒斥道。   掀开下摆,上官逸逡顿然跪地抱拳道,“今日,当着满朝文武之面,我上官逸逡对先帝起誓。上官某人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五雷轰顶之刑!”   见她立下这样的毒誓,素日里又极为了解她的为人,张元笈不由得放缓语气,复而问道:“你空口无凭,立誓也是无用之功。既然,你说陛下的诏书是假的,那么真的诏书又在何处?”   褚宛懿的面色阴沉了些许,她直勾勾地盯着上官逸逡,冷冷地道,“那就劳烦,上官大人将先帝的传位诏书请出罢!”此刻,经她的眼神示意,殿外的弓箭手已然准备就位。   将一切尽收眼底,苏维祯侧眸与沈振鹤对视了一瞬。   只见,沈振鹤大步上前便高声唤道,“陛下先莫要着急杀人灭口!”   “好一个沈振鹤,你竟敢对朕无礼!”冷哼了一声,褚宛懿不屑地道,“今日若要取你们的性命,对于朕简直是易如反掌。”   闻言,苏维祯不禁低头浅笑,“忘了告知皇姐,我进宫前曾嘱托过,那驻扎在王都城外的二十万大军。倘若两个时辰内,我没有走出皇宫。那么……”故意顿了顿,她极为享受此刻褚宛懿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神情。“无论我是生是死,大军即刻攻城,无需迟疑。”   “你!”褚宛懿愠然大怒,“在座诸位倒也瞧去了,不是吗?褚宛翕谋逆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没有理会褚宛懿的言语,苏维祯不紧不慢地扶起上官逸逡,徐徐答道,“我本无心与皇姐相争,奈何皇姐步步逼我至此。十余年来,每一日活在逃亡的恐惧中,我所担忧的不过是自己的性命罢了。行至今日,全然是你咎由自取。”   将苏维祯的这些话语尽数听去,伏灵均联想起二人间的往事,只觉得很多疑团就这样自然地解开了。   她一直以来抗拒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便是这燕国的皇女!燕国旧都被齐国攻占,使得她在外颠沛流离,饱经苦楚波折。   自己是齐国的王君,她大概早已将自己恨入了骨髓,不是吗?   “张丞相,先帝临崩前,恰逢周太师与上官某人在侧。如今,周太师已不在人世,难道上官某人便不得您信任了吗?”上官逸逡极为愤慨,却只得苦笑道,“先帝临崩前的确有旨,着五皇女宛翕继承皇位,由周太师与沈大将军全然辅佐。”   “这……”想起周太师与沈佑洺大将军,皆已被褚宛懿排挤至死,张元笈对上官逸逡的话不由得深思了起来。“那么,先帝的诏书,如今究竟在何处呢?”   “诏书藏于……”   “铮——”沈振鹤猛然抬手,一刀挡下了殿外放出的冷箭。   见上官逸逡险些丧命,满座尽是哗然!对于褚宛懿的质疑声,一时间竟也此起彼伏地蔓延了开来。这些年,褚宛懿在朝中大肆铲除异己,本就大失人心。今日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肆意杀害上官逸逡,着实与自掘坟墓无异。   得意地一笑,沈振鹤扫了褚宛懿一眼,提着佩刀便道,“早就知道陛下会有这么一招,您倒也不必担忧。那诏书,我早已呈给各家王侯瞧了去。否则,我们殿下今日又如何能轻易聚得二十万大军呢?陛下,醒醒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我们殿下要反您,而是这整个天下要反您!”   “振鹤今日一席话,甚是精彩!”伯阳王率着众兵马骤然闯入了朝阳殿内。   不断涌入的大军已然将整座朝阳殿团团包围,褚穆雅对于褚宛懿的那双充满仇恨的眸子,由始至终从未挪移。   从袖中取出一只泛旧的锦盒,褚穆雅双手将其高举过头顶,便放声高呼道,“先帝遗诏在此!”   不知这诏书究竟是真是假,大臣们倒也不知该不该下跪行礼。所有人左右为难地相互对望着,却也不晓得如何是好。   “张丞相,冯太尉,您们常年侍奉先帝。这诏书的真假,几位一验便知!”上官逸逡抱拳向张元笈等老臣们见礼,极为恭谨地道。   面面相觑,一众老臣迟疑了片刻,见张元笈率先起了身,大家这才肯起身离席。   从褚穆雅处双手取来锦盒,张元笈与众臣齐聚一处,仔细地取出了卷轴。   双手几乎是颤抖地将那泛黄的卷轴徐徐打开,张元笈细细瞧去,恍惚间方才发觉,昔日里熟悉的字迹已然闯入了众人视野……当年处于战乱之中,大家悲痛不已,心急奉主,竟是中了褚宛懿的圈套!   “张相,这字迹,这印鉴……”冯太尉不禁瞥了一眼褚宛懿,只觉得胆战心惊。   暗自做噤声状,张元笈将目光挪移向了褚穆雅,低声道,“王主,这诏书的确是陛下亲笔。只是如今,我等家人奴仆皆被陛下的亲兵所扣押。王主可否保得我等性命”   闻言,淡然一笑,褚穆雅从容不迫地低声答道,“今早入城之时,崔楹将军已带兵替尔等除却了后患。”   得知家中平安,众臣皆是心内大喜。   张元笈不由得为之振奋,当即双手紧握诏书,前行至了殿中央,复而转身面向众人,高声念道,“传先帝旨意,先帝幼女宛翕当袭太女,着其继皇帝位。命太师兼理内阁大臣周昀为首辅大臣,钦此!”   “臣等参见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瞬时间,殿内众臣的高呼声如排山倒海一般响彻了整座大殿!   面色铁青,褚宛懿难以置信,这些平日里对自己俯首称臣的人们,竟然会如此倒戈相向!让她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煞费苦心想要除掉的那个小女孩,今日竟会率领大军前来此处逼宫!   怒上心头,褚宛懿转身一把拔出身侧侍卫的佩刀,随即将身后的伏灵均猛然拉扯至面前。死死用长刀抵着他的脖颈,她咬牙切齿地怒视着远处的苏维祯,遂高声喝道,“褚宛翕,为何会是你!为何母皇会选择你!你父亲不过是母皇身侧的伺人,身份何等卑贱!而你,自幼平庸无为,且当初你也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母皇平日里根本不会去理会你,可为何会立你为太女!”   “王君!”苏维祯一声惊呼。   “这倒有趣,本王大可告知于你。那份诏书上记下的时日,正是五皇女出世的年月,而非大乱前。”褚穆雅徐步行至苏维祯身侧,不禁低头浅笑,“皇姐她在宛翕出世之时,便已然决定立她为太女。多年来,皇姐对宛翕和她父亲不闻不顾,也只是为了护他们父女周全罢了。”   褚宛懿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荒唐,这简直是可笑!”   褚穆雅没有理会她,只继续道,“爱之深,护之切。皇姐她立宛翕为太女,只不过是为保她一命罢了。谁曾想,这传位诏书,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见伏灵均被她如此挟持,苏维祯心内已然焦急如焚。只是,这一时片刻,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远远望着他,被他冰冷漠然的眸光所洗礼。苏维祯知晓,他已然知道自己骗了他。或许,他已经开始恨自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爱之深,护之切’!今日,朕倒要看看,朕的皇妹究竟爱这男人有多深,护这男人有多切!”褚宛懿顿然放声大笑道,“宛翕,今天你和崇安王君只能有一个活着走出朝阳殿。你说,是你……还是他呢?”      ☆、正文 第51章 情自难语(1)   苏维祯终是怒气上涌,“女人间的事,何必要牵扯到男子身上!”   “宛翕,朕可以放开他。不过,朕要你拿命来换……”褚宛懿此刻的笑意,满满尽是寒意。   漠然侧眸瞥向褚宛懿,伏灵均冰冷地道,“的确,今日是需要有人偿命。只可惜,那个人……是你……”   尚未回过神来,褚宛懿只感到身上一阵刺痛,手一软不禁松开手中的刀。刹那间,她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弯身拔出褚宛懿胸间的那把匕首,伏灵均依旧面色平静地望着众人,淡然道,“这匕首上淬了鸩毒,她必死无疑。”   虚惊一场,苏维祯连忙快步登上玉陛,急匆匆地冲到他面前,当即将他一把揽入怀中!她紧紧地拥着他的身子,嗅到他身上久违而熟悉的幽香,这些日子来的苦痛倾刻间便皆飞散至了九霄云外。   被她这样紧紧环着身子,伏灵均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双眸间空洞无比。沉默了许久,他才沉沉开口道,“殿下请自重。”   微微一怔,苏维祯不禁看向他的眸子,只觉得羞愧难当,“王君……”   “多么精彩绝伦的一场骗局,只可惜,本君不愿再被殿下如此玩弄了。”挣开苏维祯的身子,伏灵均转身便向偏殿行去,根本没有半丝再理会她的意思。   正欲动身追去,苏维祯却被褚穆雅一声喝止。   “宛翕,如今仍有诸多地方需要善后。先派人跟着崇安王君,严加保护即可。儿女情长之事,容后再议!”褚穆雅严肃劝道。   不甘地停留在原地,苏维祯望着伏灵均逐渐远去的落寞背影,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楚。他如何会原谅自己……他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狠狠咬牙,苏维祯转身便向褚穆雅道,“劳烦皇姨先行为宛翕善后,宛翕去去便来!”言罢,她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匆然跨出侧殿,苏维祯不住奔跑着,眼看着不远处他那落寞的背影,便觉得心中极其有愧。   胸前未痊愈的伤口再次撕裂,苏维祯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惹得她不由得放慢了步子,急忙高声唤道,“王君!”   方才依稀听见褚穆雅的言语,伏灵均却并未想到,她当真会不顾一切地出来追自己。心间一震,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看到伏灵均止步,苏维祯心内大喜,连忙忍痛追上前去。可谁料,她正欲走近他身侧,却见他立刻抽身后退了一步。   “本君有些乏了,请殿下勿要烦扰。”冰冷而陌生的语调,让她心内千般自责。   “王君,一直以来,维祯都在等待着机会与你解释。”苏维祯凝眸而视,语气沉重。   伏灵均侧过面颊,垂眸自嘲一笑,“解释解释你如何利用本君刺探军情,如何利用本君为你打下这江山吗?”   听到这些话的瞬间,苏维祯竟是茫然了。   见苏维祯一言不发,伏灵均打量着她,却是嘲讽一笑,“不必担忧,本君念及旧情不会杀你。只是如今,本君没了亲人,没了爱人,也没了权势。对于你,本君身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起初维祯只是受人之命,来到崇安王府刺探军情。可是后来,与王君朝夕相伴的这些年里,维祯何曾刻意利用过王君”她努力地辩解道。   沉默不语,一言不发。伏灵均别过脸去,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苏维祯觉得自己方才语气有些过激,只得努力压低了语调,紧紧攥拳,嘴唇微微颤抖着,哽咽道“王君无亲人,维祯可为王君之亲人。王君无爱人,维祯亦可为王君之爱人。王君无权势,维祯更可将这大燕的千里江山奉与王君共掌……维祯曾立誓要娶王君为夫君,此生此世,莫敢食言!”   “荒谬可笑。”嘲讽地扫了她一眼,伏灵均转身继续向前行去,不愿再理会她。   七日后——   “陛下,燕国传来消息了。”伺人恭谨地将密函呈与了伏德佩。   连忙将这密函拆卡,伏德佩定睛瞧去。哪里得知,这信上一字一句无不在一点点地勾起她的怒火。   狠狠将信拍在桌上,伏德佩骤而喝道,“这褚宛翕竟会派重兵保护皇兄,当真滑稽!”   “陛下,探子来报……说是那日北燕翕王逼宫之时,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崇安王君紧紧相拥……”伺人言及此处,不禁将声音放低了些许,“翕王若当真爱慕王君,这派人重重保护,自也……合乎情理。”   “褚宛翕倾慕皇兄当真可笑。”稍加思索,伏德佩却只觉得心底一沉,“如今,褚宛翕无疑便是燕国未来的女帝。倘若她当真对王兄有意,那……她将来势必会立王兄为帝君。”   伺人闻言,也着实惊讶,“陛下,崇安王君成为燕国帝君,这自是有利于两国安宁。您又为何愁容不展呢?”   无奈地连连叹息,伏德佩凝眉道,“依皇兄的性格,你认为此番他若重新借褚宛翕得势,会对朕善罢甘休吗?”   “这……”   “总之,无论如何,朕都绝不容许皇兄嫁给褚宛翕!”伏德佩顿然正襟危坐道。“既是派入燕国的刺客无法接近皇兄,那么,便只有另行其道了。”   伺人见状,不禁问道,“小的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自古上天之预兆,世人难以违背。褚宛翕如今方才立业,她身边那些将领和大臣们自是日夜对这基业提心吊胆。褚宛翕留皇兄在身侧,倘若朕此刻派人铸造一份大礼与大燕朝臣……”话及此处,伏德佩若有所思地一笑,却不再言语。   ……   将伏灵均暂且安置在宫中,派重兵严加保护,她的心依旧时刻高悬着。   诸多繁杂事物压身,白日里,苏维祯几乎时刻都在与众人议事,难以抽身前去探望。唯有每夜快要就寝之前,她方得独自一人默然在他窗下久久驻足观望。每每直到见他屋内熄灯,苏维祯才肯回屋歇息。   转眼间,匆然三个月就这样逝去了。大燕境内方得安定,一切事物都在有条不紊地步上正轨。   夏日的午后,蝉鸣阵阵。众人齐聚于书房之中,已然汗流浃背。   “依殿下之意,今年重阳之前,您都不愿筹备这登基大典了?”张元笈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悻悻地将额头上的汗水拭去。   “如今天下未定,正是需要大力整顿之时。这登基大典劳民伤财,还是再搁一搁罢!”苏维祯耐心解释道。   褚穆雅闻言,自又问道,“宛翕,既是你不急于登基,皇姨倒有一事想要问你。”   “皇姨但问无妨。”苏维祯看向她道。   顿了顿,褚穆雅不禁凝眉开口道,“这崇安王君……你打算如何安置”   一时语塞,苏维祯竟尴尬无比地干咳了起来。   “崇安王君已然这样明不顺言不正地,在宫中住了三个多月。按照礼法,殿下应尽快将他送回齐国,方是万全之策。”上官逸逡义正言辞地道。      ☆、正文 第52章 情自难语(2)   深深屏息,苏维祯自是知晓上官逸逡素来对伏灵均抱有偏见。回想数月里来,伏灵均对自己闭门不见。若这般下去,着实难以掩住泱泱之口!   褚穆雅闻听上官逸逡所言,倒是极为赞同道,“理应如此。崇安王君贵为大齐王君,怎可久久客居于燕地宛翕,这事关大齐国体,以及这燕齐两国邦交,你可不容小觑!”   “殿下尽快将齐国王君奉还与齐国,也好早日筹备登基一事。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殿下三思。”冯太尉见状,也忙上前开口附和道。   听着众人一言一语地劝自己送伏灵均回国,苏维祯一时间竟犹豫了。   如今,伏灵均恨自己入骨,甚至根本不想见到自己。纵然自己不顾朝臣意愿,娶他为夫。此刻的他,怎会同意与自己成亲!   难道,只有自己先选择放手,才是彼此最好的解脱吗?   傍晚时分,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苏维祯再次只身来到了伏灵均的居所前。   从伺人那里打听到伏灵均正在偏厅用晚膳,她只好绕着殿外行了半圈,登上石台凑到了偏厅的窗下。   透过半掩的窗子,苏维祯依稀看到了他久违的身影,心内顿然百感交集。   沉默着思索许久,她终是不自信地开口道,“王君,维祯错了。”   听见她的声音,伏灵均周身略微一震,便放下碗筷,亲自走上前来一把合上了窗子,根本不作迟疑。   “是维祯有错欺骗王君在先,是维祯愧对于王君的信任,还请王君宽恕!”见状,她依旧不舍弃地隔窗道,“维祯不会再阻挠王君离开燕国了!只要王君心喜,明日一早维祯便可派人护送王君回到大齐,绝不欺骗王君!”   坐在桌边,听着窗外她的话语,一时间他却尽数茫然了。离开这里,离开她身边,当真对自己是一种解脱吗?   华灯初上,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庭院一时变得极为静谧冷清。   “宛翕,崇安王君可是明日启程”深夜里,褚穆雅推门步入了书房中。   一杯又一杯浓茶落入喉中,苏维祯满面的愁容让褚穆雅一览无遗。   暂且放下茶盏,她看向褚穆雅,只好沉着地答道,“却是如此。”   稍稍叹息,褚穆雅许久不曾见过她这般消沉的模样,只得上前劝解道,“白日里,其实有些话,皇姨并不想让外人听了去,故此没有明言。”   “皇姨不必多礼,请先落坐。”苏维祯不免有些好奇。   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褚穆雅见房中并无伺人,倒是心安了些许,复而凑近她低声道,“这件事,关系到先皇与你父亲。”   “皇姨但言无妨。”听见她提及自己已故多年的父母,苏维祯心间泛起了涟漪。   “你父亲,之前只是先帝宫中普通的打扫伺人。后来,他得先帝赏识,这才成为了先帝的随侍。”褚穆雅低声道,“这些,你大概也都知晓罢。”   点点头,苏维祯应道,“确实如此。父君他本生在齐国,因家境贫寒便被卖入了地方员外家为奴。后几经辗转,又入了燕国都城庞大人府中做事……”   “你对你父君尚存有印象吗?”褚穆雅打断了她的话。   “这……”苏维祯想起父亲,只觉得鼻间发酸,“父君他生前性子淡漠,不喜在外界走动或是与人往来。每一日,他都只将自己隐于竹林间,对或是作画,或是抚琴。有时,也会给宛翕吟唱一些齐地的小调……”   褚穆雅沉沉笑道,“你认为,拥有你父亲这样风骨的男子,会是出身贫寒之人吗?”   微微一怔,苏维祯顿时间无言以对。   “你母皇为何在你出世那日便当即立你为太女,却对外密而不宣?明明你母皇百般地在意你们父女,可平日里却对你们不顾不问,这些你都知道缘由吗?”褚穆雅的话语,让她完全不知从何答起。   沉默许久,苏维祯只好答道,“或许,母皇有难言之隐罢。”   打量着一脸茫然的苏维祯,褚穆雅继续道,“一切,都因为你父亲是齐国人。”她又是一声叹息,神色凝重了些许,“他是齐国派入燕国皇宫的探子。”   险些失手打翻手边的茶盏,苏维祯一时间满面尽是诧异之色!   “你父亲本出身自齐国官宦人家,饱读诗书,容貌不俗。即便他做着伺人的差事,倒也无法掩住他的过人之处。先帝与你父亲朝夕相处,二人日久生情。后来得知你父亲的身份,先帝竟也没有多加责备,反倒立他为君,给了他名分。”顿了顿,褚穆雅继续道,“为了守住你父亲的秘密,你可晓得先帝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是,纵然先帝与你父亲再是刻意隐瞒,这件事终是被先帝君所知晓了!”   苏维祯不禁蹙眉问道,“后来如何?”   深吸一口气,褚穆雅面色严峻道,“你父亲并非病故,而是为先帝君所秘密赐死!”   “父君他……”苏维祯猛地站起身子,一拳便狠狠砸在了桌上。   言及此处,褚穆雅不禁垂首慨叹,“一段孽缘罢了!”   联想起自己与伏灵均如今的处境,苏维祯只觉得母亲与父亲的往事竟是像咒术一般,应降在了自己身上。   冷静片刻,苏维祯将目光徐徐挪移向了她,“想必……皇姨今日所言,是认为宛翕与王君之间牵绊诸多,难以结得良果,故此想要宛翕彻底放弃对王君的执念,是吗?”   “宛翕,你的婚事,牵扯甚大。皇姨只是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罢了。既是明日崇安王君便会离开王都,你尽早放下牵挂便是!”站起了身子,褚穆雅疼惜地望着她,复又柔声道,“孩子,有些事,强求不得。一味执着,只会两败俱伤。你且宽宽心,早些歇息。皇姨先行离去了!”   苏维祯埋头低声道,“多谢皇姨劝导,宛翕会试图放下的……”   放下……母皇当初不曾放下,自己又如何……放得下呢?   漫漫长夜,她久久不得入眠。辗转反侧,脑海中满满皆是伏灵均那双神伤的眸子。这些年来,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像是心魔一样在紧紧捆绑着她!   清晨,苏维祯早早起床洗漱,整顿衣衫,打理妆容,随即便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房门。几个随从见状,唯有慌乱地追出门去,丝毫不敢怠慢。   一路健步如飞地向伏灵均的居所跑去,她远远见着马车已然停至院门前,心头一紧,便又加快了步伐。   带着两个伺人缓缓走出院门,只见伏灵均面色低沉,身形略几个月前清减了许多。周遭的一干人等迎他来到马车前,全程他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甚是令人畏惧。   车边的伺人正欲搀扶他登上马车,骤然间,他的手却被忽然出现的另一只手紧紧挽住!   猛然瞪向忽然赶到的苏维祯,伏灵均眸光轻敛,当下冷冷地道,“殿下意欲何为?”   “我与王君相识多年,倒也算得上王君的半个挚友。既是挚友今日要离去,我又如何不能送王君一程呢?”苏维祯率先登上马车,却依旧挽着他的手道,“王君,此行离别,下一次相见自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今日,且容我送你一程,可好?”   沉默了片刻,伏灵均仍是没有正眼去瞧她,只是垂眸幽幽道,“你先松开本君。”   “我引王君上车便好,何必麻烦伺人?”苏维祯竟再次一如反常地没有听从他的命令!   略微有些沉不住气,伏灵均自也不愿在人前与她多言。索性,他心底一横,便在她的帮助下登上了马车。   阔别数月,二人再次共乘一车之时,却是别样的一番感受!   紧紧坐在他身边,任由他如何不理睬自己,苏维祯却在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正文 第53章 情自难语(3)   车队不及来时的浩瀚与风光,倒也颇具威仪,不曾失却齐国皇家颜面。寂静的车厢内,二人久久静坐,倒也没有过多交谈。   出了宫门,车队驶入内城。苏维祯见尴尬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便侧眸看向他,试探性地关切问道,“王君气色有些差,不知昨夜休息得可好?”   内心烦乱不安,伏灵均昨夜哪里可以安然入眠!   冷眼瞥了下身侧这同样是眼周青黑的苏维祯,他却没有理会她。   顿了顿,苏维祯耐着性子,不禁又开口问道,“王君早膳可用过?”   “殿下若是一味喋喋不休,本君只好请殿下立刻下车了!”伏灵均毫不客气地撇出这样一句话,惹得苏维祯一时语塞。   “抱歉。”悻然答了一句,苏维祯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车子穿过内城,一路驶向外城。外城的街上有着众多商人与摊贩,集市的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甚为热闹。   透过窗子望着外面久违的街市,苏维祯不由得想起当年与他第一次游街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百般抗拒着他的情意,不敢承认对他有意。谁料,如今却……   忍不住偷偷望向他,苏维祯凑到他身侧,轻柔地挽上了他的手臂。见他没有抗拒自己,苏维祯心内大喜,复而便抬起眸子凝视着他道,“王君来到王都多日,一直居于宫中,甚是孤寂无趣。临行前,王君何不下车四处瞧瞧这街集,也好领略一番燕地的风土人情。”   “本君既已然领略了近七年的‘燕国人情’,又何必在此多做停留。”伏灵均阴沉地一笑,话语间尽是嘲讽的意味。   苏维祯知晓他是在挖苦自己,只好悻然道,“王君当真……”   “殿下,本君今日只想安静地出城。”打断她的话语,伏灵均收起了笑意,凝眉向前方正视而去,完全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心知若是自己一味扰他,自会惹他厌恶。苏维祯及时收声,倒再也不敢多言了。   眼见着马车离外城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在揪紧。曾几何时,她多么希望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那样,每日与他寸步不离……可是,如今的她,怕是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回到大齐了!   如他所言,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陪伴了他将近七年。每一日守在他身边,已经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种可怕的习惯。忽然间,他要自己放弃这种习惯,谈何容易?   车轮滚滚,隔窗远眺着那不远处的城墙,苏维祯心中终是渐渐坦然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日里的骄阳已然高高悬挂在这天际,将大地烤得火热。烈日下,长队无情地穿过了燕国王府外城城门,仿佛利剑一般刺穿了她的心。   当车队行至城外五里处的树林时,苏维祯终是狠下决心,将马车叫停。掀开帘幕,她毫不迟疑地跳下车去,复又绕行至伏灵均的车窗下。   隔着车窗,苏维祯思索再三,终是抬眸开口道,“日后,维祯不在王君身侧,还请王君多加保重。时辰不早了,王君请上路罢。”   隔窗不禁看了她一眼,伏灵均沉沉答道,“珍重。”   跨上随从牵来的良驹,苏维祯紧握着缰绳,怔然望向他,微微点头,“珍重。”   马车重新前进,苏维祯却只是停留在原处,默默目送着他离去。身侧的几个随从见这场景,自也都知晓了她的心思。这一次,崇安王君回到大齐,怕是日后再也难以来到燕国了。   车队渐行渐远,苏维祯徐徐调转马头,欲要带着众人向王都返程。   “殿下!您快看!”身后的随从一声惊呼,惹得苏维祯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两侧林间顷刻竟涌出了无数人马,将那车队团团包围。无数出鞘的长刀,在烈日下正泛着慑人的阵阵寒光,正不断向伏灵均逼近!   毫不迟疑地纵马奔去,苏维祯本能地想要去拔腰间的佩剑,却恍然发觉腰间只有一块寻常的玉佩。这一刻,她方才真正地体会到了那习惯的可怕。   褚宛翕早已在这世间消失了……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他身边的苏维祯,从未改变!   车队忽然停下,伏灵均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一日,倒也没有惊慌。   缓缓地走出车厢,他顶着烈日,将这围上来的一众人等徐徐环视了一周,终是沉着地开口道,“在城外守了整整三个月,陛下当真这般迫切,想要取本君的性命吗?”   “臣等奉命行事,请王君见谅。”为首的女子抱拳直截了当答道,并未有所遮掩。   “当真……可笑!”伏灵均望着这些指向自己的长刀,心间尽是苦涩之意,“终是想不到,本君此生一心为大齐江山谋福,到头却,为这大齐江山所负!”   淡淡一笑,他缓缓合上了眸子……   冲着身侧女子使了一个颜色,为首的女子方抬手将长刀举起,却只闻一声清脆,便见着那刀被一只冷箭重击在地!   “什么人胆敢造次!”看着忽然出现的黑衣蒙面男子,那女子惊魂未定地,便放声大喝道,“今日取崇安王君首级者,陛下重重有赏!”   闻言,众女持刀一拥而上,争先恐后便要挥刀向伏灵均砍去!   黑衣男子轻巧地踏上马车落在伏灵均面前,忙抬手挥剑挡住了对面而来的致命一击。眼见着身后苏维祯已然策马赶到此处,他当即解下悬于腰间的另一把长剑,猛地扔向了她。   伸手稳稳接住那把剑,苏维祯恍然发觉,这把剑正是自己随身多年的佩剑。   飞身跃下疾驰的烈马,她几步腾空上前,一剑直取那为首女子的性命,顿然血溅四方。持剑转身看向车上的伏灵均与那个男子,苏维祯当即焦急吼道,“默玦,快驾车带王君离开!”   “你的心上人你自己来救,先上车!”默玦蹲下身子,扯过了驾车的缰绳。   见状,苏维祯又挥剑击退了两个女子,这才纵身跃上马车,与二人会合。   “你们坐稳了!”挽着缰绳,默玦拔掉发簪,狠狠地刺在了马身之上。马匹受惊,当即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竟是生生踏死了前方挡路的两个女子!   马车在风中飞速驰骋着,早已将那些女子甩在了身后。俯身将佩剑挂回腰间,苏维祯一手扶着车身,一手紧紧抓着伏灵均的小臂,顶着疾风不禁大声问道,“待会儿怎么才能让马车停下来?”   “待会儿行至草甸那里,你们便跳车!”默玦果断地答道,“宛翕,你的佩剑我已经还给你了。今后,我们两不相欠!”   “默玦,那你怎么办?”苏维祯的发丝已然在风中尽数散乱。   没有急着回答她,他沉默了一阵,这才道,“待你们走后,我自会下车。”   车子行至转弯处,眼见着这脚下长满杂草的山涧已至,苏维祯心底一横,只好一把揽过伏灵均,随即高声道,“今日多谢你护王君一命,日后你自当保重!”言罢,她紧拥着伏灵均立刻纵身跳下了马车!   死死用身子护着伏灵均,她忍着被杂草与石子划伤的痛,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手。两个人沿着斜坡上的草甸一路向山涧深处滚落,只直至落入山涧底部的溪水之中,这才停下。   支起身子,她先行吃力地将伏灵均托上溪边的鹅卵石滩,这才随后爬上了岸。喘着粗气,苏维祯环视一周,见四处丛草茂密,林木参天,掩护极佳,终是松了口气。   怔然望着苏维祯那已然满是鲜血的后背,伏灵均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犹然想起方才那惊险的场面,他仍是心有余悸。   “王君,那些人究竟是……”   “德佩派来的人。”伏灵均平静地道。   虽然已经猜到了大半,可当苏维祯亲自从他口中得知时,仍是觉得一切都让人难以置信。   伏德佩,是他嫡亲的胞妹。今日这样明刀明枪地要取他性命,当真是荒唐无比!      ☆、正文 第54章 情自难语(4)   正午时分,烈日正是当头。二人行在丛林深处,虽得树荫遮蔽,却也难耐酷暑。心知伏灵均素有洁癖,苏维祯一路上都在前面为他挥剑斩草开路,几乎不曾停歇过。   “那批人马可能还在这附近搜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另一条路与王都取得联系。”苏维祯在他前面走着,不经意开口道。   默默向前迈着步子,伏灵均依旧没有言语。   早早料到会是如此,苏维祯并未在意。毕竟,他不愿意与她多言已然许久,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二人这样静默的相处。   在树林中走动得久了,苏维祯担心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肚子饿,只好一面前行斩草,一面又悻悻地开口道,“晌午已过,王君也该歇歇了。林子里不乏可食的野果野菜,若是王君想要用膳,我这便……”   “够了,你先停下料理一下自己罢!”身后伏灵均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惹得她一惊。   站停脚步,苏维祯茫然地转身看向他,不禁问道,“甚么?”   凝眸望着她那一片猩红斑驳的后背,伏灵均始终沉默不语。此时此刻,他的心绪已然被她尽数扰乱!   “王君?”   徐步走上前去,他紧贴上她的后背,随后便探出手由身后覆上了她的额头。垂下眸子,伏灵均不禁满目神伤地在她耳畔低语道,“有时候,你真像一块木头。”   感受到他这样紧密的触碰,苏维祯周身一震,脑中当即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此刻,任由四下暑气再重,她竟也完全不会去在意了。   不自信地触上他的手腕,苏维祯只好试探性地道,“或许,在王君面前,维祯永远都只是一块沉闷的木头。可如今,维祯只有成为这参天大树,才能更好地去保护王君,更好地托起大燕的千里江山……”   没有言语,伏灵均只是静静听着她的话语。   “王君……可否留在维祯身边?”终于将那句话说出了口,苏维祯满心尽是忐忑不安。   深深屏息,他一把松开了她,苦涩地低头笑道,“褚宛翕,你始终不再是本君的维祯了。”   极其诧异地转身看向伏灵均,她纵然有千般的话语,却也终究百口莫辩!   ……   黄昏时分,二人终是走出树林,赶在天黑前投宿在了王都附近的一座小城镇上。   整整一日不曾进食,苏维祯见着满桌的饭菜竟也没有半丝胃口。白日里伏灵均的话像是魔咒一般,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响着,久久不曾散去。冥冥中,那句话已然成为了让她难以接近伏灵均的理由。   平静地坐在她对面用膳,伏灵均由始至终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小二,来一壶高粱酒。”沉默许久的她,骤而开口唤道。   “得嘞!客官请稍等!”小二兴致冲冲地应道。   不消片刻,一壶新打的酒便被店小二呈到了她面前,“客官慢用。”   抓起面前的酒壶,暂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苏维祯昂首便将这烈酒一饮而尽。心中的苦闷无处发泄,她索性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再次将其猛然饮尽。   直到见她正欲给自己斟第三杯酒时,伏灵均终是放下手中的碗筷,一把夺去了她手中的酒壶,暂且将酒壶搁在了地上。   苏维祯平日里极少饮酒,两杯烈酒落入腹中,已然有些微醺。见伏灵均夺走她的酒壶,她本能地便要起身去取,谁料,却被伏灵均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若再敢饮酒,休怪本君对你不客气。”伏灵均阴沉地开了口。   “客气?王君何时对我客气过?”苏维祯的意识已然开始模糊了起来,“好,我不喝酒,我上楼歇息总不会惹怒王君主子了罢?”   “你……”   “王君主子,再会。”抱拳一笑,苏维祯踉踉跄跄地便向那边楼梯行去,完全没有再理会身后的伏灵均。   独自坐在桌边望着她渐渐远去,伏灵均紧扣着桌沿的指节不禁收紧了力道。深深屏息,他合上双眸努力平息着自己杂乱的心绪,却终究如何都无法释怀!   早已无心再用这晚膳!伏灵均顿然起身,当即来到柜前讨了些金疮药,便折身快步登上了楼梯,向客房行去。   穿过昏暗的走廊,他推开客房的门,见苏维祯正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不由得心头一紧。此刻,天色已然渐暗,房内不甚明亮。他无奈地取了桌上的火折子将蜡烛燃起,这才借着光亮凑到了她的身边。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伏灵均侧身落座在床沿上,不自在地俯身唤道,“你背上的伤口尚未清理,莫要睡了。”   “不劳王君费心,王君早些回房歇息罢。”根本不愿起身,苏维祯只是无力地摆手道。   见她这般不自惜的模样,伏灵均越发来气。倒也顾不得她是否愿意,他抬手便一把扒下了她那已然满是血迹和污泥的衣衫。   被这满是伤痕的背脊所震惊,伏灵均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清理着她的伤口,心里却像针扎一般得刺痛无比!   她身上的新伤与旧伤重重交叠,每一道,每一处,都让他触目惊心。细细回想,伏灵均恍惚间才发觉,她每次受伤,似乎都与自己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指尖轻轻地抚过那一道道的伤痕,他想起这些年她在自己每一次遇险之时,都挺身而出的模样,不由得垂眸望向她哽咽道,“如今,苏维祯当真不在了。”   听到他的话语声,她只觉得脑袋沉重无比,倒并未开口去回答他。   “但或许……本君由始至终中意的女子,都只是那个一直在守护着本君的褚宛翕呢?”苦涩地一笑,伏灵均弯下身子,竟轻轻吻上了她伤痕累累的后背……   闻听此语,她周身一震,瞬间酒意退却了大半!   ……   换上一身碧色的衫子,发丝轻挽,卫楚英只是方才迈出了偏厅一步,便已然惹得守在外面的一众人等为之惊叹。   平生虽阅人无数,霍紫烟哪里却见过这样容貌脱俗的男子!他那似鬼斧神工一般雕刻出的精致面容,素来掩在面纱之下,不曾得以为世人所见。而待今日,自己竟能目睹其人真容,当真是三生有幸。   “霍大人,这般打点,可是妥当?”如冰莲一般的薄唇轻启,卫楚英望着久久失神的霍紫烟,却也觉得有些无奈。   恍然回过神来,霍紫烟只好尴尬地笑着答道,“以卫公子倾国之色,我等凡妇俗女,着实让公子见笑。”   闻言,卫楚英的眸光中却默默淌出了一丝伤怀之意。   这张脸,对于自己,终究是不祥之物。   “大人,马车已然备好,且等着公子上路了。”伺人恭谨地向霍紫烟通禀道。   点点头,霍紫烟重新看向他道,“卫公子,是时候进宫了。”   “数月里来,得大人府上悉心照顾,以礼相待,楚英感激不尽。临行前,还请大人受楚英一拜!”语毕,卫楚英随即便欲跪地向她叩拜。   连忙扶住他,霍紫烟却是不禁感慨道,“本官也只是奉王君之命行事,公子无需多礼。进宫后,一切行事,都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正文 第55章 “卖身”为妻   听闻伏灵均的话语,纵然心内百感交集,她却并未作答。静静地趴在那里,任由他给自己上着药,疲惫已久的苏维祯竟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子,悄然地洒在苏维祯的身上。经过漫长一夜的歇息,睡梦中的她想要稍稍伸展,却发觉周身越发得沉重,让她使不上力气。   睡眼惺忪地侧首望去,苏维祯顿然愣在了原处。   坐在床畔,伏灵均紧紧偎依着她的身子,睡容祥和恬静。已然劳碌整整一夜,他一直默默地守在这里,忘了回房歇息。   尴尬地穿好衣衫,托起他的头,她翻过身来,小心翼翼地踩上鞋子,随即轻柔地将他的头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扶着床沿站起身来,苏维祯行至窗边向外张望了一番。发觉街上并无可疑之人,这才稍稍放松了戒备。   “你醒了?”身后顿然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不由得回眸望去,苏维祯几步回到床畔,弯身取过床上的佩剑,骤而蹙眉道,“王君,我们尽快动身回王都罢。这次,我派自己人护送你上路,定保你无忧。另则,回王都之后,我会立刻修书与霍大人,请她……”   “身上还疼吗?”伏灵均凝眸问道。   想起今早睡醒的那一番场面,苏维祯只得低头干咳了一声,悻悻答道,“多谢王君照顾,如今倒也无大碍了。”   徐徐起身,伏灵均站在她的面前,望着她的双眸,心内却是五味杂陈。紧紧抿唇,他一言不发地凑近了她,忽然间,便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受宠若惊地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上,苏维祯对这一切都觉得难以置信。   “维祯,对不起……”轻吻上她的额头,伏灵均苦涩地一笑。“本君再也不会将你从身侧推开了……”   倒也不知他怎会一夜之间消除心间芥蒂,只是听见他这样的话语,她顿然为之振奋了起来。数月里心间的阴霾,竟也一扫而光了。   试探性地张开手揽上他的身子,苏维祯依旧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王君……王君可否嫁与维祯为夫?”   “不可。”伏灵均轻描淡写地答道,   闻言,她只好尴尬地稍稍将自己的手松开了些许,倒是觉得的确又是自己冒犯了他。   垂眸盯着她那双不安的眸子,伏灵均抿而一笑,毫不犹豫地便凑过去吻上了她的唇。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他这才徐徐在她耳畔轻声道,“要嫁,本君也只愿嫁与真正的褚宛翕。”   她知晓,伏灵均依旧在介意自己对他隐瞒身份这一事。虚惊一场,稍稍整顿精神,她这才又重新开口道,“那么请问,王君可否嫁与宛翕为夫,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垂眸浅笑,伏灵均被她这认真专注的模样逗得着实忍俊不禁,只好望向她答道,“想要迎娶本君,必需先以珊瑚百尊,明珠千斛,黄金万两下聘。”   “……”此刻,她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娶亲啊!分明是他在逼着自己出去卖身啊!   咦?自己值那么多金子吗?   尴尬地轻咳一声,苏维祯不禁抬眸问道,“呃……那个……王君,可不可以打个白条先欠着?”   “不可以。”伏灵均斩钉截铁地答道。   为难地偷偷瞄了他一眼,苏维祯只好又问道,“那……王君家财万贯,可否先借我……”   “卖身给本君抵债罢!”他随口便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正好,本君身边正缺贴身侍卫。”   欲哭无泪地望着伏灵均,她终是开口道,“王君身边,难道不缺一位妻主吗?”   闻言,沉默了片刻,伏灵均这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的确,那你就卖身给本君,做本君妻主罢!”   心间的一块巨石终是稳稳落下,苏维祯不免大喜道,“多谢王君恩典!”   在客栈里用过早膳后,二人便结过房钱,离开了那里。   走在这宁静小城的市集中,苏维祯一路上都紧紧挽着伏灵均的手,不忍再松开半分。她晓得,这一辈子,或许自己都不会再舍得放开他……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往不绝的各色小贩,伏灵均迟疑地从腰间摸出一只满是针脚的香囊,递到了她的面前,“本君把它补好了。”   接过那针脚拙劣的香囊,苏维祯知晓这定是他亲手缝上的,不由得心间一暖,侧眸看向他道,“日后,王君还会这样剪碎它,然后将我气走吗?”   “当日德佩以那些效忠于本君的官员们前途及性命相要挟,事关数百之众,本君不得已做出取舍,这才同意了和亲。”伏灵均低声答道,倒也怕被旁人听了去。   紧紧攥着他的手,苏维祯一时慨叹,“倘若王君将此事早些告知与我,我必然……”   “总之,一切都过去了。只是,本君唯恐德佩日后仍会有所动作。自辅佐她登基以来,她处处视本君为威胁。现如今,她又这般迫切想要取本君性命。本君如今,只怕会连累到你。”他不禁为难地看向了她。   沉沉一笑,她看着他答道,“这里终究是大燕,不是那个任由她为所欲为的大齐。大燕江山得保一日,王君便可高枕无忧一日!”顿了顿,她复而笑道,“伏德佩再是如何张狂,倒也绝不敢对我大燕未来的帝君轻举妄动。”   “帝君?”他怔然看向了她。   轻轻点头,苏维祯附上他耳畔柔声道,“待大燕境内平稳,朝堂内一切步入正轨。重阳佳节前,我便会登基称帝。王君既是宛翕的夫君,自也是这大燕江山未来的帝君,不是吗?”   恍然回过神来,伏灵均猛然方想起她如今的身份。   “攻破都城那日,宛翕曾许诺要与王君共掌这大燕的千里江山,此生决不食言。”平静地看着他,苏维祯双眸间满满皆是道不尽的情意。   ……   “陛下,燕国飞鸽传书来报。欧阳大人她们……失手了……”伺人为难地看向面前的伏德佩,终是悻然开口道。   深深屏息,伏德佩合眸却是淡淡地答道,“朕知道了,你且下去罢。”   “是,小的告退。”本以为伏德佩今日会大发雷霆,伺人见她出奇得平静,极为诧异。无奈间,她唯有只身退出了房间。   站在桌前仔细地替伏德佩研墨,谭玉笙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自也晓得,这一次刺杀伏灵均未遂后,日后再要明着动手,便是难上加难了。   微微张开双眸,伏德佩不禁看向身侧的谭玉笙,平静地开口道,“玉笙,燕国那边的工匠都已然安排好了吗?”   “陛下大可安心,一切都已打点妥当。”谭玉笙微微俯身答道。   轻轻点头,伏德佩却是无奈地一笑,“上天一次次庇佑皇兄,这一次,朕倒要看看皇兄如何扭转天意!”   闻言,谭玉笙却依旧不放心地问道,“但,倘若崇安王君当真成为大燕帝君,日后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倘若皇兄当真摇身一变,成为大燕的帝君……朕自是不会继续与他为敌。”微微笑了笑,伏德佩将朱笔重拾,复而缓缓答道,“因为,这日后……便只剩下朕与她褚宛翕的较量了!”   怔然望着伏德佩,谭玉笙心内已然有了些许答案。      ☆、正文 第56章 王君点心   “客官,小店这里有枣泥糕、桂花糕、红豆酥、那边还有牛舌饼、芝麻团、关东糖。各式糕点,应有尽有,不晓得您夫君喜好哪种口味,小的也好给您推荐一二!”糕点铺子里的伙计见着二人进店,当即热情无比地招呼道。   想不到这样的小城上也有如此花样繁多的糕点铺,苏维祯微微笑着看向他便问道,“出门在外,路上的确需要备些吃的东西。且将就一下,你看看需要些甚么。”   伏灵均放眼打量了一番这些糕点,当即询问道,“店家,这里可有云糕片?”   “云糕片?齐国的点心?”愣了愣,伙计只好答道,“抱歉,小店里没有师傅会做这物什。况且,自从十几年前齐国人向咱们进军之后,街上哪家店还再敢卖跟齐国人有关的东西!”   担心伏灵均将这话听了去多想,苏维祯连忙道,“不如我们再去别的店看看……”   “燕地百姓,当真如此憎恨齐国?”伏灵均不由得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齐国人贪得无厌,占了咱们燕国的半壁江山,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放眼整个大燕,谁不讨厌齐国人!”忽然间,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店里的伙计不禁细细打量起了面前的伏灵均,“这位公子,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   挡在伏灵均身前,苏维祯强撑起笑意,忙用燕地口音答道,“我夫君刚从远处嫁过来,对咱们这里的事都还不太了解,倒让你见笑了。你且随意选几个样式,替我们称二斤点心罢!”   点头应了一下,伙计取过牛皮纸正欲给他们选点心,却又忍不住看向伏灵均道,“这位公子,您……是齐国来的?”   二人面面相觑,苏维祯当即本能地抓上了腰间的佩剑。   用眼神示意苏维祯莫要轻举妄动,伏灵均不紧不慢地上前答道,“实不相瞒,我却是齐国人,让店家见笑了。”   “是小的让公子您见笑了才对!”悻悻地给他们包了几块枣泥糕和红豆酥,伙计却又看向他们道,“其实两国寻常百姓家里结姻成婚,似乎对朝廷也无关痛痒,毕竟咱们这些蝼蚁小民对于家国大事无足轻重嘛!”   接过她包好的糕点,苏维祯凝眉问道,“多少钱?”   “十个铜板,客官。”伙计如实答道。   “这里是一两银子,今日多谢你了。”伏灵均取出一块碎银子,当即递给了她。复而看向苏维祯,他只是平静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上路罢。”   纵然心间对这伙计极其不满,苏维祯却也只好生生地吞下了这口怨气。   带着伏灵均离开糕点铺子,她在路边雇佣了一辆马车,便当即决定向王都进发。毕竟已然过去了两日,苏维祯只怕王都内失去自己的消息,会乱作一片。   坐在回程的车上,伏灵均一直托着手中那包糕点,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方才那伙计的话,也一直正是他所介怀之处。   当年对大燕的征战,自己也曾前往军中督战。如此一来,大燕四海之内的将士,如何能够臣服于迎娶敌国皇子的她?大齐与大燕经年不和,如今她即将主宰这大燕江山,若是迎娶自己为夫,她又何以堵住这大燕天下间的悠悠之口呢?   轻轻搭上他的肩,苏维祯凝视着他,终是开口道,“不必多想,我也绝不允许你多想。”   “你当初的疑虑,本君此番终是领悟。”伏灵均徐徐拆开纸包,取出一块枣泥糕,俯首晦涩地咬了一小口,垂眸低声道,“很难罢!你和本君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之下挣扎着。”   深吸一口气,她低头浅笑,“起初,我的确是在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对你动情。可是后来,看着你大婚,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夫君……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不可救药地对你萌生了情意。”   放下手中的糕点,伏灵均重新看向她,不禁垂眸低声问道,“本君终究是齐国的皇子,而且……已经嫁过了人,并非清白之身……你当真不会介怀吗?”   “一直以来,我心底住着的那个人,不是什么齐国的皇子,也不是谭静嘉以前的丈夫。他只是他,我发誓要牢牢守护一生,与他相伴一世,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伏灵均!”苏维祯暂且将他怀里的那包糕点搁在了一旁,复而凑近他的双眸道,“灵均,有我在,不用怕。”   闻她言得此语,他心间尽是暖意,却又当即侧过脸去,不愿与她对视。   知晓自己说出这些话与男儿家听去不妥,苏维祯竟先他一步面上变得滚烫了起来。她悻悻地坐在他身侧,一连干咳了好几声,这才又开口道,“是我口无遮拦,你莫要介怀。”   “本君自幼便喜好独当一面,手掌生杀大权。你注定要做帝王,到时你身后还不知晓会有多少温婉如玉的男子。有了他们,你还会像如今这样,可以容忍本君的霸道吗?”伏灵均按捺已久,终是道出了心中所想。   在他唇畔轻啄了一下,苏维祯一个不忍,竟是扑哧一笑,“王君是怕,自己终是会成为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悍夫?”   “你当真越发放肆了。”白了一眼如此得意忘形的她,伏灵均稍稍抿起了嘴唇。“本君自幼秉承礼教,熟读《男则》,当然会对妻主以礼相待,举案齐眉。”   这些话从伏灵均口中道出,苏维祯终究觉得听上去极其别扭,“犹然记得旧日里,谭驸马每日被王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且经常是在夜里被赶去书房,连卧房都踏不得一步。如今,只怕将来宛翕的处境堪忧啊……”   见她竟然有胆子戏谑自己,伏灵均正欲开口反驳,却被她猛地扑倒在了车底之上。尴尬地别过脸去,伏灵均蹙眉便抵着她的身子道,“褚宛翕,你给本君下来!”   压在他身上,苏维祯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拔虎须,可看见身下他那极其别扭的神情,倒也感到乐在其中。   侧首吻上他脖颈上的喉结,她的唇畔再次勾起了一丝笑意。   感受到她冰凉的唇贴上自己,伏灵均竟是本能地打了个冷战,忙看向她道,“咱们还在马车上,你疯了吗?”   无辜地摇了摇头,苏维祯再次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感受到她的深入,想起车厢外还有赶车的车妇,伏灵均脸红心跳地努力地推攘着她,忙又道,“再敢对本君无礼,你信不信……”   “任凭王君发落。”斩钉截铁地答道,苏维祯已然伸手解开了他衣领边的系带。   在她身下不安地扭动着,伏灵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似是哀求一般得开口道,“不要闹了,若是被人听了去,你让本君日后有何颜面见人!”   动作稍显迟疑,苏维祯回首向那马车的帘帐边瞧了瞧,只好耐着性子翻过身躺在了他的身侧。呆呆地望着马车的车顶,她枕着自己交叠的双臂,一时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许久,伏灵均见她一言不发地躺在自己身侧,不由为难地望向她,随后便侧身探出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见她依旧没有开口言语,他倒也担心她在生自己的气,只好放低语气凑近她耳畔,红着脸低语道,“本君既是答应嫁你为夫,迟早,本君的身子都会是你的。”   “与王君无由,是我还没来得及适应,总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怔然望着马车的车顶,苏维祯自嘲地一笑,“世事变化无常,多年来的磨难与挣扎过去,我如何都不敢想象自己终会有一日,当真可以娶得王君为夫。”   躺在她身边,也同她一起望向了车厢的顶部,伏灵均却也不禁笑了出来,“的确,人世间太多的事都没有定数。”想起旧日里与她在一起的种种场景,他又不经意地侧眸瞥向了她,“倘若,德佩知晓,本君最终居然会嫁给了你,她会作何感想?”   “哈哈哈哈哈哈!看来咱们大婚之时,做为哥哥嫂嫂,是该给咱们的好妹子发一份喜帖,邀她前来一叙了?”闻言,苏维祯不禁放声大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这是端午节福利吗?   ☆、正文 第57章 册封风波(1)   黄昏时分,得知苏维祯平安归来,且正召集众人去书房议事,上官逸逡等人大喜过望。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终是稳稳落地。   已然命伺人为各位将军大臣沏好了热茶,梳洗打点后的苏维祯与伏灵均并排而坐,静静地等候着众人的到来。   时不时向窗外瞧去,伏灵均回想起上次与上官逸逡等人的会面,只觉得这些人的确有些难以对付。看来,今日,却是免不了一番争执了。   “殿下,诸位大人们已然到了门外。”一个随从进门躬身便禀道。   “且迎诸位大人进屋看座罢!”苏维祯从容地应道。   “是,殿下。”   见随从转身向门外行去,伏灵均不禁又侧眸看向了身旁的苏维祯。   袖间的手紧紧挽上他的小臂,苏维祯微微笑着低声道,“一切有我,无需担忧。”   不消片刻,门外的众人陆续走入了书房。大家走上前来,正欲躬身向苏维祯行礼,忽见伏灵均竟在她身侧,皆是一愣。   上官逸逡暗自向身后使了眼色,众人这才继续行礼道,“参见殿下。见过崇安王君。”   “诸位请坐,无需多礼。”苏维祯强撑着笑意道。   众人见着上官逸逡与方延瑞同时分坐两侧,这才纷纷寻了位子落座。一时间,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本以为王君已然回去了,却不曾想,在这里复而见到王君。”方延瑞轻哼了一声,却若有意味地看向了对面的上官逸逡,“看来,上官大人又有话要进谏了?”   为难地扫了一眼方延瑞,原本已然涌上唇畔的言语,被上官逸逡尽数吞入腹中。   沉沉一笑,苏维祯将众人环视了一周,这才开口道,“召集诸位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诸位皆是有功之臣,陪伴宛翕一路行至今日,实属难得。宛翕亦然无比尊重各位,视诸位大人如同师长。故此,今日有件事,宛翕想要如实告知各位。”   听她言及此处,上官逸逡的面色已然阴沉了下来。   缓缓起身,苏维祯依旧紧紧挽着伏灵均,终是定了定神,“诸位,宛翕决定在今年重阳佳节当日,于朝阳殿前举办登基大典。另则……大典当日,宛翕欲册封齐国崇安王君为我大燕帝君。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万万不可!”猛地站起身来,上官逸逡根本顾不得伏灵均在此处,便抱拳躬身道,“殿下请三思啊!册封帝君,怎可如此儿戏!”   “倒是奇了怪了,崇安王君究竟如何惹得上官大人这般抵触?”方延瑞不禁轻笑道,却又极为悠闲地看向了对面一脸严肃的上官逸逡。   早料到会是如此,苏维祯垂眸示意伏灵均稍安勿躁,复而问道,“不知,上官大人何以认为,崇安王君难以胜任我大燕帝君之位?”   当着伏灵均的面,上官逸逡唯有思索再三,这才徐徐开口道,“崇安王君乃是齐国先帝之二皇子,早年在齐国已然与人结过姻亲。如今,王君与我大燕废帝尚存有婚约,理应被视作废帝后宫中人。若不得将崇安王君送还齐国,按照祖宗礼法,殿下理应将王君送至冷宫之中,与废帝诸君一视同仁。”   远远望着这上官逸逡,伏灵均一点一点地收紧了袖中的拳头,胸间怒气也不由得逐渐向上涌来。听见她如此当面劝谏苏维祯将自己送至冷宫,他已然将之恨入了骨髓!   “将王君送至冷宫?荒谬可笑!”方延瑞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上官逸逡便嘲讽地笑道,“只是不晓得,这是大燕的祖宗礼法,还是你上官大人的祖宗礼法!”   “殿下如今要册封后宫,怎可儿戏?五清,你莫要胡闹。”上官逸逡不愿与方延瑞多有争执,只好耐心答解道,“如今殿下在朝中根基未稳,册封帝君,理应从朝中诸多权臣之子中选出,以笼络人心。而我大燕与齐国连年交战,本就不和。倘若天下人知晓,我新皇册封齐国王君为帝君,大燕必然会有一番动荡。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依旧,沈振鹤终是忍不住起身抱拳禀道,“殿下的婚事,的确应三思。帝君,乃是一国之父,亦然要在万民面前为之表率。崇安王君来自齐国,且早年在军中与我燕军为敌,使我燕国将士死伤无数。微臣只怕,一旦殿下册封崇安王君为我大燕帝君,这大燕的将士们恐是……”   “恐是心有怨言?”苏维祯淡淡一笑,复而问道,“既然上官大人与沈将军,皆以崇安王君为齐人为由,反对宛翕立其为帝君。那么请问二位,是否只要是齐国人,便不应踏足于这燕国皇宫甚至是这大燕境内呢?”   冷静思索了许久,伏灵均骤而听见苏维祯这样似是挑衅口吻的话语,只觉得有些不妙。倘若今日,她为了自己与这些功臣们起争执,当真不值!   轻轻扯上苏维祯的衣袖,伏灵均不禁抬眸冲她使了个眼色,蹙眉示意她收声。可是,苏维祯根本没有听从他意思的打算,反倒上前一步继续昂首高声道,“实不相瞒,宛翕的父亲,自也是齐国人。”   “这……”上官逸逡一时语塞,为难地看向了苏维祯。   “宛翕身上亦然有着一半的齐国血统,不晓得诸位大人,可还会奉宛翕为这大燕的帝王?”从容淡定地开口问道,苏维祯将所有人的神情,皆默然尽收眼底。   见众人顿然陷入了尴尬境地,崔楹只好也上前禀道,“殿下册封帝君之事,可慢慢商议,倒也不必急于在这一时片刻。此番殿下与崇安王君外出,定是身心俱疲。不若,您二位先行好生休息一番。其他事,容后再议可好?”   再次扯动她的袖口,伏灵均唯有低声提醒道,“莫要在人前与上官大人争执,这样不妥。”   稍稍叹了口气,苏维祯只好道,“也罢,这事容后再议。”   暗自拂去了额角的冷汗,崔楹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众人再行拜礼后便纷纷向门外行去,倒也不做停留。上官逸逡不安地回眸瞥了一眼伏灵均,这才迟疑地跟随众人走出了书房。   被上官逸逡那样锐利的目光所震慑,坐在她身侧的伏灵均,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自己在苏维祯身侧一日,便也难摆脱上官逸逡其人的监视。如今,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谨慎,方能不让上官逸逡对自己心生芥蒂。   与江微乐结伴向院外行去,崔楹忽然被身后的上官逸逡喝止,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一脸怒意地望着崔楹,只见她愤然开口道,“方才你为何要殿下容后再议?”   “上官大人,这,我这也不是为了你好吗?”尴尬地赔笑着,崔楹只好驻足解释道,“军中上下,谁不晓得殿下对崇安王君有多么在意。您这样当着崇安王君的面,反对殿下立他为帝君,这不是明摆着在驳殿下的颜面吗?”   “可这家国大事,怎可儿戏!”上官逸逡眉头紧蹙,仍是不甘心地道。   在旁的江微乐观察已久,心中似乎已然有了些许盘算,不禁凑上前答道,“上官大人与殿下当众辩驳,的确不妥。想要劝服殿下,不可硬来,唯有智取。”   崔楹一时来了性子,忙看向她道,“老江,甚么法子?”   故意卖了个关子,江微乐复而前行几步,这才回眸看向二人道,“上官大人,崔将军,你们可听过这‘欲擒故纵’之计?”   “愿闻其详。”上官逸逡不由得问道。   “殿下如今,只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咱们这些人,再是一味地劝告殿下,殿下只会越发坚定自己的立场。索性,倘若咱们不插手这件事,改为旁敲侧击,恐是会事半功倍罢!”顿了顿,江微乐又道,“今日晌午,有匠人在王都城外挖出了一块刻有大燕古字的玉璧,方才送至我处。不知,诸位可有兴趣过府一观?”      ☆、正文 第58章 册封风波(2)   双手托着名册徐步行至谭玉笙面前,伺人小心翼翼地将其递上,恭谨禀道,“启禀帝君主子,今年选拔入宫的秀子,共二十六人,现已皆安排至昭浮宫内。”   “长阳殿那边今日可会到场?”将名册随手翻了翻,谭玉笙暂且抬眸问道。   “皇贵君主子依旧身子抱恙,今日未能列席。”伺人如实答道。   不屑地一笑,谭玉笙将那名册扔在了桌上,“石沐霖那个病秧子,不问外界之事已多年。如今,只怕他拖着那苟延残喘之躯终是迈不出长阳殿一步了。”   微微俯身,伺人笑着应声附和道,“帝君主子统率六宫,这初次会见新秀的大典,自也无人能与您相争。今日且让宫中新秀们知晓,究竟这后宫之中,何人才是真正的主子!”   沉沉笑了笑,谭玉笙却并未言语。   “主子,方才前殿来报!淳……淳于将军回来了!”一路小跑着进了内室,通传的人立刻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怔然望着面前的人,他似乎很难相信自己的所闻。   徐徐站起身子,谭玉笙不禁绕过书桌,几步行至那人的身侧,不由得低头蹙眉询问道,“淳于将军?当年,她在齐梁山一役身中数箭,跌落山崖,不是已经……”   “回主子,千真万确,是淳于缉熙淳于将军!这会子,陛下正在书房内与淳于将军饮茶交谈,言之甚欢呢!”伺人仍是掩不住激动之情。   她……她居然活着?   参照着手中泛黄的古籍,上官逸逡弯身仔细地一一比对着玉璧上的古字,面上神情也越发得严峻了起来。这深埋于地下的玉璧,究竟是何来由,她根本无从得知。   将事先已然记画下来的纹路递给众人,江微乐复而行至这二尺有余的玉璧前,沉沉笑道,“请入府中的几位学究,皆已仔细比对过。”   “山宗世出,伏兴伐禇。”尽管将这八个燕国古字念出,上官逸逡依旧紧皱着眉头,不禁环视了一周众人道,“山宗,伏兴。这,上天竟是预兆崇安王君伏氏……”   “褚氏代表着我大燕皇族一脉,如今既是上天预兆,崇安王君必将不利于我大燕,我们是否需要劝谏殿下,将崇安王君立即斩杀?”按捺不住性子,沈振鹤终是上前问道。   与身侧的江微乐相视片刻,上官逸逡稍稍打起了精神,当即开口道,“明日一早,务必尽快将此玉璧送至殿下处,容殿下过目后,再做定夺。”   摇曳的烛火下,伏灵均抬手终将黑子落定,不禁垂眸浅笑,“五局已过,你可还要逞强?”   托腮坐在他对面,瞧见他这般的得意之色,苏维祯心中虽满是懊恼,倒并未流露于色。她故作淡然地收起棋盘上的白子,却又不由得尴尬笑道,“今日终是得以领教,王君过人之谋略!”   “你平日里素好习武,怎的今日竟对这些琴棋书画附庸风雅之物,起了兴子?”将黑子一粒粒地拢入棋篓,伏灵均望着对面只穿了素色寝衣的她,柔声打趣道。   收起所有的白子,苏维祯稍稍张臂舒展,笑着看向他道,“日后,要陪王君走下去的路,还有很长。想来,得以今夜这样在烛光下与王君对弈,纵然满盘皆输,却也让人甘之如饴。”   不由得将脸埋了下来,忽然听闻她说出这样的话语,伏灵均只觉得面颊发烫,“甚么‘甘之如饴’,莫要说这些羞恼人的话!夜深了,你快些回房歇息罢。且当心,莫要被别人瞧见。”   “瞧见什么?”苏维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问道。   “半夜三更,你散着头发,披着寝衣,如此不修边幅地从本君房间里走出来。若是让旁人瞧了去,你要本君日后如何见人?”伏灵均的话语中,顿然带了一丝埋怨的意味。   闻言,苏维祯一个不忍,竟失声笑了出来。只因,旧日里见伏灵均在外雷厉风行惯了,如今他忽然这般在意外人的看法,当真有些有趣!   又气又恼地瞪向她,伏灵均索性站起身子,当即别过脸去,“殿下请回罢!送客!”   看见自己当真把他惹怒了,苏维祯立刻收起所有的笑容,忙追上他道,“王君,莫要急着送客,莫要……”   “本君乏了,容不得你打扰本君就寝。你快些披上你的外衫,离开本君的房间罢!”根本不给她留半丝余地,伏灵均转身便踏入了内室。   尴尬地站在原地,苏维祯只好悻悻地揽过软榻上的外衫,垂头丧气地带着两个随从走出了伏灵均的房间。   一时间,她终是体会到,当年的每个夜晚里,谭静嘉被自己夫君扫地出门时的那股凄凉之感。如今想来,自己与谭静嘉竟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惧内……   ……   穿着宫中统一给秀子们发放的青色长衫,他只身站在房中打点着行囊,纵然外面的院子里再是人声嘈杂,却也似乎与他无由。   同屋的秀子陈氏大笑着推门而入,见一直沉默不语的他依旧在收拾房间,便不由得开口问道,“有那么多琐碎物件要收拾吗?”   冷若清霜,卫楚英那令人畏惧的缄默,着实让陈氏心生忌惮。   稍稍定了定神,陈氏只好放缓语气复而问道,“你是哪家的少爷?怎么……眼生得紧……”   “北燕奉华卫氏。”冷冰冰地答复了他,卫楚英却一眼都没有去瞧他。   “燕国人?”陈氏不免有些惊讶,却又立刻对他来了兴致,“卫家在燕国,应该也是一个大族吧!我听说,你们燕国男子都崇尚习武之风。卫兄,你会骑马吗?”   动作稍有迟缓,卫楚英侧眸瞥向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陈氏当即兴奋了起来,又连忙问道,“你们燕国男子,当真可以骑马吗?你的马术如何,你会不会在马上……”   “不知阁下是何许人也?”打断他的话,卫楚英着实不喜欢聒噪之人。   见他问到自己,陈氏倒也没有隐藏之意,拍拍胸脯便道,“在下陈峰,齐国荆州人士。”   “原来是陈公子,失敬,”卫楚英终是停了手下的动作。   打量着卫楚英的面容,陈峰不由得摸上自己的下巴,却是陷入了沉思。和这样姿容出众的男子同屋,这日后倒是免不得一场风波。   想要在深宫中明哲保身,的确需要深思熟虑。   将一切打点妥当,卫楚英见陈峰望着自己竟出了神,只好尴尬地别过脸去道,“时辰不早了,陈兄。”   猛地回过神来,陈峰连忙答道,“该去给帝君主子请安了,瞧我这记性。”   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卫楚英径直向门外行去,却再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见状,倒也没有考虑太多,陈峰立刻追了上去,又凑在他身侧笑着搭讪道,“卫兄,不知你家中可有姐妹兄弟?”   平静淡然地走出了屋子,卫楚英不由得侧眸看向他,只好沉眸答道,“卫某家中有一长姐,及一幼弟。”   “卫兄当真好福气!”陈峰不禁叹道,“在下乃是家中独子,自幼便是形只影单。加之家教甚严,倒也极少与友人结伴游玩……”   想起自己的家人已然尽数命丧黄泉,如今只留下了一个不知所踪的弟弟,卫楚英的面色更是沉重了些许。   这座陌生的异国皇宫,究竟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正文 第59章 册封风波(3)   面色阴沉地望着在座众人,已然沉默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眉头深锁的她,终是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玉璧。   这玉璧通体碧翠,纹路繁杂。其上刻文字,乃是燕国数百年前已废止的古体字。纵观通体,的确不似今时所造。   沉重地将眸光转向面前众人,苏维祯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那么,依诸位的意思……”   “伏氏一族,十余年前便已然让大燕经历浩劫。这玉璧之预言,并非无稽之谈。故,恳请殿下三思!”上官逸逡见状,立即躬身抱拳道,“请殿下立即下令将崇安王君斩杀,以保我大燕千秋基业!”   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热茶,任由滚烫的茶水倾倒在自己身上,苏维祯猛地站起身子,终是怒气上涌,“宛翕虽学识不及先生,倒也知晓这情理伦常。王君早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尚且不言。多年来,我与王君朝夕相伴,王君究竟是如何的人物,难道先生会比宛翕更清楚吗?”   一向对自己谦逊有礼的她,今日竟然为了伏灵均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质疑!上官逸逡心有余悸,却只觉得伏灵均越发应尽快除掉了。   “上官大人,如今殿下正与王君谈婚论嫁,你一直反对也就罢了。今天,怎么还想直接要殿下杀了王君呢?”方延瑞嘲讽地一笑,“情理伦常,你晓得吗?”   “五清,崇安王君与上官某人无怨无仇,我何以处处为难!”见方延瑞又出来搭话,上官逸逡极为气恼道,“昨日深夜,殿下衣衫不整地从崇安王君房中走出。今早,宫内已然人尽皆知。殿下待崇安王君的情意,上官某人又如何不知!只是这玉璧所言……”   连连摆手,方延瑞顿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一块破石头,是真是假都还不清楚。如果真依上面所言,崇安王君会毁掉这大燕江山,我老方这里倒是有个好法子化解。”   稍稍冷静,苏维祯不由得望向方延瑞问道,“方先生有何高见?”   收起那放肆的笑声,方延瑞当即躬身抱拳道,“启禀殿下,众人所忧之处,无非在于王君是否会夺去这大燕江山一事。化解之法,倒也简单。只需要待殿下登基之后,拟一道密旨即可。”   苏维祯沉着地点头道,“愿闻其详。”   侧眸瞥了上官逸逡一眼,方延瑞这才缓缓道来,“殿下只需道,这后宫不得干政。若崇安王君日后插手大燕政事,当可立即请出密旨,将其诛杀。”   “这……”苏维祯不禁垂下了眸子,“上官大人以为如何?”   静默了片刻,思索着这样与苏维祯僵持下去倒也不妥。上官逸逡思索再三,终是面色凝重地点头道,“既是殿下如此坚持,微臣并无异议。”   见苏维祯依旧一脸阴郁,似是心中仍对这密旨有所芥蒂,方延瑞只好故作惬意地开口笑道,“看来,今年的重阳佳节,宫中自是别样得热闹了!”   想起旧日里,苏维祯三番四次地对伏灵均舍命相护,沈振鹤倒也觉得逼她杀掉他,的确是无稽之谈。此刻,又见方延瑞已然开了头,沈振鹤这番索性也上前笑着抱拳道,“微臣预贺殿下登基大喜!预贺崇安王君册封帝君大喜!”   众人见状,皆忙来上前附和,原本气氛压抑的书房之内,竟是一片贺喜之声。   被这如潮水般涌来的贺喜之声所环绕,苏维祯心底只是越发得苦涩。她们所逼迫自己写下的,根本不是一道旨意。那分明……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啊!   宁静的午后,伏灵均用过午膳正欲小憩,却听闻外间传来一阵叩门声。   命人前去开了门,不消片刻,他便见着六七名宫人陆续行到自己面前,且立即跪地向自己见了礼。   伏灵均细细打量而去,见他们每人手中都托着几本图册,倒也不知是何缘由。当下着实有些好奇,他不禁开口问道,“不知你们所谓何事而来?”   “启禀王君,小的们奉殿下之令,前来给您送衣冠样式图谱。”为首的伺人俯身恭谨答道。   “甚么衣冠?”伏灵均不免问道。   微微一怔,那为首的伺人立即答道,“回禀王君,这……自是您重阳节那日,册封大典上所着的衣冠。”   “册封?”   “回禀王君主子,半个时辰前,殿下已诏告天下,拟于重阳登基大典之日,册封您为大燕帝君。”伺人如实答道,复而指向那些图册,“按宫中旧制,王君在册封当日,应着十二重深衣,发束金丝缠龙腾云冕冠。具体样式与纹理,还是需要您亲自择选。”   大燕帝君……   心中倍感惊讶,但碍于人前,伏灵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自是不知苏维祯是如何排除众议,行至此步。细细沉思,他不由得正襟危坐,复而开口道,“且将图册搁下便可,本君自会斟酌。另则,每人且打赏十两银子罢!”   见伏灵均大发赏钱,伺人们皆是连忙叩首谢恩,倒也对这齐国的王君再无质疑。   ……   只身坐在窗畔,她望着窗外宁静的院落,久久沉默不语。从天明一个人坐在那里,直到天色昏暗,苏维祯迟迟对那道旨意无法释怀。   以伏灵均那样好强的性子,想要让他完全不插手政事,谈何容易!况且,他本就满腹治国之才,心系黎民百姓。如今,又何苦将他相逼至此呢?   “殿下,崇安王君派人来邀您共进晚膳。”伺人由门外而入,徐步行至苏维祯身后,顿然躬身询问道。   缓缓回过神来,她将眸子转向一侧,淡淡开口道,“告诉来人,我待会儿过去。”   “是,殿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苏维祯,伺人只觉得今日她的神情甚是诡异,但也无从所知。   待伺人转身出门后,许久,苏维祯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或许,如今只能且走且看罢!   闷热的夏夜里,伏灵均换过一身单薄的天青色衫子,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候着她的到来。心间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她交谈,他的面色却依旧是一如既往得平静从容。   “王君今夜好兴致!”骤然笑着踏入房中,苏维祯信步来到他面前,只觉得今夜衣着素雅的他,在宫灯辉映下竟是无比得惹人遐想。   怔然望着逐渐靠近自己的她,伏灵均见她一直凝眸注视着自己,索性将脸转到了一侧,“只是听闻你从今早便未曾传过膳,担心你身子罢了。”   在他身畔落座,苏维祯暂且将屋内的伺人尽数屏退,复而冲他打趣道,“那,维祯唯有多谢王君这一饭之恩了!”   被她逗得面上终是泛出笑意,伏灵均无奈间只好抬手执起酒壶,替她斟了一杯酒,“盯着本君,难道可以充饥吗?”   “王君绝色之姿,自是秀色可餐。”接过他斟的酒,苏维祯昂首便一饮而尽。   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伏灵均不禁看向了她那缠着白布的手,当即蹙眉问道,“手怎的了?”   将空酒杯搁在桌上,苏维祯低头瞧了瞧,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早上被茶水烫到,不过已经上了药,没有大碍。”   当即将酒壶推到一旁,继而,伏灵均又伸手取走了她面前的酒杯,“既是有伤,便莫要饮酒了。下次记得当心些,莫要像个孩子一般冒失。”   悻然点头望向他,苏维祯眸中无意间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轻轻挽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牢牢紧扣,她心内五味陈杂,当即在他身侧凝眉低语道,“王君,有我存于这世间一日,定容不得王君受到半丝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偶尔出现日更中断,或者隔一天才更的现象,请大家原谅~~最近一直在赶各种策划,通宵和小组成员在熬夜,所以时间很有限。不是伦家故意日更中断的,呜呜呜~~   ☆、正文 第60章 大燕女帝   秋日里的清晨,天色微亮,苏维祯早已只身来到了太庙之中。连日里来的阴雨,终是在这日停歇。四下的清冷潮湿,让她心内平添了诸多愁绪。   昏暗的大殿内,供奉着固守大燕千秋基业的历代先皇。她独自行至长明灯前,默然跪于蒲团之上,望着褚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一时间却是感慨万千。   当年旧都被攻破之日起,她绝未曾料到,自己竟能苟活至今。十余年来,在外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经历了无数次生与死之间的抗衡。如今,站在这太庙之内,模糊记忆中的那个自己,早已被这些年来血与泪化作的苦痛日子,消磨得毫无踪迹……   今日的她,双手已然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身上已然不知背负过天下间多少条性命!   “宛翕,还有一个时辰,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行至殿门前,褚穆雅不由得止了步。   见殿内的苏维祯静默地跪在那里,她犹豫片刻,终是跨入殿中,徐步行至苏维祯的身侧,不禁俯身询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快回去更衣打理一番罢!”   闻言,苏维祯只是沉沉点头应了一下,却缓缓将眸子合上,徐徐开口道,“褚氏列祖列宗在上,后孙宛翕得历代先帝庇佑,得以化解多年险境,享今朝之福荫。今日后孙登临大宝,乃列祖列宗庇荫之福祉,倍感荣幸。亦愿历代先帝保佑,大燕江山千秋永保,四境太平。”语毕,她即刻弯身向大燕历代先帝的牌位叩首再三,面色凝重,已然哽咽。   深深屏息,褚穆雅回想起往日种种,终是欣慰地开口道,“得见你心诚如此,历代先帝自当会庇佑你,治理好这大燕江山!”顿了顿,她却不禁浅笑道,“宛翕,今日之后,皇姨以后称呼你倒是需要改口了。”   徐徐站起身子,苏维祯回眸望向褚穆雅,神情依旧有些沉重,“不瞒皇姨,经当年与大齐一战,宛翕身处于这战乱中,被迫四处逃亡,尽尝人间疾苦。所见之处,江山飘零,燕国臣民百般受辱……直至今日,宛翕终是无法释怀!”   略微收起面上的笑意,褚穆雅顿而怔然问道,“依你之见,莫非是……”   “半壁江山,朝夕间落入旁人之手,无非是因我大燕经年来固步自封,贪图安逸享乐,而致国体积弱所致。”苏维祯凝眉间,复而道,“如今,重整朝纲,振兴百业,让百姓得以衣食无忧方才是当务之急。经年之后,待国力逐渐恢复直至壮大,当年所失去之物,宛翕想要借此一并夺回,方不负我大燕千万黎民百姓旧日所受之辱!”   被她当下所言深深震撼,褚穆雅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起了面前的苏维祯。   回想昔年褚宛懿割舍半壁江山后退居北地,却依旧昏庸无度贪图享乐,褚穆雅自是早有怨言。奈何,褚宛懿当时不顾自己劝谏,一味在朝内排除异己,终是将自己贬出朝堂。多年来自己客居异乡,哪里会想到光复大燕之举!   感触良多地凝眸望着苏维祯,褚穆雅终是向她跪地抱拳道,“臣褚穆雅,今日在大燕历代先帝前立誓。今后,臣定当会尽心竭力辅佐新皇,重振大燕江山基业,造福天下千万黎民百姓,以承先祖恩德!”   多日久违的阳光拨开层层浓厚的铅云,终是得以降临人间,普照大地。朝阳殿前,三声净鞭响彻九霄,徘徊于天际久久不曾响绝!   朝阳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屏息敛容,静默肃立。历时数月,众人终是盼得今日大燕新帝之登基大典。回想偕行之路,诸人心中或多或少皆有一番感慨。   “昔皇母明宗皇帝,凤飞淮町,汛扫区宇,传位于翕,属以黎元,荣享恩德。翕,敢用玄牡,今吿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天序不可无统,人神不可旷主,谨择元日,升坛受禅,告类上帝,即皇帝位,以永答民望,敷佑万国,惟明德是飨!”   闻听即位诏书宣读完毕,文武百官霎时间,便齐齐将目光投向至了殿门处。   眸光灵动,举止得体,她在伺人的扶持下,缓缓迈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在无数人的注目下,她正有条不紊地徐步向大殿正前方,那玉陛之上的金色凤椅行去……   束五色彩玉凤纹十二旒,着日、月、星辰、山、凤、华虫、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共十二章纁色大裘冕,她平静而从容地昂首前行,周身却尽是道不尽的天家威仪!   一步,一步,她每向那远处的凤椅踏近一步,心间便都会添上一丝惆怅与茫然。这沉重的冕旒,将她压得透不上气。然而,面对满朝文武百官,她又不得不保持着身为王者的那份从容不迫与镇定自若。   直到在众人瞩目之下,行至玉陛之上,她方停下了脚步。   “授,传国玉玺——”   满意地望着她走近自己,褚穆雅当即双手将大燕的传国玉玺呈至她面前,继而微微笑着跪地道,“请新帝授取传国玉玺,以承国祚,继承大统!”   双手捧起那沉甸甸的传国玉玺,她深深屏息,终是转过身来,顿而面向满殿的文武百官。   这一瞬间,她的人生竟像是停顿了一刻……   ……   漫天飞散的大雪,将她的视野完全模糊。那浩瀚的队伍,缓慢地在这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前进着。遍地银白,催人窒息。   依旧是挤在逃难的百姓队伍里,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   当年的她,那样艰难地在一尺厚的雪地中蹒跚前行着。白净的小脸上涂满了炭黑,看上去与这些难民无异。她吃力地混在大家之间,不忘用明亮的大眼睛静默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在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刻,只身一人的她,竟显得那般无助!   脑海中顿然浮现出的另一个场景,便是那漫山浓烟,她远望着栖身三年的寺庙被人烧毁之时的骇人场景。时隔多年,她才晓得。原来当年那放火的人,并非是齐国军队,而是由自己亲姐姐派来,想要将自己活活烧死的杀手们!   ……   “臣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齐跪地叩首高呼,声音顿然响彻整座大殿。   久立于玉陛之上,望着对自己三呼万岁的百官群臣们,她终是努力地抹掉了脑海中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深深屏息,整顿了一番精神,她加以振作,继而昂首高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齐声应道,随即纷纷起了身。   紧紧拢着手中的传国玉玺,她俯视着群臣,却方才明白,原来站在高处时,所见到的风景竟是这般不同。一直以来,她处处忍让退却,换来的只有别人对自己的一次次伤害。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本就容不得她心存半丝仁慈。   无需再退让,也无需再去彷徨!   今日之后,她便也无需再隐姓埋名,无需再颠沛流离!   自己,一直以来,都应该只是自己。   大燕,褚宛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堪称维祯人生至高无上的转折点,忠犬开挂模式由此开启。   ☆、正文 第61章 崇安帝君   久久立于玉陛之上,经新晋的御前总管临槿提醒,她方知吉时已至,这便沉沉地在那凤椅之上落了座。   片刻之后,沉寂已久的殿内,再次传入净鞭三响。满朝文武皆是重新振作,向外望去。一时间,全场的目光几乎都只聚集在,这殿门前端庄肃立的男子身上!   紧紧攥起拳头,上官逸逡望着殿门前盛装而立的伏灵均,面色极为凝重。百般扼腕叹息间,无论她如何争取,今日之后,这男人终究要成为这大燕的一国之父……   高束赤金九龙骖天腾云冠,外着墨朱盘龙纹云锦大氅,腰附玄底金龙纹蔽膝,英气逼人,气宇轩昂,他终是抬步踏入了朝阳殿中。   在朝臣们静默的注目下,伏灵均赫然行于大殿之上。周身不言而喻的盛大气场,已然如排山倒海一般,一一重击在了众朝臣的心间。   眉心一处玄色龙纹花钿,衬得他眸光更加深邃而至一种莫名的可怕。漠然向前行进着,伏灵均完全将两侧昔日里反对自己的朝臣们视作无物。   行至玉陛前,他沉下身跪倒在地,不禁与高座的她远远对视。刹那间,二人竟都觉得这一切恍如隔世!   见状,临槿立刻跪地双手请上圣旨,复而起身望向众人,当即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承天立极,使四海同伦,定年号天启。万方向化,匪独外治,盖亦内德茂焉。故政教弘敷,肇先宫壸。所以共承宗庙,助隆孝养。绵本支,睦九族。甚钜典也,朕祗缵鸿基,笃念伦纪。兹大燕历代先皇先帝,深惟婚礼为天秩之原,王化之始,遴选贤淑,俾佐朕躬,正位中宫,以父仪天下。钦遵先命,虔告天地宗庙,于天启元年九月初九,册立大齐肃宗皇帝之子伏氏灵均为帝君,赐号崇安,朕躬暨后,允修厥德,夙夜敬勤,期克绍于徽音,庶俾薄海内外。丕协伦常,洽被仁恩,钦哉!”   宣旨完毕,殿内一片肃静。   “授,九龙印——”   见状,苏维祯徐徐站起身来,抬手取过伺人呈上的帝君印鉴,便走下玉璧,行至了伏灵均的面前。   凝视着他的双眸,她俯身将这昆仑玉印绶缓缓递将与他,复而向他探出了一只手,不禁沉眸一笑,“帝君,请起。”   抬眸与她对视片刻,伏灵均终是将手覆上她的手,徐而站起身来。   与他并肩执手一同登上玉陛,苏维祯不禁侧眸望向他去,怅然低语道,“这一日,终是到了。”   平静地垂下眸子,伏灵均蹙眉间,稍稍握紧了她的手,“这些年,谢谢你。”   重新回到凤椅前,苏维祯且先迎着他落座在了自己身侧的龙椅之上,自己方才落座。俯视着这满朝的文武百官,她多年来心间的一块巨石,终是落定。   “臣等参见帝君,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再次齐齐跪地叩首,声势如雷。   望着这些反对自己的大燕朝臣们,今日竟这般恭敬地向自己叩拜,伏灵均久久冷峻的面上,终是勾起淡淡的一丝微笑。然而,这笑意背后,却饱含了嘲讽之意。   “平身。”从容地高声唤道,他稍稍将眸光转移向了身侧的她。   ……   狠狠将桌上的茶盏摔在了地上,伏德佩猛然起身,骤而怒然大喝道,“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前来通传事务的伺人吓得瑟瑟发抖,只好跪地将头压得极低,倒再也不敢多言了。   站在一旁的谭玉笙久久沉默不语,见她发怒,他只好稍稍摆手示意那伺人离去,这才几步来到伏德佩面前,柔声劝道,“陛下暂且息怒,气大伤身,有违凤体。”   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那张鲜红色的喜帖,伏德佩只得压抑着怒气开口道,“你要朕如何息怒?当真不知皇兄给那褚宛翕灌了甚么迷魂汤,那块预言玉璧明明惹得那些燕国重臣们那样大惊失色,可……可褚宛翕竟还是册封了皇兄为帝君!”顿了顿,她索性抬手夺过那喜帖,径直将其撕为碎片,掷在了地上。   “如今,既然事情已然成为定局,陛下再气再恼倒也不值。眼下,新秀入宫数月,陛下几乎从未宣旨召见,这……这或多或少,有些于礼不合。朝中的老臣们,已然议论纷纷。臣伺唯恐惹上失德之嫌,还请陛下三思。”谭玉笙知晓,伏德佩在气恼伏灵均竟敢送喜帖羞辱与她。只是眼下,后宫中诸多事务,他倒也不敢耽误过久。   陈然落座,伏德佩努力平复着心绪,却依旧有些不耐烦,“朕想要见何人,她们倒是管得宽泛!罢了罢了,你且随意安排个日子,朕且瞧瞧那些新秀便是。”   苦涩地点了点头,谭玉笙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臣伺遵命。”   ……   夜色已深,独自坐在这修葺一新的崇安殿内,褪去白日里那繁重装束的他,正望着面前跳跃的一对花烛,久久不得回过神来。   沐浴之后,青丝如瀑而垂于身侧。他穿着素纱轻衫,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短短半个时辰过去,伏灵均脑海中却已然匆匆掠过了一遍,自己那并不太平的前半生……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了!   别了,大齐。   “陛下驾到——”门外的通传声响起,使得他不由得稍稍正坐。   夜里换上素色便服,简单轻挽着发髻,苏维祯大步跨入了崇安殿中,当即将周遭伺人尽数屏退。白日里与群臣们周旋已久,她难得脱身前来寻他。纵然几日里不曾安眠,她早已身心俱疲,但远远瞧见坐在那边恬静的他,她却不由得一扫倦容,精神顿然振奋。   今夜的他,在烛光下,是那样得让人魂牵梦萦。一直以来,苏维祯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竟当真会迎娶伏灵均为自己的夫君。   这样的夜晚,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行至桌边,替二人斟了酒,苏维祯不由得低头浅笑,便捏着酒杯信步挪移至了他的身侧,柔声道,“王君,请。”   “既是已然登基称帝,且如今你又成为了本君的妻主。妻为夫纲,难道你仍旧不敢开口唤本君的名字吗?”抬眸望着她,伏灵均不禁凝眉轻声问道。   一脸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他,思索了片刻,苏维祯终是悻悻地开了口,“灵均……且饮下这杯合卺酒罢。”   双手从她手中接过那杯酒,伏灵均的面上终是泛出了些许笑意。   尴尬地侧身坐在了他身边,她干咳了两声,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么多年过去,习惯了的事情,终究是无法改掉。”   “纵然无法轻易改掉,可你依旧需要去改。”伸出手臂与她的手臂相环绕,伏灵均与她对视了片刻,终是合眸饮下了那杯合卺酒。   清冽的酒香依旧在唇畔缭绕,苏维祯只是默默望着他的面庞,用略显慵懒而沙哑的嗓音轻声答道,“只是,我当真害怕这是一场梦。拥有你,一直以来都是那样遥不可及的事……今日在大殿上,看着你一点点向我走近之时。你可晓得,我有多么害怕梦醒?”   从她手中取下那空酒杯,他静静地起身将两只酒杯皆搁在了桌上,这才折身回到她的面前,重新坐在了她的身边。凝眸注视着她,伏灵均怔然开口道,“本君又何尝不是呢……嫁给你,如同置身于梦中,一切都是那样得不真实。”犹豫间,他终是鼓起勇气,抬手轻抚上了苏维祯的面颊,“今日之后,你便是本君的妻主,亦然是本君赖以托付的天……”   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背,苏维祯终是望向他低语道,“与卿白首,永不离弃。”   见伏灵均闻言后默然埋下了头,她不禁一笑,却是凑到他的面前,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注视着他的双眸温柔地低声道,“灵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会好好地照顾着你,保护着你。这一辈子,我的眼里,也只能容得下一个你……”   “本君一直都知晓。”他垂眸低语答道。   试探性地覆上他的唇角,苏维祯轻柔地吻着他,却又嗅到了他身畔传来的那阵阵熟悉的幽香。这一刻,她原本紧绷的神经,瞬时竟得以释放了。   轻轻扯动他衣衫的系带,见他再也没有抵触自己,她终是鼓足勇气缓缓褪去了他的外衫。他宽厚而雪白的胸膛,赫然呈现于她的眼前,让她不由得走了神。   不自在地别过脸了去,伏灵均任由她将自己压倒在柔软的被褥之间,双臂却是细微颤抖着环上了她的后背。   支着身子与他含情对视,苏维祯微微一笑,又埋首吻了他片刻,这才游移到他耳畔,轻声喃语道,“放心地把一切交给我罢……”   “维祯……”声音无助而沙哑,此刻的他,更像是一种哀求,“你当真不介意,谭静嘉碰过本君吗?”   微微一愣,她终是晓得了他的心病所在。   俯身吻上他的胸膛,她却不由得噗嗤一笑,只好无奈地答道,“你便是你,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伏灵均。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罢了,与旁人何由?”   闻听她此语,这一刻,他终是哽咽……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终于在一起了~~~~呜呜呜呜~~~~   ☆、正文 第62章 新婚燕尔   黎明前,天色未明,偌大的崇安殿内徒留一片寂静。按宫中祖例,皇帝大婚后可免朝三日。故此,伺人们皆守在门外,并无一人胆敢打搅寝宫中的二人。   胸膛紧紧贴着他温热的后背,熟睡中的苏维祯已然牢牢将他抱紧了一整夜。   微微张开眸子,伏灵均吃力地侧眸望向身后的她。手臂有些发麻,他想要挪动身子。可是恍惚间,他方察觉自己竟是连翻身的力气也全无!   动弹不得,无奈地回眸望向她,他只好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唤道,“维祯……”   睡梦中隐约听见他的声音,苏维祯不由得张开了双眸,却只用下巴抵着他的颈窝,慵懒地问道,“嗯?”   “松……松开本君……”伏灵均看到她这般疲乏的模样,一时间想起昨夜的鱼水之欢,脸颊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他这才又开口道,“让本君挪一下身子……可好?”   沉重地收回自己的胳膊,苏维祯不经意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慵懒道,“天还没有亮,再睡一会子罢!”   如愿翻过身来,他不免与她相对。仍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伏灵均索性一手扯过被褥,掩上了自己敞开的胸口,“这几日你多有劳累,歇歇也好。”   重新揽过他的身子,她抿而一笑,使坏地吻上了他的耳垂,当即在他耳畔柔声低语道,“是该好生歇歇。毕竟,昨晚……帝君主子也累坏了……”   被她的话臊得面红耳赤,他只好悻然地别过了脸去。   见状,她不由得噗嗤一笑,只好凑上前将手探入被褥中,轻柔地覆上了他紧实的小腹,复而在他耳畔低语道,“帝君主子的小腹如此平坦,倒是不知何时……才能给我大燕添些人丁了……”   感受到她的手正不安分地渐渐向下挪移,伏灵均不由得周身紧绷!   又急又恼,他索性重新看向她,不禁蹙眉埋怨道,“本君已然陪你折腾了一夜,哪里还有气力,快不要闹了!”   见他怒气上涌,她干咳一声,只好悻悻收了手。   红着脸用被子捂住胸口,他吃力地坐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四周,心底顿然一沉,“维祯,本君的衣物呢?”   “呃……”闻言,她只得心虚地侧过了脸去……   半个时辰后,天终是亮了。苏维祯唤来了外间的伺人,服侍二人暂做梳洗。 因门外有人通传议事,苏维祯稍作打点便匆匆出了门,未作多留。   新婚初晨,伏灵均换上云锦紫朱龙纹大氅,发束白玉如意冠,容光焕发,英气十足,不怒而威,举手投足间尽是一国帝君之威仪!   然则,梳洗打点完毕的他,自苏维祯离开后,面上尽显落寞之色。   “小的韶溪拜见帝君主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坐在铜镜前,伏灵均骤然听闻身后人声,不由得回眸望去。只见,一个模样伶俐的杏衣少年,正跪在自己身后,向自己请安道,“小的奉陛下之命,特来服侍帝君主子。日后随侍主子左右,小的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为主子效力!”   倒是想起苏维祯曾提过此人,今日见得这少年,他也觉得极合眼缘,当下便微微笑着问道,“听闻你幼年也是出身于燕地官宦人家,不知,你可识得诗书?”   闻言,少年立即颔首答道,“回禀帝君主子,小的母父早年双亡,故此早已家道中落,无力治学。虽识得几个字,这诗词歌赋,不过仅仅是开蒙罢了。”   轻轻点头,伏灵均稍稍将笑意收敛,复而看向他道,“你身世如此不易,的确有些可惜。然则,纵然身为男子,多读些书,也总是好的。且起身罢!”   “谢帝君主子!”韶溪起身答谢道。   “韶溪,你今年多大了?”平静地转回眸子望向铜镜,伏灵均不紧不慢地问道。   抿而一笑,韶溪当即颔首答道,“回禀主子,小的属兔,今年十六岁。”   “不错,正是个好年纪。”伏灵均唇畔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大好的年华,终是一去不返。   犹然记得年少时,自己跟那个人在上林苑中学习驭马……转眼间十余年逝去,她已化作一抔黄土。而自己,已嫁作人夫。   ……   “大胆放肆!你竟敢大声吼本皇子,当心本皇子赐你死罪!”少年直指着那一身戎装的女子,怒目而视,大声喝道。   “自古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二皇子若是如此目无尊长,末将倒也只好自动请辞,羞于做这太傅一职了!”将手中的马鞭狠狠扔在地上,女子当即抱拳冷言道。   瞪着地上的马鞭,少年怒火中烧,气得嘴唇直颤,“你你你……淳于缉熙,你这般放肆无礼,本皇子才不稀罕继续认你做师母!甚么破马术,本皇子倒是宁愿这辈子都学不会!”   ……   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伏灵均方回过神来,差着韶溪前去开了门。   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临槿笑眯眯地跨入了屋内,当即躬身请安道,“小的参见帝君主子。”   “免礼罢。”伏灵均抬眸瞧去,见临槿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圆呈到自己面前,极为好奇问道,“这是?”   “快先趁热尝尝,不知可否合你口味。”苏维祯骤然回到屋内,却是让他倍感惊讶。   迎着伏灵均来到桌边,临槿将汤圆呈于他面前,复而躬身笑道,“帝君主子,您且尝尝。”   不禁将目光投向苏维祯,伏灵均徐徐执起玉勺,垂眸舀起一只白润柔软的汤圆,稍稍将热气吹散,这次才缓缓放入了口中。   香滑而甜腻的黑芝麻馅料,伴着糯米的清香,瞬间勾起了他对于故土大齐的思念之情。自来到燕地之后,他极少再敢去想起那片土地。可是,今日却……   “不知,帝君主子觉得如何?”临槿见伏灵均眸中流露出一种异样之情,心底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抬眸望向苏维祯与临槿,伏灵均沉然开口道,“陛下可是请了齐地的御厨?”   终是松了一口气,临槿笑着答道,“王君若是喜欢,那便多用些。倒也……”说到此处,她不由得看了下身侧的苏维祯,“倒也不负陛下亲手为帝君主子……做这碗汤圆了!”   “这碗汤圆是陛下亲手做的?”伏灵均不觉一惊。   不由得低头笑了笑,苏维祯暂且将屋内的伺人们尽数屏退,这才游移到了他的身侧,沉身落座。   托腮凝眸望着他,她这才缓缓开口答道,“齐地风俗,男子新婚后的清晨,理应用一碗汤圆,以预示婚后生活圆圆满满,日后孩儿呈欢膝下,享尽齐人之福。”   心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他低头望着碗中的汤圆,竟是瞬时哽咽!   “除夕那夜,你熬夜替我包了一盘饺子。这碗汤圆,是命中注定,我欠下你的。当心凉了,且趁热吃罢。”她依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眸光中只有道不尽的柔情蜜意。   百感交集间,放下玉勺,他猛地起身上前,竟一把由身后将苏维祯紧紧拥入了怀中。脸颊紧贴着她的脖颈,伏灵均终是哑着嗓子沉眸开口道,“维祯,本君一直以来都应知晓,自己始终没有选错过你!”   微微一怔,苏维祯拢过他的手,淡淡笑了笑,“虽不知你为何会有此言,但我也同你一样。自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自是应该知晓,自己从未选错过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熬夜撸策划,断更对不起大家……/(ㄒoㄒ)/~~   ☆、正文 第63章 桂花粥   “快让我瞧瞧,你拿到的是什么!”   “是一支簪子!”   “你呢你呢?”   “先不告诉你,你猜猜!”   ……   因第二日要面圣,新入宫的秀子们提前一日,便热忱地准备起了次日的装束。哪里晓得,傍晚时分,谭玉笙又忽然差人送来了一堆礼物给众人,当即竟让原本还算平静的昭浮宫内变得喧闹无比,一片哗然!   执着书卷,卫楚英静默地坐在庭院中,完全将周遭的嘈杂摒弃于六道之外。多年来,他终究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倒也极为厌恶与人交际。   把玩着手中的一只小玉瓶,陈峰兴致勃勃地晃到了卫楚英的身侧,瞧见他又一个人躲在角落,不禁探着脑袋问道,“卫兄,听闻帝君主子赏了你一件羽缎素锦袍,你怎的没有穿上试试呢?”   “帝君赏给你的香露,你已然涂在身上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卷,卫楚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在这宫中,有时候,招摇,只会带来杀身之祸。”   不曾想过他会口出此言,陈峰怔了怔,这才尴尬地将手里小玉瓶藏入了袖中,“卫兄此言差矣。对于我这样相貌平平而不出众的秀子,有时候招摇一下倒也无关紧要。可是……以卫兄这般容貌脱俗之人,纵是想要低调淡然处世,可世人哪里容得下呢?”   沉重地放下手中的书卷,卫楚英侧眸望向他,不禁凝眉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微微笑着,他依旧答道,“在下陈峰。”   “你知道我的事?”卫楚英压抑着心内的不安,暂且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徐徐在他身侧落座,陈峰又是一笑,方才低声答道,“当年玉台宴上,以剑舞惊鸿之姿,博得燕国两大将领刀剑相争,最终使得二人皆命丧黄泉的卫家大少爷。能够与你结识,自是陈某三生有幸。”   周身一凛,卫楚英沉默了片刻,不禁自嘲地笑道,“这面容,终究是不祥之物。”   “祥或是不祥,尚未可知。”陈峰淡淡一笑,骤而望向他低语道,“在王君主子眼中,这面容终究是有所用处……”   ……他竟是伏灵均派来的人?   清晨,谭玉笙早早派人开始打点起了新秀面圣的事宜。   在御花园中设宴,少不得瓜果茶点加以酒品点缀。伺人们端着各色的食物往来于膳房与园中,面上皆是掩不住的笑意。只因,这平静的宫里,难得有一件热闹事。待各新秀小主晋了位分,免不得又会打赏大家,自又是一桩喜事。   下朝后,回到寝宫换了身常服,伏德佩先行摆驾谭玉笙处,并未直达御花园。   这会子正是早膳时间,谭玉笙独自坐在桌前用膳。忽而听闻伏德佩将至,当下心生喜意,随即命人添了碗筷。   在众人的期盼下,伏德佩终是大步跨入了殿中。匆然免去众人的礼节,她直接行至谭玉笙的桌前,竟是立即肃色开口问道,“玉笙,你可知晓,燕国派来信使一事?”   “陛下,这是何时的事?”他茫然地问道。   “今早,燕国信使快马来朝。其告知朕,那褚宛翕不日便会携帝君出访大齐。”面色凛然,伏德佩复而道,“如今,朝堂内已然是一片哗然!”   燕皇亲自携帝君出访大齐?   岂不意味着……伏灵均要回来了?   定了定神,谭玉笙行至她身侧,不禁附耳低语道,“陛下,臣伺倒是有一绝佳人选,想要推荐与陛下,前去迎接燕皇与崇安帝君入京。”   “何人?”伏德佩骤而问道。   抿而一笑,他且答道,“淳于缉熙。”   沉默了片刻,伏德佩望着面前的他,面上终是渐渐泛出了笑意,“委实妙哉!”   “启禀陛下、帝君主子,方才昭浮宫前来上报,有位秀子忽然昏迷倒地,太医已然前去诊治。除了这位秀子,其他秀子皆已行至御花园中,恭候圣驾。”伺人进门恭谨禀道。   碍于在伏德佩面前,谭玉笙唯有假意装作极为关切道,“那是哪家的秀子,身子可有大碍?太医瞧了后可有诊断?”   “回禀帝君主子,是北燕的卫家少爷。太医如今正在诊治,尚未可知。”伺人如实答道。   闻言,他复而看向了伏德佩,面上特意添了几许忧色,“陛下,这今日的宴会,恐是……”   连连摆手,伏德佩淡淡笑了笑,“既是你费心筹划已久,朕如何能不赴会呢?不过是一个秀子罢了,若无性命大碍,迟些见他也好。这些天,辛苦你了。”   见她如此珍视自己,谭玉笙心内不由得流淌出了一丝暖意……   ……   下朝回来,苏维祯怀里尚且抱着冕旒,已然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崇安殿中。因事先与他相约共进早膳,她万万不敢食言!   晨间,伏灵均特意吩咐膳房熬了一小锅龙眼桂花粥。恰好苏维祯下朝,那滚烫的粥稍稍晾凉了些,正合适入口。   “主子,陛下已然到外殿了。”快步走近内间,韶溪兴奋不已地回到他身侧道。   稍稍打点自己的衣衫,伏灵均徐徐起身绕过了桌子,方站停脚步,他便见着苏维祯已然笑着进了屋。   “臣伺参见陛下。”碍于在人前,伏灵均依旧恪守着应有的礼节,不愿落人话柄。   暂且命众人免礼,苏维祯几步上前用双手牢牢扶起了他,心内或多或少有些过意不去,唯有低声在他耳畔道,“委屈你了。”   因为她的靠近而心底一颤,伏灵均垂下眸子,只是轻声答道,“陛下在朝堂上多有劳累,还是先行落座用些早膳罢。”   轻轻点头,将怀中的冕旒交至临槿处,苏维祯终是在桌边落座,却又侧首吩咐道,“留得帝君在此便可,其他人不必伺候了。”   “是,陛下。”伺人们闻言,纷纷出了屋子。   执起玉勺,他俯身仔细地替她盛了一碗热粥,复而推至她的面前,终是一笑,“且尝尝罢,配料倒还是以前那些物什。只是不晓得,这粥还是不是王府中的味道。”   “这是……龙眼桂花粥?”苏维祯嗅着这扑面而来的甜腻香气,只觉得周身振奋无比,当下便舀起一勺这莹润稠滑的粥,放入了口中。   桂花的甜香与龙眼的清甜,紧紧交缠在她的舌尖,久久不曾退却。阔别许久,她的确不曾想到,自己当真还会品尝到这样的味道!   沉身在她身侧落座,伏灵均见她满面尽是惬意,终是稍稍舒了心,继而柔声道,“你素日里最喜欢喝这粥,本君一直都晓得。只是以前在王府里,碍于人前,本君并不敢多有张扬。”   “十八岁那年,我受伤发烧昏迷了多日。苏醒后,你让汝幽端来这碗粥与我。因为饿了多日,加之这粥气味香甜可人,我竟当着汝幽的面直接大口吞下了整碗粥,且对这粥连连称赞。后来,王府中每个月里,膳房竟都会有几日,在菜单上添了这粥……”不禁低头一笑,苏维祯徐徐挽过他的手,“直到今日,我才发觉,原来你一直在我身后,从未离开过。”   见她这样专注地望着自己,他只好侧过脸去,忙开口道,“快些用膳罢!饭菜凉了对肠胃不好,这几日你如此繁忙,理当注意休息。”   “是,维祯谨遵夫君教诲。”继续享用起了面前的桂花粥,她眉眼间依旧充斥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月,求大家谅解……   ☆、正文 第64章 湖畔初遇   “哟,陈秀子当真是和卫秀子兄弟情深呢!”晌午陪伴谭玉笙用过午膳,一众人陆续回到了昭浮宫的院落当中。见陈峰扶着刚苏醒的卫楚英徐徐走出房间,户部尚书之子周如深不禁笑着打趣道。   翰林学士之子白翼然见状,倒也上前附和道,“为了照顾自己的好兄弟,陈秀子竟会放弃这面圣的机会,真是可惜。”   “在卫兄衣裳里落下毒粉的歹人,陈某已然心中有数。陈某在此,唯有奉劝这里某些人,莫要在人前嚣张跋扈。否则,待有些事上报与帝君主子,这后果……”言及此处,陈峰却是抿而一笑,直勾勾地盯着周如深道,“怕是某些人,无力承担。”   不愿陈峰在人前太过显露,卫楚英一把按上他的臂膀,摇头示意他收敛。   见此场景,周如深信步前行了些许,却又是不禁一笑,“看来,有些人是当真不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呢!”   “陈秀子或是有所不知,今日面圣之人,皆已被陛下晋升为正七品伎人。而周兄更是得陛下赏识,如今已然获封正六品幸人。明日,周兄便会迁居昭沅宫,与主位沈君同住。”白翼然打量着陈峰与卫楚英今日这般的落魄模样,倒也觉得委实有趣。   陈峰尚欲开口,却再次被卫楚英制止。   徐徐将目光投向那边的一众人,卫楚英松开陈峰,竟缓缓俯下身子,向众人抱拳见礼道,“秀子卫氏,恭贺周幸人晋升大喜,恭贺诸位伎人小主晋位大喜。”   “哈哈哈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卫楚英,你这人,倒是有些讨我喜欢了。”放肆地笑着,周如深白了他身侧的陈峰一眼,这便转身向外行去,“白伎人,且随我去向沈君主子请安罢!”   待众人散去,陈峰着实按捺不住,当即一把扶起卫楚英来,“卫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如今,因为周氏,你竟错过了首次面圣的良机。待到下一次面圣,倒也不知是何时了!”   面色淡然地直起身来,卫楚英侧眸望向他,终是沉沉答道,“难道,王君性子一向如此急躁吗?”   “这……”无奈地看着他,陈峰只好叹气道,“王君即将随褚皇回到大齐,在那之前,你务必要有所成色。若是待王君归来,见你依旧只是个秀子。那么我的性命可就……”   将他的话打断,卫楚英转身径直向屋中行去,“有些事,自是需要循序而行。一切我心中有数,你无需担忧。”   听闻他竟道出此言,陈峰心间对于此人只是越发好奇了。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   “灵均,你是在问卫楚英吗?”抬手复而取出一白子,苏维祯淡笑着将子落下道,“难道,你信不过他的能力?”   低头参详着这棋局,伏灵均恍然发觉,自己的黑子竟已然处处受制,无路可退。不由得抬眸看向面前的她,他虽面色不佳,仍是开口道,“维祯,你的棋艺越发精湛了。有时候,本君竟也无法猜得你心中所想。”   不禁与他对视,苏维祯的笑意拂过三分,这才悻然答道,“无论发生何事,你只需坚信,我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你,那便足矣。”见他眸中闪过一丝质疑之色,她顿而又道,“待一切打点好,我们便可动身了。听闻,伏德佩已然派了使臣相迎,你且宽宽心。”   轻轻点头,伏灵均垂眸落子道,“不管她派来多少使臣,那些人,不过都是她的走狗罢了!”   “这次倒也有趣,那个人,听说是你以前的太傅。”她顿了顿,复而淡笑道,“昔日里在大齐有‘战神’之称的淳于将军,你可还记得?”暗自打量起了他的神情,苏维祯似乎是在做一场豪赌。   他眸光中一瞬即逝的异样,根本逃不过多年来身为密探的她的双眼!   伏灵均面上依旧平静,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哦,她还活着。”   十余年音讯全无的心上人,如今,只换得了他的一句“她还活着”。苏维祯只觉得心内满满尽是道不出缘由的苦楚。   究竟,他是在自己面前刻意掩饰,还是已经真的放下了那女子?   深深屏息,她终是抿而笑道,“我已然派人传信于伏德佩,咱们抵达大齐后居于崇安王府即可。毕竟,还是住在家里舒服些。”   “这样也好,是许久不曾回去了。”虽及时答了她的话语,他的心不在焉,依旧让苏维祯耿耿于怀。   凝眸抬手落子,看向面前已然满盘皆输的黑子,她扶着软榻的边沿徐徐站起身来,心内稍感释怀,“近日政务繁多,我仍需回御书房批折子。今晚,怕是不能陪你就寝了。你早些歇息,且当心身子。”   第一次与她对弈输得这样不留余地,伏灵均怔然望着这棋局,失神许久,方才轻声应道,“你也需要当心身子……夜深了,路上小心。”   “好。”苏维祯应了一声,便大步向外间行去。   转眼间,来到这大齐宫中,已然整整一月有余。夜半时分,卫楚英原本正合着外衫在窗畔歇息。清冷的夜风由窗缝卷入,划过一丝凉意,使得他骤然从苦涩的旧日梦境中苏醒。   想起当年,自己血肉至亲横尸遍地的骇人场景。这一辈子,他终究难以忘怀!   在床榻间辗转反侧,足足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卫楚英着实难以入眠,只好起身下地,前行几步匆匆推门来到了院子里。   拖着长长的寝衣下摆,随意披散着过腰的青丝,他精神恍惚地走在这凄冷的夜风中,心绪复杂万千。   后知后觉地踏出了昭浮宫的院落,卫楚英踩上鹅卵石小道,漫无目的地在这陌生的皇宫中行走着,冥冥中早已如同行尸走肉。   许久之后,借着水榭中宫灯微弱的光,他终是止步于这漆黑一片的御湖堤岸前。白日里常有皇君在此泛舟取乐,却不曾想如此喧闹之处,到了夜晚,竟也有一番别样的静谧滋味。   微微俯下身去,卫楚英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倘若……自己就这样投湖自尽,何尝……不算是一种解脱呢?   轻轻探出手,触上脚下冰凉的湖水,他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毕竟他完全不识水性,对于这深不见底的湖水,心内仍是有些畏惧。   “什么人?”身后骤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厉声,惹得他顿然一震。   微微将目光侧转向身后,卫楚英稍稍定神,见着一个穿着寝衣的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的水榭中,只觉得当下不妙,“抱歉阁下,多有冒犯,在下是刚进宫的秀子,不懂这宫中的规矩。阁下见谅,在下这便离去。”   “哦?这刚进宫的秀子,不是皆已被册……”话语声戛然而止,卫楚英身后却顿然传来了女子沉沉的笑声,“倒是有两位秀子尚未被册封,我想起来了!”   着实担心惹出甚么无端的事由,他索性站起身来,面向那女子,面带忧色地俯身抱拳道,“今日多有得罪,在下告辞。”   昏暗的宫灯下,那出世无双的容貌被映得朦胧而神秘。只待他稍稍走近了些许,女子终究看清了他的这张脸……黄粱一梦,如隔三秋。惊世骇俗之姿,当世何人可得?   见女子正失神地望着自己,卫楚英不禁难为情地埋下头去,索性再次抱拳道,“告辞。”言罢,他匆忙地转身向一侧行去,骤然便消失在了这茫茫的夜色之中。   站在原地,她意犹未尽地回忆着他方才的神态举止。   凄迷的夜色中,女子的唇畔,不由得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正文 第65章 赠剑常清   双手捧着热腾腾的姜汤,陈峰小心翼翼地跨入房中,此刻面上已是愁容密布,“卫兄,方才我在外面听闻,陛下今日晌午要设宴款待众新秀。可是,刘管事以你染上风寒为由,替你回绝了来通传的伺人。”   躺在床榻上,卫楚英喉咙发痛,不禁咳嗽了一声,“也好,我的确需要养病。”   将姜汤暂且搁在他床榻边的矮桌上,陈峰索性止步于他身前,面色严峻道,“昨夜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会让自己病成这般模样?你知不知道,这第二次的面圣机会,来得多么侥幸!”   “许多时候,天意既是如此安排,我亦然无可奈何。陈兄,谢谢你的姜汤。我累了,想要歇歇。”平静地答着他的话,卫楚英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纵是心间已然被怒火吞噬,他见卫楚英这般虚弱,只得作罢。缓过神来,陈峰并未再多言语一句,即刻默然离去了。   晌午时分,居于主座之上,伏德佩笑意盈盈地饮着西域的葡萄佳酿,倒也惬意自在。坐在她身侧的谭玉笙,一直勉强地笑着问候席间的新人。殊不知,此时此刻,他心内已然痛若刀绞。   暗中默默观察着席间的每一位新人,伏德佩始终没有觅得那熟悉的身影。昨夜湖畔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竟都只像是一场梦境那般虚幻缥缈。   谜一样的绝色男子,仅仅惊鸿一瞥,她此生再也无法忘却!   “启禀帝君主子,昭浮宫来报,卫秀子今晨染了风寒,故此不便前来侍驾,请主子见谅。”伺人徐步从偏殿而来,附身禀告道。   略微抬眸瞧去,谭玉笙骤然凝眉道,“卫氏大病初愈,怎的又无端染了风寒?”   伺人为难间,只好如实答道,“回禀主子,听昭浮宫的伺人说。昨夜,卫秀子似乎独自出门行走散心。着了夜风,这才……”   “这卫氏,可是上次那昏迷的秀子?”伏德佩心间一凛。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伺人答道。   碍于谭玉笙仍在自己身侧,她按捺着性子,终是努力掩住了面上的惊喜之色。   夜凉如水,仅仅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他静默地侧身倚坐在窗畔,只是垂眸一言不发,倒也不知在思索着些甚么。   此刻陈峰已然睡得深沉,屋里徒留一片静谧。卫楚英稍稍打量着周遭,见无人在侧。迟疑间,他徐徐起身,几步来到衣柜前,随即轻慢地从中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长剑。   信步来到空荡荡的院落中,卫楚英久久伫立,仰头望着月色,满面尽是绝望之情。   猛然拔出长剑,他飞身起舞,直刺向空中,丝毫不做矫揉之态。脚踝上的银铃,此刻正随着他的挪步,在夜空中瑟瑟作响。月光下,那铃声附和着剑刃划过疾风之声,似是谱写出了一曲满含卫楚英前半生坎坷辛酸的哀歌……   百般想要挥袖斩断前尘,奈何周遭一切,竟都事与愿违!   卫楚英恨透了自己的男儿身,恨透了那些将自己视作货物的人们!   侧身跃起,他反手挽过剑花,如灵蛇般再行将长剑抖出。厉风碰撞间,卫楚英已然将凡尘俗世皆连抛至九霄云外。如今,他脑海中如今仅存的意念,只有恨!   “今夜得见公子舞剑,我方才当真领会到,究竟何为真正的‘爧如弈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在院门前观望已久的女子,为他月下舞剑之姿所倾倒,终是一个不忍,开口感慨赞叹道。   大惊失色地望向来人,卫楚英忙一把将剑收回鞘中,随即转身便匆然向房门行去。   看他如此慌乱离去,女子心内一急,快步冲上来,忙挡在了他的面前。   警觉地瞪着这女子,卫楚英紧扣着剑柄,蹙眉后退了一步,方才厉声开口道,“阁下如此出言作戏,可知自是犯了这宫中的忌讳?”   见他竟要对自己拔剑相向,女子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男儿家的名节,难道在女子眼中,向来都是如此一文不值吗?”联想起旧日种种,卫楚英一时哽咽,满腔悲愤!   借着宫灯微弱的光,女子瞧见他眼眶已然红肿,自是知晓他是动了真性情。心底一沉,她满心歉意,只好悻然开口道,“这位公子,今夜在下只是当差路过昭浮宫。哪里晓得在院门前得见公子英姿,一时口快,这便……裴某今夜,的确多有冒犯!”   见卫楚英稍稍松开即将拔剑的手,女子心内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也重新染了些许笑意,“在下御林军策风营副总长裴德,这厢有礼!还未请教,公子……”   “裴大人有礼!在下区区一无名之辈,大人倒也当真无需知晓在下名姓。夜深了,宫中人多眼杂,大人请速速离去罢。”卫楚英根本没有心思理会面前这女子,径直转身便推开了房门。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女子原本编排了许多搭讪的话,顷刻间竟尽数付之东流!这冷若清霜的男子,的确有些棘手……然而对于她而言,越是暴烈的骏马,她却越是有意愿将其驯服!   只是,得卫楚英如此冷遇,女子心内委实不悦。转过身去,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欲向院门外行去,正逢神伤之时,竟忽然听见身后再次传来了他的声音!   “裴大人既是习武之人,定当也是惜剑之人。齐国宫中崇好丝竹软舞,楚英日后,怕是再也不需要这把常清剑了……”言罢,面带忧色,卫楚英竟双手将那把随身的长剑递上前道,“此剑,便赠与大人罢!”   听闻此言,女子不由眉间紧蹙,“公子此言差矣!宫中轻歌软舞,何德何能敌得过公子剑舞英姿?这剑,裴某收不得!”   苦涩一笑,卫楚英依旧没有收手之意,“裴大人且拿去罢!如今楚英身困于此,难得大人懂剑。日后,楚英怕是不再会舞剑了。常清剑在大人身侧,倒也不辱其身。”   见他言出如此,女子叹息间,只得双手接下了他的赠剑。今夜他的一字一句,在她耳畔,满满尽是伤怀之感。她虽不知他因何而如此神伤赠剑,但在触及他眸光的一刹那,对世间人情尘封已久的心,却隐隐抽痛了……   “大人,就此别过。”卫楚英没有再多言,当即转身踏入房中,合上了房门。   手中紧紧握着那尚带着他余温的剑柄,女子久久伫立于他的门前,沉默许久,却些许体会到了他此刻的肝肠寸断。   一个惜剑之人,如何能将随身的配剑轻易赠人?世事人情竟逼迫得他不再舞剑,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坐在屋顶一个人喝着冷酒,任由夜风吹乱鬓角,柳下雪客面上依旧怡然自得。清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投映于屋檐之上,她已然记不得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独自俯瞰着整个离机堂。   许多岁月悄然滑过她的视线,弹指间,她已然习惯了在江湖中漂泊的日子。   飞身踏着一旁的树干,默玦直跃上屋顶,稳稳落在了她的身后。在她未回过神时,他已然一手夺过她手中的半壶酒,顿然合眸昂首痛饮,倒也将她惊煞。   “怎么?你方才知晓了?”见他行事如此,柳下雪客不禁凝眸问道。   将一壶酒饮得干净,默玦随手便将酒壶扔下屋顶,继而自嘲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当真是快哉!这一切,都是伏灵均他应得的!”   “为了巩固势力,褚宛翕她不得不答应迎娶张元笈的儿子入宫。身为帝王,她本就应后宫三千。在伏灵均嫁给她的那一刻起,这一切,不就早已注定了吗?”抿而一笑,她答道。   稍稍敛容,默玦用手背抹去了唇畔的酒渍,却又是一声轻笑,“我会静静地看着伏灵均他一点点忍受着,越来越多的男子,来分享他的妻主……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刚考完试最近又开始忙实习的事,抱歉又断更啦……大家快点打shi我吧……   ☆、正文 第66章 澜方德佩   端着一碗温热的碧梗粥徐步迈入房中,韶溪抬眸见伏灵均正在书桌前专注地提笔练字,只得暂且将粥搁在了屋子正中央的檀木圆桌上。   折身行至伏灵均身侧,韶溪见得他如此忘我地挥毫泼墨,心内顿觉钦佩。   “今早下朝后,陛下为何未曾驾临崇安殿?”将笔搁在一旁,伏灵均骤然直起身来蹙眉问道,面色极为不佳。   “回主子,小的方才已派人去打听过,陛下这会子许是正和上官大人她们在书房议事呢!”韶溪躬身答道。   “昨日议事,前日也议事。上官逸逡究竟有多少事要与陛下商议?”一时间怒气上涌,伏灵均知晓自己出言不当,只得稍稍收敛了些,复而又道,“韶溪,你亲自去打听一番,究竟上官大人近日正与陛下商讨甚么事务!”   “可是主子,这……这政务,小的若是插手打听,未免会使得您有干政之嫌啊……”为难地看着伏灵均,韶溪只觉得当下进退两难。   就在此刻,门外骤然响起一声通传,惹得韶溪立刻抬眸瞧去。看到多日不见的苏维祯大步跨入房中,韶溪似是见到救星一般,连忙跪地向她行礼道,“参见陛下!”   意味复杂地望着忽然出现的她,伏灵均眸光一沉,唯有俯身见礼道,“臣伺参见陛下。”   “用过午膳了吗?”笑着一把揽上他的身子,苏维祯将下颚轻柔地抵上了他的颈窝,“灵均?”   被她这样宠溺地拥着,碍于韶溪在侧,伏灵均只得难为情地答道,“午膳倒尚未用过,你……你且松开……”   苏维祯及其享受他这样别扭的模样,见状,她只好看向那边的韶溪道,“你且去传膳罢,今日朕与帝君一同用膳。”   “是,陛下。”见着二人这般缠绵的模样,身为一个未出阁的男子,韶溪只好面红耳赤地跑出了房间。   待韶溪离去,伏灵均这才自在了些,顿然侧眸看向她道,“这几日你都在忙些甚么?消瘦了一圈,面色竟也这般憔悴?”   闻言,苏维祯原本的笑意顿然僵在了脸上。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望向伏灵均,她沉默许久,方才开口答道,“有些事,我已然最大限度地在为你考虑了……可是终究,我左右不得全局。”   “维祯,究竟发生了何事?”伏灵均心间涌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话语已然涌上唇畔,可看到他这般神伤的眸子,苏维祯终是吞没了那些话语。勉强地抿而一笑,答道,“明天动身去大齐,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晨间正好一同出发。”   多年来的相处,无法欺瞒他的直觉。今日她这样欲言又止,显然心中有事!   轻轻点了头,伏灵均心里却已然掀起了波澜……   饮过一帖苦药,卫楚英在陈峰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卧榻之上。暂且将卫楚英安顿好,陈峰又折身去送太医出门,并未停歇。片刻过后,当陈峰再度回到屋中时,面色已然完全阴沉了下来。   “明明你身子已然这样了,昨夜,你又何必出去作践自己呢?若是你身子彻底垮掉,日后在这宫里,你就当真没有任何出路了,你懂吗?”又气又恨地瞪着床上的卫楚英,陈峰已然完全拿这男子没辙了!   出路……在卫楚英的心里,如今只有死,才称得上是唯一的出路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陈峰快步上前将门拉开来。只见,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伺人,怀中正抱着一只深褐色的木质剑匣。那伺人微微躬身向陈峰见礼,当即双手将剑匣奉上道,“陈秀子有礼,小的奉御林军裴德裴大人之命,特来为卫秀子送上此物。”   “裴大人?”不解地向屋里瞧了瞧,陈峰只好先收下了这剑匣,“好的,我替你转交即可,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多谢陈秀子。”伺人向他躬身见礼道,随即便转身离去了。   将剑匣带至卫楚英身侧,陈峰不解问道,“裴大人是何人?”   微微张开眸子瞧向他,打量了下他怀里的剑匣,卫楚英终是无力地开口答道,“一个友人罢了。你且替我打开这剑匣……”   闻言,陈峰埋首拨开剑匣上的铜制锁扣,轻慢地打开了它。只见,一柄做工精湛的水云纹玄铁长剑,正静默地躺在匣中。而在剑身之上,更是附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笔迹大气自如,但见上面写道:君子常清,澜方德佩。   连忙将剑与字条皆呈与他瞧,陈峰不解道,“这把剑看上去极其名贵,但剑柄有所磨损,莫非是那个人随身的佩剑?”   微张着眸子,卫楚英打量了片刻,忽然面色凛然,“澜……澜方剑?她竟赠我澜方剑?”   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陈峰忙不迭问道,“这剑名唤澜方?”   “陈兄,你快些将这剑还回去!”卫楚英吃力地坐起身来,却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不明白卫楚英为何如此激动,陈峰好奇地扫了这剑一眼,索性重新合上了剑匣,“那你先休息,我去派人还剑。”   惊魂未定地看着陈峰远去,待他离开房间许久,卫楚英才重新躺回了床榻。失神地张目望着头顶的帐幔,那字条上的字句,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一盏茶后,陈峰重新捧着剑匣回到了屋内。几步上前,他凑到卫楚英的身侧,不禁满面为难地开口道,“问过一周,昭浮宫里的伺人皆不认识那送剑来的人。卫兄,这把剑,暂且搁置在你这里罢。”   紧闭双唇,卫楚英并未言语……   徐徐抬手将信纸挪移至烛火之上,柳下雪客隔着书桌远远瞧着对面的他,终是开口道,“长姐又送信与我了……”   专注地瞧着手中的毒经,闻言,默玦几乎连眼睛都不曾抬过,“哦。那你回大燕罢!”   见他如此漠然,她面上泛出了淡淡的苦涩笑意,“若是我回到沈家,那便意味着,此生你我二人……不复相见……”   “堂堂将门之后,的确不应该与我这江湖浪子有所交涉。”反手将书合上,默玦冷冷地看向她道,“沈二小姐,就此别过。”   早有所料他会是这般态度,柳下雪客按捺着性子,起身绕过书桌,微笑着游弋到了他的身后。意味复杂地望着默玦的背影,她想要探出手触碰上他的臂膀,一时间,却又犹豫了。   不知所措地收回自己的手,她尴尬地别过脸去,只好悻然答道,“这些年来,终究相识一场。你始终是男儿家,大好年华,耽误不得。既是如今可以重返大燕,你又何苦只身在外漂泊呢?”   缓缓侧眸看向她,默玦轻声一笑,却用自嘲的口吻道,“天地荡荡,如今在这世上,除过离机堂,我还有甚么呢?”顿了顿,他打量着她诧异的神情,继而又道,“我把我的身子和我的心都交给了那个人,到头来,一切不过都是自己幻想出的一场梦罢了!”   “你终究执迷不悟……”柳下雪客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他,心里立刻打消了自己方才那可笑的念头。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还是我,恐是只有上天知晓罢!”默玦重新打开了那本毒经,故作悠闲道,“明日褚宛翕动身前往大齐,你若是回到你长姐身侧,一路随行,自会与她会面。那伏德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念在你们往日交情,暂且帮着她留心一下,倒也无妨。”   沉沉点头,柳下雪客却又不由得皱眉问道,“褚宛翕离开齐都后,你安插在那里的另一个探子……究竟是谁?”      ☆、正文 第67章 初封幸人    在屋里调养些时日,卫楚英的身子渐渐好转了些许。天气转冷,秋风萧瑟,他时常在窗畔望着院中的凋零颓景,顾自忧思。   眼见着伏灵均重返大齐的日子越来越近,陈峰虽心急如焚,倒也无可奈何。每一日悉心照顾着卫楚英,他都不禁在心里盘问自己。自己的这条命,究竟还能存世多久?   “二位秀子,今日帝君请宫中诸君于妙音楼听戏,还请二位即刻动身前往。”谭玉笙宫里的人从门外而来,当即禀道。   原本正坐在桌边给自己灌苦茶,闻言,陈峰竟兴奋得立刻站起了身来,“多谢帝君主子相邀,我们二人即刻便会前往。”   “是,小的告退。”伺人传过话后,转身跨出了门。   待伺人离去,陈峰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盏,笑着走到窗边看向他的背影道,“在屋里憋闷久了,今日你正好出去散散心。快些更衣梳洗一番罢!”   闻言,卫楚英徐徐转身,却骤然抬眸问道,“陈兄,崇安帝君大约何时抵达?”   “这……不出七日罢!”并未料想他会询问自己这样的问题,陈峰未免有些惊讶。   沉沉点头,卫楚英面上泛出了淡淡的笑意,“七日对于我,足矣。”   外界连着卷了几日的大风,哪里料得这日,天竟是万里无云,晴朗无比。宫中诸君身着各色锦衣,闲来齐聚于妙音楼前,自是宫中一道别致的风景。   初次受帝君所邀前来听戏,刚入宫的新秀们皆是激动不已地早早来到了楼前,唯恐落于人后。此刻距谭玉笙定下的时辰尚早,众人百无聊赖间,不免闲聊了起来。   换过一袭群青的长衫,养病数日的卫楚英,终是随着陈峰一同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只是,人群中,倒也没多少人去在意他们二人。   除过……   “周兄当心,别沾了那人的晦气。”周如深正欲前行,猛然被白翼然拦了下来。方回过神来,他一眼瞧见迎面而来的卫楚英,这才明晓了白翼然的心思。   将白翼然的话尽数听去,陈峰心有怒气,却被卫楚英一把挡下。陈峰不知这是何意,甚为不解。但见,卫楚英走上前去,顿然俯身恭谨地向周如深和白翼然抱拳行礼道,“参见周幸人,白伎人!”   “许久不见,看来卫秀子调理得不错。”周如深根本没有正眼瞧他,带着随侍径直向前行去道,“白贤弟,我们且去那边向赵贤君及沈君请安罢!”   忍着笑瞥了卫楚英与陈峰一眼,白翼然立刻凑上前去应声道,“好,周兄。”   待二人远去,卫楚英方才徐徐直起身来。此刻,他方才面上佯装出的笑意,已然被尽数剥离……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谭玉笙终是带着一众伺人,在人前现了身。众人见状,齐齐下跪向他行礼,不敢有所怠慢。   下令免礼,谭玉笙慵懒地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这才坐下身去,开始点戏。   与谭玉笙隔着数排人,卫楚英与陈峰皆被安排到了众人席位的最末端。在这里,别说是看戏。他们二人,就连前排几位皇君的背影都瞧不清。   待几位皇君皆点过戏后,台上锣声骤然阵阵响起。一出好戏即将开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舞台之上,再无人分神于席间交谈。   尽管隔得远,陈峰瞪大眼睛望着远处台子上的小人,不知不觉间,却也看得入了神……   坐在陈峰身侧,卫楚英一直埋头静默地饮着水酒,心中仍盘算着伏灵均归来的时日。仅余七日,周遭的一切皆像是一场豪赌。   冥冥中,他似乎比伏灵均更想要早些潜伏到那女人的身侧……   “今日公子倒是好兴致!”   身后传来那久违的女子声音,卫楚英微微一怔,徐徐侧过身抬眸望向了她。看着她当真站在自己身后,他一直以来悬着的那颗心,终是落定!   “裴大人,别来无恙。”站起身子,卫楚英俯首向她见礼道,“既是终于遇见了你,那把剑,自当物归原主。”   “赠与你的礼物,怎可收回!”她笑着走上前,一把挽上他的手,便引着他大步向前排行去,“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又如何能欣赏一出好戏呢?”   被她温热的手紧紧挽着,卫楚英失神间,只得随着她穿过一排又一排的人,一点点向首排的谭玉笙靠拢。此时,原本正在看戏的人们,见这场景,无不向卫楚英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存在,竟变得异样地突兀……   隐隐感受到身后人们的骚动,谭玉笙与几位皇君纷纷回首瞧去。却不曾想,见此场景,几个人皆被吓得目瞪口呆!   “参见陛下!”脸色铁青,谭玉笙看到伏德佩挽着卫楚英的那只手,心间刺痛无比,唯有暗自忍耐。   见当朝帝君竟已躬身见礼,此刻席间的众人才齐齐起身,纷纷跪地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众人跪地,卫楚英也立刻跪在地上。深埋着头,他却看到了正缓缓伸向自己面前的一只手。   温和地笑着,伏德佩垂眸柔声看向他道,“楚英,起来。”   听到她此刻的话语,联想起面前之人正是自己的灭国仇人,卫楚英迟疑片刻,终是生涩地探出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被伏德佩拉起身子,卫楚英稍稍站稳,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旁谭玉笙的眸子。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只好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俯身道,“臣伺失礼,请陛下责罚。”   “陛下,这位是……”谭玉笙细一思索,不禁问道,“可是卫秀子?”   轻轻摆手,伏德佩又是一笑,继而答道,“这位,是朕今日册封的卫幸人。”   闻听此言,在场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向卫楚英投去了诧异的目光。此次新秀入宫,能够越位被封为幸人的只有周如深一人。卫楚英今日得此殊荣,何德何能?   细细打量着卫楚英,谭玉笙努力平复心绪,终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卫幸人今日册封大喜,的确应该好生庆贺。不若,今日也由卫幸人点一出戏罢!”顿了顿,他唤来随侍道,“且把戏单呈给卫幸人!”   宫中旧例,这能够在妙音楼点戏的后宫男子,位分至少应在正三品伺君位以上。区区正六品幸人在此点戏,大齐宫中几乎从未有过如此前例。   看着面前被送上来的戏单,卫楚英猜透了谭玉笙的心思,并未敢接单点戏。淡笑着,他退后一步,暂且向谭玉笙拱手行礼道,“多谢帝君主子抬爱!只是,楚英自知身份卑贱,不敢越矩。”   “玉笙,罢了。”伏德佩抬手示道,“今日暂且不打扰你们看戏的兴致了,楚英,跟朕来!”   “是,陛下。”卫楚英直起身道。   众人见伏德佩带着卫楚英离去,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此刻,压抑已久的谭玉笙,终是难掩心中怒火,且冷眼向身侧的沈君道,“本君有些乏了,你们继续。”   言罢,带着两个伺人,谭玉笙转身便拂袖而去了……   晴朗的夜空不加一丝乌云点缀,反倒被月光映照得通亮。伏德佩寝宫后静谧的院落里,二人围坐石台旁,举杯对饮,倒也不乏雅趣。   等候许久,伺人终是从昭浮宫中取来了澜方剑。一时兴起,伏德佩当即便抓起剑身递向卫楚英道,“今夜,可否为朕一舞?”   “陛下随身佩剑,楚英不敢玷染。”垂下眸子,卫楚英根本没有接剑的意思。      ☆、正文 第68章 淳于缉熙   知晓他许是对自己有所敬畏,伏德佩并不想逼迫他,于是乎,只好作罢。将剑搁在一旁,她双手扶上他的身子,却又感受到了他周身细微的颤抖。   他,在怕自己?   神情极为别扭地侧过脸去,卫楚英的确不敢对上她的眸子。第一次这样阳奉阴违地接近自己的仇敌,他在心虚,他怕她会将自己的目的识破。   然而,在伏德佩眼中,看见面前的他这样羞涩地别过脸不敢瞧自己,她心里只是对他添加了几分宠溺之情……   ……   坐在前行的车辇中,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却又时刻透过纱幔观察着窗外的世界。连日的行程后,车队终是抵达燕齐边境。此刻即将踏上大齐国土的伏灵均,心内难免有些彷徨与不安。   世事难料,这片他挚爱的土地,最终却将他伤得体无完肤!或许,当真是造化弄人罢……   “启禀帝君主子,大齐方才差人来报,来使已然准备就绪,此刻正在云雁关前悉心恭候陛下圣驾。”韶溪的声音由车厢外传入,将他思绪打断。   闻言,伏灵均沉默片刻,方才开口答道,“为防齐军有诈,你且传命让御林军严加防范,务必保护陛下安全。”   “是,主子。”韶溪在车厢外应声道。   正午时分,浩荡绵长的大燕车队终是抵达两国交界的云雁关处。燕齐两国连年征战为敌,已然数十年不曾互派来使。此番燕国皇帝亲自驾临,自是引起了齐国朝堂上下的高度重视。   云雁关前,数百齐人分立两列,久久注视着从北地远道而来的车队,或是欣喜,或是疑惑。   城门下,但见一中年女子身披银色战甲,盔佩大齐将领一等朱羽,手扶腰间长剑,英姿勃发,不怒而威。   远远见着车队停下,女子那扶着佩剑的手却是收紧了力道。十余年过去,她的两鬓难免添了些霜白。再次见到他,她不晓得自己应当以何种姿态来面对他……   望着前来迎驾的齐国大队人马,临槿第一次见这场面,不免有些惊讶。回过神来,她急忙绕行到车前,替苏维祯掀开了马车的帘幕。   头挽飞星逐月髻点缀以舞凤展翅金步摇,一袭朱紫描金牡丹锦缎凤袍加身,苏维祯徐步走下马车,赫然现身于齐国众人视野之中。回到燕地许久,当她再一次踏上齐国国土之时,心内已然是另一番滋味。   身为大燕的帝王,她,终究会让这些齐人知晓……何为真正的切肤之痛!   在韶溪的搀扶下,伏灵均也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马车。今日他身着一袭朱紫描金灵芝锦缎龙袍,发间高束九龙白玉冠,衬以眉心一处金色龙纹花钿,着实在人前难掩周身光辉。相比于旧日在崇安王府中时,今日的他,却更是让人心生敬畏。   “进关后,你且先在驿馆中好生歇歇。暂且修整一夜,明日,我们便可动身前往齐都了。”苏维祯的笑意温和淡然,话语声也极为温柔。   缓缓行到她的身侧,伏灵均见她如此,沉沉道,“你大肆派人去调查淳于将军,其实,你早已经知道了,是吗?   “知道甚么?”苏维祯面露疑问,“齐国赫赫有名的淳于将军重归朝堂,朕派人打听一番,但求知己知彼罢了。如今,你也开始关心朝政了吗?”   察觉到她笑意深处藏匿的些许敌意,伏灵均唯有选择缄默,垂眸道,“罢了。”   满意地望向他,苏维祯紧紧挽住他的手,继而昂首引他徐步前行。自信的笑容从未自她面上消逝,可是被她这样牢牢牵着,伏灵均心内却已然五味杂陈。   “或许,一切早已无法挽回了。”走在她身侧,他忽然苦涩地笑道。“自陛下登基之后,冥冥中,臣伺的维祯已然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闻言,她只是淡然地一笑,“既是当初帝君选择之人是褚宛翕,如今,不是应该坦然接受褚宛翕的一切吗?”   此刻,她正是在效仿伏灵均当年对她所说过的话。   “维……”自嘲地笑了笑,伏灵均顿然凝眸望向她道,“今日听闻陛下所言,日后,臣伺自会改口。”   停下脚步,她沉默地与他对视了片刻,不禁稍稍屏息,“人前守着规矩,朕亦然无可奈何。而在人后,你唤朕‘维祯’也好,‘宛翕’也罢。朕最不愿听到的,便是你唤的那声‘陛下’及你自称的那句‘臣伺’!若你不喜欢,日后朕绝不再打听关于淳于缉熙的任何事。”   心间莫名地有些感触,伏灵均一时如鲠在喉,唯有故作平静地开口道,“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本君错了。本君不该猜疑你,不该质疑你的决定。对不起,宛翕……”   听到他开口唤自己名字,她完全愣在了原处!   宛翕……直到今日,她才终于从他心里,彻底地抹掉了苏维祯的存在……   远远看到盛装而来的二人,淳于缉熙立刻带着众人快步上前迎接,不敢稍有迟疑。眼瞧着久未谋面的伏灵均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不安的心却也跳动得越来越剧烈。直至行到他们二人身前,淳于缉熙方才跪地抱拳道,“大齐将领淳于氏恭迎大燕陛下亲临齐地!”顿了顿,她又悻然开口道,“末将淳于缉熙,恭迎崇安帝君归省大齐!”   感受到身侧伏灵均神情的变化,她全然不去在意,只是大笑着亲自弯腰,将淳于缉熙扶将起身道,“将军请起!”   受宠若惊地被她扶起,淳于缉熙担忧地看了一眼她身侧的伏灵均,唯有抱拳答道,“多谢大燕陛下!”   “将军无需多礼!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将军既为崇安帝君之太傅,朕也自当以师礼相待。”虽没有直言,她的话语,却已然向淳于缉熙透露出了不善的意味。   “大燕陛下言重,淳于某人不敢当。”收回自己的目光,淳于缉熙只好继续抱拳道,“城内轿辇仪仗已然备齐,今夜还请二位屈尊于云城行宫中暂作歇息。”   话语盘旋于喉畔,伏灵均却如何也不敢挤出一个字。如今,一切都已然物是人非。自己既是已嫁作人夫,本不该对面前之人有诸多杂念。只是十余年生死两茫茫,有些话,他仍是希望说与那个人听,唯愿那人对自己完全释怀。   ……   静静地品着茶,听见随侍道出此言,谭玉笙面前原本镇定自若的笑容,却不由得僵硬了下来。微微侧眸,他终是看向了随侍,“这么说,崇安帝君倒是不曾与淳于将军交谈了?”   “启禀主子,的确如此。自那日淳于将军迎燕皇入关后,皆连数日在路上行程,崇安帝君皆不曾与淳于将军有所往来。”身侧的随侍躬身答道。   沉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谭玉笙的面色顿然不佳,“缉熙当年为他请缨出战,方才因此落难。如今,他为保住自己的帝君之位,竟能如此狠心决绝!”   为难地看了看谭玉笙,随侍只好劝解道,“主子息怒。”   骤然冷笑,他却是满面不屑,“自幼与伏灵均相斗,本君已然有些疲乏了。也好,这一次,倒是有个褚宛翕进来参与这场好戏。本君无需有所动作,静观其变便可。”   时至今日,谭玉笙终是无法忘却年少时的往事。他自幼便与伏灵均结为玩伴,然而,二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却逐渐走到了今日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似乎一切都是上天已然注定下的事,无人有能力去更改。   那一年,陪伴伏灵均一同学习驭马,二人却都对一个不该去想的人动了情念。只是相比于身为皇子而尊贵无比的伏灵均,谭玉笙当年的存在,是那样得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维祯就彻底回归褚宛翕状态了……   ☆、正文 第69章 重返王府(1)   初冬时节,天气寒凉,往日里鸟鸣之声不绝的山林里,此刻却是万籁俱寂。东方的天际仅仅透着鱼肚白,齐都郊外相国寺内,禅院中的僧人们此时已然起了身开始准备早课。   穿着一身轻便的布衣,重新带上随身的佩剑,压低头顶的斗笠,她只身一人默然来到了寺中。循着熟悉的路,她迫不及待地向僧侣的禅房行去。只是待来到近处,她这才远远瞧见众人正向经堂进发,应是要做早课。思索一番,她终是止步于禅房前,暂且作罢。   弯身坐在禅房前冰凉的台阶上,吮吸着山野中晨间独有的清气,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当年在慈光寺打扫院落时的清晨。时隔多年,山寺中数年的生活,仍是让她难以忘却。   独自守在院子里许久,直到东方旭日已然破云而出之时,她方才听到了院落外细微的脚步声。精神大振,她猛然站起身子拍去身上的尘土,连忙向院门前望去。   只见此刻,淳素正抱着经书与另一位师傅交谈着。方才踏入院中,淳素便不经意地瞥见了她的到来。先是一怔,淳素暂且与那位师傅告别,当即快步来到了她的面前,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道,“你怎么回来了?”   “进屋再说。”担心隔墙有耳,她虽满心激动,却也不曾多言。   闻言,淳素连忙引着她登上台阶进了禅房,面上由始至终充斥着别样的笑意。   二人进屋后立即将房门合上,随后辗转落座,皆是惯有的默契。安顿好一切,两个人久违地对视了片刻,却都只有尴尬地一笑。   “还以为你当了皇帝,便再也不会踏出大燕半步!”重新见到她,淳素依旧如往常那般随和地打趣道,并未有所顾忌,“这一次来到大齐,你终是可以做回自己了……宛翕?”   “托你洪福,我和王君在燕地成亲了。”微微一笑,她看向淳素道。   轻轻点头,淳素笑道,“虽然红尘俗事我不应理会,但作为你的友人,我还是要恭贺一下你们。”   “那,褚某人在此,倒是要多谢淳素法师了!”褚宛翕忍俊不禁,抱拳调侃道。   “休要得了便宜卖乖。”白了她一眼,淳素不禁将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既是江山与佳人皆得来不易,日后,你自当珍惜。”   知晓她话中意味,褚宛翕沉着地点头道,“我既已迎娶灵均为夫,自当视他若珍宝。只是……”压低声音,褚宛翕凝眸望向面前的她,“这次回到大齐,我实则另有目的。”   紧抿双唇,垂眸叹息,淳素终是不安地摆手道,“我知晓你复国心切,一心想要收复失地。只是,若当真燕齐再次交战,受苦的人,只会是无辜百姓。你这又是何苦呢?”   平静从容地望着她,褚宛翕沉沉一笑,却又再次将声音压低,“我早有料想你会这样答我,倒也无妨。只是你不晓得,这战败的十余年来,燕国百姓一直任齐人鱼肉,苦不堪言!如今我暂且极力振兴百业,轻徭薄赋,所求只为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然则,齐国大患一日不除,我一日依旧不会心安。”   “除?”淳素一怔,“你……你想要歼灭整个齐国?你疯了吗?”极力地压低自己的声音,淳素仍是被吓得不轻,“以燕国如今的实力,想要攻打齐国,简直是以卵击石。”   “有些事,我自是心中有数,你无需担忧。今日前来,我只是想要问你,此番,你可否愿意随我回到大燕?”没有在意她的神情,褚宛翕依旧镇定自若地道。   屏息间,淳素沉重地侧过脸看向窗畔,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你始终放不下自己心间的执念,最终,只会自掘坟墓。今日,我不会随你下山。褚宛翕,日后你且自便罢!”   “好,如你所愿。”平息下心间的怒火,褚宛翕终是站起了身。   ……   望着窗外不断略过的树林,独自坐在车厢中静默已久,他盘算着时辰,继而抬眸向车外唤道,“韶溪,还有多久才能进城?”   “启禀主子,不出一个时辰,车队便可抵达齐都城下。且,方才陛下差人来报,此刻前方车马已然抵达崇安王府,请主子宽心。”车外传来韶溪的应答声。   “嗯,本君知晓了。”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伏灵均并未多语。   昨夜褚宛翕带着一队人马先行离去,虽然借口有事务要处理,但他依旧不得不提防她安插在自己身侧的眼线。今日,明明此刻淳于缉熙正驾马行在他的车前,可是,他却连开口与那女子解释的勇气也尽然全无。   眼看着马上就要入城了,自己……当真不应该与她解释一番吗?   隔窗听着马蹄连贯而清脆的踢踏声,脑海中尽是与她旧日纵马的画面。伏灵均着实难以安抚心间的愧疚,百般思索间,他终是忍不住再次开了口,“韶溪,本君有些事想要询问淳于将军,你且传她过来。”   “是,主子。”   指尖紧扣着车窗边沿,伏灵均深深长叹。等候了片刻,只闻车厢外终于响起了那久违的声音,“不知崇安帝君有何吩咐?”   隔着马车层层的帐慢,伏灵均知晓,这可能是他们如今能够维持的,最近的谈话距离了……   “淳于将军,当年齐梁山一役,本君在京中听闻将军身中数箭跌落山崖,心内曾感慨万千。后逢齐燕交战,本君亦亲率三千精兵行至齐梁山草甸,悼念将军。如今,得见将军毫发无损,安然归来,本君自也有所安慰。”伏灵均的话语声低沉而沙哑,他小心翼翼地安排着自己言辞,语速倒也缓慢柔和。   这是十余年以来,她第一次听见他对自己说话。淳于缉熙百感交集,努力压抑着心间百般的复杂意味,沉沉开口答道,“末将当年深陷外族囹圄,于关外牧羊为奴十余载,方才得幸逃脱。终究,还是让崇安帝君担忧了。”   “将军无事归来便可,一切并无大碍。”伏灵均听她亲口道出这些年的遭遇,心内难免有些不自在,“当年,本君带人于齐梁山上设案祭奠过将军后,下山时便在雪地中无意间救了燕国陛下一命。自那之后,本君便与燕国陛下……”   “既是崇安帝君的抉择,末将自无可置疑。”打断伏灵均的话,淳于缉熙复而道,“如今您贵为一国之君,末将相信大燕陛下,她会将您照顾得无微不至,让您享尽一世荣华。眼下车队就要进都城了,暂且不叨扰帝君静养,末将告辞。”   终是将这些天心中藏匿的话尽数道出,伏灵均静静地靠在车厢内,心间的郁结倒也解开了不少。或许一切都是天意注定,倘若自己当年不去齐梁山,后来又怎么会在路上救了她呢?若是她十二年前冻死在雪地中,如今,自己怕是当真一无所有了!   齐都,回家了……   当日,在听闻伏灵均将要归省后,管家早已急着派人,将王府里的各个宅院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如今见他要归来,府内上下更是张灯结彩,布置一新。王府里的伺人们和侍卫们在这日,皆是激动不已地齐齐守于门前,满心期待地恭候着主子的归来。   晌午时分,车队缓慢地停在了崇安王府的正门前。在韶溪的搀扶下,伏灵均束着沉重的白玉冠,高贵优雅地徐徐走下了马车。   意味复杂地抬眸望向崇安王府前的匾额,他静默地伫立许久,方才将眸光挪移到了门前的众人身上。   众人见状皆是一喜,忙齐齐跪地向他见礼道,“恭迎王君归省,王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久不曾听见旁人唤自己为“王君”,一时心间感触,伏灵均沉沉开口道,“布置了这么久,你们也都费心了。且起身罢!”   “谢王君主子!”闻言,众人相视一笑,随后便纷纷起了身。   然而,人群最前面的管家,此刻已然是泪雨如下……      ☆、正文 第70章 重返王府(2)   重新进入王府大门,穿过玄关,看到眼前熟悉的院落,伏灵均完全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在外颠沛流离已久,府内的事物却如旧。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却更像是一个在外多年的游子,饱经沧桑后重返故乡。   曾经,他根本不认为这偌大而冰冷的崇安王府可以被称之为“家”。然则此刻站在这里,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冥冥中,自己已然将它视作了自己的家……   “陛下不是说已然抵达王府了吗?现今,陛下在何处?”回过神来,伏灵均不禁问道。   “陛下?”管家一愣,“王君,您可指的是燕皇陛下吗?”   轻轻点头,伏灵均四处望了望,却并未瞧见褚宛翕的身影。   抹掉眼角的泪痕,管家抿着笑,上前躬身答道,“今早燕皇陛下的确派了人进府安顿,可是小的们倒并未见着燕皇陛下本尊,亦然也不知晓燕皇陛下去了何处。”   “你们不曾见到她?”伏灵均蹙眉疑问道。   怔了怔,管家侧头看看身边的几个管事,大家却都是一头雾水。无奈间,管家只好又答道,“小的这便派人去打听燕皇陛下的行踪,王君主子稍安勿躁。一路上舟车劳顿,您且快回崇安阁梳洗歇息一番罢。方才苏大人还亲自嘱托,让小的派人替您准备热水,以便于您梳洗。这会子,时辰倒是刚刚好。”   伏灵均总算听出了些门道,忍着笑,却又问道,“你是说,苏大人已然回府了?”   “回禀主子,苏大人是一个时辰前回的府。”管家如实答道。   倒是觉得好生有趣,伏灵均继而瞧了瞧四周,“苏维祯如今人在何处?”   管家也不由得转身打量了一番四周,细加思索,她终是答道,“回主子,估摸着,苏大人应该在崇安阁中罢!”   “也罢,本君且先回崇安阁歇息便是。”伏灵均故作淡然地领着韶溪行去,却不曾想,此刻他心内已然充盈了万分的欣慰之感。   ……   静静地坐在自己曾经的房间里,眼前的一桌一椅,无不充盈着她昔日的回忆。潜伏在王府中的这些年里,府内府外她都结交了太多的朋友。只是不曾想,反倒自她登基之后,身侧却再也无挚友相伴。甚至,淳素今日也要决意与她分道扬镳。   究竟,是他们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在想什么呢?”独自迈入房中,伏灵均瞧见她穿着旧日里王府中的布衣便服,也是一愣。   此刻,她这样坐在窗边的场景,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一切波折好似从未发生过,所有的人与事更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原点。她依旧是当初的她,自己也依旧是当初的自己……   回过神来,褚宛翕抬眸见他进了屋,只觉得这场景有些不太真实,“你到了?”   “方才到门口时,管家说你让人备了热水。一路上你也累了,且随本君一同去梳洗打点一番罢。”几步来到她的面前,伏灵均垂眸望着她柔声道。   徐徐站起身来,褚宛翕又将这屋子环视了一周,方才淡笑着开口道,“索性,我们终于回家了。”   “嗯,回家了……”听她此言,伏灵均心间暖意融融。   随手挽上他的胳膊,褚宛翕抿而一笑,随即向门外而去。   守在门前待命已久的管家,骤然见着二人相拥着出了屋,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旧日里王君对苏侍卫有意,府中人心知肚明即可,自不会对外张扬。可如今,既是王君已然贵为大燕帝君,这……   “小的参见陛下。”见褚宛翕现身,门前的韶溪立刻躬身见礼道,“陛下,帝君主子,一切皆已打点妥当,还请二位移步。”   见状,管家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忙率着府内众人跪地行礼道,“参见燕皇陛下!”   “既是在府内,你们便不必拘礼了。”褚宛翕笑了笑,复而侧眸望向伏灵均道,“我们且过去罢。”   在众人的跟随下,二人穿过崇安阁的院落,转而折身步入了伏灵均昔日卧房之中。韶溪得管家指点,立刻取来换洗衣物,准备服侍伏灵均沐浴。然则此刻,褚宛翕却抬手示意将众人屏退了出去。   疲惫地走到屏风后暂且宽去外衣,背对着她,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解开了内衫。   隔着屏风,褚宛翕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水声,骤然便起身游移到了屏风之后。   “晨间你用过早膳了吗?这会子正该用午膳,你且……你怎么在这里”浸泡在各色干花漂浮的热水之中,原本惬意之至的他见到她的忽然现身,竟惊得立刻抓过一旁的衣物,死死掩住了自己的胸膛!   别扭地侧过脸去,伏灵均脸红心跳地背对着她,忙开口道,“你且快去用膳罢,让韶溪在这里服侍便可。”   使坏地一笑,褚宛翕来到他身后,抬手取来浴桶旁的竹筒,稍稍舀起一些热水,随后便轻柔地浇在了他光滑白皙的肩背之上。   周身一震,伏灵均再也没有言语。   指尖滑过他的一寸寸肌肤,又是一笑,她俯身吻上了他的脖颈,“看来……帝君主子快要将午膳洗好了……”   面颊霎时变得滚烫,奈何在她面前,他唯有故作镇定道,“午膳自是在膳房里,此处怎会有午膳”   没有急着回答他,褚宛翕只是默然将手探入了水中……   面色一凛,伏灵均微微喘息着,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宛翕,不……不要……”   笑着用唇吞没了他的话语声,褚宛翕依旧没有收手的意思。只因,她当真无法接受,今日晨间他竟主动去寻那个女人谈话!明明他已经是自己的夫君了,可为何他还要这样在乎那个女人呢?   “灵均,无论何时,朕都要你牢牢记住。你始终,都是朕的男人!”笑意一点点地被抽离,褚宛翕骤然停下动作,直起了身。   整个人无力地贴在桶壁上,伏灵均光洁的胸膛依旧在水中剧烈起伏着。不经意间,他抬头对上她的双眸,唯有以略带沙哑的嗓音开口道,“宛翕,自嫁与你那日,本君便已然将你视作了本君的天。今日你这般折磨本君,又是何必呢?”   “以后,朕不希望看见你与那个人有所交集。”褚宛翕的声音冰冷却又夹杂了一丝怒意。“天下间守护你之人,有一个褚宛翕便足矣!”   多年来第一次见她吃醋,伏灵均也是始料未及。他哪里晓得,旧日里对一切事物都百般隐忍的她,竟会对感情之事,如此在意……   垂下眸子,他低头不禁捂上了自己的小腹,低声道,“被你这般珍视,本君自是甘之如饴。宛翕,这几日本君夜里惧怕你的触碰,并非是因为淳于将军。”   不由得一愣,她忙凑上前去,满心关切道,“莫非是这几日在路上颠簸,你身子不舒服了?现下你感觉如何,可有大碍?”   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紧扣桶沿的手背上,伏灵均回眸凝视着她,终是将目光再次挪移向下,却欲言又止。   “灵均,你身子究竟哪里不舒服,快些告诉朕!”紧紧挽上他的手,褚宛翕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被她这模样逗得着实无可奈何,一个不忍,伏灵均的面上,渐渐泛出了些许笑意,“宛翕,我们……有皇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足大家生包子的愿望,不谢……   ☆、正文 第71章 兄妹不再   丝竹声声,钟鼓瑟瑟,袖舞流水,彩衣飘袂。伺人们呈着美酒珍馐往来于各殿阁之间,皆顾盼神飞,倒也难得逢此盛会。   怔然望着大殿正中的翩然起舞的众舞伎,卫楚英凝眸间徐徐将一杯水酒递到唇畔,却又恍然察觉到了主位之上,伏德佩的目光……   “大燕皇帝陛下驾到——”   “大燕崇安帝君驾到——”   心底一沉,伏德佩只好将自己的目光及时收回,忙望向了殿门前的来人。   身着一袭醺色百鸟朝凤云锦大袖衫,头佩东珠点翠描金凤冠,隔着大殿,她远远望着今日高高在上的伏德佩,袖间的拳正一点点地攥紧。   今日初次踏于齐国朝堂之上,她眼前这满殿宾客,无不手染昔日燕国臣民之鲜血!大仇未报,终究,她难以心安。   行在褚宛翕身侧,伏灵均望着昔日里的朝臣们,只觉得一切都难以置信。阔别许久,重新登临这大齐朝堂。他心里的滋味,竟这般苦涩……   见远处二人入殿,伏德佩带着谭玉笙立刻走下玉陛,向前行去但欲相迎。时至今日,重新见到伏灵均时,她心中难免夹杂着一丝不安。   “大燕陛下一路劳顿,终是我大齐待客不周,还请见谅。”伏德佩勉强地笑着走上前去,来到近处,却是一怔。   没有在意伏德佩此刻诧异的神情,褚宛翕淡淡抿而一笑,继续前行道,“既然帝君他是大齐陛下的嫡亲兄长,朕此番陪同帝君归省,自也不算是来客罢!”   闻言,伏德佩唯有尴尬地笑着答道,“大燕陛下既是已迎娶王兄为帝君,我大齐自与大燕结为姻亲,荣幸之至。”顿了顿,继而她又引着二人向前而去,“今日,大燕陛下与王兄且上座。酒菜歌舞已然备好,还请大燕陛下好生享用。”   “大齐陛下也请!”褚宛翕镇定自若地与伏德佩并肩前行,举手投足丝毫不失天家威仪。   用冰冷的眸光与伏德佩身后的谭玉笙对视了一瞬,伏灵均并未言语,只是默然跟在褚宛翕身后静静地前行着。接受着无数朝臣目光的洗礼,伏灵均每踏出一步,都无比沉重。   行至玉陛之上,伏德佩佯装热情地迎着褚宛翕一并居于上座,忙又吩咐宫人奏乐起舞。暂且差遣随侍替褚宛翕与伏灵均各自斟了酒,稍稍定神,伏德佩这才徐徐地将目光挪移至了久未谋面的伏灵均。   面无表情地与伏德佩对视着,伏灵均再无少时对自己幼妹的那般宠溺之情。此时此刻,曾经感情深厚的兄妹如此对坐,却更像是一对素不相识的路人。   殊不知,当亲眼看到伏德佩派来杀手的那一刻起,伏灵均已然将这个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妹妹,狠心地从自己的生命中完全抹杀。   察觉到二人间这诡异的气氛,于呈满美酒珍馐的案几之下,褚宛翕暗自抓住他的手,唯恐他此刻气大伤身。她亦然知晓,伏灵均此刻究竟对他的亲妹妹有多么绝望!   远望着玉陛之上的褚宛翕,卫楚英努力挖掘着自己的记忆,终是想起了地牢中的那个女子。当初就是那个人……她明明知道楚瑜的下落……   “那燕皇……怎么有点眼熟呢?”席间一个武将忽然开口道。   “上次狩猎的时候,好像……”   听见身后官员们的议论声,站在一旁守卫的姜欢,也不禁将目光投向了伏德佩身旁的褚宛翕。眯起眼细细打量着,姜欢只觉得脑袋有些发胀。   坐在姜欢不远处的石仁心内暗自纳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脑海中瞬时灵光浮现,她猛然回过神来,压低声音便唤道,“老姜,那个燕皇……怎么和苏维祯长得那么像啊?”   挪步凑到石仁身前,姜欢继续打量着远处的褚宛翕,这才悻然开口道,”是有那么一点像……可……该不会苏老妹她……”事关两国国体,她生生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一曲奏罢,停歇片刻又闻鼓乐声再起,伏德佩举起面前酒杯,侧过身却看向了褚宛翕身侧的伏灵均,“自远嫁之后,朕难得再见王兄一面。今日,朕且敬王兄一杯!”   根本不愿意理会她,伏灵均只是故作平静地欣赏着歌舞,默然不语。   笑着接过伏德佩手中的酒杯,褚宛翕镇定自若挡在他身前便道,“近日灵均他不宜饮酒,不若就让朕替他饮下这杯罢!”不等伏德佩开口,她话音刚落已然昂首将水酒饮下。   “王兄若不舒服,朕大可命宫中御医替你诊治。”伏德佩面上关切的神情,在褚宛翕与伏灵均的心里,皆是虚伪无比!   沉沉笑了笑,褚宛翕微微侧眸瞧向他,终是开口道,“不舒服,或许是有些害喜。”   闻言,谭玉笙猛然看向那边的伏灵均,难掩面上惊讶之色,“崇安帝君……有喜了?”   难怪一路上,他可以完全对淳于缉熙视而不见……他居然有了褚宛翕的孩子!   “的确如此。看来,大齐陛下马上就要做这孩子的皇姑了。”感受到身后伏灵均的细微颤抖,褚宛翕强撑着笑意,却依旧在暗中紧紧攥着他冰凉的手。   听见这番话,伏德佩心内不免燃起了更多的亏欠之意。想起旧日里伏灵均对自己帮衬扶持的种种场景,今日又见他这样清冷而陌生的眸光,思前想后,她终是提气唤来了身侧的随侍,“你且去御书房,将那把如意卷云琉璃长命锁取来。今日,朕要将其赠予朕这未出世的侄儿,以保她一世平安!”   “是,陛下。”随侍躬身答道,继而便转身去了。   伏灵均如何不晓得,那把长命锁正是伏德佩当年满月,先皇赏赐之物……她将对于她这样贵重的东西赠予自己的孩儿,究竟意欲何为?   ……   破败的院落因长年无人居住,四处皆散发着阵阵霉腐之味。他踩着昏暗而偏僻的小路,穿过一丛丛林木,正向那个人一步步行去。   来到树丛深处,卫楚英依稀见到远处他的背影 ,心内终是泛起了些许波澜。   忐忑不安地向他靠拢,卫楚英紧紧握着拳头,只觉得周身寒意正变得越发得浓重……   “崇安帝君有礼。”停在男子的身后,卫楚英俯身见礼道。   凝视着脚下的这片颓塘,伏灵均闻言,并未回过身,只是淡淡开口道,“你来了?”   直起身,卫楚英迟疑道,“崇安帝君,许久不见。您的吩咐,我已经在做了。”   “你的事,本君皆知晓。”微微回眸望向他,伏灵均淡淡笑道,“单凭一张脸,想要完全走进德佩的心,你还欠缺了一些。”   原本对自身尚存一丝自信,听闻此言,卫楚英却是一怔。   转过身来,伏灵均徐步行至他身侧,不禁望向他道,“德佩坐拥大齐江山,何样的男子不可轻易唾手而得?如今,她注意到你,无非是因为你的容貌罢了……”   卫楚英闻言,黯然沉默了片刻,方才不由得望向他道,“请崇安帝君明示。”   “容貌,终究会有让人看厌的一日。本君需要你做的,是占据德佩的心。”伏灵均沉沉而道,浅浅的笑中,却藏尽了仇意,“让她不可救药地对你心生倾慕之意,对于你卫楚英而言,自是轻而易举。”   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卫楚英闻言一震,悻悻答道,“就算楚英当真得到陛下的心,崇安帝君之后又意欲何为呢?”   袖间的拳紧紧攥起,此刻,伏灵均面上却依旧恬静自若,“本君要你……让伏德佩万劫不复……”   被他的话语所深深骇到,卫楚英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可……陛下是您的亲妹妹啊!”   明明今日在殿上,他们兄妹二人那般感情深厚,羡煞旁人。一时间,他怎会口出此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一直在外面体验生活(说实话就是跑腿做事啦~),所以对不起各位啦……   ☆、正文 第72章 为夫执念   伏灵均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顿而自嘲地一笑,“亲妹又如何?纵然本君为她费心一世,她终究却还是要取本君性命,不是吗?不过,本君不会让她死,你且安心。”   卫楚英欲言又止,唯有作罢。他始终猜不透帝王家的所谓亲情,正如他正猜不透伏灵均的心……   坐在回府的车辇上,伏灵均的手中,一直紧握着呈有那长命锁的锦盒。尽管已然从宫里出来许久,他却依然沉浸在旧日里的思绪之中。   将手边的玄色裘绒斗篷披在他的肩上,褚宛翕耐着性子将他周身包裹紧实,继而低头仔细地替他系上了缎带。抬眸间,她打量了他许久,终是开口道,“有些事,应当放下之时,你只需放下便可。”   “今日,她若不将此物赠与本君,该有多好。”伏灵均凝眉望向她,只得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锦盒,“宛翕,你也认为本君做错了吗?”   静静地揽过他的身子,褚宛翕沉下眸光,平静淡然地答道,“世人向来只以成败论输赢,何来对错。成者为王,败者自然为寇。正邪与兴亡,往往存于人的一念之间罢了。”   被她这样亲昵地拥在怀中,伏灵均与她相偎依着,眸中不禁闪现过一丝柔情,“不晓得,你觉得自己是成了还是败了?”   抿而一笑,褚宛翕只得无奈地答道,“在你面前,朕终究是一败涂地。”   “何解?”眉一挑,他顿然来了兴致,与她正视。   轻抚上他冰凉的面颊,褚宛翕淡笑着合眸吻上了他的额头……   日落西山,寒鸦归巢,褚宛翕换上便装,独自提着佩剑来到了齐都城南的一间酒馆当中。   点过一壶竹叶青,她静默地坐在酒馆二楼的厢房里,倚窗百无聊赖地注视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许久,门外走廊中方响起一串脚步声。褚宛翕循声而望,只见一个玄衣男子带着几名手下陆续踏入了房中。   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剑身,再次与她相见,他不晓得自己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她。   今时今日,他与她,可还曾留有情面?   一杯清酒入喉,褚宛翕微微抬眸看向他去,唇畔划过一丝笑意,“带着这么多手下来见我,难道,你怕我杀了你不成?”   “你们几个先出门守着。”闻言后,他平静地屏退了身后的一众女子。   待到旁人尽数离去,屋内剩下这二人,却是一片难以言状的沉寂。他与她四目相对的尴尬,依稀透着一种道不出的苦涩。昔日里极为熟悉的二人,此刻已然形同陌路。   抬手替他斟了一杯酒,褚宛翕见他这般无措的神情,倒也觉得不忍。稍稍叹息,她不禁举起酒杯看向他道,“褚宛懿已死,喝下这杯酒,我便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之前,你一直想要自由。而如今,我可以给你自由。”   “你想要离机堂替你卖命,是吗?”默玦迟迟没有接过那杯酒,“对齐国行如此之事,你就不怕被伏灵均知晓吗?”   暂且将酒杯搁在桌上,她凝眸望向他,沉沉答道,“大齐江山负了他的一世苦心,而我,不过是在为他夺回他所失去的罢了。”   眉间深锁,默玦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苦笑,“他失去了大齐,你便想要亲手替他打下一座大齐江山赠与他吗?”顿了顿,他避开她的目光,且转过身道,“伏灵均一次次害你身入险境,这样的男子,他究竟哪里值得你为他……”   “他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足矣。”毅然决然地打断他的话,褚宛翕的声音冰冷而决绝,“纵然我一次次为他范险,可是,他终究没有利用过我。而你呢?有时候,我当真不知晓,你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为假!”   不禁重新望向她,默玦的话涌上唇畔,却又被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脑海中闪过那洞房花烛夜里她的话语,一时间,他却释然了。眸光变得浑浊不堪,默玦一手扣上桌沿,徐徐垂首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答道,“倘若与你成亲,是发自我本心之事……你还会选择他吗?”   “灵均有了我的孩子。”她冰冷的声音仿佛刺透了他的心,“我想,我和你之间,容不下一个‘倘若’。”   “褚宛懿只是你的借口,其实你由始至终都不会选择我。新婚的那晚,你酒醉后口口声声都在唤着他的名字。”默玦言罢,竟是哽咽了,“你一直心里都挂记着他,哪怕明明知晓他是齐国的皇子,明明……”   猛然站起身来,她盯着他厉声唤道,“我心里是否有他,与你无由。今日唤你前来,不过是想让你尽快交出离机堂罢了。如今褚宛懿已死,离机堂若一味与朝廷为敌,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轻轻点头,默玦勉强地抿起了一个微笑,“你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的你了……”   紧抿双唇,她没有作答。   “宛翕,我可以把离机堂交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默玦徐步行至她身侧,继而在她的身后止步,“虽然你我的婚事本是褚宛懿刻意安排的,但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妻主。我本以离机堂为家,倘若失去离机堂,我便当真是一无所有了。”   “我可以送你宅院与田地,保你衣食无忧。”她平静地答道。   连连摆手,默玦只是觉得她的话语无比讽刺,“你觉得,我需要那些吗?”   ……   晚膳后,坐在软榻边,伏灵均怀里抱着滚烫的汤婆,静静地等候着她的归来。天色已暗,他一遍遍地差人去府门前询问,可是都不曾得到她回府的消息。面上虽镇定自若,他的心内终究有些焦躁不安了起来。   毕竟,这里是齐都。   “主子,陛下回府了!”就在他失神间,只闻,门外忽然传来了韶溪的声音。   恍然看向门那边,伏灵均悬着的心终是落定。   轻轻推开门,韶溪笑盈盈地几步来到他的面前,躬身便道,“主子,临槿总管方来传话,陛下邀您前往花园石亭另则请您多添些衣物,怕您受寒。”   伏灵均闻言后,几乎一头雾水,“临槿可有说是何事吗?”   “这个……小的尚未来得及多问,总管便匆匆回去复命了。”韶溪有些尴尬。   “也罢,那便去就是了。”伏灵均淡淡答道。   只要她平安回府就好……   清冷的冬夜里,夜空中繁星密布,见不得一丝乌云。崇安王府里宁静的夜晚,依旧如昔日一般,引人遐想,耐人寻味。府内的亭台水榭,一砖一瓦,无不牵扯着二人经年的回忆。   裹着银狐皮斗篷,怀中抱着用以取暖的汤婆,伏灵均静静地伫立在石亭前,却不禁与石亭下的女子久久对视。   见他已然抵达,她转身间抿而一笑,便迈着轻快的步伐游移到了他的面前。暗自与临槿使了眼色,褚宛翕拥着他的身子,便抬手指向了夜空,“灵均,你看。”   伏灵均循声而望,只见,四周隐秘处飘出的孔明灯,正缓缓升入天际,使得光亮一寸寸地将漆黑的夜空所占据……   “民间素来有放天灯祈福之说,故此,朕便命人做了九十九盏孔明灯,为你与皇儿祈福,以保佑你们一世平安。”褚宛翕紧紧偎依着他,望着漫天的孔明灯,柔声在他耳畔道。   望着漫天的孔明灯已然出神,伏灵均心内百感交集,有太多的话语堵在心间却是难以言表。回过神来,他不禁侧眸与她对视,只得哑着嗓子轻声念道,“宛翕,谢谢……”      ☆、正文 第73章 舍命相救   寒风似钢刀一般卷过枯黄的原野,漫天的大雪模糊了过客的视野。这北地银灰色的天空,似是在迎接经年未归的旅人,呼唤着她沉睡多年的乡愁。   一手紧紧抓着随身的粗布包袱,她将头上的斗笠压低,任由鬓边碎发随风而乱,静默地行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   离开他,对于柳下雪客而言,是一个多么艰难的选择!沈氏一族的荣耀,有长姐守护便可。与她,又有何由?   或许,当真是造化弄人罢。她平生浪迹江湖,毫无功业。终究,什么都给不了他……   “今天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可以活着离开!”一个女子尖锐刺耳的笑声忽然由她身后传来。   周身一震,柳下雪客警戒地拔出佩剑,转身间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被一众忽然现身的女子团团包围了   无数刺耳的利刃出鞘声划过天际,潜伏在原野丛草中已久的女子们,像是一头头凶猛的恶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猎物一般的柳下雪客。只待一声令下,她们便会倾巢而出!   “你背叛先帝,投靠翕贼,今天我便要将你头颅斩下祭奠先帝!”为首的女子扬手便挥刀而下,丝毫不留一丝情面。   猛然闪过身去,柳下雪客踏地而跃,下腰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出。只闻剑刃与刀刃清脆的一声碰撞,二人却不由得各自弹开了一丈。   手腕被震得发痛,她稍稍抚平心绪,唇畔却划过一丝嘲讽之意,“想要取我的命,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少废话,你们给我上!”女子一声令下,周遭无数的人顷刻间一拥而上。   毫不留情地挥剑向每一个扑来的女子刺去,柳下雪客身手灵巧却也极其狠毒。面对如此重敌,她拼尽全力在人群中厮杀着。脑海中原本清晰的意识,此刻已然被着四处弥漫的血腥味所搅乱……   自己如今已然一无所有了……可是这条命,为何自己仍是不肯舍弃?   “振鹭当心!”一声男子的惊呼,将她从恍惚中猛然拉扯回来。   难以置信地看着默玦替自己挡下了对面致命的一刀,柳下雪客忙一把揽住他的身子,毫不犹豫地便抬手挥剑斩断了来人的咽喉!   汩汩的鲜血由他的肩膀上淌下,直至将这地上的雪沫染得猩红而可怕。由始至终,默玦都只是仅仅咬着唇,面上却不动声色。   “保护堂主和柳下先生!”随后赶到的离机堂高手们迅速迎战,根本不给褚宛懿的旧部们一丝继续向前进攻的机会。   唇角隐隐颤抖了起来,柳下雪客红着眼睛,连忙替他封住了两处穴道,为他止血。生平第一次,她托起他的身子,却觉得他像是羽毛那样轻!   “默玦!你怎么样了?默……楚瑜,你不能睡着,楚瑜你醒醒!”见他面色苍白如纸,柳下雪客的心仿佛沉入了谷底……他不可以有事!他绝对不可以有事!   ……   心事忡忡地埋首行在御花园中,卫楚英任由身侧的陈峰在自己耳畔喋喋不休,倒也没有回应过他一词半句。   正如伏灵均所言,前些时候伏德佩对自己的热度过去,她便再也不会来寻自己了。一连多日,受她冷落。这样若持续下去,那自己的将来恐是……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卫幸人吗!”与周如深在园中行着步,白翼然一眼瞧见卫楚英,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唤道。   稍稍止步,卫楚英抬头间,不经意地与对面的周如深对视了一瞬,当下唯有拦下陈峰,与他一同俯身见礼道,“见过周良人。”   昨日宴上,周如深以一手箜篌曲震惊四座,伏德佩大喜之下便又晋了他位分至正五品良人。在卫楚英心中,帝王之情,始终不过譬如朝露罢了!   “卫幸人与陈秀子当真好雅兴。”冷冷地扫过二人一眼,周如深昂首便带着白翼然继续前行道,“陛下正要召见,今日就先失陪了。”   “是,二位慢行。”平静地念道,卫楚英神情淡然自若,并未有些许异样。   果然,伏灵均的每一句话都应验了……究竟,自己在这宫里,该如何自处?   又气又恼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陈峰正欲开口,却被卫楚英的眼神所制止。   复而前行着,卫楚英垂眸思索许久不禁侧身看向了他,“陈兄,崇安帝君下次进宫是在何时?”   怔然望着他,陈峰不确定地答道,“三日后燕皇便会回国,想必临行前,崇安帝君定当会进宫与陛下话别罢。”   “极好,三日后,劳烦你安排一番,我想要面见崇安帝君。”卫楚英专注地凝眸望向他道。   迟疑了片刻,陈峰不由得叹气道,“我尽力罢!”   ……   扶着伏灵均一步步地登上林间的石阶,眼看着寺门已至,褚宛翕却依旧眉头深锁。他终究身子不方便,为何还要如此执拗地亲自来这山寺呢?   今日二人皆是便装出行,身侧不过带了临槿和韶溪两个伺人。毕竟身处大齐境内,一切都由不得她不多加考虑。   之前接到消息,淳素此刻已然在寺前久候。不过是第三次见到伏灵均,她站在远处,却早已将他认出。   “你们来了!路上一切可安好?”淳素热忱地迎上前去,似乎之前与褚宛翕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   微微一笑,伏灵均点头向她见礼道,“淳素师傅,别来无恙。今日我们前来,倒是麻烦你了。”   “贫尼与维祯自幼结识,极其熟络。既是今日您想要在佛祖面前为孩儿祈福,贫尼何有不出门迎接之理?”淳素言罢,便引着二人向寺内行去,“请。”   欣慰地听完她的那番话,褚宛翕只觉得心内无比地感动。本以为自那日后,她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   一行人步入寺内,褚宛翕且由着韶溪陪伴伏灵均进入大殿内祈福。她止步于殿外,与淳素绕行至院内一侧青松下,终是站停脚步。   远远望着殿内俯身在佛前叩首的伏灵均,褚宛翕凝眉而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此番你回到大燕,你我不知又是何时才能相见了。”淳素平静淡泊地开口道,“不管多少年过去,你的心事,总是写在你的脸上。”   “当初选择争夺皇位,我只是为了给他幸福。可是如今……”紧紧握紧了袖间的拳,褚宛翕苦涩地抿而一笑,“此番回朝,尚未知晓会有甚么在等待着我们。”   淳素闻言,只是持着手中的佛珠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长长叹出一口气,褚宛翕将目光挪移向了淳素,“究竟何为对?何为错?”   “世间本无对错,善恶亦是发自本心。如何取舍,只看你自己了。”淳素淡淡笑道。   ☆、正文 第74章 针锋相对   片刻后,她远远见着殿内伏灵均起了身,便立刻匆然抬步向大殿行去。   快步闯入殿内,褚宛翕一手扶上他的身子,忙关切道,“灵均,留意脚下。”   眸中流淌过一股暖意,伏灵均轻轻点头,“你不必这般小心谨慎,有韶溪照料足矣。”   慢悠悠地来到殿门前,淳素见二人相拥着迈出大殿,不禁若有意味地打趣道,“这倒也怨不得她这样小心谨慎,毕竟,你们二人能够走到今日,当真一路坎坷,着实不易。”   “为何我总觉得你在说风凉话呢?”褚宛翕却是一笑。   “然也然也。”淳素淡淡笑道,“我不过是在提醒你,对于得来不易的事物,理应惜福。”   知晓她在说什么,褚宛翕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心内却再也难以平静……   站在篱笆旁弯身劈着柴,沈振鹭那握着斧头的手指已然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红肿不堪。在暴风雪来临前,她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姑娘,那公子醒了。”颤颤巍巍地推开破旧的屋门,好心收留二人的孙阿爹忙开口道。   一把扔下斧头,沈振鹭红着眼睛,迫不及待地便冲进了屋子。   平躺在温暖的火炕上,他微微张着眼睛,却觉得肩上如撕裂一般苦楚。模糊的意识中,他只是隐隐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楚瑜,你醒了便好,一切都过去了!”激动不已地凑在他身侧,沈振鹭紧紧扣住了他冰凉的手。   薄唇微启,他无力地将目光投向她去,终是抿起了一个惨白的笑容,“振鹭……我……已经求宛翕……为我和你赐婚了……”   听见他低沉沙哑而虚弱的声音,沈振鹭心如刀割,热泪却已然充盈了眼眶,“好好好,等你身子好起来,咱们就回大燕。我回去让长姐为咱们筹备婚礼,然后迎娶你过门!”   “嗯……我有些累了,想要歇歇。”他的声音,微弱到让她心痛。“太晚了……我这一辈子……都错了……”   看着他缓缓合上双眸,沈振鹭猛然一怔,顿时失声大吼道,“楚瑜!不要!楚瑜!不……”   ……   倚在暖阁中的软榻边,伏灵均暗暗将一个信封推至韶溪面前,继而沉沉道,“你且把这个交给陈峰。”   “是,主子。”韶溪躬身双手接下了那书信,却又不禁问道,“主子,您今日不进宫与大齐陛下见面了?”   轻轻点头,伏灵均淡漠地答道,“本君身子近来不爽,多见她一面,只会让本君雪上加霜。”   “是,主子。那您且先歇下,小的这就去给您传膳。”韶溪言罢,便转身去了。   待韶溪离开暖阁许久,伏灵均凝眸深思,不禁抬手徐徐拉开了身旁矮桌下的抽屉。将那只锦盒取出,他淡淡笑着握紧了它,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念道,“德佩,所有的好戏,才刚刚开始罢了……”   晌午时分,伺人们陆续将午膳呈入了暖阁之中。韶溪正在替伏灵均摆放碗筷,顿然听闻门外通传之声,不觉一震。   放下碗筷转过身,韶溪快步来到门前,见临槿已至,不禁询问道,“总管大人,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明日动身回宫,路上颠簸。陛下吩咐,今日便莫要让帝君主子去见大齐皇帝了……”临槿骤而低声添了句,“若是动了胎气,恐怕不妥。”   “谢陛下关心,帝君主子倒也正有此意。”韶溪悻悻答道,不免侧眸瞧了一眼软榻边正在看书的伏灵均。   闻言,临槿稍稍点头,淡笑着道,“也罢,你且快些服侍帝君主子用膳罢。”   “是。”韶溪隐隐感受到了褚宛翕与伏灵均之间,那一丝微妙的暗示关系。细加思索,他却对伏灵均其人越发好奇了……   ……   齐都茶馆的雅间里,点上一炉沉香,褚宛翕平静地抬手替对面的女子斟了一杯茶。   意味复杂地接过那杯茶,女子凝眉间,只是沉沉道,“多谢。”   “这杯茶,是我替灵均为你斟的。”将茶壶搁下,褚宛翕徐徐将目光投向了她,“明日灵均便要随我回去,所以有些事,我想我需要亲自出来与你谈谈。”   “大燕陛下但言无妨。”淳于缉熙面色沉着答道。   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褚宛翕淡笑着将其扔在了她面前,“当年,你利用灵均的情意,助自己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淳于将军,你可对得起被你休弃的结发夫君?”   顿然瞪大了双眼,淳于缉熙的唇角微微颤抖了起来,“当年我与二殿下的事,你又如何体会!”   “是啊,我不懂你对灵均的感情。正如……你对你的结发夫君一样。”褚宛翕的话语中,尽是嘲讽的意味。   一拳砸在桌面,淳于缉熙这样的武将如何能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本能地想要拔刀挥向褚宛翕,哪知淳于缉熙方触上刀柄,褚宛翕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直直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只是觉得她的举动有些可笑,褚宛翕倒未有收剑之意,“看来,当年那些官员为了讨好灵均,给你身上安的虚名倒也不少哇……”   “你!”淳于缉熙此刻已然怒火中烧,“褚宛翕,你以为二殿下嫁给你,不是在利用你吗?”   褚宛翕微微一怔。   察觉到她的异样,淳于缉熙死死盯着她,却是仰天大笑了起来,“没错,我是利用了他,可那又与你何由?二殿下那样的通透的人,当年或许早已知晓,只是心甘情愿地陪我做戏罢了!”   见褚宛翕抿唇不语,淳于缉熙继而又道,“你觉得,以二殿下的谋略与城府,他会轻易地对王府里的一个侍卫心生爱慕吗?”   心间莫名地如同针扎一般刺痛,褚宛翕依旧没有开口答她。   见她已然面如土灰,淳于缉熙依旧没有收口之意,“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褚宛翕,你能有今日,都是多年前他设下的局。从你第一天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就知道你的身份。他为你积攒兵力,助你登上皇位,一切都是他的计策!二殿下一直都在利用你,他处心积虑想要的,是你大燕的江山!”   “够了!”褚宛翕扔开长剑,一把锁住了她的咽喉。咬牙切齿地瞪着淳于缉熙,她此刻只欲取走那人的性命,“只要灵均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正文 第75章 默默之玦   沐浴后换上干净而柔软的素色寝袍,外身裹着兔裘斗篷,卫楚英满心期待地坐着轿辇向伏德佩的寝宫前进。阔别多日,他重新得到伏德佩的传召,的确让他喜出望外。   来到殿前,他徐徐下了轿辇。   “卫幸人,陛下这会子尚未回寝宫,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伏德佩宫中的伺人从殿内走出,立刻躬身向他见礼道。   冬日里的夜风冰冷刺骨,卫楚英紧紧拥着斗篷,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处,却只觉得面前的这座大殿似是沉睡中的巨型猛兽。   他身边的随侍柳筠见状,不禁顿然上前见礼道,“这位姐姐,夜里风大,我们家幸人的身子恐是吃不消。可否先让主子他先行进殿,等候陛下归来?”   “这……”迟疑地转身看了看这大殿,那伺人面上的神情倒是有些古怪,“还是劳烦幸人在此等候罢!失陪。”   看到这人正欲离去,柳筠刚想要去挽留,却被卫楚英一把拦下。   平静淡漠地抬头望向这养心殿的匾额,卫楚英凝眸许久,方才沉沉开口道,“罢了,且在此处等候便是。”   天蒙蒙亮,宫中尚是一片宁静。睡梦中,又看见了伏灵均那双幽怨的眸子,伏德佩披散着长发,猛然惊醒!   感受到枕边人坐起了身,周如深不由得微微张开眸子去打量,无奈柔声问道,“陛下,您可安好?”   伏灵均此番与她不告而别,要她如何心安!昔日二人兄妹情谊,当真就此无法挽回了吗?   头痛欲裂,伏德佩轻捶额头,无奈开口道,“如深,今日朕尚有要事,你且回去歇息罢!”   面上划过一丝黯然,他只好缓缓起了身,“请陛下保重凤体。”   没有再回答他,伏德佩蹬上绣靴,连忙几步前行,拨开珠帘来到了外间。   “张韬呢?”伏德佩环视一周,不禁又问道,“刘红枫为何也不在?”   “启禀陛下,方才卫幸人在殿前昏倒,二位总管此刻正赶去殿外料理此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一个伺人见状,连忙俯首解释道。   伏德佩一怔,恍然想起昨天自己本是翻了卫楚英的牌子……晚膳时,贪图周如深的琴音,自己竟将一切都忘却了!   楚英……楚英他竟会在殿门前苦守自己整整一夜?他竟这么傻……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伏德佩像是中了魔咒一般。   “派赵太医和崔太医去瞧瞧他,快。”想起待会儿还要上朝,伏德佩只好压抑住了立即动身去探望他的念头。   伺人受命后,急匆匆便小跑着出了殿门,丝毫不敢懈怠。   直到见其人走远,伏德佩才默然攥起了拳。可是凝眸沉思许久,她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过是宫中寻常的一个男子,为何……为何自己的心会痛呢?   ……   “什么叫做‘生死未卜’?”夜里在驿馆中歇息,褚宛翕正欲就寝,却听到了离机堂密探的来报。   察觉到她眉间隐藏的怒意,来人只好埋首抱拳答道 ,“启禀陛下,柳下先生在鹿野原受到废帝旧部埋伏,堂主他冒死相救却中了刀。两边交战时,天降暴雪,一片混乱。当我们将那些人尽数铲除时,堂主和柳下先生便都失踪了。”   默玦他居然受了伤……   “再派人去搜,务必尽快找到他们二人!若有任何新消息,速速报与朕。”褚宛翕不禁厉声喝道。   “是!”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由外间重新回到屋内,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默玦临行前的神情。几丝不舍,几丝无奈,几丝悲怆凄凉。   埋在温暖而柔软的被褥中,伏灵均听见脚步声,侧过身来慵懒地唤道,“宛翕?”   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她回到床边,却不禁垂眸望向了他的面庞。   “夜深了,你且早些歇息罢。”伏灵均察觉到她面色不佳,心内一紧。“莫是出了何事”   徐徐落座于床榻边,褚宛翕俯身间,顿然紧紧环住了他的身子。似是一个无助的孩童,她将面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合眸倚在他身畔低语道,“灵均,太多的人和事……有时朕真的无法……”   轻柔地抚平她的后背,吮吸着她发丝间熟悉的香味,他暗自叹息,不禁垂首吻上她冰凉的额头,“宛翕,还记得那年秋狩吗?本君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何事,本君都会站在你身后。”   闻听他言,数月来心中藏匿的话语顿然涌上她的喉间。可是,转而想起他们的孩子,这一刻,褚宛翕沉默了。   那道密旨一日不除,她一日难以心安!   苦涩地抿起笑,她抬眸吻上他的唇角,静静贴着他的身子,沉沉开口道,“是啊……有你在,就够了……”   ……   小心翼翼地替他喂着汤药,沈振鹭见他唇畔沾染了药渍,连忙便抬手去擦拭,却无意间惹得他面颊滚烫。   “振鹭,我……我自己来就好……”他想要伸手去接那碗汤药,却丝毫没有力气。   肩上挨了那样一刀,他苏醒后本以为自己注定会失去这条胳膊了。所幸,沈振鹭当时及时封住他的经脉,总算有惊无险。   看他这般吃力地想要抬手,沈振鹭心间若针扎一般。一时哽咽,她唯有继续替他一点点地喂药,“等你伤养好了,我陪你练剑都可以。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当心留下病根。”   “我……”   “楚瑜,待你康复,我便带你回大燕面见长姐,可好?”沈振鹭面上虽故作平静,可话语声中还是夹杂了一丝不自信。   听见她要带自己回沈家,他的心跳的更快了,“沈将军她……她知晓我是离机堂的人吗?”   “我不也是离机堂的人吗?”不禁一笑,沈振鹭打趣道,“不管你是什么堂的人,我只知晓,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鼻间发酸,他的眼眶也不由得红肿了起来。八年来,她寸步不离的守护,此时此刻,竟然使得后知后觉的他,这般受宠若惊!原来,在她的面前,自己由始至终都不是那块沉睡着的“默玦”……   ☆、正文 第76章 懵懂少年   似是赌气一般地站在紫宸殿前整整一夜,卫楚英终究无法轻易剔除自己的一身傲骨!奈何,当他再次苏醒时,已然是昏迷后第二日的晌午了。   失神地凝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卫楚英侧身倚在软塌之上,面上毫无生气,宛若一具空空的躯壳。   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了屋,柳筠徐步来到他的身侧,小心翼翼地将汤药搁置在了他手边的矮桌上。见他气色依旧没有好转,柳筠不免有些揪心。   “主子,陈秀子在外求见。”门前一个伺人进门通传道。   深知这二人是挚友,又见卫楚英如今如此神伤,柳筠唯有折身上前唤道,“外面风大,先请陈秀子进屋罢!”   “是。”   话音刚落,不消片刻,陈峰便大步出现在了柳筠的视线之中。柳筠亦然知晓这二人要说些自家的体己话,倒也不方便在此多留。故而,他微微向陈峰俯身见礼,随后即径直向门外行去。   站在软塌边,陈峰侧眸打量着他,又不禁看向了他手边的那碗汤药。心底暗自叹息,上前一步,陈峰终是沉沉开口道,“卫兄,药快凉了。”   紧紧闭着双唇,卫楚英的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一片黑暗。   无奈地端起桌上的药,陈峰凑到他身侧,耐心地道,“这种事,在宫里再为常见。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当初赠我澜方剑时,并不是这般……”   险些失手打翻这汤药,陈峰不由得一怔,“你对陛下动了情?”   卫楚英闻言,却也是一惊。他猛然看向陈峰,仍是不敢相信这一切,“不,这不可能。我与伏氏一族,不共戴天!”   “你自己的心,只有你自己明晓。我只可奉劝你,最近几个月,你还是莫要惦念着见陛下了。好好养身子,远胜过一切。”陈峰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稍稍将热气吹散,便递到了他的唇边,“倘若你这样自暴自弃死于宫中,你弟弟又该如何是好呢?”   闻言,薄唇轻启,他终是吞下了那苦涩的汤药。凝眉间,卫楚英抬眸望向陈峰,即刻问道,“楚瑜最近如何?”   “燕皇,替他与沈将军的二妹赐了婚。”陈峰答道。   卫楚英轻轻点头,着实难掩眸中一闪而过的光彩,“沈家乃是将门世家,楚瑜他可以嫁入沈家,当真是我卫氏之幸。只是……他出阁那日,我恐是不能去送他了……”   见此情景,陈峰唯有继续耐心地替他喂药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便是能够养好身子。其他的事,比起你,都不重要。”   “也罢……我自会早日为大燕报这血海深仇,还请你与帝君再许我些时日。”卫楚英抬手接过了药碗,平静地道,“我自己来罢。”   ……   大雪漫天飞扬,北地的冬季一如既往得漫长而了无生趣。旅人们驻足远望,唯见苍野茫茫。此刻,他们头顶的墨云已变得浓重异常,似乎隐隐藏匿着一种独特的情殇。   离大燕都城近在咫尺,沈振鹭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心内极为复杂。流亡在外十余年,与昔日亲人重逢,几乎是她平生所不敢想之事!   “楚瑜,这便是城门了。”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沈振鹤一手牵着驴,一手指向远处的那座城池道。   坐在摇晃不已的驴车上,卫楚瑜半张着眸子,见着那在雪中依稀而现的城门,微微开口道,“大燕的新都,确实无法追寻旧都那份神韵。”   冷冷地一笑,沈振鹭只是继续前行道,“难道,你不相信她的能力,足够夺回这大燕的半壁江山吗?”   “只怕……到那时,她或许才发现,一切未必都是她自己想要的……”低声念出这句,他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闻言,她不禁回眸望向他,面上染了些许忧色,“你身子现在如何?”   淡淡笑了笑,卫楚瑜只是答道,“并无大碍,今日你大可放心进城便是。”   沈振鹭仍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道,“楚瑜,她的事,你如今已然无法掌控,也无法作为。我只想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其他的风雨,我替你挡下便可。”   心间顿而燃起融融暖意,他轻轻点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答道,“嗯,我懂。”   ……   偷偷将窗扉推开一条缝隙,少年探出脑袋打量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院落,察觉到四周的确空无一人,终是在心底松了口气。不由得喜上眉梢,他连忙冲着身后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小厮挥手示意道,“巧霖,家丁都撤了,你快跟上我!”   “少……少爷……这……”巧霖瑟缩着,根本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过他的身子,少年埋头便扛着包袱,一路小跑冲出了院子。哪里晓得两个人刚走出院门,不下两丈开外,便见着暗处一队家丁瞬间出现,死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将两只粗壮的臂膀叉在腰上,瞪着眼睛低头打量着面前这两个瘦弱的少年,骤然阴沉地道,“你们想去哪里?”   巧霖被这女子吓得直哆嗦,只好缩在了少年的身后,直抹眼泪。   “在屋里待久了,我想出来转转,不可以吗?”少年面上故作镇定,可手心里已经捏了满满一把汗。   略一挑眉,中年女人却是一笑,抬手便趁少年分神夺去了他怀里的包袱。随意地翻了翻里面的物件,她打量着面前的二人,面上却染了三分无奈,“小少爷,您带着一千两的银票和这么多件衣物,只是在府里转转?”   心虚地点了点头,少年依旧理直气壮地道,“本少爷身上带多少银子,难道你也要过问吗?管头管脚,你还要管我每天吃几顿饭,一顿饭吃几个馒头吗?”   少年的一番话惹得在场家丁皆是忍俊不禁,那中年女子的面上倒也有些挂不住,只得尴尬地干咳连连,继而答道,“小少爷,您昨儿不是说厨房做的馒头太硬像石头,以后午膳改吃肉包子了吗?”   脸涨得通红,少年又气又急,索性跳上去一把抢回了女子手中的包袱,“孙茉莉,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不要拦着我!”   两只大手死死地扣上他的肩,那女子凝眸与他对视,沉默许久,只得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少爷,我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从前,我处处可以帮您打马虎,放您出府玩。可这个节骨眼上,事关您将来一生的归宿,我马虎不得。”   气得将头拧到了一侧,少年噘着嘴,极为气恼道,“要嫁你嫁,我才不想嫁去皇宫!”   “这怎么可以胡闹,您想想,天底下有多少男子盼着进宫侍奉陛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您理应珍惜感恩才是。况且,丞相大人为了安排您入宫,可算是……”   “我听说皇帝是个可以当我奶奶的老女人,而且她后宫里还有三千多个男人。皇宫那是一个什么样可怕的鬼地方啊,你们这是在逼我跳进火坑吗?”少年的气恼大部分转化为了无尽的委屈,眼眶也不禁湿润了起来。   终究心疼他,见不得这小家伙如此委屈的模样,孙茉莉只好疼爱地将他揽入自己的怀里,耐心地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劝解道,“沄儿不哭,不哭。你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啊?”   “我不想去皇宫,我不想……”眼泪如洪水般涌下,年少的他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被他这委屈的模样惹得鼻子也发起酸来,孙茉莉倒也对他方才的举动渐渐释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了一礼拜。。因为实习工作太忙。。。求大家原谅。。。   ☆、正文 第77章 初心安在   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他瞪着盘中那几只肉包子,只能独自生着闷气。眼瞅着大半个月过去,他连着两次逃跑都被孙茉莉“请”了回来。除夕那日便要进宫了,他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少爷,听说明日陛下回京,丞相大人她会随其他大人一齐出城迎接,可能晌午过去都无法回府呢!”端着一碗汤羹,巧霖从门外而来,迫不及待便凑上前道。   原本闷闷不乐的少年忽然大为振奋,忙抬头问道,“竟有这等好事?”   “少爷,您且放心去罢。日后您去哪,巧霖便跟着去哪!”着实见不得自家少爷入宫后受委屈,他终是向少年妥协了。   感动不已地将巧霖拥入怀中,少年一个不忍,热泪竟夺框而下,“好巧霖,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被他紧紧抱着,巧霖只觉得受宠若惊。其实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冥冥中早已不是寻常的主仆了……   “开门。”门外忽然传来了少年母亲的声音,惹得相拥的二人皆是一震。   连忙一把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花,巧霖几步折身上前,抬手且拉开了门。   带着孙茉莉大步跨入屋中,张元笈横眉瞪向一侧的巧霖,满面肃色道,“你且下去罢!”   “是,大人。”巧霖不安地答道,随后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见状,孙茉莉一个箭步上前便合上了房门,警觉地打量了周围一番,方才开口道,“大人,一切已妥。”   转身沉然落座,张元笈望着面前的少年,心内着实五味尘杂,“滁沄,这几日你接连将膳食纹丝不动地退回膳房。究竟你是在为难你自己,还是在为难我?”   “就算死,我也不想嫁去皇宫。”猛地站起身来,他想要离开此处,却恍然发觉此刻孙茉莉正死死地堵在门前,寸步不曾挪移!   怒气瞬间上涌,张元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理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道,“你……你再说一遍?”   年幼的张滁沄,根本没有察觉到母亲的异样,依旧理直气壮地顶撞道,“要嫁你来嫁,我就算死,也不会踏进皇宫半步!”   “你这孽障!”站起身,她上前便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着实被他气得发抖,“身体发肤,岂容你这般儿戏!”   捂着火辣辣般疼痛的面颊,张滁沄抽泣着,仍是不屈地道,“你打死我罢!这样我就可以去陪爹爹了,反正你根本不喜欢我这个儿子!”   见张元笈气得面色发青,孙茉莉连忙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倒也被吓得够呛,“小少爷,我的好沄儿,你就少说两句吧!”   “不识好歹的东西。”看见儿子那双哀怨的眸子,张元笈终是不忍再行下手,索性大步走出了房间。   孙茉莉赶忙出门去让巧霖进来伺候,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好先追着张元笈的步子离去了。   眨眼间,一晌午的工夫,张滁沄挨打的事竟也传遍了整个相府,惹得府内上下人心惶惶。   失神地坐在妆台前,张滁沄呆呆地望着镜中自己那半边红肿的面颊。这一刻,却是更加坚定了离去的念头……   ……   将耳侧轻轻贴在伏灵均的小腹上,聆听许久,褚宛翕不禁一手紧扣住了他的五指,一面柔声笑道,“小家伙确实很文静,看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明天就要回宫了,有件事……本君想要问问你 。”颔首望着她的侧脸,伏灵均蹙眉间,终是低声开口道,“宛翕,在齐都的那几日,你每天离开王府后,究竟去了何处?”   故作悠闲地继续贴着他的小腹,她闻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只是上山寻淳素下棋罢了。”   生涩地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伏灵均将脸侧向了一旁,“本君清楚你的心思。”   “哦?那倒是再好不过。”褚宛翕面上的笑意,正一点点地被抽离而去。   望着桌上跳跃不已的烛火,伏灵均深深屏息,复而凝眸沉沉开口道,“你变了。”   面色平静如许,她只是继续轻抚着他的小腹,淡笑着不紧不慢地答道,“无论世事如何,你只需相信,朕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足矣。”   “呵,当真有趣。”伏灵均自嘲地笑道,神情却凝重了不少。   “既然你的探子已将一切打听得一清二楚,朕倒也不想刻意瞒你。”褚宛翕面色凛然道,“朕的确在齐都安排了人。”   闻言,伏灵均面色阴沉了下来,“究竟为了本君,还是为了你的野心,你自是心知肚明。”   没有再多加言语,褚宛翕面上笑意依旧。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隐隐透着一丝道不尽的意味。   见她连同自己解释的念头也全无,伏灵均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竟变得越发得陌生了起来。她那只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也不再温热宽厚……   抬眸间,骤然俯身吻上他冰凉而光洁的额头,褚宛翕不禁在他耳畔微微笑着低语道,“朕的野心纵有千万,但凭你眉间一蹙,却也都尽数消散了。”   冷不防听见她这样的话语,伏灵均顿然一怔,却仍是不愿与她对视……   ……   雪后的街头,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他紧了紧身上臃肿的棉衣,不禁又向人群深处挤了几步。今日皇帝归朝,都城内街头巷尾处处戒严,尽有官兵把守。然则,今日道路两旁围观者甚多,对于他们主仆却又是绝佳的掩护。   瘦弱的巧霖紧张兮兮地跟在张滁沄身后,一直深埋着头,生怕被人瞧见。然而,相比于巧霖这样的反应,张滁沄的神色却显得淡定从容了不少。   “少……哥哥,退后些罢。陛下的车队就要进城了……”巧霖见他一直在向前挤,不由得一把挽住了他的臂膀。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今日难得,你且让我开开眼吧。”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张滁沄又向前挤了挤,“你别愣着,快跟上。”   呆呆地望着他,巧霖二话没说便也跟紧他,来到了人群的前端。此刻城门大开,官兵们正列队守卫在道路两侧。远远地,他们已然可以依稀瞧见城门外,那即将入城的天家仪仗。   “齐国和咱们有深仇大恨,真想不通咱们皇上为何要娶他们的皇子做帝君!”   “嘘,你小点声,不要脑袋了?”   终日被关在府里,张滁沄哪里会从周遭听到这样的言论。好奇心持续作祟下,他不禁又向身侧谈话的那两名女子靠拢了些许。   “国仇家难,我就是见不得齐国人在咱们这里作威作福。”周身尽是浓郁的酒气,只见那穿着蓝色薄袄的女子双眼通红,义愤填膺道。   闻言后面色瞬时变得惶恐不安,那穿着褐色袄子的书生不由分说一把拽上她的胳膊,死死地便向人群外拉扯道,“你今儿是不是酒喝多了?”   “我没醉!你放开我!”女子努力挣扎着,脚下一滑,却一个趔趄摔倒在了雪地上。   张滁沄见状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搀扶,谁料他感受到肩头一沉,忙回眸看向身后,却见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眉一挑且笑道,“小伙子,别光顾着看戏了,你不知道自己被贼惦记了吗?哝,你的钱袋。”语毕,女子随手便将张滁沄腰间被匕首割断的钱袋,递到了他的面前。   怔然望着这女子,张滁沄恍惚间,方才发觉自己竟被小偷盯上了……   ☆、正文 第78章 孰家孰国(1)   茫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钱袋,张滁沄悻悻地开口道,“小姐,多谢。”   “以后小心点。我还有要事,先走了。”将斗笠压得极低,女子话不多言,转身便匆然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当中。   将这沉甸甸的钱袋攥在手心里,张滁沄低头检查了一番,见并未银钱并未缺少,总算松了口气。可是数完钱后,当他重新抬头时,却又愣在了原处。   “巧霖?巧霖你在哪里?”迷迷糊糊地张望着四周,张滁沄焦急而无助地蹙眉高声唤着。可是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他的视线略过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却依旧无法寻觅到巧霖的身影。生平第一次,他站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被心中的绝望所侵蚀到体无完肤……   紧紧压着斗笠,赭衣女子提着佩剑时刻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远离大街上喧闹的人群,她贴着青砖小巷匆然前行着,神情却也凝重无比。   来到背街处的一间小茶馆,女子折身由后门而入,穿过后院径直便来到了前堂。今日茶馆中冷冷清清,只坐了一桌茶客。然则,堂内的炉火却烧得又猛又旺,似是店老板在特意招待贵客一般。   轻嗅着茶炉中青梅的香气,她慵懒地随手又将桌上的话本翻过一页,却是不忍地一笑。   眸光淡然地坐在她身侧,原本正在冥想的男子忽而听见她的笑声,不由得将眸子挪移到了她的身上,继而开口道,“不曾想过,竟有话本可以惹得你发笑。”   “闲来无事,怡情罢了。”褚宛翕淡笑着,抬手隔着帕子且取下了炉上的茶壶,小心翼翼地替他斟茶道,“里面添了从齐地带来的梅干,且我特意让人加了蜂蜜。你最近胃口不好,每日餐前喝一些倒也无妨。”   微微点头,他正要去拿桌上的茶杯,却只闻她道,“暂且晾一晾,当心烫手。”   轻声应了她,伏灵均不再言语。   “主上。”赭衣女子来到二人面前,当即躬身抱拳道,“一切已查探妥当,只是难保对方今日不会有所动作,仍请您谨慎提防。”   察觉到身侧伏灵均面色的异样,褚宛翕只要耐着性子解释道,“灵均,这是我从离机堂天营中挑选出的高手,名唤‘悠暝’。”   感受到伏灵均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悠溟忙向他跪地见礼道,“小的不知尊驾身份,请尊驾恕罪。”   “小事罢了。”伏灵均沉着答道。   被他这样的故作的淡然刺得心间发痛,此时此刻,她多么迫切地,想要找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崇安王君……   克制着自己不安的情愫,褚宛翕轻轻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灵均,以后我所经营的所有事,都不会再瞒你半丝半毫。当日我既然在朝阳殿前答应与你共掌这江山,我便绝不食言!”   不安地想要抽开自己的手,可是他略一有所动作,却被她紧紧攥住,再也动弹不得。这些天他心中的郁结,顷刻间,竟惹得他喉间哽咽。沉默许久,他喉间方才苦涩地低声挤出了几个字,奈何声音极其微弱,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主上,不知您何时动身回府?”二人身侧的临槿,不禁上前问道。   “傍晚时分,人群散去便可动身。”褚宛翕漫不经心地答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上。最近几个月,他在自己面前的寡言少语,着实让她心内极为忧虑。   三日后——   “卫楚英连一个周如深都无法整治,当真令本君失望!”冷笑着,伏灵均面上的神情却也凝重了些许。“难道,当真需要本君亲自教他吗?”   伏灵均的探子听闻此语,倒也知晓他必定是动了怒气,当即忙开口道,“主子息怒,莫要伤身。”   “也罢,近日你行事务必收敛,且提防那个唤做‘悠暝’的女子。”稍稍叹息,伏灵均徐徐看向她道,“另则,你且差人告诉陈峰,卫楚瑜已然回京了。接下来他们该做什么,似乎并不需要本君再行明示。”   “是,小的明白,请主子放心。”来人听闻他如此话语,不禁觉得脊背一凉。   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微微张开眼时,他看着这模糊的世界,只觉得陌生而可怕。究竟,自己身在何方?   见他苏醒,端着深褐色的汤药,她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他的卧榻边,连忙凑上前关切唤道,“你觉得如何了?身子可有大碍?”   抬手揉着矇眬的睡眼,卫楚瑜望着眼前身着朱紫色锦缎衣裙,一副仕家小姐打扮的她,迟迟不曾回过神来。打量了她许久,倾刻,他方才开口问道,“振鹭?”   “嗯,你高烧刚退,还是先好好歇息罢。”看见他苏醒后能够认清自己,沈振鹭总算松了一口气。   抬眼环视着这陌生的房间,卫楚瑜仍是有些茫然,不禁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问道,“这是何处……”   “二小姐,大将军方才回府,派了人来请您去书房。”顿而,门外传来的伺人通报声,却惹得他一震。   这里……这里是……大燕将军府?   ……   朦胧的世界中,处处尽笼罩着浓重的雾气。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在未知的世界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那魔咒一般在耳畔回荡的声音!   “曾经你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如今却不仔细加以珍惜。褚宛翕,没有多久,你终究会得到报应……”   “不,我没错!淳素,你回来,你听我解释!是伏氏一族愧对于我,我没错!我根本没错!淳素……”   深夜里猛然惊醒,褚宛翕满面冷汗地坐起身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方察觉自己尚在温暖而柔软的被衾中。而此刻她的身侧,正躺着熟睡中的伏灵均。   回到大燕已久,临行前淳素的那番话语,却像魔咒一般深深地在她脑海中化为了烙印。如今覆水难收,骑虎难下。她只知道若是此刻收手,自己只会得不偿失。甚至,会即刻间失去他。   抬手试探性地触上了他的发丝,褚宛翕附身吻上他的额头,隐忍着心间的苦涩,不禁低声唤道,“对不起……”   晨间,她下朝归来,终是迫不及待地派人请来了方延瑞一叙。   书房内,炭火烧得清脆作响。一杯接一杯的浓茶落喉,褚宛翕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面上的憔悴与疲惫。   与她隔桌对望,方延瑞见她眼周青黑,心里似乎也有了些底数,“难得陛下单独传召微臣,却不见上官逸逡到场。”   “平日里,国事自当应与二位相商。然则今日,朕却想要避开上官先生,与您谈一谈家事。”褚宛翕垂眸苦涩一笑,“方先生身为帝君恩师,有些事,自也多会为帝君他考虑,不是吗?”   不禁抱拳向她见礼作揖,方延瑞俯首沉沉道,“请您直言无妨。”   “倘若……朕当真要灭齐……方先生认为,帝君会有何所为?”屏息间道出这番话,不知缘由,褚宛翕紧攥的手心中已然隐隐渗出了细汗。   ☆、正文 第79章 孰家孰国(2)   闻言,方延瑞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眉间微蹙道,继而一声叹息,看向她道,“陛下可曾见过,民间的母亲责打自己的孩子?”   想起自己幼年时便已失去双亲,褚宛翕倒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说无妨。”   轻轻点头,方延瑞思索了片刻,复而面色沉重地开口道,“孩子做错了事,她严厉的母亲会责打她,并告诫她下不为例。虽然孩子受了皮肉之苦,但母亲的初衷是好的。”   “先生的意思是……”   “那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也挨了巴掌和拳头。可这个时候,最义愤填膺的人,却又正是当初狠狠责打孩子的母亲。”方延瑞察觉到褚宛翕面上的疑惑,这才又悻悻道,“如今这齐国对于崇安帝君而言,就好比是他犯错的孩子。”   倾刻间明晓了她的心思,褚宛翕不禁站起身道,“先生是说,如今帝君虽对伏德佩施以手段,却并非想将其置于死地。而,将来一旦朕向大齐派兵。帝君他……则会是第一个前来阻止朕之人?”   “陛下明鉴。”方延瑞面色沉着地答道。   这一刻,褚宛翕方才参透当日淳素的话语。倘若燕齐两国再次交战,灵均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力保大齐江山,不惜与自己决裂!   累了,有时候,她真的已经累了。或许早在当初,她本就应该知晓。二人的感情,冥冥之中已然牵动了太多的人与事,甚至是家与国……   “方先生,朕现在收手,为时可晚?”凝眸望着她,褚宛翕根本不敢想象伏灵均与自己情断的那一天。   释怀地一笑,她且道,“悬崖勒马,尚可。陛下且放心罢!”   午后,独自坐在窗边,他静静地品着茶,闲来无事随手便翻阅起了褚宛翕送来的几本琴谱。   伏灵均晓得她喜欢听齐地琴曲,故此,每夜当她踏足崇安殿时,他也都会为她抚琴一曲,为她排解忧愁。   “主子,这是今日的密函。”拨开暖阁内间门外的珠帘,韶溪迈着碎步来到他的面前,躬身便向他递上一枚信封。“送信的那位大人正在殿外候着,不知……”   “让她进来。”伏灵均放下琴谱,随手便拆开了信封。   韶溪应了一声,随即便转身出了内间。   待他走远,伏灵均这也才抖开信纸,细细看了起来。不料,寥寥数字,他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完全僵在了原处……   “小的参见主子,千岁千千岁。”殿外的女子走进内间后,立刻便向他跪地行礼,根本不敢有丝毫怠慢。   将那信纸几乎揪成一团,伏灵均将跟随而来的韶溪屏退在外,努力平复了许久,方才用细微颤抖的嗓音问道,“淳于将军身手不凡,怎会……怎会轻易遇刺身亡?”   “回禀主子,此事诸多蹊跷,小的亦然派人查探了一番。那刺客,似乎是为江湖上一个名唤‘离机堂’的组织所派。”女子顿了顿,复而道,“刺客于屋顶垂下棉线,引离愁草之毒入将军茶杯之中,并未与将军正面交锋。离愁草无色无味,药效缓慢。将军府的人,也是在第二日方察觉将军昏死在了床榻之上。”   她怎么会死……她不可能会死……   离机堂,好一个离机堂!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喜欢过淳于将军,褚宛翕就要将她置于死地吗?   按捺着心间的愁绪,伏灵均冷静地思索了片刻后,不禁依旧镇定自若地问道,“当初本君离开齐都前,淳于将军并未与本君有所交集或是言谈。她身上发生了何事,本君自也不知。你可有多加打听她遇刺前的异样?”始终,他不敢相信褚宛翕会是这般残忍狠毒之人。   “这……”女子见他这般直截了当地问话,不禁停顿了一下,“主子,临行前……似乎大燕陛下与淳于将军单独见过面。而且,而且二人还起了争执……”   ……   紧扣着杯子,沈振鹤此刻的指节已然发白。唇角微微颤抖,索性,她当即直接站起身来向对面之人怒喝道,“我绝不会允许卫楚瑜嫁入咱们沈家!”   “长姐,他不过是一个弱男子,他……”   “他是废帝褚宛懿的走狗,你帮他做事已然罢了,竟还想娶他过门,简直可笑!”沈振鹤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这里是将军府,多少军国机要藏于府中,我岂容他长居于此!”   沈振鹭一步上前,仍是不依不饶,“长姐,他已经不再是离机堂的堂主了。”   “我不会纵虎归山,你莫要多言!”看见多年未曾回家的妹妹与自己争执,沈振鹤心里却是更加记恨那个男人了。所谓蓝颜祸水,那个男人当年引褚宛翕入局,险些害褚宛翕丧命。若不是自己当时赶到,后果已不堪设想。   始终,沈振鹤无法接受这个男人踏入沈家半步……   一手掀开裙摆,沈振鹭竟砰然跪地,“长姐,我只想给楚瑜一个家。若是他住在将军府让你不悦,我大可带他搬出去住,不再踏足将军府一步。”   “胡闹,简直是胡闹!”沈振鹤已然怒不可遏!“你别在我面前玩什么长跪不起的把戏,今天,我绝不会容许你踏出府门一步!”   在门外暗自观察许久,见此情景,他终是按捺不住,徐步踏入了书房之中。带着尚未养好伤的身子,卫楚瑜抿着苍白的唇,一点点挪步至沈振鹭身前,不禁抬眸向沈振鹤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见他不请自来,原本便火冒三丈的沈振鹤哪里还顾得上客套,当即直接便瞪向了面前的卫楚瑜,“你倒还有胆子踏进这个房间!”   平静而淡漠地望着沈振鹤,卫楚瑜暂且抬手将沈振鹭扶了起来,方才沉沉开口道,“沈将军,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趁我没有杀你之前,你最好离开这里。”沈振鹤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情面。   缓缓上前一步,卫楚瑜的唇畔不禁划过了一丝诡异的微笑,“难怪,倒是有件事忘了告诉将军。振鹭她与我的婚事,是陛下首肯的。”   “陛下首肯如何?就算陛下亲自降旨赐婚,又如何?”沈振鹤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根本没有半丝动摇。   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沈振鹤,沈振鹭心内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沉思间,沈振鹤紧攥着拳,抬步渐渐向他逼近,终是再次开口道,“我想,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这些年,你在背地里做过多少次伤害陛下的恶心勾当。或许陛下可以让你三言两语蒙混过去,可是……”   卫楚瑜见着逐渐靠近的她,心内竟也有了几分惧意。   “上天有眼。默玦,你所做过的事,终将会让你自食苦果。”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沈振鹤的面前,竟也泛出了隐隐的笑意。   眸中闪过一丝无措,他微微侧过面颊,神情不免有些古怪。   ☆、正文 第80章 局中之局   弓弦紧绷,她细眯着眼对准远处箭靶,猛然撒放。场内一声闷响,只见那长箭却是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第一次看到褚宛翕射箭,临槿不免有些惊讶走神。毕竟,当她弯弓的那一瞬,似乎与平日里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以前,常与那些齐国人在靶场言笑。如今,却是不似从前了。”褚宛翕重新接过伺人递来的箭,复而搭箭拉弦。   望着她指间的箭再次正中靶心,临槿稍稍缓了缓神,不禁叹道,“陛下对齐国人,其实一直……”   “你心知便可,不必言明。”褚宛翕打断她的话语,暂且垂手将弓递给了伺人。   见她有意停歇,临槿立刻为她呈上茶水,并不敢懈怠。   摘下虎口的牛皮护指,褚宛翕端起茶杯,只轻抿了一口,便又看向临槿道,“待会儿,你随朕回书房。”   “陛下的意思是?”   “朕将密函写好交与你,你只管派人送去齐国便是。”她面色从容,语调平和,并未有所异样。   然而临槿自是知晓,她似乎是想要收手了……   晌午时分,褚宛翕带着临槿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寝宫。尚未来得及更换常服,她听闻沈振鹤已然久候,只好直接折身来到了御书房中。   碍于沈振鹤在此,褚宛翕并未再提及密函之事。仅仅佯装着热忱,褚宛翕便大步来到了她的面前,“听闻振鹭回了将军府,这下,你总算安心了罢!”   “陛下,臣的家事可以暂且搁置一旁。有件事,臣今日只想要询问陛下。”沈振鹤骤然俯身抱拳道,“前些日子,齐国淳于缉熙遇刺于府中。此事,究竟是否为陛下所为?”   方才在书桌后落座,闻听此言,褚宛翕倒是觉得有些蹊跷,“淳于的事,朕也是方才知晓。她的死,又怎会与朕有关?”   “既然不是陛下所为,那杀害淳于缉熙之人,必然是有所图谋了。”沈振鹤稍稍抬眸,神色添了几丝严峻。   指尖轻叩着桌面,她一手托腮,侧倚着身子不禁锁眉道,“大将军有何见解?”   “微臣只觉得此事有诸多疑点。其一,如今的淳于缉熙手上已无兵权,难以树敌。其二,来人似乎有意将离机堂牵扯其中,从而造成假象蒙蔽世人。”沈振鹤有若所思地又望了她一眼,继而又道,“陛下,那个卫楚瑜有疑,还请您留意。”   褚宛翕听见他的名字,只觉得周身一震。始终,她觉得有些愧对与他,几乎不忍再去碰他半分,“如今,他是否真心悔过依旧尚未可知。但是,在对方有所动静之前,我们万不能打草惊蛇。”   “依陛下的意思……是当真打算让振鹭娶这男人过门了?”沈振鹤面露惊讶。   轻轻点头,褚宛翕淡笑道,“将他困于将军府中,你方可派人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与那边的联系,不是吗?”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遵命!。”沈振鹤恍然大悟一般抱拳答道。   午间当与沈振鹤一别后,窗外逐渐卷起阵阵寒风,亦然飘下了零星的雪花。褚宛翕此时已然打算收手,当即便提笔准备写下密旨送去齐国,示意那边停下一切动作。   谁料,就在这时,外间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停笔示意临槿前去查看,褚宛翕不免有些抵触。毕竟劳累了大半日,她只想尽快抽空歇息一番。   “陛下,小的参见陛下!启禀陛下,帝君主子从前日起便不吃不喝,夜里也不肯就寝,方才……方才他竟昏倒在了殿中,您且快去瞧瞧罢!”刚与临槿照应了一句,红着眼的韶溪便迫不及待地冲入了御书房中,骤然扑倒在地道。   霎时间,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   夜色凄迷,灯火昏暗,张滁沄瑟缩在巷口的拐角处,静静地在黑夜中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扇残破老旧的房门。   在寒风中守候了许久,身子微微颤抖着,他不住地搓着被冻得发红的手,只觉得喉咙阵阵发甜。   “吱呀——”藏匿在夜色中的小门,忽然间被人由内推了开来。   打了个激灵,张滁沄连忙侧眸望去,只见两个女子抬着一个麻袋,有些吃力地跨出了院落。   一手扶上冰冷的青石墙壁,他紧咬着下唇,心间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你们动作轻点,随便找个地方赶紧把这小子埋了!”院内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很是急促与不安。   巧霖……这些人贩子杀了巧霖……   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扣住,张滁沄顿然一震,竟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回头望去,不经意间对上女子久违的目光。一时,这几日所有的委屈,齐齐地涌上了他的心间,惹得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姐姐,她们杀了巧霖!她们……”嘴唇被女子的掌心捂上,他察觉到她眼神的示意,只好及时收声。   将他揽入怀中,她背贴着墙壁,警觉地向那边看去,不禁在他耳畔低语道,“不要说话,跟我来。”   待那扇门被再次合上,女子立刻带着他冲入巷中,抬手便放出暗器,将那两名女子击倒在地。她弯腰扛起麻袋,迅速引着他撤离了此处。   二人奔跑在黑夜中,穿过两条巷子方才停下脚步。站稳脚步,女子气喘吁吁地将麻袋放下,连忙掏出匕首割断了绳子。   慌乱地扒开老旧而粗糙的麻袋,张滁沄见到那双眸紧闭的少年,当即便一个不忍,失声痛哭了起来,“巧霖!巧霖!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蹲下身子,女子仔细检查着巧霖脖颈上的伤,沉沉开口道,“终究来晚了一步,他是自缢而亡的。”   “姐姐,我该怎么办?如果这就是我逃婚的代价,我宁可不要出来。巧霖,巧霖他再也回不来了!”尽管只与她结识了数日,张滁沄依旧把她当做亲人一般对待。她一次次地帮助他,就像他的亲姐姐一般!   为少年此刻悲痛欲绝的神情所震慑,她心里早已似是针扎一般惴惴不安。   努力压抑住自己荒谬的想法,继而,女子终是平静而沉着地开口道,“沄儿,巧霖已死,你如今过多自责也毫无用处。你且记住,有朝一日,只有你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能力去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姐姐……”   “你我于江湖中萍水相逢,或许今日我也只能护送你到此步了。接下来的路,你需要独自走下去,我不能再陪你了。”女子眉间深锁,面色极为凝重。   张滁沄微微一怔,不禁含泪苦涩地笑道,“巧霖走了,姐姐也不要沄儿了。天地之大,沄儿独身一人,还能去哪里?既然姐姐今日一心离去,也罢,沄儿这便回府,此生再也不叨扰姐姐!”   疼惜地望着他这般憔悴的模样,她努力平复着心绪,故作淡然开口道,“沄儿,人生在世,只有经历过苦痛与挫折,你才能长大……”   ……   答应替张丞相做的一场戏,明明终于落幕了。可是……悠瞑,为何你看见他的愁容,会这般心痛?   ☆、正文 第81章 心如死灰   指尖轻微跳动,沉睡已久的他终是徐徐张开了眸子。朦胧的视野中,那明黄色的舞凤帐幔何其夺目。走神了片刻,伏灵均方才察觉到,自己竟然躺在了紫宸殿的凤榻之上!   “帝君主子,您醒了!身子感觉如何?”端着汤药方踏入殿中,临槿见状,面上顿然笑意盈盈,愁容不再。   脑袋昏昏沉沉,闻声,他无力地缓缓侧眸瞧去,低沉开口道,“为何本君会在紫宸殿……韶溪呢?”   连忙走到凤榻前,临槿且搁下了汤药,弯身道,“帝君主子,您身子要紧,还是先服药罢。”   “叫韶溪过来,扶本君回崇安殿。”吃力地坐起身来,伏灵均根本没有理会她。   连忙上前扶起他,临槿极其为难,只好悻悻低头答道,“陛下……陛下见主子昏倒,一怒之下便杖责了崇安殿内的所有伺人……”   猛然一震,伏灵均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闻,“陛下现在何处?”   “帝君主子,陛下正在书房与上官大人议事。且,陛下已然差人将您的物件皆搬来了紫宸殿。这几个月,您安心住在此处便是。”临槿见他极力想要下地,只好努力地劝阻道。   狠狠甩开临槿,伏灵均周身怒气即刻上涌。他着实想不到,今时今日的她,竟会变得如此狠心决绝,如此冷酷无情!   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终是下了凤榻。未等临槿上前阻挡,伏灵均已然赤脚踉跄地冲出了寝宫。   跌跌撞撞地在长廊中跑着,顾不得地上尖利的石子将自己双脚划伤,伏灵均此刻只是一心想要向她问个清楚。   来到御书房门前,满心愤慨的他正欲破门而入,却听见了屋内人的对话。   “陛下苦心部署已久,为何要就此收手?”上官逸逡的质问声,他再熟悉不过。“齐国与大燕不共戴天,陛下当初立下帝君之时,已然答应臣等出兵伐齐。难道又是因为帝君,陛下要就此放弃灭齐大业吗?”   “朕终究会让齐国付出代价,只是如今为时尚早。况且,灵均他尚怀有朕的子嗣,朕亦然不愿与齐国大动干戈。伐齐之事,暂且缓上几年罢……”   “陛下还在犹豫什么?如今淳于缉熙已死,齐国人才凋蔽,猛将迟暮。您如何能因为一个男人而这般断送大燕江山啊!”上官逸逡的言语,让伏灵均紧紧攥起了拳。   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终于被他的愤怒所冲破。伏灵均猛然推开门,大步跨入御书房内,任由着自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倒也不惜失态于人前,直指着褚宛翕便红着眼道,“伐齐……淳于的性命……褚宛翕,一直以来,本君当真信错了你!”   本能地想要开口去解释,可是话到了唇畔,她却又沉默了。   “你明知道淳于将军对本君而言……你竟然杀了她!一直以来,你处心积虑地利用本君,只是为了得到大齐江山,不是吗?”歇斯底里地指着她,他却连哭的力气也消耗殆尽了,“都是假的,你一直都在演戏,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永远都是骗子,永远!”   “灵均,你听……”   “本君竟会可笑到如此地步,哈哈哈哈哈!褚宛翕,你不是很在意这个孩子吗?今日本君且替大齐的黎民百姓,回报你的‘不杀之恩’!”语毕,尚未等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伏灵均抓过案几上的一把长剑,便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小腹!   在场众人皆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险些昏厥,书房内,只闻褚宛翕撕声裂肺地大吼了一声“灵均”,所有人便都陷入了无尽的晕眩。   冲上前牢牢抱紧他的身子,褚宛翕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是疯狂地大吼着传太医。而此刻眼下,周遭的伺人们也早已乱作一团,四处奔走了开来。   她始终不敢相信,伏灵均竟然用自己随身多年的佩剑,来伤害他们的孩子……   ……   夜深人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不知为何,褚宛翕只觉得今年的冬天竟是这般漫长而寒冷。   独自守在凤榻前,她目光涣散,神情恍惚,脑海中依旧抹不掉白日里的那副骇人画面。殿内此刻血腥气味弥漫,临槿担心她再度崩溃,只好在殿内点了一炉海棠香。然而,纵然香气再浓郁,却也无法真正地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他们的孩子没了……   为了大齐,为了淳于,他舍弃了自己,舍弃了他们的孩子!   褚宛翕的耳畔,仿佛又回荡起了当日淳于缉熙的话语。这些年,他对自己的感情,难道真的只是在做戏吗?   冥冥中,她与他之间暗中的较量,与其称之为妻夫间的猜疑,倒不如可以看做是一场江山豪赌!而这赌局大得出奇,以至于,他们二人皆输不起。   “褚宛翕,本君恨你……”微弱而沙哑的嗓音,幽然自他唇畔传来。   闻声,她平静地侧眸望向了他,面色阴沉地开口道,“如你所愿,皇儿已然被她的亲生父亲杀死了。”   没有再言语,伏灵均微微张开眸子,只是空洞地盯着帐幔的顶部,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曾经,朕以为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是爱,是相濡以沫的依赖。虽然周围不止一个人劝过朕,让朕清醒些来看待这份感情。可是,朕却始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毫无生气地吐出这些话,她的目光中,再无一丝光彩。   榻上的他,此刻只是继续沉默着。   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褚宛翕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缓缓起了身,“比起我们的孩子,你更在意的却是你的淳于将军,你的大齐江山。可是,朕根本没有碰过淳于缉熙,且朕早已打算收回在齐国的部署。如今,你做出这样的事,只能莫怪朕主意已变……灵均,终有一日,朕定会让这大齐山河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你既然如此憎恨齐人,何不直接杀了本君?”他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年来,你与本君之间的猜忌从未断绝……”   被他一语中的,她的笑容终是僵硬了一瞬。回眸重新看向他,褚宛翕只是淡笑着答道,“杀你?朕怎么可能会杀了朕最心爱的男人呢?你且放心,朕这一世都会让你锦衣玉食,享尽富贵荣华。然后,让你亲眼看着你所在意的大齐江山,是如何被朕一点点地踩在脚下!灵均,你要知道,不管你这些年来爱的人究竟是谁,朕永远都是这世间最在意你的人。因为在意,所以朕也根本接受不了你的一丝背叛!”   “你究竟想要怎样?”他怒气上涌道。   “既然你不喜欢紫宸殿,朕让人帮你搬回崇安殿便是。不过……从今日起,朕也不会再踏入崇安殿一步!”苦涩地笑着,她终是头也不回地向外间行去,再也不曾回眸望过他一眼。   望着她落寞离去的背影,此刻的他竟毫无开口挽留的勇气。   这一次……究竟是谁错了?      ☆、正文 第82章 册封新君(1)   埋首专注地批阅着奏折,她面色沉着,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转眼间,已过去了五日,她再也没有问过临槿,有关于伏灵均的任何事。甚至有一夜他高烧昏迷,褚宛翕竟也没有再动身去探望他,也不多加过问。   黄昏时分,寒鸦归巢时嘶哑的鸣叫声,隐隐透过窗子传入她的耳畔。她的心,也是这些年来前所未有得平静。只是无人可知,她如今究竟是心如止水,还是心如死灰?   “陛下,留云阁一切已打点妥当。三日后,张公子便可入宫。”临槿徐步由外间踏入,躬身道,“只是如今还差您的册封诏书,尚未颁布天下。”   淡漠地抬起毫无生气的眸子,褚宛翕闻言只是沉沉开口道,“暂且以内二品君位册封,迎张氏入宫。”   “是,陛下。”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临槿仍是有些畏惧,只好悻然继续道,“启禀陛下,后宫中凡册封伺君位以上之男子,诏书上皆需帝君主子的印鉴……不知……”   面上显露出些许的不耐烦,褚宛翕索性抬头看向了临槿,“诏书拟好后,你只管送去崇安殿便是,无需多言。”   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临槿连忙垂首躬身答道,“是,陛下。”   ……   坐在厅中主座之上,沈振鹤随手翻着黄历,神情倒也极为悠闲。然而,她指间滑落的翻书声,每一响都紧扣着在场其他二人的心弦。   抬眸望向梁木,她估算着日子,不经意地咂了一下嘴,“大年三十那天,当真是个吉日啊!”   捏紧拳头,沈振鹭当即展露笑颜,忙开口问道,“长姐,那不如就定在那天,让我迎楚瑜过门罢!”   暗自扫了一眼另一边的卫楚瑜,沈振鹤见他神色淡然,心间倒也有了些许分寸。故意顿了顿,她佯装着为难,叹了口气,继而微微蹙眉道,“只可惜,除夕那日皇上要迎娶新君入宫。你们若在府中办喜事,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我看,还是再给你们另择一个日子罢。”   “哦?新君?”卫楚瑜淡淡地笑了,“也不知是哪家公子?”   沈振鹭再清楚他不过,唯恐他的言语再惹沈振鹤不悦,继而忙开口道,“天家的事,我们还是莫要多加议论了。”   “新君是张元笈的小儿子,我倒是见过一次。这孩子聪明机灵,模样脱俗,的确讨人喜欢。”沈振鹤不痛不痒地说着这些话,却也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卫楚瑜的神情变化。   轻轻点头,卫楚瑜依旧笑道,“张公子当真好福气。”   “楚瑜……”   “振鹭,我们且听从大将军的意思,另选一个日子罢!”卫楚瑜面上的笑,开始变得越来越勉强了起来。   沈振鹤心里已然有数,虽觉得这男人可恨,他其实也算是个可怜人……   “大年三十那天,宫里会宴请朝臣以表庆贺。振鹭,你这两天给楚瑜多挑几套衣裳,我打算除夕带你俩一起进宫,向陛下谢恩。”暂且将手中的黄历合上,沈振鹤站起身来,又道,“帝君主子近日身子不适,那日恐是不会到场赴宴。倘若新君在场,你们理应注意些礼节,莫要落人话柄。也罢,我先回书房了,你们也各自早点回房歇息。”   “好,长姐也当心身子。”沈振鹭望着她转身向内厅行去,直到完全离去,方才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卫楚瑜转身也欲离去,却被她一把扣住手腕,也是一震。   “你今天的神情……难道之前你说过的话,都是为了敷衍我吗?”沈振鹭的语气,不由得重了些许。   他紧闭双唇,只是一言不发。   “她娶了新的男人,所以你就按捺不住了?”沈振鹤的声音,细微地颤抖着。   冷冷地看向她,卫楚瑜只是沉着答道,“我从未羡慕过伏灵均,因为他的妻主不仅仅是宛翕,而是整整一座大燕江山 。既然坐上帝君的位子,他便有这个义务,来容忍越来越多的男人,与他一起分享他的妻主。”   “那你……”   “今日多问了一句,不过是好奇那张公子罢了,你无需多心。”卫楚瑜语毕便转身去了。   站在原地,沈振鹭只觉得一切都有些古怪。他的神情,和他的言语,在她脑海中不住地盘旋着,久久无法消散……   ……   端着紫宸殿送来的诏书,伤痛未愈的韶溪步履维艰地走着,掀开内间的珠帘终是来   到了伏灵均的软榻前。   犹豫再三,韶溪碍于圣命难为,只好壮着胆子将诏书双手呈到了伏灵均的面前,颤颤巍巍地道,“主子,这是紫宸殿送来的,需要您拓上九龙印。”   神情麻木地侧倚在窗畔,一场大病让他越发得瘦削虚弱了不少。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他听见“紫宸殿”三个字,却是周身一震,立刻便看向韶溪问道“这是甚么?陛下,陛下她今日会来吗?”   “回禀主子,这是一道……册封新君的诏书……陛下拟定于除夕那日,册封张丞相幼子滁沄为内二品皇君,赐居留云阁。”韶溪的话语断断续续,唯恐他再情绪失控,做出些可怕的事。   “她……她要娶新的男人入宫了?”伏灵均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将头埋得更低了,韶溪唯有胆战心惊地开口劝道,“主子,新人入宫,不过是宫中寻常事务罢了。听闻那张家公子年纪不过十六岁,分明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侍奉陛下……”   “够了!”一把抓过那诏书,伏灵均怒不可遏,狠狠便将其摔在了地上。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当真会对自己这样残酷,这样绝情!   难道,这些年过去之后,她当真已然深深地厌倦自己了吗?   “主……主子……”   微微喘着粗气,伏灵均因为方才动怒,不小心又撕扯到了小腹的伤处。望着地上那明黄色的绢布,他只觉得此刻似是万箭穿心一般痛苦。   身为天家皇子,自幼他便过惯了被人宠溺,可以自由任性的日子。   他时刻怀揣着那身为皇子的尊严,直到今日,仍是难以轻易放下。且曾经,他最为鄙夷宫中那些不择手段来争宠的皇君们。而如今,冥冥中这个世界已然将他逼迫得,渐渐成为了那些后宫怨夫中的一人。   自己意气用事,有错在先,却始终没有在她面前“屈尊降贵”,完全地放下自己身为皇子的“身份”。   倘若……自己退让一步……她还会向自己回头吗?   鼻间发酸,喉咙哽咽,稍稍平复自己的怒火,思索一番,他终是哑着嗓子徐徐开口道,“韶溪,且将印鉴拓上,送去御书房罢……”   ☆、正文 第83章 册封新君 (2)   站在铜镜前,伏灵均张开双臂,且由着韶溪为自己换上了新制的玄色绣金龙纹礼袍。他凝哞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双唇紧闭,面色铁青。明明在除夕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他却依旧愁容不展。   “总管,紫宸殿的一位姐姐正候在殿外,劳您过去一趟。”门外骤然传来伺人的声音,让韶溪不由得放慢了动作。   仔细地将伏灵均的衣衫打点妥当,韶溪略一躬身,方道,“主子,小的去去就来。”   沉着地点了点头,伏灵均待他走远,眸中不由得增添了一丝光彩。   终究,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片刻后,韶溪推开门回到了屋内,他见伏灵均依旧站在原处,不禁上前低声道,“主子,您身上有伤,还是仔细歇歇罢。”   “陛下派人来作甚?”伏灵均明明心间流露着淡淡的喜悦,面色却依旧平静如常。   欲言又止,韶溪唯有垂首小心翼翼地开口答道,“回禀主子,陛下……陛下派人传话,今晚在朝阳殿的宴会,您……您不必出席了……”   心间某处似乎被刺穿一般,伏灵均闻言后,只觉得此刻房内着实过于压抑,自己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她……当真不肯见自己了吗?   ……   晌午时分,迟迟未用午膳,褚宛翕依旧在专心地处理着政务。年关时节,朝中所耗银钱剧增。各部的每一册账本,她都要去翻阅查看,丝毫不敢懈怠。如此日日几乎都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明明新年将至,她却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享乐。   “陛下,张君今早已然入住留云阁了。”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临槿仔细跨过门槛,向她行来。   埋头翻着账本,褚宛翕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未多加过问。   徐步来到书桌前,临槿见她面色发暗,只好壮着胆子开口道,“陛下,您凤体要紧,暂且歇息片刻罢。眼看晌午就要过去了,您这会子午膳尚未用呢!”   抬眸瞧去,她一眼定格在了那盘饺子上,骤然好奇问道,“御膳房今日包了饺子吗?倒是稀奇。朕倒还不饿,你且将它退下去罢!”   “主子,这是帝……”临槿终是担心她动怒,索性改口道,“主子,您先尝尝可好?”   察觉到她古怪的神情,褚宛翕不禁盯着她,直起身来问道,“你这样紧张,难道怕朕杀了你?”   “主子息怒,小的不敢欺瞒您。这饺子是韶溪送来,帝君主子今日亲自包的。主子恕罪,主子恕罪!”临槿的神色慌乱道。   闻言,褚宛翕的面上平静依旧,倒是并未动怒。她扫了一眼那盘饺子,只是淡淡开口道,“你且将饺子搁下,然后……”   顿了顿,褚宛翕思索片刻,方才又开口道,“你去给韶溪回个话,就说朕差人将饺子倒掉了。”   “陛下……”临槿极其诧异她的做法,但碍于她毕竟是主子,临槿只好悻悻地转身向门外行去回话了。   房内再次剩下了褚宛翕一人,甚是静谧。   淡然地拿起筷子,她夹起一只雪白的水饺,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鲜甜的肉汁,夹带着她往昔的回忆,倾刻间竟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的思绪。   在外面回完话,临槿愁眉苦脸地回到了房内。忽然间,她远远见着褚宛翕竟然在吃那盘饺子,当下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主子,您何必……”   “比起当初,他的手艺的确精进了不少。”褚宛翕沉沉地开口道,面色从容如许,“百忙之中,得夫君亲自下厨送来午膳,朕倒也算是享尽齐人之福了。”   被褚宛翕惹得哭笑不得,临槿渐渐却也明白了她的心思,“陛下,您今晨传话,不让帝君主子参加百官晚宴,实则其实是担心他伤处未愈,恐是身子吃不消罢……”   没有回答她,褚宛翕只是静静地吃着那盘白莹莹的饺子,默不做声。许久,待到整整一盘饺子皆被吃得精光,她方才开口道,“待会儿,你且陪朕去瞧瞧那个新进宫的孩子,正好让朕缓缓神。”   “是,主子。”   ……   托腮趴在窗边,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动不动,似是走神已久。明明旧日里,他最喜欢大年三十这天了。因为一年里,毫无生气的府里,会是最为热闹的!   只是,今年过年,他身边再也没有巧霖,也没有自己的母亲陪伴了。来到这陌生的皇宫里,他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皇宫之于相府,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哎哟我的少爷,陛下都到门前了,您怎么还不去接驾啊!”慌张地从外间一路小跑而入,孙茉莉喘着粗气忙唤道。   因为担心张滁沄一个人在宫里又会做甚么傻事,张元笈特意请旨,准许孙茉莉陪同他一并入宫照料。可孙茉莉哪里知晓,明明是入宫的第一天,张滁沄竟就在窗边发起了呆,整整一日也不梳洗打点,足足让她干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茫然地回眸看向孙茉莉,张滁沄见她倒也为难,只好乖乖地站起身子,向外间徐步行去。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皇帝,他始终提不起半丝兴趣。   劳累了数日,难得偷闲出来散散心,可褚宛翕却不敢再踏足崇安殿一步。只因那夜的场景始终都像梦魇一般,不断侵袭着她之后的每一个夜晚。   带着临槿大步踏入留云阁,嗅着房中清新的茉莉香气,她顿然觉得神清气爽,心情也明朗了些许。只见,这阁中处处皆是装点一新,并未过有过多奢华之物,但也不失分寸。一个少年的房间里,偶尔可见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倒也有趣。   “滁沄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依旧穿着入宫时的青色小袄,他周身尽是掩不住的稚嫩与青涩。   看着这十六岁的少年跪在自己脚下,褚宛翕正欲开口,却见孙茉莉连忙上前跪地道,“陛下恕罪!是小的忘记告诉张君,理应改口自称‘臣伺’了。”   之前倒是见过孙茉莉几次,褚宛翕知道她自是有分寸,索性淡笑着道,“无妨。滁沄第一次进宫,规矩可以慢慢学,倒也不急。地上凉,你们都起身罢!”   “谢陛下。”孙茉莉悻悻地扶着张滁沄一并起了身,终是松了口气。   听见女子清丽的声音,似乎并不像是年迈的老妪。张滁沄好奇地微微抬起头去,不经意间,却是正对上了褚宛翕的眸子。   第一次瞧见张滁沄的脸,褚宛翕竟也是周身一震。   当年在茫茫雪原中,那个从马车上走下救了自己一命的翩翩公子……他和十七岁那年的伏灵均,模样竟生得那般得相像!   难道……当真是上天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吗?   ☆、正文 第84章 幕后黑手   面若桃花,杏目微合,眉宇间尽存浩然清气。伫立于前,她周身之光彩难以掩盖!   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张滁沄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妻主……   “沄儿,不得正视陛下。”孙茉莉见他一直忘我地盯着褚宛翕,连忙上前低声提醒道,倒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回过神来,察觉到褚宛翕也一直望着自己,张滁沄脸一红,连忙别开了脑袋。   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伏灵均早年的身影,褚宛翕越看这少年,心中也越是难以平静,“滁沄,你午膳用过了吗?”   涨红着脸,张滁沄生涩地低头答道,“尚……尚未用过。”   “也好,朕且陪你用午膳罢。”褚宛翕面上和煦的微笑,让他倍感心安,“临槿,你且去传膳罢。”   闻言,临槿愣了一下,方才转身出了留云阁。她只觉得好奇,毕竟明明晌午时陛下已然用过了帝君送来的饺子,这会子怎么又陪着张君用起膳了?   褚宛翕笑着迎了他一并踏入内间,待他倒也热忱。但由始至终,她的眉间似乎都藏匿着一团淡淡的愁云。   ……   “陛下可用了那饺子?”见韶溪终于回到崇安殿,伏灵均的心却是揪得更紧了。   面如土灰,韶溪干巴巴地望着他,嘴唇颤抖了许久,这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回禀主子,临槿总管说……陛下将那饺子……倒……倒掉了……”   她始终是恨自己的……她始终不肯原谅自己……   伏灵均压抑着自己复杂的情愫,却也觉得自己分明有些可笑,“陛下现在在何处,本君想要见她。”   “方才在路上遇见的紫宸殿伺人,似乎陛下去了留云阁,与张君共进午膳。”韶溪将头埋得极低,说话的声音也微弱了不少。   听闻此言,这一刻,他终是完全释然了。   褚宛翕不愿踏足自己的殿阁,更不愿触碰自己送去的东西。她对自己这样恨之入骨,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如今她有了对她温柔,比自己更加年轻俊秀的男子侍奉。她始终是帝王,其实从一开始,她便不必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不是吗?   坐回软榻边,他只是苦笑着,一言不发。不知不觉间,这座崇安殿在他的眼中,竟也添上了几分冷宫的味道。   “韶溪,随本君去御花园中走走。”着实觉得心里苦闷,他几乎一刻都在房中待不下去了!   雪后的御花园中,亭台水榭,一石一木,银装素裹,处处凄迷。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块压在头顶的巨石,在无形中给予了他无尽的压迫感。   在崇安殿中待了许久,他第一次踏出院子,来到这御花园里。尽管周身裹着玄色狐裘斗篷,他却依旧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独自站在已然结冰的御湖边,伏灵均抬眸望着挂满冰晶的垂柳,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齐地那稍微温暖一些的冬天。   大燕的冬日漫长而又寒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春天快些到来,好早些让那骄阳带给自己一丝温暖。   是啊,自己已然成为了齐国的罪人。倘若没有褚宛翕的庇护,自己今朝一旦踏入齐国,便会遭到伏德佩的追杀……齐国,始终回不去了。   “想不到许久未见,帝君主子竟清瘦了不少。”在伏灵均凝眸出神之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不禁回眸瞧去,他见着那穿着醺色灵芝纹大氅的男子,略一分神,方猛然震惊!   缓缓侧步来到伏灵均身畔,男子垂眸浅笑,却带给了他阵阵寒意。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伏灵均警觉地瞪向他,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   “今日随振鹭进宫赴宴,碰巧经过罢了。”他的笑,让伏灵均极为不安。“难道,帝君主子害怕宛翕再次见到我吗?”   打了个冷战,伏灵均匆然向后退了一步,侧眸瞪向他道,“默玦,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深爱宛翕,可是放眼这些年,你背着她都做了些甚么!”   笑而不语,卫楚瑜只是淡然地打量着他,却是一声唏嘘,“难道你以为,你亲手杀了宛翕的孩子,她轻易会原谅你吗?你明知道宛翕自幼被亲人离弃,那孩子是这世上她唯一的血肉至亲!伏灵均,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孩子的事,只有我们和太医知道。你怎么会……”听闻此语,伏灵均满目震惊。   淡淡地扫过他一眼,卫楚瑜抿而一笑,“倘若没有我的人在你安胎药中落了曲迷散,你又如何会情绪失控,竟在她面前做出那样的蠢事呢?伏灵均,你的好恩师是我派人杀的……”   拳头一点点地收紧,伏灵均的面色已然发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卫楚瑜的笑意,瞬间完全化为乌有。步步向他逼去,卫楚瑜恨不得将面前的他碎尸万段,“我恨你们伏家人,我恨你们。伏德佩杀了我的全家,你反倒送我兄长入宫侍奉她,难道你以为我毫不知情吗?明明我已经嫁给宛翕了,可是就连新婚之夜,她趴在我身上都口口声声地在唤着你的名字。她宁愿冒死赴险,也要一次次地救你性命。为何?你为何还不知足!”   伏灵均一怔,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此生他一直坚信着人定胜天,可是最终却又不得不被造化玩弄,以致于行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面前这个男人,是她的第一个夫君,且似乎比自己更要了解她想要些什么。   他恨自己,此刻的口气,也像极了那晚满面绝望的她。   本以为伏灵均知晓真相会暴跳如雷,卫楚瑜已然做好了与他抗衡的准备。可是,他听闻这些话语后,却出奇地平静……   苦涩地抿起笑容,伏灵均红肿的眼睛,暴露了此刻自己的无助与茫然,“默玦,对不起。”   对不起……   卫楚瑜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闻……昔日里不可一世的伏灵均,竟然向自己道歉!   “本君如今没有皇妹,也没有了孩子。这或许,都是本君的报应罢。宛翕,她已然是本君在这世上最后的倚靠了。”伏灵均的声音沙哑,语气低落,并未沾染丝毫昔日的傲气。   默默地垂下眸子,卫楚瑜紧闭着双唇,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与他相争了那么多年,也气他恼他了那么多年……他今日这样低声下气地向自己道歉,自己该原谅他吗?   就在卫楚瑜转身思索的瞬间,忽然感受到脖颈间一凉。他猛然瞧去,殊不知一把利刃竟已然抵在了自己温热的脖颈旁!   胸膛紧紧贴着卫楚瑜的脊背,伏灵均收紧手上的力道,却不禁冷笑道,“只是,我们的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且你三番两次在人后作祟,你觉得本君当真会放过你吗?”   “我出卖过宛翕,她已然恨我入骨,故此我并不奢求她能够回心转意。你若想杀我,那便动手,但也换不回你孩子的性命。不过如今,你不是更应该恨今天刚入宫的那个男人吗?”卫楚瑜沉着地侧眸瞧向他,不禁嘴角上扬,“多好的年纪啊,女人们不都是喜新厌旧的吗?没有了你我,宛翕选择那个孩子,不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手一松,伏灵均立刻将随身的匕首丢在了地上。脑海中幻想起她与少年共用午膳的画面,他的心始终难以平静!明明……他和卫楚瑜都是被遗弃之人,为何他还会可笑到如此地步呢!   ☆、正文 第85章 孰人沉醉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各色宫灯彩绢,将平日里独具天家威仪的皇宫,妆点得焕然一新,倒是增添了不少来自“人”的气息。   编钟叮咚而鸣,伴着一簇而起的笙箫雅乐,几乎响彻了整座肃立庄严的朝阳殿。此刻,文武百官们已携眷而至,分列两侧而坐。席间佳肴瓜果,美酒香馔,阵阵飘香,引人遐想。新皇登基后的首次除夕朝宴,自是隆重盛大。   白日里一直待在留云阁,直到入夜,褚宛翕索性直接将张滁沄带来了朝阳殿。整个殿内不见伏灵均的身影,上官逸逡观她如此大方带张滁沄赴宴,不禁又联想到了那日伏灵均的过激之举。一时间,她心内终是有了些分寸。   “张相大喜,看来陛下倒是很宠着张君啊!”大笑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振鹤不禁笑着打趣道。   闻声,张元笈不禁侧眸望向了高座之上的褚宛翕与张滁沄。她自是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况且经历过他离家出走一事之后……如今尽管一切看似平静,她亦然难保他日后不会再出甚么乱子!   一杯接一杯地将面前的酒水吞入喉中,褚宛翕近日心中烦闷着实无法排解,也唯有趁此机会借酒浇愁。宴会不过刚刚开始,她匆匆几杯下腹,脑袋却已然渐渐昏沉了起来。   席间坐在沈振鹭身侧,卫楚瑜一直也不敢去正视远处的褚宛翕。自白日里与伏灵均的一番交涉之后,他只是越发觉得她有些遥不可及了。   或许,他们本就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楚瑜。”将手试探性地搭在了他的手上,沈振鹭垂眸低声道,“不管你做过多少不妥的事,我都知道,你可以回头。”   自嘲地一笑,他只是远远望着高座的褚宛翕,淡淡答道,“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至少,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苦涩地捏起手边的酒杯,沈振鹭小抿了一口,却也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那高位之上,着实遥不可及的褚宛翕……   ……   清酒几盏,醉意朦胧。他的孤寂与不甘,尽数屈膝匍匐在这悲凉的夜色中,没有尽头。   原本,除夕是一个阖家齐聚的日子,理应热热闹闹的才对。可今时今日,面容憔悴的伏灵均,拖着羸弱不堪的身子,似乎只能躲在这清冷的崇安殿中,独自灌着苦酒,默然不语。   殿内炭火烧得辟啪生响,他独自倚身坐在窗侧,宽着衣袍,却显得身子越发得清瘦单薄。多日来他的遭遇,已然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   提起冰凉的玉壶,伏灵均一杯饮尽复而再酌。空荡荡的殿阁,在黑夜里隐隐透着一股莫名的嘲讽意味。   “主子,朝阳殿的宴会已然散了。”端着一杯醒酒茶,韶溪迈着碎步来到了他的身侧,“您身子要紧,还是醒醒酒罢。”   “倘若可以沉醉一世,本君宁可不醒来。”冷笑着昂首又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伏灵均半合着眸子,意识已然模糊了些许,“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只闻一声闷响,伏灵均气力不支,竟倒在了地上。   连忙将手上的杂务搁下,韶溪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迫不及待地凑到伏灵均的身侧,他忙扶起伏灵均的身子,倒是被吓得不轻!   “来人,快传太医!”   一个时辰后——   焰火漫天,人声哗然,宫中除夕的夜晚自也是别样得热闹。然而,这样愉悦的气氛,却与崇安殿的凝重形成了巨大反差。   将铜盆中的帕子拧安,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敷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之上,动作轻柔而临近无声。   这些年,她在他身侧守护久了,为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已然成为了可怕的惯性。   “今夜仔细照顾你家主子,明早他若苏醒,你且莫要提及朕来过。”见韶溪又端了一盆水过来,褚宛翕徐徐起身,望向他低声吩咐道。   “是,陛下。”韶溪颤颤巍巍地弯身换了铜盆,见褚宛翕抬腿要离去,只得垂首红肿着双眼道,“恭送陛下。”   望着褚宛翕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的背影,他为难地又侧首瞧了瞧昏迷中的伏灵均,无奈间只得一声叹息,便继续去做事了。   明明,陛下的心里,始终是在意帝君主子的……   ……   转眼间,万物滋长,大地回暖。春日里的融融之意,正一点一点地将寒冬的清冷拂之而去。不比燕地的常年严寒,春日里的大齐已然是一片暖色。   在齐国皇宫中居住数月,面对日复一日平淡而乏味的生活,卫楚英似乎已坦然接受。纵然时常会在夜里取出澜方剑把玩,日子久了,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自己给予了伏德佩过分的期望。   不过是一把剑罢了!她是皇帝,所藏宝剑何止千万呢?   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傻……竟会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动了这样可笑的情愫!   抬手落子,年后已然晋封伎人的陈峰见对面的卫楚英神情恍惚,不禁蹙眉问道,“还在想甚么?”   徐徐回过神来,卫楚英一怔,方才答道,“如今崇安帝君失宠,我们……”   “今早,我接到了大燕陛下的飞鸽传书。”从容地笑着,陈峰面上神色倒也惬意盎然。   微微一怔,卫楚英险些失手打翻身边的棋篓,“莫非,你要转而为陛下效忠”   “为大燕陛下效忠,也好比沦为弃子得好。如今崇安殿那位自身难保,你也理应识些时务。”陈峰又是一笑,“你弟弟住在将军府,自是安全妥当。留在大齐,恐怕也是你自己的执念罢!”   被他一语中的,卫楚英努力避开了他锐利的眸光,却也觉得面上发热。   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陈峰轻轻将其推至卫楚英的面前,复而开口道,“真正了解女人想要什么的人,只可能是女人。”   “这是……”卫楚英始终对陈峰抱着怀疑的态度。   轻轻端起桌上的青花茶盏,陈峰只是平静地答道,“醒世良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受到生活中的一些影响,所以断更了一段时间,对不起大家了。我会尽快振作的,感谢大家!   ☆、正文 第86章 博弈之道   命人升起一炉浮幽香,陈峰见他落子,方又打量起了面前的棋局,“如今这齐宫之中,虽看似风平浪静,然则,却另有暗涛。如何自保,你仍需斟酌。”   复而取子,卫楚英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了陈峰其人。数月一来,他的言谈举止,一直让卫楚英觉得心有余悸。卫楚英根本不相信,他只是伏灵均身侧寻常的一个伺人……   言罢,见卫楚英久久不语,陈峰心生好奇,顿尔开口问道,“怎的了?”   终是回过神来,卫楚英思索了片刻,不禁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不过是一介无名之辈罢了。”淡然一笑,陈峰面上似乎并未太过在意,“卫兄,你不必知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想要成为谁。”   闻言,卫楚英心内只是愈发觉得不安了,“那么陈兄以为,楚英应当成为何人呢?”   指尖轻叩着桌面,陈峰深邃的目光,让他惶恐不安,“谭玉笙的位子,你始终不可攀登。然则除此之外,或许不必多言,你理应明晓。我倒是相信,终有一日,你定会与谭玉笙势均力敌。”   骤然一震,卫楚英见他并无玩笑之意,倒也不由得开始深思了起来。   垂首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陈峰复而道,“大燕陛下在宫中安插的人,自是会处处助你,无需担心。”   “楚英始终不知,究竟当初……崇安帝君为何偏偏选中了我?”他的薄唇略微颤抖了起来,“这几个月,我并未再受过伏德佩传召,可是偏偏燕皇陛下又……”   “终有一日,你自会知晓。”陈峰意味深长地抬眸向他瞧去,抿而一笑。   半月前——   坐在书桌前,褚宛翕听闻方延瑞一语,却是一笑,“果然,想要对付伏德佩,卫楚英堪称一把利刃啊!方先生,朕当真越发钦佩您了。”收起手边的画卷,她的面上依旧是止不住的笑意。   抱拳作揖,方延瑞不禁弯身答道,“陛下过奖,微臣自是不敢当。”   “先生莫要自谦。”褚宛翕笑道,却徐徐细眯起了眼睛,暗自思索了起来。   秋瑟晚枫映环佩,溯月临岸沐德音……伏德佩啊伏德佩,想不到阴狠毒辣的你,当年却也有着这样好的文采!好一个大齐皇帝,呵呵,好一个秋溯月!   ……   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使得冬日残存的寒意逐渐地为其驱散,沉睡的万物正一点点地苏醒。蔚蓝的天际容不得一缕云的点缀,明亮如镜,澄澈明朗。   “再放点线,这样才能飞得更高。”微笑着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褚宛翕望着在园中嬉戏的张滁沄提醒道。   放了些线,张滁沄笑着跳着退了一步,忙侧首高声喊道,“陛下!沄儿快要抓不住了!这纸鸢飞得太高,感觉线就要断了呢!”   无奈地放下茶杯,褚宛翕索性直接起身,匆然赶到他的身后,忙拽过线抖动道,“当心手,若是飞得太高,随它去便是。”   感受到她指尖的触碰,张滁沄的面颊不由得发起烫来,神情别扭了不少。   见他身子微微颤抖,褚宛翕自也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只好将线递还与他,垂首干咳道,“你继续玩罢,当心就好。”   “陛下……”看她欲抽身离去,张滁沄本能地唤道,却又是一怔。顿了顿,他方才悻悻开口道,“沄儿知晓陛下政务繁忙,然而,沄儿却还是奢望陛下能够陪着沄儿,每日一起用午膳,一起……”   “都依你。”褚宛翕轻轻点头,复而唤来临槿便吩咐道,“传朕旨意,日后紫宸殿的午膳皆传至留云阁罢。”   “是,主子。”临槿躬身答道。   她当真要每日陪自己用膳吗?!   张滁沄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只觉得心内的感慨已然交缠万千。入宫前,他从未想过帝王竟也会有如此体贴细腻的一面。她对自己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理由去排斥她呢?   黄昏时分,他独自坐在窗边,默默望着天际夕阳的余晖。一壶苦茶已然被冲淡了味道,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是间歇地将茶杯递到唇畔,苦涩地抿着。   端着新茶徐步来到伏灵均身侧,韶溪弯身仔细地换过茶壶,垂首低声道,“主子,还是换一杯罢。”   失神间,伏灵均恍惚一怔,方才回过神来,“韶溪,这会子紫宸殿那边,应正是用膳的时候罢。”   面色一凛,韶溪似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或许……是罢……”   “本君想去紫宸殿附近走走,你且打点一番。”放下茶杯,伏灵均骤然站起了身子。   有些猝防不及,韶溪连忙搁下茶盘答道,“是。”   重新浣面束髻,半柱香之后,伏灵均披上了今年新制的朱紫羽缎大氅,平静地伫立在了铜镜之前。望着镜中神色恍惚的自己,伏灵均一时百感交集,唯有尽力按捺着不安的情绪,故作平静道,“且动身罢。”   午间一起用膳之后,褚宛翕兴起便带着张滁沄回到了紫宸殿。   兴致勃勃地翻着书架上褚宛翕的藏书,张滁沄乐此不疲地一本本打开来,笑着转身问道,“陛下,这些书讲得是甚么?”   坐在窗边一面批着奏折一边饮着茶,褚宛翕闻言淡淡一笑,抬眼看向他道,“你左手边的那些是上官大人安排与朕的功课,每日必须做注的。右手便,是朕从齐国带回大燕的一些话本杂集,倒是有趣些。”   不假思索地抽出右手边的书,张滁沄笑着跳着回到了褚宛翕的身侧,“陛下可不可以给沄儿讲故事听?”   褚宛翕瞧向那书去,神色一僵,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崇安王府卧房中那熟悉的声音。   ……   “维祯,且将这书读与本君听,可好?”   ……   猛然将思绪拉扯回来,她勉强地抿起笑意,且将话本翻开来道,“自盘古……”   “帝君主子恕罪!没有陛下的旨意,您不能贸然进入紫宸殿!”殿外忽然传来了伺人的急促的声音,惹得褚宛翕顿然失声。   他竟然来了?   似乎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张滁沄见状,连忙问道,“陛下,帝君主子驾到,沄儿是否需要回避?”   “你是朕的皇君,陪在朕左右乃是正大光明之事,何须回避?”她不等张滁沄再多言,已然唤来了临槿,“让帝君进来罢。”   灵均……许久不见,不晓得你可安好……      ☆、正文 第87章 紫宸重逢   临槿前来传话后,亲自迎着伏灵均进了殿。重新踏入这久违的紫宸殿,他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却也有些不敢相信,褚宛翕当真肯同意见自己。   穿过外殿,伏灵均带着韶溪随着临槿一路入了内殿。满心忐忑的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觉得心内无比沉重,手心尽是冷汗。自那夜她说她再也不会踏入崇安殿一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一次。哪怕是今日来此寻她,对于伏灵均来说,也更像是一场豪赌。   透过层层珠帘,他隐约看到了远处窗前,褚宛翕模糊的身影……和她身侧的少年!   “启禀陛下,帝君主子到了。”临槿在前为伏灵均及韶溪开路道。   旧日里屡次前往崇安殿请安,却一直被拒之门外的张滁沄,初次见到久违的崇安帝君伏灵均,却是周身一震!   他清冷如玉的面庞,精致而不失天家威仪。可是细细瞧去,伏灵均的眉眼之间,却是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恍然间,张滁沄终是读懂了褚宛翕与自己相处时,眸中时常不经意中流露出的感伤。   原来,自己只是伏灵均在她心中的一个影子……   “臣伺张氏参见帝君主子,帝君主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见伏灵均大步向这边走来,张滁沄忙回过神来,俯身跪地向他叩首道。   少年的面容自他眼前一闪而过,伏灵均却也是一愣,方才将目光挪移到了面前的褚宛翕身上。许久不曾与她相见,他心间许多的话堵在喉头,顷刻间倒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站停脚步,微微俯身,伏灵均意味复杂地垂首向褚宛翕见礼道,“臣伺参见陛下。多日不见,不知……陛下可否安好?”   一手抓上张滁沄的手,褚宛翕只是淡然地扫了伏灵均一眼,便侧眸看向张滁沄道,“地上凉,莫要跪着了。”   “陛下……这……”为难地看着褚宛翕,张滁沄只好踉跄地站起身来,索性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根本不敢再与面前的伏灵均对视。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伏灵均似是熟视无睹一般,面上神情平静依旧。多年来在齐国朝堂之上,经历过太多的腥风血雨。他的心,原本已然不会轻易受到外界影响而有所波动。   垂眸嗅着茶香,褚宛翕感受到了来自伏灵均清冷的目光,幽幽开口道,“难得帝君前来向朕请安,朕一切安好。倒是帝君的身子未愈,理应好生在崇安殿中修养。出来频繁走动,着实不妥。”   “是,臣伺谨遵陛下旨意。”面无表情地俯身答道,伏灵均完全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今日之后,他对于她仅存的那一丝希望,也被她这样陌生的语气所彻底磨灭了。   抬眼唤来临槿,褚宛翕开口便道,“你且送帝君回寝宫好生歇息罢!”   若有所思地望了伏灵均一眼,临槿只好尴尬地埋首凑上前道,“帝君主子,请。”   欲言又止,伏灵均的眸光闪烁一瞬,便再次跌入了万丈冰渊之中。她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甚至宁愿宠着一个自己的替代品,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曾经,她对自己的爱意是那样得浓烈,甚至超越了国仇与家恨这样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是,自己始终伤害了她。她如今如烈火一般不可浇息的恨意,不正是起源于她当初对自己深入骨髓的爱吗?   那个张滁沄生得那样像自己,她虽然宠着他,可她心里明明是有着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她甚至都不愿与自己多说一句话,就要逐自己离开呢?   “宛翕,本君想你了……”鬼使神差地低声念出这句话,伏灵均一时哽咽,热泪竟涌上了眼眶。   并未太过在意,她只是继续云淡风轻地下令道,“临槿,送客罢。”   “帝君主子,这边请。”着实有些难为情,临槿只好又唤了一声。   意味复杂地看了褚宛翕一眼,伏灵均袖间的拳头紧握,在身为皇子的自尊心作祟下,他终是转过身来 ,大步便向殿外行去了。   望着他落魄的背影,褚宛翕面上的笑意也随之一丝丝地被抽去……   “陛下始终放不下帝君主子,可为何您还要对他如此冷淡呢?”早前却是听闻二人不和,张滁沄年纪小自也不懂避宫中忌讳。待伏灵均走后,他张口便好奇地问道。   回过神来,褚宛翕凝眸间愁眉紧锁,沉默许久,方才答道,“朕只想让他安心而纯粹地恨朕,不必有所顾忌。或许只有这样,日后对于他,才是一种更好的解脱罢!”   不大明白褚宛翕话语中的意味,张滁沄只好道,“沄儿只晓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闻言不禁苦笑,她无奈地叹息,“喜欢一个人,未必会能一直让他幸福。有时候,或许那会变成一种枷锁……你再过几年,便会明白了。”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张滁沄越发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了。   ……   一场春雨过后,御花园中新绿昂扬,处处尽是鸟鸣花香。不比北地清冷,齐都的春日温暖而湿润,自是让人觉得周身舒畅。   行在御湖的堤岸旁,谭玉笙侧眸望着湖心风光,不禁陷入了旧日里的遐想。曾经,也是在这里,大家都还年少时,那是何等得快意自得。如今,世事已变化万千,终究都回不去了。   “此番周如深得了凤裔,又被陛下晋封为内四品昭人,自是不容小觑。他日若为陛下诞下小公主,恐是……”   “不过是一个昭人罢了,看你如此在意,莫非你还怕他夺了你皇君的位子?”不屑地扫了身后的沈君一眼,谭玉笙淡淡笑道,“既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理应好生照看他。毕竟每个月陛下去探望他时,或多或少也会绕道来瞧瞧你。”   被谭玉笙这样地一提点,沈君只觉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些,“那个周如深的气焰太盛,明明臣伺才是一宫主位,他却每日趾高气昂,成何体统?”   “欲成大事者,何必在乎这些细节。如今,那厮正讨得陛下欢心,你又何必亲自上去寻不痛快呢?”又是一笑,谭玉笙随手便指向了远处湖心亭中的二人,“有时候,一些脏活累活,完全不必你出手。”   一眼瞧见了湖心亭中的卫楚英与陈峰,沈君心中即刻有了分寸,恍然大悟道,“多谢帝君主子指点!”   放下手,谭玉笙复而故作无事地前行道,“周如深虽得圣宠,然则却不足为惧。本君真正担心的,是怕有些人想要借着自己那张脸,暗地里抓住陛下的心。”   “那卫幸人……陛下的确许久不曾寻过他了。而陈伎人在宫里,更是默默无闻之辈。不晓得帝君主子为何……”   “你以为,陛下能够将随身多年的澜方剑,随便地赠与一个普通的幸人吗?”谭玉笙的拳不禁收紧了起来。   察觉到了谭玉笙隐隐的怒意,沈君只好埋首道,“是臣伺愚钝,请帝君主子恕罪。这件事,臣伺定会办妥,还请您宽心。”   ☆、正文 第88章 初晨解围   “羯人生性狡诈,自□□建都之时,他们便频频犯我大燕边境。陛下若欲派人出使外族,还需三思而行!”持笏出列,上官逸逡满面愁色,久久挥之不去。   早有所料上官逸逡会提出异议,方延瑞见状,从容不迫便上前一步躬身道,“上官大人所言不假,然则如今羯人退居北漠已久,且屡年遭逢齐国北征,饱受困苦。现今齐国对燕国虎视眈眈,若是如今大燕与羯人修好,必可制衡南齐,以保长宁。”   怒火中烧,上官逸逡见方延瑞又在朝上与自己叫板,登时便侧身冲她冷笑道,“方大人久居南地,如今倒也对北地之事甚为关心了!”   “上官大人此言,莫非是……”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眼见二人愈吵愈烈,毕竟是在朝堂之上 ,褚宛翕唯恐引得满朝流言蜚语,只好打断了二人。   这二人做了一世的冤家,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却也总是针锋相对。毕竟她们同样在朝为官,褚宛翕并不希望二人再次陷入纷争。   “陛下!”   “陛下三思!”   上官逸逡与方延瑞异口同声唤道,相视间,却又是一脸鄙夷。   干咳了两声,她只觉得今日局面颇为尴尬。进退两难间,褚宛翕只好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朕倍感不适,且退朝罢!”   ……   方用过早膳,因心中愁绪充斥,伏灵均根本无法长留于寝宫中歇息。清晨,他索性直接来到了御花园中散心。   晨间的园中虽闻有隐隐鸟鸣,四下却仍是带着几缕清寒,让人压抑。他带着韶溪一路而行,心中极其彷徨而无措,自己倒也无可奈何。   早起出来随意走走,张滁沄恣意地伸展着双臂,神情惬意却仍脱不去一身稚气。毕竟进宫不久,一切事物对于他而言,都是新鲜的。始终,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少爷,帝君主子在前面,还是绕道罢。”远远瞧见了正在假山旁赏花的伏灵均,孙茉莉一把拦住了张滁沄,忙压低嗓音道。   漫不经心地顺着鹅卵石小径望去,张滁沄思索了片刻,反倒继续大步而去。无奈间,孙茉莉唯有悻悻地跟了上去。   一直以来,张滁沄都觉得二人之间似乎有所误会。他只希望伏灵均不要继续生自己的气,毕竟他明明知道,褚宛翕的心始终不在自己这里。   “臣伺参见帝君主子。”距伏灵均一丈开外之时,张滁沄已俯身向他见礼。   闻声,伏灵均徐徐侧眸而去,见到张滁沄却是冷然一笑,“张君不必多礼。”   “谢帝君主子。”张滁沄直起身来,兴致勃勃地又向他走近了几步,“帝君主子,那日您走得匆忙,臣伺尚未与您好生交……”   “今日这园中的老鸹着实有些聒噪,韶溪,且随本君回崇安殿罢。”赫然打断了他的话语,伏灵均根本没有再多瞧张滁沄一眼,转身便向韶溪道。   未免有些尴尬,张滁沄虽年纪尚小,但人情世故自也懂得。此番被伏灵均如此羞辱,他心内着实有些委屈。   “此处确实吵闹,看来帝君的确不宜久留,且早些回去歇息罢。”方下朝归来,褚宛翕恰好路过瞧见这一幕,顿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不等伏灵均开口,褚宛翕已然一手扣上了张滁沄的手腕,言笑间大步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行去,根本没有在意身侧他黯淡的眸光。   难为情地回头望了一眼伏灵均,张滁沄紧咬着唇,心里百般地过意不去。   二人渐行渐远,半晌过后,被她拖着行去大半路,张滁沄终是按捺不住开口低声道,“陛下……您这样做,只会让帝君主子更加憎恨臣伺……”   “傻孩子,你认为你用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他喜欢你吗?”褚宛翕渐渐放慢了脚步,“以后离他远点,不然朕可保不得你的平安。”   “可是……”   “灵均今日出言羞辱你,想来并非是真的要对你不利,只是给你个警示罢了。倘若今日他反倒对你和善有佳,那才需要你多加提防!”褚宛翕松开了他的手,抬眼唤来孙茉莉道,“且送沄儿回寝宫罢,日后莫要由着他了。”   埋首俯身见礼,孙茉莉总算松了口气,“是,小的遵命。”   已然过了午后一个时辰,崇安殿始终没有传膳,四下只有一片寂静。伏灵均将自己锁在房中,已然过去了几个时辰。一直揪心地守在门外的韶溪,自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伏灵均此刻的心境,不敢贸然叩门打扰。   好端端的,那个张君为何要如此多事呢?莫非他是算准了陛下下朝的时辰,故意来惹怒主子的?   心里正慌乱得紧,韶溪左右思量间,远远见着了从院门正中而入的临槿,顿然一愣。见来人正逐步靠近,他匆然回过神,连忙走下台阶快步赶上前去,满眼期待地凑向临槿身侧道,“总管大人,您来此处,不知是……”   “陛下今晚传召帝君主子御书房一叙,还请你务必伺候好帝君主子,今晚面圣。”临槿止步间,平静答道。“紫宸殿那边尚有事务要处理,话已传到,我便去了。”   “多谢总管大人!大人慢走。”闻言,韶溪面上喜色洋溢,完全没了方才那般的愁苦模样。也不知为何褚宛翕会回心转意,只是此事对于伏灵均来说,当真是大喜!   ……   紧紧攥着这司制房新送来的香囊,陈峰犹豫间,听闻门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忙将香囊拢进了自己的袖中。   推开门来,卫楚英笑着望向不远处桌旁的陈峰,不禁向他打趣道,“陈兄今日好雅兴,怎的午后竟不留在房里小憩了?”   “方才司制房给你送来了新的香囊,我看着样子挺新奇,暂且借用一下回去仿个样子。”陈峰从袖中掏出那香囊,淡淡笑着解释道。   眉头一紧,卫楚英快步走上前来,一把夺过那织锦锻香囊,且放在鼻间轻嗅了片刻,顿然满面诧异地看向了陈峰。   “你竟然嗅出了?”已然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陈峰着实有些惊讶。   将香囊交给陈峰,卫楚英一声叹息,徐徐点头道,“调香的门道,我与楚瑜自幼皆有所研习。难怪这香囊会提早送来,明日周昭人的宴会上,我可不指不定就戴了它呢?”   “香料相克本毒性轻微,可倘若明日周如深的饮食中添了人参等物什……”陈峰言及此处,不禁与他对视,“楚英,看来是有人想借刀杀人了。”   苦笑间,卫楚英不紧不慢地在旁落坐道,“既是如此,唯有将计就计。”   “平静了许久,难得有人兴风作浪。也好,一场好戏,拭目以待。”陈峰若有意味地笑道,面上一片云淡风轻。      ☆、正文 第89章 爱恨执念   四下一片静谧,专注地埋头做批,灯火阑珊,纵然满面倦态,她却依旧没有敷衍之意。毕竟,这江山,本就来之不易。   “启禀陛下,帝君主子已然在门外了。”推门进来,临槿见褚宛翕正专注地批阅奏折,不禁凑上前去躬身低声道。   暂且搁下朱笔,褚宛翕应了一声,示意门外伺人放行。   稍稍整衣正座,她紧抿双唇,垂眸沉思。扣在桌沿的指尖,略微收紧,褚宛翕听见脚步声,终是抬起头来向前打量而去。   一身素玉色长衫,夜晚的他是那样沉静与平和。只是比起旧日里那般得神采飞扬,今时今日,伏灵均再也无法轻易抹掉眸中的黯淡之色。   “临槿,且让所有人都下去罢。”见他逐渐靠近,她终是抬手屏退了周遭的伺人。   得到会意,临槿匆然带着所有人出了御书房。   顷刻间,房内陷入了一种骇人的死寂。伏灵均望着烛光下她的面庞,心内一阵阵地发酸,却依旧忐忑不已。   凝眸注视着他,沉默许久,褚宛翕深深屏息间,缓缓起身向他走来。她的脚步声,一寸寸,似乎都紧扣着他的心弦。   “下个月……朕或许要出宫一阵子。临走前,有些话,朕想要说给你听。”垂眸间,她久违地牵起了伏灵均冰凉的手,苦涩一笑,“这些天,朕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以前在王府的日子。倘若时至今日,你依旧是朕的崇安王君,朕继续做你的侍卫,该有多好……”   手掌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伏灵均本以为她今夜又会对自己冷语相加,此刻却颇感意外。究竟,她又打起了甚么主意?   不自在地望着褚宛翕,伏灵均别扭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微微侧过脸去,“你明明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不必自欺欺人,你依旧在恨本君。”   “朕的确恨你。”褚宛翕似是自嘲地一笑,转身重新回到了书桌边,端起桌上的茶盏,小抿一口道,“下个月朕离开后,宫中事务唯有劳你打点了。若是此行一去不返……”   “难道你还要将你后宫里养的男人,也一并交由本君照看吗?”打断她的话,伏灵均冲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她,话语中透着隐隐的气恼与不甘。   愣了片刻,褚宛翕只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恍如隔世!其实伏灵均一直都是伏灵均,那个骨血中尽是傲气的他,从未改变!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伏灵均面色一沉,放低了语气,“本君有错在先,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难道你连多看本君一眼的心思都荡然无存吗”   没有言语,褚宛翕只是静默地注视着他。   “现在这样的日子,与冷宫有何分别。与其一次次给予本君假的希望,你何不直截了当地废了本君这帝君之位”他苦涩地望着她,眼角已然被热泪充盈。   极少见到倔强的他如此失态,褚宛翕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乱了……鬼使神差地抬手用指肚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她怔然望着他,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感受到她的触碰,伏灵均百感交集,骤然向后退了一步,悻悻埋下了头。   尴尬地收回自己悬空的手,褚宛翕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好勉强地一笑,“灵均,你累了,早些回去睡罢。”   “下个月,你究竟要去何处?”失神间,他复而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问道。“无论你要去何处,本君都会追随而去。”   闻言,褚宛翕的眉头骤然紧蹙,“不要闹了,这是家国大事,怎可儿戏!”   猛然抬眸与她对视,他的唇畔渐渐露出了一种阴沉的笑意,“你觉得,将本君与那孩子放在这宫中独处。你当真可以保证在你归来之日,那个蠢物会毫发无损吗?”   被他锐利的眸光惹得周身尽是寒意,联想起旧日里忱儿不明不白的死,褚宛翕不由得抿起嘴唇,意味复杂地打量起了他。   之前他虽对张滁沄恶语相向,毕竟尚未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倘若此番自己离开,将他们二人放在这宫中,的确不利于张滁沄的安危。毕竟这是他们妻夫之间的矛盾,张滁沄始终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罢了。   “此事容后再议。”她并未立刻与他答复。“也罢,你可以回去了。”   “多与本君相处一刻,你都会这样厌烦吗?”伏灵均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还是你急着要去留云阁宠幸那个男人,本君在这里太……”   他话语未断,她赫然上前一把将他揽过,径直竟吻上了他那双冰冷的薄唇。伏灵均尚在惊愕之中,却感受到唇间一阵刺痛,血腥味逐渐蔓延到他的舌尖,让他无尽茫然。   轻微的喘息间,褚宛翕咬上他的耳垂,惹得他周身一震!   本能地想要环上褚宛翕的身子,谁料他刚触碰上她的后背,便被她狠狠地推开了来。又羞又恼地望着她,伏灵均终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或许,她只有一直不让自己完全心死,这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折磨……   “朕说过,不再会碰你。”用手背拭去唇畔的一抹猩红,她的笑宛若冰锥一般,刺入了他的心房。   转身回到书桌前,褚宛翕随手从抽屉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绢布,抬手便扔给了他,“你不是好奇朕对你的心意吗?这个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半信半疑地望了她一眼,伏灵均不禁蹙眉抿唇埋首打开了手中的黄绢。   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占据着他的双眼,他捧着黄绢的手也不由得一点点地收紧了起来。那落款的日子,正是他们大婚之前!   唇角微微颤抖着,伏灵均红着眼缓缓抬头向她看去,按捺着心中的苦涩,终是哑着嗓子低沉道,“都明白了。”   没有言语,褚宛翕只是依旧淡笑着。   “不是你变了,是本君将你逼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如今本君没有妹妹,没有孩子,也失去了你……都是本君咎由自取。”忽然自嘲地轻笑一声,伏灵均恍惚间松开了手中的黄绢,缓慢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行去。   凝眸注视着他的背影,褚宛翕的话语到了唇畔,却又被生生吞了下去。   ……   伏灵均走后,御书房中的烛火燃到三更天依旧不灭。即将放手一搏,她的心烦乱无比,久久难以平静。   究竟让他这样恨自己……是对还是错?      ☆、正文 第90章 并蒂莲心   “哎哟我的小祖宗,今天你可别出门了!”一大早刚睡醒来到张滁沄的门前,孙茉莉尚未打算叩门进去伺候,便见着他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小衫,蹦蹦跳跳地推开了房门。   打量着他这幅寻常平民家的打扮,想起他以前做过的“好事”,孙茉莉怎么会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等他开口解释,孙茉莉大臂一挥,顺手便将瘦小的张滁沄扛回了房间。   宫里的伺人们见这情景,皆是目瞪口呆!   房间里,张滁沄紧紧抱着孙茉莉的胳膊,奋力地撒着娇,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你就让我去嘛!我都和陛下约好了,今天一起出……”   “你还嫌自己招的风不够吗?现在是陛下宠你,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等陛下顾不上你了,就凭你这傻样子,你觉得能逃过帝君算计吗?”又气又急,孙茉莉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哪里顾得上那些繁文缛节。“若是今日你跟着陛下出宫游玩的事传出去,那可无疑又让帝君恨了你一分啊。傻孩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欲言又止,张滁沄只好点头暂且答应了孙茉莉。然而他的心中,却满满尽是失落。   冥冥中,他已经开始有点依赖那个女人了……   方下朝归来,褚宛翕风尘仆仆地回到寝宫,正准备更衣时,却听到了门外悠暝的通报声。   暂且吩咐临槿备了茶,褚宛翕心烦意乱彻夜未眠,脑袋此刻昏昏沉沉,并没有多少耐心听人长篇大论。   抬眼见着悠暝进门正欲行礼,她随手一挥便扶着额头道,“不用多礼,朕身子不适,你且快说罢!”   “陛下可寻太医……”悠暝不禁躬身问候道,倒也极为关切。   “快说罢!”她揉着额头,有些不耐烦。   见状,悠暝不敢多言,只好悻悻垂首禀道,“陛下,昨夜……帝君主子未曾回到崇安殿。”   睡意全然被驱散,褚宛翕猛然瞪大双眸向她望去,心间骤然一紧,“你派人找了吗?”   “启禀陛下,今早崇安殿的人已经在御花园附近找了一遍,可是根本没有帝君主子的踪迹。其他殿阁都有守卫,询问过后也不曾有所发现。”话到尾声,悠暝的语气却弱了下来,“只是方才……韶溪总管在御湖边寻到了这个。”   双手将怀中掏出的香囊递向她,悠暝深埋着头,已然默默屏息。   那熟悉的香囊,褚宛翕怎可忘却?   一把攥紧他们的定情信物,她此时此刻却连哭喊的力气也全无……晚了……   “找人。”她喉间哽咽,声音已沙哑。   “这……”   “带上紫宸殿的所有侍卫,去御湖附近给朕找人!灵均若是有半丝闪失,朕第一个便拿你治罪!”褚宛翕猛地站起身子,大步向门外行去,已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此时此刻,她终是知道自己有多么恨自己!他为了她失去了一切,她却将他逼上了一条绝路!   一路疯狂地奔跑,她托起周身碍事的宽大衣袍,顾不得路上宫人们诧异的目光,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他。   穿过浮华奢丽的亭台楼阁,踩过寸寸精致工整的青石砖,在风中驰骋着的她,此时此刻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帝王身份。由始至终,她的骨子里都只是他的守护者。每一次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每一次替他承受下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他的苏维祯一直都在,从未离去……   珠簪金钗被甩落了一路,任由发髻恣意松散,行至御湖边时,她已是狼狈的不堪,早已全然不顾天家威仪。   站在清冷的御湖边,望着茫茫的一片湖水,褚宛翕失神了一瞬,不禁鼻间发酸,眼眶中隐现泪光。   灵均,终究我还是来晚了吗?   ……   “哟,这位客官快来瞧瞧,我们这里上好的香囊。做工绝对一流,价钱也公道。您买了去,送夫君,送情郎,都是绝妙的!”路边的一个摊贩见着苏维祯靠近,忙热情招待道。   回过神来,苏维祯尴尬地摆了摆手想要离去,却见着伏灵均徐步走到了摊子前,拿起一对绣着并蒂莲华的香囊,仔细地嗅了起来。无奈,她只好驻足停留在了他身侧。   “这位公子真是识货啊,这香囊在这世上可只有这么一对。嘿嘿,它们是我夫君亲手绣的,绣工可是比其他香囊要好上千倍万倍。我与我夫君成亲二十余年,孩子都有七八个了。公子若与您的妻主随身佩戴这香囊,必当鹣鲽情深,多女多福啊!”摊主笑意盈盈,款款而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苏维祯面上苦涩的神情。   伏灵均紧紧握着这对香囊,不经意间与身侧的苏维祯对视。心间一暖,他终是开口道,“那便托老板的齐人之福,我且买下这对香囊罢!”。   汝幽见状,连忙去问摊主价钱,并付了银钱。   对手中的一对并蒂莲香囊爱不释手,伏灵均将其中的一只匆忙塞进苏维祯之手,便装作不经意地继续向前面行去了。   茫然地攥着伏灵均送给自己的香囊,苏维祯犹豫不决地看着远去的他,只觉得心里很是复杂。但今日这街上鱼龙混杂,她需要时刻提防他的安全。没有再想太多,苏维祯将香囊暂且挂在了腰间,便急忙提着佩剑追上前去,回到了他身侧……   ……   “陛下!启禀陛下,方才有宫人在步莲榭旁的石滩上发现了帝君主子。主子尚有气息,这会子韶溪总管已然派人去寻太医了。”得到湖对面传来的消息,临槿如释重负,忙向她报喜道,“帝君主子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还请宽心!”   闻言,她将自己从旧日的回忆中,用力地拉扯了回来。与临槿对视间,不知为何,褚宛翕竟觉得她口中的那声“陛下”,此时此刻竟显得无比讽刺!   怔然望着这湖面,褚宛翕凝眸深思,终是开口道,“罢了,今日朕来此处之事,莫要让人传入崇安殿人耳中。朕有些累了,你且随朕回寝宫歇息罢。待会儿去留云阁捎话,就说朕今日要处理军机要事,唯有爽约了。”   顺时间与方才的她判若两人,临槿根本不晓得褚宛翕为何有这样大的转变。毕竟自己只是个伺人,无法过问主子们的事。她不敢多言,唯有陪着褚宛翕离开了这里。   留在御湖边,悠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自也觉得心中生疑。按理说帝君失宠也罢,可是明明皇上那样在意他……这世间的事,又有几个人能说得清呢?   粉英繁茂,花香四溢,齐宫中难得集齐诸君于园中一聚,赏花品茗,抚琴闻香。自入宫后常沐圣恩,不过半年有余便已然位居内四品昭人,周如深无疑在这深宫中赚尽了目光。   如今他有了身子,伏德佩更是设宴为他庆贺,引了众多皇君为之生羡。   谭玉笙今日自宴会开始前,便一直强颜欢笑着。默默打量着伏德佩与周如深的各种亲昵之举,他的心好似被钢刀一次次地剜开,浑身都不自在。   “这宫中的琴师,哪里比得上如深弹的一手好琴。”将茶杯递到唇畔,伏德佩淡淡一笑,眸光却无意间瞥到了偏僻处落座的卫楚英。   轻抚着小腹,听到她这样的夸赞,周如深不禁颔首羞涩道,“陛下如此夸赞,臣伺只觉羞愧难当。今日,臣伺不若为大家弹琴助兴一曲,倒也承谢了诸位前来之恩。”   收回自己的目光,伏德佩笑着点头道,“如深既是要鼓琴,自是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关注菜花的个人公众号:guoxuexiaotieshi(国学小贴士) 搅基,从这里开始~   ☆、正文 第91章 袖舞拂香(1)   许久不曾与伏德佩相见,卫楚英原本燃起的希望,终是被她与周如深百般的亲昵所扼杀了。只有这个时候,或许他才能够清醒地去看待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   “久闻卫幸人入宫前,曾以翩跹剑舞名动大燕国都。古云‘琴心剑魄’,既是难得今日周昭人抚琴,卫幸人何不一舞助兴?”沈君身侧的白伺君微微一笑,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正垂首沉思的卫楚英。   凛然一震,卫楚英深知自己根本躲不过这出戏,唯有颔首悻然起身道,“臣伺拙迹,哪里入得陛下与诸位主子之目。”   伏德佩将他的话语听去,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夜他在月下的剑舞,似是如梦亲临,顿然开口道,“楚英不必自谦,且派人取来澜方剑在此一舞罢。”   听得那“澜方剑”三字,在场不少人都心底一沉,更有甚者直接将目光投向了伏德佩身畔的周如深。   不知为何,听见伏德佩唤着自己的名字,卫楚英只觉得心间苦意越发浓稠了起来。曾经他亦然天真过,认为她心里是记挂着自己的。可是这数月的冷遇,已经是他最好的答案了,不是吗?   在伺人的搀扶下,周如深小心翼翼地在琴桌前落了座。他面上泛出的淡淡笑意,温文尔雅,好似春风甘霖。   然则,他向卫楚英投去的目光,却并非如此简单。他们二人的宿怨,似乎因为伏德佩无意的一句话,而愈发浓烈了。   片刻后,伺人将剑送来了此处。终究圣意难违,卫楚英执起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伏德佩,方转而抱拳向周如深道,“周昭人,请。”   “请。”周如深答道,随之拨动起了第一根琴弦。   琴音袅袅而来,古朴空沉,宛若哀歌。卫楚英飞袖踏步,侧身起舞,借着弦音甩腕挽花,惊鸿之姿,显露无疑。   弦转久绝,九曲三合。他趁势飞身,已将澜方化作游龙之态,柔中不乏刚硬之美。抬眸与主座之人的瞬间对视,上力刺出,他眼神中的绝望在倾刻间刺痛了她的心!   他对她复杂的感情,如同寒谷中的一团烈焰,矛盾而浓烈。   仇人?爱人?负心之人?   飞身旋转,素色衣袍翩然化作绽放之花,刹那间,卫楚英倾国之姿竟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为之动容!   这样的男子,世间何求!埋没于这深宫之中,未曾不是一种亵渎?   琴声戛然而止,周如深忽然死死地捂上小腹,满面惨白地咬紧了嘴唇。   察觉到有古怪,伏德佩不禁侧眸问道,“如深怎的,莫是身子不舒服了”   “痛……”周如深额角满布细密的汗珠,表情也狰狞了许多,“陛下,传……传太医……”   见状急忙派人去传太医,伏德佩当即快步上前弯身扶起了周如深,神情也慌张了起来。   “天啊,这……这怎么见红了?”白幸人的一声惊呼,惹得众人为之一震。   场面混乱了起来,卫楚英怔然收好澜方剑,却不由得将目光挪移到了席间陈峰的身上……   ……   坐在窗边,静静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褚宛翕的心许久不曾空灵至此。明明一切都乱了,可是仿佛一切却又都像是一场梦。   她一心想要报复齐国,可是伏灵均夹在之间,始终是她心中的郁结。   起初以为让他恨自己,让他完全对自己绝望,这样的话他或许日后才不会为难罢……可是谁能料到,如今自己已然将他逼上了死路!回头望去,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真的算是明智之举吗?   “启禀陛下,张君求见。”褚宛翕失神间,耳畔忽而传来了临槿的话语声。   回过神来,她只是依旧望着窗外,沉沉答道,“灵均醒了吗?”   “回主子话,崇安殿尚未传来消息,怕是……”   “朕知道了。”褚宛翕自嘲一笑,侧眸道,“告诉沄儿,这两天朕有些忙,过些时候再去寻他。”   “是。”   继续将目光挪移向窗外,攥着香囊的指尖不禁收紧了力道,褚宛翕沉默地低下乐头,思索许久,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忽而开口道,“今晚三更,你且陪朕去趟崇安殿罢。”   不觉一惊,临槿忙答道,“是,主子。”   在褚宛翕沉思之间,门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见状,临槿忙折身去了门前,推门而出便去询问情况。   扶着额头,褚宛翕只闻门外隐隐传来的,正是张滁沄的吵闹声。无奈间,她只好吩咐伺人放了他进来。   冲入御书房,张滁沄一路小跑着来到她的身侧,匆然行礼后,激动不已的他红着眼便焦急问道,“陛下,帝君主子现在如何了?莫非是因为沄儿,帝君主子才……”   “此事与你无由,不必往心里去。”她眉头深锁,沉沉开口道。   似是若有所思,暗自打量了一番褚宛翕的神情,他心底一横,竟猛然上前一步跪地恳求道,“陛下……若是帝君主子无恙,还请您饶过悠暝一死罢!”   怔然一瞬,不禁想起伏灵均当初袒护淳于的模样,褚宛翕只觉得一切事物都可笑至极!   “离机堂中,护主不周理应是这等下场。”她冰冷的语气,让张滁沄第一次感到了陌生与遥不可及。   “可是这明明是帝君自己……”   “沄儿,你只需要记住你是朕的皇君足矣。”打断他的话,褚宛翕猛然站起身来,垂眸与他对视道,“朕倒不妨告诉你,当初你离府出走,是朕派悠暝到你身边,与你做了一场戏逼你进宫为君。你身边那个小厮,他没有死。”   “巧……巧霖?”张滁沄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悠暝姐姐对我所有的好,难道都只是因为……不可能!陛下,求求您赦了她的死罪罢!”   裙摆被他扯上,褚宛翕见着少年满是泪痕的脸,神情极为麻木,并未为其所动容。   身边男人的心,都不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存在,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一点点屏息,努力平复着情绪,按捺已久,终是开口道,“罢了,朕不杀她便是。”   闻言,张滁沄激动得难以言状,唯有急忙向她叩首谢恩道,“沄儿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低头冷眼望着他,褚宛翕并未再有言语。      ☆、正文 第92章 袖舞拂香(2)   夜色深沉,伏灵均合眸歇于卧塌之上,静谧而安详。几经风雨波折,他的面颊消瘦苍白,早已比不得当年的神采。   轻声推门而入,韶溪小心翼翼地迎着褚宛翕来到了房中,随后便折身出了门。   徐步前行至卧榻之前,她止步怔然望着昏睡中的他,许久静默。   屏息间,褚宛翕终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方黄绢,垂眸苦涩一笑,沉身在他身畔落座。   轻柔地挽过伏灵均的手,她将黄绢塞入他冰凉的掌心,深深松了一口气。   “灵均,国仇家恨自幼已深深刻于我骨血之中,我至今始终都无法释怀。这些年,当初那些为大燕洒血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无时无刻不在我的梦中奋起厮杀。百姓流离,任人欺凌,身为帝王,与大齐一战,我别无选择。”紧紧扣着他的手,褚宛翕一时哽咽,“大齐是你挚爱的土地,我真的不想让你两难,不想伤害你。灵均,可是我爱你……我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和……和北漠羯族联合,共筑边防,无需迟疑。还有南诏……谭家连年上议南诏增加上贡,德佩皆连采用,早已惹得南地民乱不止。与六诏暗中契合,定……定能压制大齐南进之势力。”吃力地从喉间挤出这些话,伏灵均竟微微地张开了眸子,意味复杂地与她相视道。   猛然一愣,褚宛翕不知他居然一直清醒着!   “如今被谭家操纵的大齐,苛捐杂税,奢风盛行,民不聊生,早已不是本君当初一心守护的大齐了……”伏灵均望着她,嗓音沙哑低沉,似乎这些话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究竟意欲何为?   ……   被幽禁于寝宫中已然七日,因伏德佩下旨不得任何人探望,故此除却每日送饭的伺人,卫楚英几乎连一个人都见不到。   周如深小产了。   他不知陈峰所谓的“将计就计”是为何意,但按陈峰所言,他只需要装作对香囊之事毫不知情便可。   那日太医发现卫楚英随身香囊中,竟然装有麝香之时,伏德佩一怒之下居然当众打了卫楚英一耳光!   这一耳光,也彻底打醒了沉浸于帝王情意中,不能自拔的卫楚英。   几日独居,他终是冷静了下来。伏德佩由始至终便是自己的仇敌,他进宫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报家国大仇吗?   那个女人是自己的仇人,她是自己的仇人!且如今楚瑜已然嫁入沈家,自己了无牵挂,一切都可以不必顾忌。   当下他要做的,唯有牢牢抓住伏德佩的心……   坐在桌边静静地为自己沏了一壶茶,望着窗外雾蒙蒙的春雨,卫楚英只觉得入宫后的每一日,都像是一场梦境。如今骤然梦醒,他却不免有些彷徨。   “两位姐姐劳烦,容我将卫幸人的午膳送进去。”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不禁侧眸望向门去。   门被推开来,膳房的伺人提着食盒,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来到桌边,先行俯身向卫楚英行了礼,“小的见过幸人主子。”   应了一声,卫楚英淡然开口道,“且将东西搁了便退下罢。”   起身仔细地打开食盒,那伺人不紧不慢地从中一一取出饭菜,随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小的青花瓷瓶,推向他道,“幸人主子,今日膳房新添了白玉鲫鱼汤,您且趁热尝尝。听说,这是陈掌膳拿手的菜色呢!”   “嗯,我知道了。”执起药瓶,他似乎已然洞悉了陈峰的意思。   ……   “什么?陛下下旨杖责了悠暝?”险些打翻手边的饭碗,张滁沄猛然起身,张目瞪向前来传话的伺人道。   见状,一旁的孙茉莉忙挡在那伺人身前,附身劝解他道,“这是崇安殿的事,你莫要插手。”   “可……”张滁沄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唯有将苦水吞了下去。   “启禀主子,将军府卫公子求见。”在二人争执间,宫人的通报声却让他们皆是一愣。   让人将桌子收拾了大概,张滁沄故作淡然地继续用膳,动作不紧不慢,倒是与方才的他判若两人。   带着府里的小厮一并进了屋,卫楚瑜远远见着张滁沄,面上便展露出了淡淡笑意。行至他身畔时,卫楚瑜终是躬身向面前少年见礼道,“卫氏参见张君主子。”   “许久不见,卫公子别来无恙。”只与他见过寥寥数面,张滁沄对眼前之人并无感觉,不过做寻常诰命罢。   沉沉垂眸一笑,卫楚瑜暗自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开口道,“今日卫氏随妻主入宫,念着倒是少来留云阁走动,故此特地前来向主子您请安。”   “难得卫公子如此上心,我们家主子自也心喜。”孙茉莉见张滁沄一直眉头深锁,只好在旁赔笑道。   卫楚瑜顿了顿,复而道,“张君主子常伴圣驾,深沐恩泽,自是大福之人。”   “崇安殿那位才是大福之人罢!自从出了那档子事,陛下的心哪里还留得在本君身上?”张滁沄闻言,不禁自嘲地一笑。“有些人自己做了蠢事,白白拉旁人下水,当真可笑。”   “主子!”知道这会子张滁沄正在气头上,孙茉莉碍于卫楚瑜在此,只好压低声音仔细提醒道。   面上虽依旧平静淡然,卫楚瑜心内却暗生喜意,“崇安殿那位,哪里比得张君您明事理,也比不得您讨得陛下欢心。男子年逾而立,本就如昨日黄花,孤芳自赏罢……”   被他这样地称赞,张滁沄不由得对眼前男子另眼相看,“看来卫公子今日前来,的确另有目的了?说到底,崇安殿那位终究是这六宫之主,本君纵使得宠,然而并无济于事。卫公子今日口出此言,莫不怕本君禀与陛下?”   “楚瑜今日所言,自是张君心中所想。”卫楚瑜处变不惊答道,“说来,那崇安殿的伺人被陛下罚了年俸,倒也无辜至极。尤其是那个紫宸殿派去的侍卫,听说挨了板子,至今仍卧榻不起,当真让人唏嘘。”   “依卫公子所言,本君又当如何自处呢?”拳头一点点地攥紧,张滁沄问道。   徐徐抬眸望向他去,卫楚瑜浅笑道,“来日方长,还请您静候好戏。”   孙茉莉闻言,欲言又止,唯余心中一声叹息。她从小看着他长大,早已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眼见天真单纯的他陷入心魔,她却无力阻拦!   又是一场可怕的轮回,她不晓得,前路等待着这个少年的会是什么……   ☆、正文 第93章 溯月之秋   “今日请三位前来,朕着实有要事相商。”坐在书桌前,望着书房中的众人,褚宛翕心内着实感慨万千。   上官逸逡侧眸扫了一眼方延瑞,心里盘算着,似乎已然有了答案,“看来,陛下是坚持要与那些番人示好了?”   见她话中有话,方延瑞平视着前方,幽幽开口道,“上官大人此言,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二位大人身居高位,皆为陛下倚重。如今大燕内忧外患,积弊成疾,若是二位长久不合,又如何谈得尽心辅佐陛下呢?”已然听够了她们在朝堂上的争执,沈振鹤按捺不住,终是悻然开口道。   褚宛翕闻言,不禁站起身来,看向众人道,“朕年纪尚轻,才疏学浅,向来皆奉诸位为恩师,并不曾刻意偏袒过任何一人。如今大燕南临齐军之危,齐人犹如山野豺狼,对我国土虎视眈眈。身为帝王,朕只在乎朕子民的安危!”   “陛下……”   “与何人示好,如何连纵捭阖,朕只在意最终的结果。所谓‘屈尊’,荒谬之极。如今大燕此等境遇,若还不针砭时弊,一味夜郎自大。待齐军再次攻入之时,那就只有朕在她伏德佩面前,真正地‘屈尊’一回了!”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褚宛翕厉声而起,惹得四下一片死寂。   上官逸逡从未见过如此发怒的褚宛翕,听过那番话,她竟冷汗直下,顿感心间无措。如今的褚宛翕,恐是她越发难以驾驭的了!   侧眸看向上官逸逡,方延瑞心内已然知底,不禁抿而笑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出使北漠之人选?”   深深吐出一口气,上官逸逡意味深长地叹息道,“出使北漠,与那些羯人来往,使节人选着实需要陛下三思。”   褚宛翕见她终是松口,倒也暗自庆幸。重新落座,她顿了顿,沉沉开口道,“前不久,朝中的确已有人毛遂自荐了。”   “不知……是为何人?”上官逸逡悻悻问道。   闻言,沈振鹤干咳了一声,便将眸子转向了一旁的方延瑞。方延瑞面上却淡定从容,只有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   “翰林学士,上官颐瑞。”褚宛翕道。   手下一个不稳将桌上的茶盏打翻,上官逸逡冷汗直下,终是明白了今日众人给自己演的一出好戏!   陛下……她如此一出好棋,当真……再也不是以前那一介无知武妇了!   ……   昏睡了许多天,初醒时分,卫楚英的脑袋仍是昏沉的。他微微张开眸子,静静地望着这熟悉而陌生的世界,心中感慨良多。   “水……有水吗?”抿着干裂的唇,卫楚英的声音微弱而低沉。   在旁守了他几天的陈峰正打犯困,听见声音,陈峰不觉地打了个激灵,瞬间睡意一扫而光。   抓过茶壶替他倒了杯水,陈峰急忙送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杯口凑到他唇边道,“你总算醒了!我不是在瓶子上做了暗号,标注好药量了吗?那是□□又不是糖球,你吃那么多作甚?”   抬头抿了口水,卫楚英重新平躺下来,却望着头顶的帐幔苦笑了起来,“溯月……我在睡梦里,听见她在喊溯月……”   目光闪烁了一瞬,陈峰忙挪走茶杯开口道,“总之有惊无险,知道你留书服毒以证清白,陛下已经派人彻查此事了。今早,宫中已然有眼线看到暗卫带走了沈君的人。陛下还许我来照顾你,也解了你的禁足。接下来的日子,你安心修养便可,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溯月究竟是谁?”卫楚英眉头紧锁,不依不饶道。   “你累了,先歇着。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的太多。”面上的笑意尽失,陈峰站起身子,暂且将茶杯搁在了桌上,“楚英,每当你想起那个女人时,你最好弄明白,她是你的仇人。”   侧眸彷徨而迷惑地望着他,卫楚英不由得开始打量起了陈峰其人。   ……   晌午时分,天气渐热,当卫楚瑜将一家人的午膳都张罗着膳房准备好后,身上的竹色禙子已然被汗水完全浸湿。   吩咐着小厮去取酒水,他带着随身的侍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更换衣裳。   估摸着沈振鹤与沈振鹭下朝的时辰已过,卫楚瑜不敢怠慢,换过一身薄绸长衫后,他匆忙重新梳洗一番,便又迈着快步回到了前厅。   果真,不消片刻,将军府的马车便抵达了府门前。一番整顿,沈氏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大步由耳门而入,神色却较于前些时日轻松了些许。   站在门前,望着她们二人,卫楚瑜的面上一如既往地泛出了微笑,“时辰正好,就要入夏了,饭菜还热着。”   “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子香气,还是家里有个男人,才像个家啊!”沈振鹤大笑着看了看身畔的妹妹,复而高声道,“妹婿,快进屋子,外面日头毒。”   与卫楚瑜相交多年,沈振鹭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性子。他越是这样做出一副家中夫子的“贤惠”模样,她便越是心内不安。   默玦始终是默玦,一朝一夕,怎会轻易移心转性?   二人进了前厅,沈振鹭见卫楚瑜在摆放碗筷,只好将已然涌上唇畔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今天外面日头大,暑气足,我吩咐膳房煮了卤梅汁。里面添了桂花,冰糖,已然用井水冰过了。你们先坐,待会儿用过膳,我再让人端来。”卫楚瑜将碗筷一一码放好,面上的笑意却始终让沈振鹭觉得不舒服。   他曾经含着匕首在马背上飞驰,杀人于转瞬之间,丝毫不留恻隐之心……而最近一段时间,卫楚瑜反倒却恪尽夫道,耐心持家,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沈振鹭若有所思地随着沈振鹤落了座,仍是不放心地开口道,“楚瑜,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若是我冷落了你,你不妨直言。这些活计,以后还是交给管家罢。”   “照顾长姐与你,料理家务,是我分内之事。振鹭,你快陪长姐用膳罢,莫要多言了。”他的笑容似云淡风轻。   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挑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沈振鹤大嚼着不禁打趣道,“楚瑜,你先坐。快用膳,不用理她。”   轻轻点头,卫楚瑜徐徐落座,也拿起了筷子。   “二丫头,你有个这样贤惠的夫君不容易。好歹有人能帮你料理家事,让这个家有个家的模样。你说,那陛下娶了帝君又能如何?整天宫里的那些乱事,无休无止,鸡飞狗跳。我看啊,还是我的弟婿知书达礼,持家有道。你呀,就知足吧!”沈振鹤说话间,端起酒杯昂首便一饮而尽。   意味复杂地侧眸看向卫楚瑜,沈振鹭默不作言,只是将酒杯凑到唇畔,浅浅地抿了一小口。他的心思,这世间还有谁比她更清楚?      ☆、正文 第94章 情意何处   上着杏色薄衫,身系赭色粗麻襦裙,发间挽着一支素净木簪,褚宛翕独自坐在城东长兴茶馆楼上的包厢中许久,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小二新上的茶已然尽了半壶,她手边店家搭送的炒南瓜子却纹丝未动。望着窗缝外若隐若现的喧闹街市,褚宛翕还是不自觉地想起了上次在茶馆中小坐的场景。   那个时候,汝幽银玲般的笑声,是她与他情意最美的点缀。如今,人去花落,物是人非,她亦然不知如何自处了。   轻声推门而入,一袭月白色罗裙骤然晃进褚宛翕的视野,女子绽然笑意,儒雅而不失风度。   “看不出,你竟有胆子约朕出宫一叙。”冷冷笑道,褚宛翕复而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抱拳上前向她见礼,上官颐瑞并不紧张,只是从容答道,“微臣冒昧,陛下重用微臣,愿出宫听臣一言,定是已被母亲逼至绝处,只为封母亲之口。”   “你这样出言不逊,当真不怕朕迁怒于你吗?不过,你倒是和上官先生一样,年纪轻轻便才识菲浅。且落座罢,此处无外人。”将茶杯抵至唇畔,褚宛翕小抿道。   又向她行了礼,上官颐瑞悻悻落座,算是有惊无险。重新抬眸打量起对面的褚宛翕,见她平静淡然的神情,上官颐瑞不免对她有了新的改观。   抬手将另一杯茶推到上官颐瑞面前,褚宛翕搁下手里的茶杯,也将目光挪移向了她,“有甚么话,且告诉朕罢。”   微微颔首,上官颐瑞顿了顿,方开口道,“陛下,那日您告知微臣您要亲自出使羯族,微臣三思之后,始终觉得不妥。”   “你常与那些胡人商队打交道,自也了解羯人的性子。但,朕始终想知道缘由。”褚宛翕似是来了兴致。   上官颐瑞见状,唯有如实答道,“如今众多部族割据,犹以瞰羯城与安息城两处,为石国与安国部族相争愈烈。羯族所处之地,虽少雨干旱,然则并非全然是荒漠。中原人以讹传讹‘北漠’之言,不可为其所信。”   对眼前女子的见识颇为赞许,褚宛翕顿时有了继续聆听的兴致。   “如今的瞰羯城中,由汗主石节亦于手握大权。而在安息城中,则由汗王安克里掌权。两族相争已久,互不相让,军中颓败,故此五年前的一战方才由齐国抢了先机,伤亡惨重。”上官颐瑞暗自打量着她,却是心里泛起了隐隐的不安。   重新端起茶杯,褚宛翕凝眸思索着,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屏息敛容,感受到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沉重,上官颐瑞只好继续道,“微臣所结交的友人当中,有一位倒是有些来头。他唤作‘安坎’,是安国中一个部落王汗的儿子,也是这个部落的下一任王汗。到时候……”   险些被茶水呛到,褚宛翕这才反应过来,不免惊呼,“男子?”   尴尬地点了点头,上官颐瑞似乎早已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回禀陛下,安坎确实是一位男子。这便是微臣不赞同陛下亲赴之缘由,毕竟,羯族人向来奉男子为尊,女子地位卑微,只得在家中相夫教子,出行则必须戴以幂篱掩面。陛下身为女子,出使恐怕多有……多有不便。且还请您三思,随行使团中,务必还需您安排一位男子与羯族诸王汗交涉,以免唐突!”   指尖轻叩着桌面,她不禁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这一步步,走得让她忐忑不安。以至于如今已扬言在外,骑虎难下。若当真要如此,她当真对那个人没有把握。毕竟,让他出面联合外族,亲手毁掉自己一手壮大的国家,这无疑是……   ……   由着韶溪新升了一炉檀香,伏灵均侧身倚在窗畔,合眸沉静地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珠串,完全将面前之人视作无物。   已然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与他这样耗着,伏灵均耐心十足。毕竟,他在伏灵均的眼中,始终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罢了。   “瞧着韶溪这样一打断,臣伺倒是忘了方才说到了何处。”端起手边的茶盏小抿了一口,张滁沄打量着面前尚于卧榻中闭目养神的他,淡淡一笑,“以前不常来崇安殿请安,也并非臣伺本意。只是进宫前,臣伺听闻帝君主子在御书房内动了胎气,故此失了凤裔,需要静养。臣伺不敢惊动帝君主子歇息,方才少有走动,还请帝君主子切莫怪罪。”   唇畔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沉默许久,伏灵均徐徐睁开了双眸,顷刻间只觉得面前这少年分外有趣。   至少在一个月前,他那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伏灵均是记得的。然而,今日他却来此说了这些恼人的话,伏灵均自是心中有数。看来宫外有些人,仍是不安分罢了……   “张君服侍陛下辛劳有加,乃是六宫之幸,本君怎会怪罪与你?”稍稍坐起身子,伏灵均且将珠串子搁在了手旁的案几上,“时辰不早,正当晌午传膳,张君今日这安倒是请得极长。不过,张君的心意,本君已然知晓了。”   “日上三竿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传膳呢?”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内阁当中,见着伏灵均与张滁沄正有交谈,褚宛翕面上佯装着笑意,带着临槿闯入了二人的视线中。   顿然间,房内的所有人纷纷一愣,皆是忙起身向她行礼。褚宛翕倒并未在意,只是绕到了软塌旁惬然落座,许了众人免礼,便抬眼问道,“朕处理完公事,想着前几天太医传报帝君苏醒,今日得闲便过来瞧瞧。没想到,沄儿竟也来此处探望帝君。正值晌午,不若就传膳于此,大家一并享用罢。”   被伏灵均深不见底的目光所震慑,张滁沄自是知晓其中利害。想起卫楚瑜所交待的“来日方长”,故此,他唯有再次俯身向二人见礼道,“沄儿怎敢打扰陛下探望帝君主子,今日就此别过了。陛下,帝君主子,臣伺告退。”   望着张滁沄离去的背影,伏灵均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或多或少移动了些许。他不惧怕张滁沄这孩子,但唯恐他遭人利用。毕竟,那个人是伏灵均一直有所忌惮的存在。   “临槿,你且帮着韶溪去传膳罢。”向身旁女子使了眼色,褚宛翕由着她带走了这内阁中所有一旁伺候的人。   待周遭静谧下来,并无旁人之时,褚宛翕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挪移到了他的身上。隔了几日不曾与他相见,只因刻意疏远他太久,褚宛翕今时今日在他面前,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二人静默地对望着,没有一个人事先开口。这样端详着对方,他们像是顷刻间回到了当年,回到了起初相识的时光当中。   “那日,你的话究竟何意?”褚宛翕斟酌间,未免语气生硬了些许。   伏灵均知晓她心中所指,垂眸间,他只是沉着开口道,“既然往日情意已然不再,陛下与本君之间,似乎只容得下一场交易了,不是吗?”   “一切由你所想。帝君所要的,一直以来,也不仅是止步于掌管后宫这样简单罢。”褚宛翕的语气冰冷却又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这笔交易,确实做得。”   见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话,伏灵均的胸口隐隐有些发闷,唯有面上装作无事一般,继续开口道,“很好,那么往后的一切,还请陛下拭目以待了。”   自己说出那样的话试探她,她竟全然没有反驳!   难道,在她心里,当真没有对自己存有一丝情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各种忙忙忙,大家见谅哈~   ☆、正文 第95章 重温非故   “送到那边后,若是有回言,你便着聚德酒馆的人送回来,自己停留在齐都莫要轻举妄动。”将信笺折好塞入一本杂记的暗层中,卫楚瑜亲自上胶,转而将这本杂记交给了对面而立的女子。深吸一口气,他抿着淡淡的笑意,不再言语。   接过杂记后抱拳向他见礼后,黑衣女子便重新蒙上面容,折身轻声退出了这屋子。   终是跨出了这一步,自己还能回头吗?但愿,那个男人不要再回到大燕了……   沈府书房内——   跳动间,看着一桌子的军务,沈振鹤懊恼着托着面颊,只觉得痛不欲生。毕竟,让她戎马沙场对于她来说倒是简单。这日复一日地在一本本上疏中翻滚,她哪里吃得消这文官一样的罪呢?   在她昏昏欲睡之时,窗缝外忽然扔进一枚石子,惹得她一惊。   忙起站起身子,沈振鹤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快步来到门前,且替来人打开门。黑衣女子贯身而入,顺手将门掩上。二人辗转回到书桌边,屋内倒是回复到了方才的静谧当中。   “大人,如您所料。自您刻意派人透露消息后,默玦果真有所动作。”双手将怀中的杂记递于沈振鹤,女子继续道,“只是,这本书所要赠与的人,并非是齐国皇帝。”   没有要接过那本书的意思,沈振鹤只是扫了一眼,便悻悻地笑了笑,“是谁?”   “此封密函,他着属下交于齐都荣山钱庄的一个掌柜。”女子将书重新收好。   闻言,沈振鹤似乎是松了口气,“荣山钱庄是谭家的产业……看来,他的目标并不是陛下,而是……”言及此处,沈振鹤仍是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默玦与谭玉笙早有勾结,那么陛下与帝君所生的间隙,便都有了缘由!一切祸乱,皆因谭玉笙而起。如今住在府里的卫楚瑜,不过是谭玉笙的一个棋子罢了。   杀淳于缉熙而栽赃于陛下的人,实则是……   想到此处,沈振鹤只觉得毛骨悚然。毕竟,若是单单对付一个默玦,她有着十足的信心。只是倘若默玦身后的人是堂堂的齐国帝君。如此,便当真是猝防不及,无从下手了。   “你且将书送去齐都罢,切莫暴露身份。”沈振鹤稍稍缓神,且由她去了。   待黑衣女子走后,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伏案沉思的沈振鹤方才重新打起了精神。这件事,必须要上报宫中,着褚宛翕提防。然则,如今宫内不乏有齐国之眼线。如此打草惊蛇,未免过于冒险。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   闲境落子,见着莲子甜汤已送至面前,伏灵均着韶溪呈上案几,便又重新捏起一子,打量起如今的这局棋。   “夏日里难免身子上尽是倦意,饮些汤水,自可解了暑气。”褚宛翕寻了处落子,盯着棋盘,不觉抿而一笑。   徐徐凝眸望向对面而坐的她,伏灵均意味复杂,欲言又止,面色苦涩却又不甘。   见他久久不落子,褚宛翕将眸子挪移向他。二人失神间对视许久,许多话似乎不必出口,他们已然熟知于心。   无奈地将眸光收回,伏灵均垂下眸子,彷徨间,却又感受到了手臂一紧。   紧紧握上他的小臂,褚宛翕眉头深锁,却是沉默不语。   静静地望着他,她掌心的温度,也正让他陷入了一阵阵的意乱情迷。   伏灵均失神地避开她的眸光,忙侧过面颊去,惶恐不安间,他生涩地轻声开口道,“天热,且放开罢。”   徐徐松开手,褚宛翕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失态。心内烦躁不安,她明明将他早已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可如今,她却连将他重新揽入怀中的勇气都全无。   “陛下,上官颐瑞那边如今安排得如何?”想要破除如今尴尬的处境,伏灵均只好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回过神来,褚宛翕见状,不紧不慢地开口答道,“她始终年纪尚轻,有诸多方面照顾不周,不过是朕封住上官先生之口的利器罢了。具体的安排,朕已然着手安排了旁人去打点,你不必上心。”   “既是如此便好,倒也不知,那送去齐国的卫楚英近况如何?”伏灵均努力地在寻找着话题。许久不曾与她独处,他每说一句话,都是那样得小心谨慎。   闻言,沉沉一笑,褚宛翕面上洋溢出了些许喜色,“听说,最近他被晋为内五品良人,还得了封号。”   “还只是个良人吗?”伏灵均稍显失落,似乎事情进展得并不如自己的预期。   “你太不了解你皇妹的心思了。”褚宛翕的笑意渐浓,“当初你一眼相中这个男人,无非是因为他的那张脸。他既是燕国出身,又有着和她心爱之人极为相似的面容,你觉得伏德佩难到完全不会起疑,从而派人追查他的底细吗?”   “既是她有疑,怎的反倒没有拆穿或是冷落?”伏灵均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这不是德佩的性子。”   褚宛翕点点头,不禁长叹,“明明知晓对方来者不善,努力逃避却终究瞒不过自己的心。这样的矛盾心思,帝君自是明晓,不是吗?”   他怔然一瞬,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打落在地。静静地望着他   “主子,方才宫外来报,说是张相跌了马,伤势极重,已是不省人事。”刚接了伺人的消息,临槿见事态紧急,便立刻上前禀报道。   站起身子,她并不愿再与他多言,索性带着临槿大步向门外行去,暂且离开了崇安殿。   留得一人独守,伏灵均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重新低头打量起这盘没有下完的棋,残局枯朽,自是惹得他心中不爽。   在旁侍奉已久,韶溪摸寻着时辰,不禁开口问道,“主子,您该歇歇了。”   “张元笈这乱子一出,想来陛下这几天都要在留云阁那边,哄着那奶孩子了。”伏灵均苦涩的抿起淡笑,俯身探出手触碰上了她曾碰过的棋子。   韶溪见状,只好答道,“毕竟夫家出事,张君年纪小,自也会被吓怕了。陛下安慰一番,在所难免。”   “是啊,年纪小……陛下她怎不知,本君也有害怕而无助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可也会来陪伴在本君的左右呢?”伏灵均的声音越发低沉,似乎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   “母亲她……她不会出大乱子罢?”坐立难安,张滁沄哪里能静得下心!   闲静地将茶抵到唇畔,卫楚瑜沉沉一笑,不免抬眸看向他去,“既然张君要赌,如何连下注的勇气也全无?”   “可……”   “近日,陛下去崇安殿的次数,可不同前些时候。张君若当真想要与帝君一搏,胜,便要胜在帝君所不能及之处。”卫楚瑜神情淡然,俨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以伏灵均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张君的一汪热泪,岂不是最好的一把利器?”   欲言又止,想起伏灵均对自己的百般羞辱,张滁沄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只是,对自己的母亲用计……瞒着孙茉莉,自己变得这样自私,当真妥当吗?   “沄儿!”二人尚未回过神来,外间忽得传来了褚宛翕的呼喊。   卫楚瑜神色一凛,不由得握紧了茶杯。自他嫁入沈家后,他极难再与她见上一面了。今日,她重新见到他,又会是如何的心情呢?   ☆、正文 第96章 庭内对峙   大步踏入暖阁之内,褚宛翕一眼瞧见卫楚瑜,先是一怔,方才回过神关切地问向张滁沄道,“沄儿,你先别慌,朕已然派太医去相府了。”   趁着屋内众人跪地向她行礼间,张滁沄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个不忍便扑倒在了她的怀里。   用余光暗自瞥到褚宛翕安慰他时的模样,卫楚瑜袖间的拳头不由得一点点地收紧了起来。倘若当年自己不做那个愚蠢的抉择,如今,她怀里的人……理应是自己,不是吗?   “陛下,母亲她会不会出乱子啊?”   “先别乱说话,你母亲自是吉人天相。这样吧,朕今天就哪里都不去,留下陪你可好?”褚宛翕的心里已然有了分寸,倾刻间,她不由得为伏灵均捏了把汗。   卫楚瑜这样亲近张滁沄,绝非目的单纯。近日自己和灵均离京在即,想来他定是收到了风声。串通张滁沄闹出这样大的乱子,当真大胆。   紧紧依偎在她的怀里,张滁沄咬着下唇一度哽咽,唯有点头应道,“嗯。”   不自在地又侧眸瞥了一眼卫楚瑜,褚宛翕见他并未离去,心内百感交集。   “陛下,卫氏先行告退了。”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卫楚瑜向她俯身见礼便欲离去,却不曾想被褚宛翕抬手制止。   松开张滁沄,褚宛翕几步上前,心中着实不安的她,不禁凑近他身侧低声道,“出去说话。”   轻轻点头,卫楚瑜默然离开了。   褚宛翕眉头深锁,回到张滁沄身侧,只好敷衍道,“朕想问些沈将军的事,沄儿你且稍等片刻。”   “是,陛下。”今天见褚宛翕肯从崇安殿抽身,已然觉得大幸。张滁沄哪里还会在意这等小事!   ……   院子里暑气正盛,蝉鸣不绝,着实有些聒噪,惹人心中徒增厌烦之意。   她行至门外,见卫楚瑜已然在院内树荫下久候,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毕竟,在离机堂中与他共事多年,褚宛翕对于他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无比复杂。   屏退伺人,她快步行至他的身侧,面色难免有些不佳,“你知道你在做甚么?”   脑海中浮现过千万次她的话语,卫楚瑜却始终没有想到过,她竟会这样质问自己。   稍稍定神,他坦然俯身向她见礼道,“陛下所言,卫氏着实难解。”   “默玦,你究竟还有何处不满足!难道振鹭待你还不够好吗?”褚宛翕紧紧攥着拳头道,“究竟何时你才肯收手,才可以让这宫里清静一天?”   面上原本淡然的笑意渐渐冷却了下来,卫楚瑜冷眼凝视着褚宛翕,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忽而又是一声自嘲的轻笑。   “还在替你的帝君担心吗?”卫楚瑜回眸望向她道,“那个男人倚仗着你对他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他甚至亲手杀了你的孩子,难道你还……”   “杀淳于缉熙的凶手,朕一早便知晓。你做过的好事,朕更是铭记在心。”打断他的话,褚宛翕厉色道,“你害得灵均愧疚一辈子,难道还不够吗?或许,你也想尝尝被人下药致幻手刃至亲的滋味?”   卫楚瑜怔然望着她,着实不曾想到她竟会口出此言!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那样得陌生……可怕……   见他久久语塞,褚宛翕终又开口道,“朕自幼长在宫里,有甚么把戏不曾见过。一直未曾拆穿你,不过是朕念及旧情,且不愿振鹭左右为难罢了。当年你救朕一命,如今朕已然对你仁至义尽。奉劝你,今后莫要再兴风作浪,朕没有耐心再容忍你伤害朕身边的人了!”   “宛翕,明明我才是你的夫君!”卫楚瑜猛地环上了她的身子,声音越发嘶哑,“你恨我,你离我而去,我本已然打算收手了!伏德佩要追杀伏灵均,我也替你救了……”   “究竟是你从伏德佩的刀下救人,还是你与谭玉笙串通演了一出好戏,你自己心里清楚。”褚宛翕冷冰冰地打断了他,言语中尽是嘲讽的意味。   卫楚瑜并未有放弃之意,反倒收紧了力道,根本不愿意松开她,“宛翕,我始终放不下你。为什么你不可以重新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   “在朕最落魄的时候,你利用朕,甚至将朕送上绝路。朕险些将这条命捡回来,已然够了。默玦,你可知晓何为‘心如蛇蝎’吗?”挣开了他的双臂,褚宛翕冷然道,“以后莫要进宫寻沄儿,朕可不想身边再多一个你这样的男子!”   言罢,她便转身向正门那边行去了。留得卫楚瑜独自站在原地,却是满目悲怆。   暖阁中,他隔着窗子,默默注视了外面许久。见褚宛翕正在向回走,张滁沄忙抽身离开窗子,稍稍平复了方才的惊讶心绪。   一脸阴沉地回到留云阁,褚宛翕仍是难掩周身怒气。察觉张滁沄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心里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折身落座,褚宛翕命人倒了茶,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你都听到了?”   “卫公子他……他竟然爱慕着陛下……”张滁沄徐步来到她的面前,仍是一脸疑惑。   点了点头,褚宛翕倒也觉得心中不大好受,“他爱的人,始终只有他自己。沄儿,大人的很多事,你都还不懂。朕不想让你这么快就长大,变得和那些可怕的男人一样。”   “陛下……”张滁沄紧紧咬着唇,眼睛已然红肿了起来。   他已然迈出了一步,如今还能轻易回头吗?   “悠暝已经回去当差了。过一段时间,朕可能会离开宫里一阵子。既然你视她为亲姐姐,朕可以暂且将他调来留云阁保护你。毕竟你一个人在宫里,或多或少有些孤单。”抿起一个微笑,褚宛翕暗自在心底松了口气。   莫名地有些感动,张滁沄见状,竟是激动得泪如雨下,忙俯身谢恩。生平第一次,他竟觉得自己能够拥有她这样的妻主,当真三生有幸!   将一切都打点好,她知晓,是时候启程了。与伏德佩的恩恩怨怨,终需一笔一笔地来算。      ☆、正文 第97章 昔年维祯(1)   日头毒辣,湿热难熬,自幼长在北地的人哪里受得了南齐这样的暑气!   自入伏后,卫楚英终日昏昏沉沉,便极少踏出屋子,不大与人走动了。   倒是陈峰,极其有心,在他院中的池塘中栽了几株清荷,甚是雅致。且每日陈峰皆是亲自打点,事无巨细,似乎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听着阵阵蝉鸣,隔着窗子,卫楚英时常可以看到陈峰忙碌的身影。他不知道,为什么陈峰面上总是挂着一种道不明的笑意。   “良人主子,依着您的意思,内务府给您换了新的随侍。”宫中的一名掌事,带着一个少年来到了门前。   宁静而寻常的午后,外头暑气正盛,卫楚英尚且倚着身子,在软榻上合眸歇息。闻声,睡意尚浅的他,不禁慵懒地抬眼瞧了瞧门外的人。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卫楚英未免觉得有些讽刺,索性幽幽开口道,“几个月过去,内务府当真想起了卫某人,当真有趣。”   “卫良人恕罪,前些时候宫中事务众多。您的意思,确实耽搁了,但……”   “大热天的,既然卫良人气了你们内务府一句,你且担着便可。如此喋喋不休,当真不让人耳根子清静。”从外面走回了屋里,陈峰打断来人的话,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那少年。   察觉到陈峰在打量自己,少年周身一凛,忙颔首俯身行礼道,“小的宁音,参见卫良人,陈伎人。”   那掌事唯恐惹了二人恼火,难以向上面交差,一时有些窘迫,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好缩着身子沉默不语。   “这小家伙看着倒机灵,得了,你把人留下便回去交差罢。”陈峰笑了笑,折身向卫楚英行去。   管事复而行礼,留得宁音一个人在原处,便悻悻地离去了。   拨弄着手边的茶盏,卫楚英身子觉得困乏,不免开口道,“宁音,你先去给自己挑间卧房,暂且打点一番。今日不必伺候了。”   “是。”   见少年离去,陈峰不由得皱眉凑近卫楚英,低声问道,“可还忍得?”   摆了摆手,他抚上发闷的胸口答道,“如今周如深已不足为惧,你为何还……”   “周如深空有其表,我真正想要帮你铲除的人,其实是沈君。”陈峰扶上他的肩头,复而凝眸道,“让你多在周如深面前透些风声,你理应知道用意。”   卫楚英思索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想要借周如深之口,在伏德佩那里揭发沈君的所为?”   抿而一笑,陈峰点头道,“要想将你露面的风险降到最低,唯有借他人之口,方可保你无忧。你只需要在伏德佩面前,复述我之前说给你的话。之后的事,你无须担忧。”   “上次死里逃生之后,陛下她一直声称亏欠于我,后又晋了我的位分。只是,夜里与她同眠之时,我总觉得心中不安……”卫楚英稍稍坐起了身子,“似乎,冥冥中一直有一个……”   “你还在对那个‘秋溯月’好奇吗?”陈峰在他身旁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打量着卫楚英难堪而晦涩的神情,他徐徐将茶盏递到唇畔,小抿一口道,“那个人,不过是一个伏德佩还是太女时,府中豢养的男宠。早在伏德佩登基之前,他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卫楚英闻言,不免惊讶地看向他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我在宫里根本打听不到。若是你本就知晓,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   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散而去,陈峰的眉宇间,充斥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忧思。深吸一口气,他复而僵硬地挤出些许笑意,侧眸看向卫楚英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你本不必上心。”   时光……往往是最好的一味药……   ……   坐在颠簸的车厢中,伏灵均时不时会隔着窗缝瞧瞧车外喧嚣的世界。毕竟在宫里待得太久,他惧怕自己静谧地独处。安静,有时候会让他感到窒息无力。   从小进宫侍奉,韶溪见到市井街头这样的变化,到也是觉得新鲜有趣,不免对即将踏上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还有多久才能与陛下会面?”回过神来,伏灵均忽而开口问道。   “启禀主子,今早陛下上朝归来之际,便已然带人出了宫。约摸着,陛下这会子怕是已然在城外了。”韶溪见他似乎若有所思,不免有些许思虑,“晨间总管大人特来传话,陛下要咱们避开大队人马,单独绕小道出城。主子还请稍安勿躁!”   点点头,他心里有了些许分寸,“上路以后,你便改口唤本君‘公子’罢。”   城郊树林——   带着一队人马沿途布防,直到听闻城内上官颐瑞带着使团动身,她这才松了口气。此番远行,她似乎是在经历着一场豪赌。无论输赢,她都必须要先勇敢地跨出这一步。   为了保护燕国的子民世代长宁,她唯有先发制人,别无选择!   “皇……呃……”江微乐连忙捂上嘴,尴尬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苏老妹,你这样带着公子出门,实在太冒险了。你说,公子他能吃得了这种苦吗?”   远眺着路的尽头,她闻言,只是淡然答道,“和外人打交道,我仍是没把握。然而,他却不同。况且……”言及此处,她却沉默了。   那座皇宫实在太过压抑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带他逃离那里,让他做回从前的自己,不再终日忧思郁结。   “老江,你懂什么!”方延瑞见状,不免嗤笑道,“人家两口子恩爱的事,你还非要挑明吗?”   “方先生,这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了?你一把年纪,家里连个管事的男人都没有。你懂个甚么恩爱!”江微乐不服气地顶了方延瑞一句,着实让方延瑞无言以对,竟吃了哑巴亏。   听着大家脱离朝堂后如此嬉闹的声音,她不由得开始珍惜起了现在的时光。   从现在这一刻起,她便又只是苏维祯了。   ☆、正文 第98章 昔年维祯(2)   “累了半日,你且到树荫下歇歇罢。”走到她身后,将随身的牛皮水囊递与她,沈振鹭蹙眉关切道。   接过水囊,苏维祯一时凝眸沉默。忽而隐隐听见远处依稀传来的车轮声,她终感慰藉。   行至她身边,沈振鹭循声望向远处,沉目色凝重地开口道,“楚瑜做了很多错事,我虽不知情,但也有罪责。”   “他想要的不是我,不过是心中的一份执念罢了。你由始至终都没有错,不必如此。”苏维祯见着马车正从远方飞驰而来,稍稍卸去了愁容,“雪客,答应我,不要再在灵均面前提起孩子的事。”   沉重点头应答,沈振鹭见她肯唤自己“雪客”,终是稍感释怀。   抬头瞧见马车,江微乐连忙跨上马,单手勒紧疆绳便道,“公子到了,我这就去接应!”言罢,她即刻便夹紧马腹,挥鞭纵马而去了。   众人见状,也纷纷上马,并未耽搁。   苏维祯提起随身多年的配剑,垂眸仔细地将其重系腰间后,便也纵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   一手握着疆绳,她见江微乐已然引着马车向这边行来,不禁回眸看向众人吩咐道,“上路之后,我们一行人倒也惹眼。大家言辞务必小心,莫要漏了行迹。尤其是出玉门关之后,若是必要,我们或许会分道而行。”   “陛……丫头,你依旧乔装成侍卫去保护公子。可分道之后,谁来保护你呢?”方延瑞闻言,按捺不住性子问道。   “离机堂暗卫遍布天下,方先生无须担忧。”沈振鹭开口道,“维祯自有她的准备。”   扯动疆绳,苏维祯纵马前行,向马车畔奔驰而去。她清楚,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既然决定放手一搏,她便再也不能给他带来半丝伤害!   感受到马车逐渐放慢速度,伏灵均稍稍正坐,不免抬手整理了下衣襟。怀揣着忐忑之心,他命韶溪将车帘掀开来,一时间却又极不适应外界的光亮,当即提袖掩面。   正午时分的日头最毒,伏灵均颠簸许久,早已迫不及待走下车去。如今,直到马车渐渐停下,他方才缓过神来,稍稍将衣袖垂下。   “公子,身子可吃得消?”一手挽着疆绳,苏维祯一面侧身看向车厢内的他,微微一笑。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伏灵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这样熟悉的装扮,熟悉的语气,分明……   见伏灵均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望着自己,苏维祯二话没说便跳下马,大步来到车前,抬眸将手伸入车厢道,“维祯扶公子下车可好?”   “不必。”难掩面上的彷徨无措,伏灵均探出身子,终是自己走出了车厢,“本公子有韶溪服侍,你无需如此。”   收回自己的手,苏维祯并未多言,沉默淡然地前行几步,重新跨上了马。   下了马车,伏灵均稍稍舒展身子,看着道路旁静谧的山林,总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毕竟在宫中待得久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野外的事物。   江微乐见二人间似乎仍是有些隔阂,不免开口道,“车厢闷热,公子且移步林间,暂做歇息。待暑气消散,再做打算可好?”   走动几步,伏灵均忍不住向苏维祯投去了目光。望着她在马上的背影,他脑海中却又出现了卫楚瑜在马上的英姿。   心中着实不甘,思索间,他终是释然转而看向江微乐道,“时间本就紧促,哪可如此耽搁。不知江夫人可否与本公子,换乘一匹良驹?”   “这……”   “公子马术生疏,难保独自驾马不会发生不测。若执意乘马,公子自可与维祯同骑,也保得公子万无一失。”她的话语声虽是语调冰冷,但也惹得他面泛温热。   伏灵均垂眸犹豫不决,倒也不知是怎的,竟连与她同乘的勇气也全无。他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原谅他。此时此刻,他只是害怕自己会被美好的假象所欺骗,最终梦醒时,终将一无所有……   “公子,让小的扶您上马罢!”韶溪笑着扶上他的胳膊,徐步行至苏维祯身侧,便颔首在伏灵均耳畔低声道,“主子,这是难得的机会。此番,看来陛下心里准还装着您,大好良机,您莫要再错过了。”   半梦半醒地在韶溪的拥簇下上了马,伏灵均坐在苏维祯身前,后背紧贴着她的胸膛,极为不自在。   许久不曾与她有过亲昵之举,纵然只是同乘,他却仍是不适应。   将手中的疆绳递与伏灵均,苏维祯环过他的身子,也抓上了一截疆绳。稍作调整,她方才回眸开口道,“江姐,一切已安顿好,可以启程了。”   “好!韶溪,你也快回马车上,大伙准备走了。”江微乐点头应道,又提醒了一下地上站着的韶溪,方才策马向远处方延瑞她们行去。   紧贴着伏灵均,苏维祯担心他受热,便稍稍将身子向后挪了些许,暂且留了空隙与二人。哪知,感受到她后退,伏灵均却觉得心头一紧,唯恐她会下马再度离开他,便又向后靠了靠。   被他的身子重新贴上,苏维祯心里倒是有了分寸。微微一笑,她凑近了他的耳畔,低声道,“当心,抓紧疆绳。”   “我们将要行去何处?”听见她的话语,他不安地侧眸问她。   “先陪我去见一位故人。”苏维祯答道。   ……   夜色已是沉静如许,众人经过几日的策马奔波,终是在子夜前抵达了山林间,这座宁静的小寺。   带着一行人来到寺院的侧门前,她纵身下马,望着这熟悉而陌生的斑驳院墙,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借着门前微弱的烛火,苏维祯徐步来到门前,心底一横,终是抬手触上那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叩了叩。   在昏暗的夜色中伫立,许久过后,她才听到院内传来的些许声响。   “几位施主,天色已深,不知有何贵干?”老旧的门被人拉开来,只见一位穿着素色僧衣,模样清秀祥和的比丘尼,大方得体地俯身见礼问道。   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将目光停留在她眼角的朱砂痣之后,苏维祯不禁缓缓开口道,“淳清,你可还记得我?”   微微一怔,女子将手中的灯笼提得离她近了些,打量她许久。忽然间,她大惊失色,竟错手丢开了灯笼!   “维祯师姐,你居然回来了?”她惊愕之余,终是喜极而泣。   点点头,苏维祯终是安下了心,“我听闻寂行师太回了寺里,故此想要见她一面。现在师太可就寝了?”   “师母她近年在外云游,落了寒病,身子有些不好。我看,还是等到明早,师姐再去拜见师母罢。”淳清面露为难之色,“夜里山风大,你们先进来。夜里我给你们安排几处厢房,供你们歇息可好?”   “有劳。”苏维祯点头应道,复而转身看向了众人,“大家且随淳清去选个下榻之处罢,明早我办过事后,再重新上路。”   “我倒是头一次在庙里过夜,有意思。”江微乐笑着便扛着包袱下了马,看向淳清道,“小师傅,辛苦你了。”   转身回到伏灵均身侧,苏维祯亲自扶着他下马,转而又向淳清介绍道,“这是我的夫君。”   “公子灵气独秀,不似池中之物。”淳清只是看了伏灵均一眼便口出此言,惹得苏维祯与伏灵均皆是大为诧异。   与大家一起进了慈光寺,苏维祯的记忆似乎一直停留在了那日,褚宛懿联同齐军放火烧山,那漫天的火光……   经过重新修缮过后,院落里与昨日并无两样。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站在这片土地上,总觉得有千般得不真实。   ☆、正文 第99章 慈光难寻   因是在寺中,夜里苏维祯并未与伏灵均同居一室。独自住在寺中为香客提供的厢房中,她辗转反侧几乎整整一夜,心内思绪万千,根本难以入睡。   直到清晨,天蒙蒙亮,她似乎隐约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晨钟声与隐隐诵经声,心中这才感到踏实了些。   换了身干净衣衫,苏维祯将一切打点妥当之后,便推开房门大步来到了院中。   这会子,众尼皆在殿中做早课,院里冷清得紧。而随行来的众人,锦衣玉食惯了加之昨日劳累,也并没有早起。   苏维祯站在院子里,抬头远远望着殿内那些身影,不由得又想起了昔日的自己。寂行师太不愿为自己剃度,自己只能日复一日地做着打扫工作,从没有机会与大家一起做早课。   默默站在那里,聆听着诵经声与木鱼声,任由晨露将自己的衣衫打得发潮,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直到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山林间的鸟鸣声不绝于她耳畔之时,殿内终是走出了三三两两的比丘尼。   “维祯师姐!师母请你去禅房说话。”笑嘻嘻地踏出大殿,淳清见苏维祯正在殿外站着,便兴高采烈地唤道。   谁知,她的这一声,却引来了不少目光。   “苏维祯回来了?”   “她还活着?”   接受着各种异样目光的洗礼,苏维祯紧紧攥着拳头,仅当做无事人一般,随着淳清向后院的禅房行去了。   ……   “师母,维祯师姐来了。”轻轻叩门,淳清附耳听见里面的应答声后,这才动手推开了房门。   揣着些许惶恐,苏维祯跟着淳清一前一后地步入禅房,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唯恐再被师太轰出此处。   盘腿而坐在蒲团之上,手中正握着一串念珠。眼角爬上了岁月的痕迹,寂行师太面容消瘦,似乎这几年在外云游,着实受了不少苦。然而,四处行善所得的福缘,自也让她心内安适自得。   “维祯拜见师太,多年不见,不知您可安好?”掀开下摆,她骤而跪倒在地,热泪霎时上涌。“上次维祯行得匆忙,尚未来得及答谢您的救命之恩。如今……”   “倘若知晓救你一命,竟会害了更多人的性命。贫尼又怎敢做出这愚蠢之事呢?”合眸幽幽开口道,寂行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贫尼所识苏维祯,心存善念,待人宽厚。如今,面前这背负了千万条士兵性命的人,理应是大燕的皇帝褚宛翕,不是吗?”   “师太……”   “当年你虽落难逃亡,但心中尚存慈悲之心。如今,你虽坐拥大燕江山,但那周身杀戮与贪念之气,着实让人嗤鼻。褚宛翕,在你有了争夺皇位的念头之时,苏维祯就已经死了。”寂行师太似乎根本不愿意听见她的话语,“蔽寺简陋,还请皇上移步罢。淳清,送客。”   被她们二人的对话骇得不轻,淳清方回过神来,却被寂行告知要送客。见状,她并不敢忤逆师母的意思,便轻然俯身扯了扯苏维祯的衣衫,“师姐,我们走吧。”   “师太此言,着实耐人寻味。”抬步跨入禅房之中,伏灵均面上自信儒雅的笑意,却让人极为捉摸不透。   听见男子的声音,寂行师太不免一怔,骤然睁开了双眸。细细端详着面前的男子,若有所思的她,神情渐渐平复。   对于伏灵均的出现倍感意外,苏维祯担心他的犀利言辞会触怒师太,不禁低声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师太佛法高深,留得妻主她久沐佛音,自是一大善举。然则,灵均愚钝,心中却有疑惑,还请师太解答。”他绕过苏维祯的身子,徐步走到了寂行师太的面前,复而开口道,“这灵犀山上,有一头猛虎追逐着一只鹿,那鹿逃得飞快,猛虎如何都无法追及。然而,这虎已然饿了多日,若再不进食,必将一死。而鹿被虎捕食,毋庸置疑,也是一死。不知师太以为,这鹿是该跑得,还是跑不得?”   面色铁青,寂行师太张目瞪向伏灵均,良久,竟未曾开口回应他。   伏灵均见她不语,便弯身扶起了地上的苏维祯,复而又淡笑道,“俗世间的事,有许多并不是仅凭‘宽恕’二字便可化解的。若对方一味相逼,为护自己及身边人的周全,妻主她其实别无选择。”   深深吐出一口气,寂行师太终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苏维祯,“南无阿弥陀佛!下山之后,你以后的路要如何走,贫尼并不会多言。世间因果轮回,众人皆有众人的业障。或许,一切随缘便是。”   “师太……”   “崇安王君既是言出如此,贫尼自也不便多言。你且起身,早些下山罢。”寂行师太重新合上了双眸。   欲言又止,苏维祯唯有弯身又向她叩首再三,以报昔年相救之恩,方才徐徐站起身来。见此情景,淳清随后便忙引着二人离开了此处,生怕打扰寂行师太的清修,惹得师太不悦。   行于院中,苏维祯满面怆然,似乎心间仍是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寂行师太倾诉。自那日得她相救之后,苏维祯冥冥中早已将她视作自己母亲一般敬重。   “寺里遭难落荒而逃,如今,你竟还有胆子回来?”淳妙与一众师姐妹早早便在院中守候。见到苏维祯从寂行师太的院落出来,众尼几乎都对她没有好脸色。   “师姐,难得维祯师姐回来,你就……”   “当年寺里遭了灾祸,枉费寂行师姐待你这般好,你竟还带着淳素一起逃跑,对众人不闻不问。苏维祯,你还敢踏入慈光寺半步吗?”淳妙身侧的寂明师太,竟也开口指责道。   无数的声音交织着,让苏维祯一度彷徨无措。始终,是自己险些害得她们丧命。如今自己来到这里想要恕罪,却显得无比可笑。   轻轻扯动伏灵均的衣袖,她一步步地后退着,沉着开口道,“我们且离去罢,不必在此长留。”   “你早该如此。”伏灵均沉沉答道,却拉过淳清,在她手中暗自地塞了数张银票。   惊讶地抬头看着他,淳清正欲开口,便听他低声道,“这些是妻主捐的香火,你且拿去与住持好生将此处修缮一番罢。”   将伏灵均的举动看在眼里,苏维祯虽深知银两并不能报此大恩。然则事到如今,她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如此了。   已经选择要走的路,唯有继续……      ☆、正文 第 100章 德佩之诺   蹲坐在御湖的堤岸边,借着静美的月色,卫楚英垂眸轻柔地将荷花灯放入水中,不禁微微一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女子清丽的声音由他身后隐隐传来,却是惹得他微微一震。   她又是这样地出现了!每当自己一次次觉得她要完全离去时,她却总会这样回到自己的身边,让自己重新抱有希望。   迈着惬意的步子靠近他,伏德佩稍一弯身,便嗅到了他身上独特的清香。怔然望着月下他澄澈的双眸,伏德佩失神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今日七夕佳节,诸君皆在园中拜月乞巧。怎的你一个人跑来湖边,也不带着伺人?”   “七夕佳节,陛下又怎会来到这僻静之处呢?”卫楚英将脸侧向一旁,忙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光,尴尬低头浅笑,“让您见笑了,整个大齐都是您的。您去何处,臣伺自也过问不得。”   扣上他的手腕,伏德佩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起了湿润的眼眶,“别的皇君见到朕,都是兴高采烈的。怎的,朕刚一过来,你竟就哭了?”   “陛下总是不忘取笑臣伺。”虽然鼻尖发酸,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却渐渐涌上了一丝暖意。只是,他依旧在抗拒着……抗拒着承认,自己当真爱上了她。   “楚英,若是你性情再温顺些,在宫里也不会得罪一些无谓的人了。上回那件事,牵扯的人太多,朕为保宫中安宁不影响朝局,唯有委屈了你。”伏德佩挽上他的手,徐徐引着他站起身来。   在他黯然失神间,她一把便将他从身后拥入了怀中。面颊紧紧贴着他的脊背,伏德佩环上他的腰身,深深长叹,“朕从小生在这宫里,明争暗斗见得太多,也怕了。朕知道,自己宠着何人,何人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楚英,你桀骜不驯,性情却又纯良无争。朕担心在人前待你太好,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祸患。那一巴掌,是朕的错。楚英,朕只想保护你一世周全。”   苦涩地笑着,他默然侧转头侧眸望向她,终是扯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臣伺自是不知陛下对多少男子这般许诺过,然则臣伺命薄,并未能承得陛下恩泽。”   “楚英,朕此生只对你一人许诺。自那日月下初遇,你与朕互赠配剑。冥冥中,许多事上天已然注定了,不是吗?”她一时感慨,声音也沙哑了些许。   卫楚英沉首不语,良久,他抬手轻轻触上了她环在腰间的手,一寸寸地掰开来。心底一沉,压抑在他心间良久的话,终是涌上了喉头,“帝君主子与溯月兄,不晓得可也得此许诺?”   “你说甚……”伏德佩瞬时面色大变,“溯月的事,你怎会听得?”   卫楚英只觉得好生讽刺,便张口答道,“宫中有人在臣伺面前提得,臣伺为何听不得?”   闻言大怒,伏德佩一把抓上他的小臂,怒气冲冲便问道,“宫中根本不可能有人识得溯月!你是听何人说的?楚英,你从燕国而来,难道是皇兄派你来的是吗?你是不是皇兄派来的人,你说!”   任由她将自己抓得生痛,卫楚英默默地等待着她发泄着怒气。沉默许久之后,见她眼神中尽是怀疑与敌意,他才面色沉着地开口道,“那夜,陛下在臣伺处留宿。待臣伺服侍过您之后,您便揽着臣伺,在睡梦中连连唤着‘溯月’。”   一时间,伏德佩却楞在了原处。   “陛下尚且不相信臣伺,竟然认为臣伺是崇安王君的人。您口口声声为臣伺许诺,可这只言片语,如何敌得过天威难测呢?臣伺始终是命薄之人,难以得陛下如此厚爱。今日臣伺有些疲乏,暂且告退了。”卫楚英俯身向她见礼道,随即便转身离去,留得她一个人茫然地停在了原地。   夜里回到寝宫,卫楚英不由分说,便选择以一场大醉来忘却今夜之事。明明,他进宫的目的只是为了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可是今夜,明明那样大好的机会,却被他生生地丢弃了。   他竟然会在意!他在意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他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在意一切!   被卫楚英屏退在门前,宁音眼巴巴看着一坛又一坛的酒被送进屋里,只觉得心里吓得发慌。思前想后,他还是冒着胆子派人去陈峰那里传了话。   直到第二日晌午,卫楚英始终倒在床榻之上大肆昏睡,不省人事。夜里过来劝他未果,陈峰也被折腾得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才睡着,这会子也未曾醒来。   过了传午膳的时间,宁音仍守在外面,见里面一直没有动静,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   暑气上来,他难免犯困,哈欠连连。就在他稍稍展腰之际,忽而听见了院门处的通传。猛然见着几个常在御前行走的管事,宁音猛然惊醒,睡意全无!   “宁音啊,快请卫主子出来接旨。”为首的管事笑吟吟地唤道,倒是比往日客气了不少。   “是,还请各位稍等。”冒失地转身去敲门,半晌,宁音都不见里面有动静。   尴尬地冲着几个人笑了笑,他只好悻悻道,“诸位对不住,主子兴许昨夜在湖边受了夜风,病倒了。”   “哟,可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了?卫主子如今身子尊贵,可马虎不得。”带头的管事一副上心的样子,也让宁音有些捉摸不透。   “陛下今早下旨,晋良人主子为内三品伺君,赐居‘元福宫’,享一宫主位呢!”一旁的管事笑着便道,“这宫里的主子们,都是逐级封赏,哪里会有卫主子这样直接从良人晋升为伺君的先例?”   “是啊,要知道,这伺君位以上的人,那可就真是宫里的主子了!卫主子这般深沐圣恩,我们也替他高兴啊。”有一个人插话道,满面的笑意在宁音的眼中,着实显得有些浮夸。   “也罢,福儿,你替宁音跑趟腿去请太医来。如今啊,卫主子的身子,那可耽误不得!”那为首的管事忙转过身吩咐道,似乎当真是把这事看做了天一般大。   自从昨晚见了卫楚英那般失意落魄后,宁音今日得知卫楚英晋升伺君,自是难掩心间喜色,周身也精神抖擞了起来。   ☆、正文 第101章 齐宫风起   “帝君主子,此番陛下封了那卫氏伺君,先例一开,这日后可……”   “在本君这里吵吵闹闹一上午,你们几个倒不如省些力气,想想如何留住陛下的心。”不耐烦地打断白伺君的话,谭玉笙抬眼扫了众人一周,不禁冷哼一声,“自己不争气,怨不得陛下喜欢别人。今日卫氏可以与你平起平坐,难道你还怨到本君身上吗?”   在旁见谭玉笙向自己兄长发难,白幸人正欲出面说情,却被周如深使了眼色,不敢轻举妄动。   沈君抿起淡淡的笑意,先行劝住白伺君,这才上前道,“帝君主子把持六宫事务,本就劳累。况且先帝祭辰将至,诸位弟弟也得宽宽心,一同帮衬着帝君主子料理事务方是。”   周如深见这事态,终是开了口,“沈君所言极是。卫氏容貌与才华皆是出众,陛下既是越级册封他,当然是有用意。按着宫中的规矩,若是男子有了子嗣,方可越级册封。不知太医那边……”   “笑话!他若怀有凤裔,终日在宫中仗剑饮酒,那孩子岂不早就掉了?陛下就是偏爱他,被这只公狐狸迷了心窍才对!”白伺君愤愤不平,怒火中烧。   被众人吵得心烦意乱,谭玉笙忍无可忍,稍稍揉了揉额头。垂眸间,他心中却闪过一念,不免徐徐抬起头来,面上泛出了些许笑意,“若是卫氏当真怀有子嗣,你们为何不送些贺礼与他呢?”   得他这样一提点,诸君面面相视,似乎心里也都有了分寸。如此千载难逢可以羞辱卫楚英的机会,他们怎会甘心错过?   “还愣着做什么,你们快准备些孩儿的小衣衫送去卫伺君那里罢。”忍着笑,沈君在旁也跟着打趣道。   一直在气头上的白伺君见大家笑而不语,这才幡然领悟其中意味。忙抖擞精神,他抬手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衫,这才开口道,“诸位,既是卫伺君当此‘大喜’,我们便去贺一贺他,又有何妨?本君且先回去差人准备礼物了,诸位自便。”   “一场好戏,本君自也错过不得。”杜伺君见状,也站起了身准备离去。   周如深与其他人见着各宫主位有此打算,便也顺应着众人的意思,纷纷起身向谭玉笙见礼告退了。殿中唯一没有起身意思的人,却只剩得了谭玉笙身侧就座的赵贤君。   静静饮着自己手边的茶,赵贤君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处,仿佛世外之人一般。直到诸君皆已离去,一旁沉默着的谭玉笙,终是按捺不住开了口,“看来贤君自是不喜凑这热闹了。”   “如今沈氏方可得陛下垂青,周氏亦是受宠。然则,将来这宫中真正的新桂,臣伺却是不愿轻易攀折。”将茶盏搁下,赵贤君稍稍站起身来,复而向谭玉笙见礼,“帝君主子,臣伺暂且告退了。”   “有些路,自己一个人走,当真需要多加思量。今日罢了,你且去便是。”谭玉笙碍于他在这后宫中的分量,并不敢与他当面起争端。然而,他得知赵贤君偏向卫楚英,却仍是有些吃惊与不甘。   ……   “韶溪,你且伺候公子到阁楼上沐浴梳洗。我与雪客出去走走,晚膳前便回来。”   经过几日奔波,众人终是抵达了一座小城落脚歇息。然而,大家刚在客栈住下,苏维祯便带着沈振鹭再行出了门。   这座小城虽不比京城热闹,但总归有些店铺,可以采办些路上用的东西。二人离开客栈后走在城中的街道上,倒也觉得心境舒缓了些许。   走在路上,侧眸望着街边一间间的店铺,苏维祯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想起旧日他赠自己荷包的模样,她的面上泛出了会心的微笑。   “雪客,你给楚瑜送过礼物吗?”忽然开口问道,苏维祯看向了身旁的人。   沈振鹭一怔,只好尴尬地笑道,“是送过,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   “哦?”苏维祯有些好奇。   “回到大燕后,有一次在街上走着,他忽然跟我提起齐都的白糖糕。后来隔了一个月,我请齐国师父来到府里为他做了白糖糕。可是听伺人说,他夜里扔了所有的白糖糕。”沈振鹭苦涩笑道。   闻言,苏维祯不禁握紧拳头,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白糖糕,她都快要忘却了……   “这次出门前,他与那边联系频繁。长姐派去齐都的人来报,似乎情况并不妥当。”话锋一转,沈振鹭稍稍将声音压低道,“一切都如你所料。”   点点头,苏维祯若有所思,“但愿,颐瑞那边不会出大乱子。”   “维祯,我想求你答应一件事。”沈振鹭似乎按捺已久,终是止步凝眸望向她。   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沉重,苏维祯也停下了脚步,“你且说吧。”   “无论楚瑜做出怎样出格的事,都请你饶他一死。”一时语塞,沈振鹭完全失了往日的镇定与淡然,“在京城时,我难得单独与你交谈。故此……”   “如果他继续想要勾结谭玉笙,对灵均不利。终有一日,我定会对他下手。”语调冰冷,苏维祯的眸中再也找寻不到一丝当年的隐忍。   沈振鹭闻言,周身竟是赫然一震。怔然许久,她都不敢相信这是苏维祯口中所言,“他……你不能杀他……”   “结局如何,全看他自己。”苏维祯不再多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釆办好许多东西,直到太阳落山,二人才回到客栈。夏日里客房中不免有些闷热,方延瑞等人皆坐在楼下大厅之中,小酌畅谈,好生自在。   将货物交给随从,苏维祯止步于门前,扫了一眼众人,不安地唤来江微乐问道,“公子在何处?”   “公子说是身子不适,想要歇歇。”打量着苏维祯已然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江微乐不免又道,“你还是先上去,我这就让小二给你准备热水。”   轻轻点头,苏维祯道,“劳驾。”   厅里闲坐着的几个人,瞧着她急匆匆提着配剑上楼去,不由得相视一笑。只见方延瑞用筷子敲着酒碗边,便乐呵呵地打趣道,“看不出,苏丫头倒还挺心急。”   到柜台那里跟店家吩咐了几句,江微乐转身回到众人之间,端直看向方延瑞,抬手沉沉拍上她的肩,“终究有别,先生还是少以维祯取乐为妥。”   多要了一坛酒,沈振鹭二话不说,落座便举坛而饮。一口浊酒灌入愁肠,她不是滋味地望着那老旧的楼梯,心中尽是愤恨与不甘。   明明自己待他那样好,他为何还要执着一个不爱他的女子?明明有着出世的通透心思,他偏偏勘不破自己所画下的牢。褚宛翕……对他如此残忍绝情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好!   “苏丫头待人随和,怎会介意我方某人戏谑几句。老江,倒是你整天紧张兮兮的。我看啊,你还是少操点心罢!”一把拨开江微乐的手,方延瑞不耐烦地站起了身。   见方延瑞向楼梯走去,江微乐不免又问道,“天色尚早,先生这便上楼歇息了?”   “雪客丫头一个劲儿在灌酒,我估摸着没什么好事,就不在楼底下凑热闹咯。你们继续,我先上楼歇歇。”连连摆手,方延瑞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言。   一时语塞,江微乐看向不断给自己灌酒的沈振鹭,心里倒也没了分寸。   ……   端着冰冽清甜的银耳莲子羹徐步走来,宁音抬眼见卫楚英正在看书,只好埋下头仔细地先行将羹呈上,复而怯怯颔首道,“主子,景泰宫的三位也到了。”   “上午送走一批,这会子看来又有人想要凑热闹了。”将书暂且搁在手边,卫楚英抿而一笑,目光却清冷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去了云南一段时间,俺终于爬回长安城啦。断更多日抱歉各位,不过发现了云南母系氏族实在太强大了。一路上受少数民族宣扬他们的女尊思想,俺都想留在那里了呢……哈哈~   ☆、正文 第102章 如斯未名   宁音见状,索性抬起头来道,“主子,他们频繁带着贺礼来贺您有喜,不过是嫉妒陛下将您晋为伺君罢了。若是您不愿见客,小的这便……”   “让他们进来。”卫楚英捏上调羹,轻轻舀起一勺糖水,似是无关痛痒一般笑道,“一味躲着,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欲言又止,宁音唯有答道,“是。”   片刻后,得伺人通传,景泰宫的白伺君带着崔良人与赵幸人,一并闯入卫楚英的视线当中。未等卫楚英开口,为首的白伺君已然走近他身侧,打开一只宝蓝锦盒,佯装笑意道,“听闻弟弟有喜,本君特意送来了一只千年雪参,望弟弟笑纳。今日,崔良人他们也是头一次来你这里。他们备的礼都在门外面,待会儿你且让宁音去打点就是了。”   “臣伺参见卫伺君,恭贺伺君大喜。”   崔良人与赵幸人见状,纷纷俯身向他见礼,丝毫没有懈怠之意。   几乎没有抬眼看那雪参一眼,卫楚英淡淡笑着,依旧坐在原处,似乎连起身的意思也全无,“白兄的好意,请恕楚英难以接受。楚英并未有孕,如此惊扰六宫,着实不妥。”   “瞧你说得,这……”   “卫伺君受封至今,尚未移居元福宫,也并未以‘本君’自称。一些人多是庸人自扰罢了!”不等门外伺人通传,伏德佩已然带着随侍大步踏入了房内。   众人始料未及,纷纷下跪向她行礼,不敢稍有懈怠。而见此情景,卫楚英却依旧面色清冷,似乎心间仍是有着解不开的结。   来到他的身侧,伏德佩一把扶上他的身子,便吩咐旁人道,“你们都且退下罢。”   “是。”白伺君垂首间,唯有带着身后二人默然离去了。   指尖轻轻触碰上卫楚英的面颊,伏德佩侧身落座,察觉到他神情怅然,只好轻尴尬地轻声咳了咳,“还在生气?”   闻言站起身来,卫楚英垂下眸子先行向她行过礼,方才淡淡答道,“臣伺不敢。”   “听说这几日你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朕今日过来时且替你传了太医。你先坐下歇着,让宁音引她们进来给你瞧瞧。”伏德佩不紧不慢道。   她为何要如此在意自己……倘若她对自己狠心一点,自己就不会像今日这样痛苦了!   ……   “出了关口,前面的路可就有点不好走了。”顶着卷有沙土的烈风,江微乐眺望着远方的集市一时感慨道。   在路上消磨过大半个月,前头打听着上官颐瑞已然出了关,苏维祯便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一伙人不敢懈怠,只希望可以与大队人马一前一后抵达安息城罢了。   越是向西行去,越是靠近关口。沿途都是大片的草原或是野河滩,风沙渐起,夜里也有些不安全。毕竟草原上的狼,并不是吃素的。   跟随在一支贩茶的商队之后,一行人倒也或多或少有了些掩护。毕竟离关外越近,他们这样多的汉人会越来越显眼。   “抓紧缰绳,不要分心。”一把拽上缰绳,苏维祯把绳子交回到了伏灵均的手中。绕过马头,她灵巧地跃上马背,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复而取回了缰绳。   不安地回头侧眸望向她,伏灵均思索间,不禁开口道,“维祯,何时……你可以教本君……教我骑马?”   与他四目相对,苏维祯怔然开口答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日后再看罢。”   “公子自幼便养尊处优惯了,骑马这种东西自然学不得。”刚跨上马的沈振鹭闻言,漠然开口道。   伏灵均顿时黯然失色,将视线转回前方,紧闭双唇再也不语。   心中知晓沈振鹭的心思,苏维祯并未多言,夹紧马腹扯动缰绳,她便带着伏灵均向前行去了。   “到镇子上,咱们需要换一身行头。”沉着地在他耳后轻声道,苏维祯面上毫无一丝表情。   轻轻点头,伏灵均没有言语,眸光中的失落之色却难以掩藏。   日落时分,夕阳将天际的云彩烫得金紫,余晖流光倾泻在大片的草原之上,着实让人如痴如醉。   抵达大燕的这座边陲小镇后,见天色已暗,众人便早早入住了客栈。用过晚膳后,方好得到新的消息,苏维祯便又摸索到了方延瑞的屋中,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   夜色如许,独自坐在房里,伏灵均安排着韶溪收拾东西,望着这简陋的客栈和桌上粗糙的饭菜,心中满是悻然。毕竟已经忍了一路,他本以为这次出来后,或许苏维祯会回心转意。可是不曾想已行至边陲,她竟连半丝与自己亲近的意味都没有。   “公子,那羯族以男子为尊,小的倒当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情呢!”从包袱里翻出来苏维祯派人准备好的羯族衣衫,韶溪好奇地看着这些异族服饰,只觉得十分有趣,“他们怎么是左衽?咦,这个扣子是怎么系的……”   轻轻推开一条窗缝,伏灵均打量着院子对面房间的灯火,脑海中竟又浮现出了苏维祯曾立下的密旨。面上暂且掩住心中不悦,他知晓苏维祯定是在与众人商议政事,自己终究无法过问,倒也觉得失落无比。   北方的夏夜清冷寂寥,这方小小的客栈院落在浩瀚穹顶之下,显得是那样得微不足道。伏灵均已然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竟习惯了这样独自承受夜晚的宁静。   一番琢磨后,抱着衣物来到伏灵均面前,韶溪依旧兴头不减问道,“主子您看,您看陛……苏小姐喜欢哪一件?”   回眸淡淡扫了一眼,伏灵均并未在意,幽幽开口道,“本公子穿哪一件在身上,她大概都不会关心罢。”如今的她,心里最在乎的怕只有她的大燕江山,哪里会是自己!   “主子这……”   “换上那套骑装,公子且随我出来罢。”忽然推门而入,苏维祯的出现,让伏灵均分外惊讶。   她不是还在方先生的屋子里吗?   见苏维祯到来,韶溪闻言大惊,忙躬身见礼道,“敢问苏小姐这是要……”   “明天要进入羯族境内了,现在教公子骑马,尚且不算晚。”苏维祯抬手扔给韶溪一支马鞭,复而看向伏灵均道,“灵均,我在外面等你。”   ☆、正文 第103章 骑御之趣    “啧啧,大半夜的,怎么这两位祖宗还在院子外头瞎晃悠,不回自个儿屋里睡觉?”听见窗外隐隐的声响,原本解衣欲睡的方延瑞,不得不再次从卧榻上爬起身来,隔着窗缝向外张望而去。   已然平躺合眸酝酿睡意的江微乐,闻言后只是淡淡开口道,“公子聪慧无比,这些天与苏老妹同乘一路,也该掌握了驾马的要领。所以我看啊,今晚上他们俩这一出,怕是轻易结束不了咯。”   扒着窗子,方延瑞闻言只是撇了撇嘴,“罢了罢了,这两位祖宗恩爱,终究是大燕百姓的福气。。”   “先生你别眼红,等回京以后,我一定上书陛下,给你物色一位夫君。毕竟啊,你年纪也……”   “物色个甚么,快睡你的觉!”打断江微乐的话,方延瑞气冲冲地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脑海中却又不禁浮现出了昔年的旧事。一时感怀,她不禁在心底深深叹息。   塞外夜空中的月色虽明亮澄澈,然则夜风卷过人的身畔仍是带着几丝清冷。原本在院子外,与他只短短交谈了片刻,苏维祯见伏灵均衣衫单薄,便又亲自折身回去取了外衫与他披上,方才安心。   一路与苏维祯同乘而来,对于如何上马,伏灵均自也小有心得。只是当真要驾驭着马儿飞驰,对于他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经过几次独自上下马,并且缓慢地驾马前行的训练之后,原本被夜晚冷意包裹的伏灵均,额角竟也不由得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他唯恐这马儿不听自己的使唤,握着缰绳的那只手里攥的只有一把冷汗。   站在院门前不远处,打量着正独自驾马而行的他,苏维祯面上平静如常,心内却早已洋溢出了些许喜色。   “维祯,如何才能让马飞奔起来呢?”正缓慢前行的伏灵均,忽然侧眸看向了她。   前行几步来到他的身侧,苏维祯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抬头看向他答道,“你累了,先下来歇歇罢。”   “本……我虽然自幼养尊处优,但这点苦我倒可以吃得。”并没有松开缰绳的意思,伏灵均只是坚毅地望着她月色下的双眸,不再多语。   面对不再以“本君”自称的他,苏维祯的心中燃起了对他的愧疚。自他嫁与自己之后,一日安宁都不曾享过也罢,如今竟也将曾经天家之子的傲气磨灭殆尽!因为自己,他变得可以如此宽容,如此退让。始终,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能够让他幸福罢!   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与他,苏维祯凝眸望向月色下略显倦意的他,放缓了语气,“灵均,你能够自己驾马前行便足够了。剩下的,你都不必学。”   面上一怔,他顿然自嘲地一笑,“你对我已经不耐烦了?我是学得慢,恐怕赛不过张君,更是与你以前的夫君无法相比。”   听见他这样的言语,苏维祯大致也获悉了他今日一心要学马的由头。原来,他并不是心血来潮,这倒有些意思。   没有急着答他的话,苏维祯一手夺过他的缰绳,便纵身跃上了马。她夹紧马腹,环上伏灵均的身子,便用力扯动缰绳飞奔而去,让人始料不及!   被疾风吹得发丝凌乱,伏灵均猝不及防,只能任由她策马带着自己,在那塞外草原的夜空下急速飞驰。二人犹如利箭瞬发,更似一道光影划过寂静的夜空。   身子在风中略显僵硬,伏灵均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恐惧,尝试扣紧面前的辔头,却依旧面色铁青。眼瞅着二人已奔出数里,他思索再三,终是悻然开口道,“就算你生气,也不必如此待我。”   “灵均,有我在,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学骑马。因为只要你喜欢,我随时都可以带着你这样飞驰。”身后传来她幽幽的声音,虽混淆着风声,伏灵均却听得心内暖意融融。   紧紧环住他的身子,苏维祯担心他的安全,还是放慢了速度。   “若你不在我身侧呢?”觉得有些讽刺,他强撑起些许笑意又道。   “倒是不需忧虑。毕竟,此生我怕是不会弃你而去了。”抿而一笑,苏维祯骤而将马头调转,再行蓄力而发,向客栈而去。   清晨,方延瑞、江微乐早早换过羯族衣衫,进而于院门前集合,准备离开大燕国境。然而,住在院子另一边的沈振鹭,一大早发现苏维祯不在房里,吓得魂不守舍,忙跑去方延瑞和江微乐那里通报。   哪知,方延瑞闻言后想起昨晚的事,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便故意卖了个关子,“既然维祯不见了,那咱们跟着公子上路,倒也无妨嘛!”   “雪客,你到处都找过了吗?”江微乐忧心忡忡地又问道。   沈振鹭拧眉答道,“到处都找了,该不会是……”   “抱歉,我们起得晚了。”与伏灵均一同从屋中走出,换上异族服饰的苏维祯,终是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见这情景,一行人自是心中有数,倒也没有再多言了。方延瑞瞅着身侧两个面色尴尬的女子,只是笑而不语。   “我去吩咐手下打点行李,你们还是先用些早膳再上路罢。”受不了方延瑞的戏弄,江微乐索性转身出了院子。   齐都——   待此伺人将碗筷码放整齐,谭玉笙留下随侍厚,便屏退了余下的人。微微一笑,他端起伏德佩手边的白玉碗,轻慢地盛起了粥,“陛下,晨间喝些松仁粟米粥,对肠胃再好不过了。”   轻轻点头,接过谭玉笙手中的碗,伏德佩不禁抬眸与他相视。   松仁的香气久久萦绕于谭玉笙的鼻端,在他承恩后的清晨,并没有什么能比与自己妻主共用早膳,更加惬然美好的事了。然则,此刻女子的眼神,却让他惴惴不安。   深深屏息,伏德佩挽上谭玉笙温热的手掌,骤然开口道,“有件事,朕觉得是时候让你知晓了。”   心间一紧,谭玉笙只能继续撑着明媚的笑意,“陛下,这是发生了何事?”   抿唇沉思,伏德佩望着他的笑,总觉得有些忧虑,“楚英……卫伺君他,有了身子。”   “这样的喜事,陛下怎的这样迟才告知臣伺?”闻言虽是一怔,他还是忙起身吩咐随侍道,“你快去备礼,送去卫伺君那里。”   伏德佩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此事不宜声张。”   坐回她的身侧,谭玉笙大约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如今在这后宫之中,既是只有自己知晓卫楚英怀有凤裔之事,倘若日后卫氏的孩儿发生任何意外,这罪责自己必定逃脱不得。   十余年伉俪情深,谭玉笙今日怎会料到伏德佩对他如此的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拖延症大魔王…… ☆、正文第104章九皇银池   手上的青梅茶被饮得尽留杯底,茫然隔窗望着院内的瓢泼大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氤氲水汽,卫楚瑜的思绪不禁又被拉扯到了那年的盛夏。   在倾盆大雨中久跪的她,倔强的模样始终让他经年难忘。原本,卫楚瑜并不知晓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孩身上,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然而,对于他而言,离机堂中的生活无疑是冰冷而寂寞的。他避之不及,她却甘之如饴。   那个雨夜,他接到了从大燕新都送来的信件。褚宛懿的命令,让他不解。直到将她派去大齐之后,卫楚瑜方才知晓。自己所救回来的丫头,竟是褚宛懿的亲妹妹。   “公子,底下来报,苏姑娘并未与上官颐瑞同行。齐国人行动失败,已送来书信。”轻声推门而入,女子见卫楚瑜正在赏雨,便低声禀道。   不知怎的,他闻言后在心底竟暗自松了口气。   放下手中的茶杯,稍稍缓过神来,卫楚瑜沉着开口道,“如今兄长有了身子,谭玉笙又受了这样的气,齐国宫里怕是不太平了。”   “不知您的意思是……”   “谭玉笙如今腹背受挫,我唯恐他会对兄长不利。你且多加留意齐宫的消息,另则打听一番,伏灵均当年究竟将秋溯月送去了何处。”卫楚瑜听着嘈杂的雨声,内心始终不得平复,“倘若兄长因伏灵均在齐国遭了半丝损伤,我便让他伏灵均以千倍万倍还之!”   女子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崇安帝君此刻怕是早已与苏姑娘踏入羯族境内了。那安息城守备森严,中原人很难混入。此番下手,着实不易。”   “他不可能在安息城里待一辈子,你觉得呢?”冷然一笑,卫楚瑜似乎已有了打算。   安国边境驿馆——   端起面前的一碗马奶酒,江微乐昂首便一饮而尽,好生痛快,“瑞儿,你方姨母在这一路上,当真是一张利口不饶人啊!”   “哟,老江你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都跟瑞丫头诉起苦了。”酸溜溜地调侃道,方延瑞只是笑了笑。   抬手举起酒碗,上官颐瑞随即起身笑着为在座各位前辈敬酒道,“诸位姨母护小姐与公子一路周全,当真功不可没。颐瑞先干为敬!”言罢,她昂首便饮下了这碗酒。   见她举手投足风姿绰约,举止得体,方延瑞好生眼红,当真恨不得上官颐瑞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只可惜,如今自己膝下无女无子,后半辈子似乎连个寄托都不得。这一生笑傲官场又如何,临老终究是孤家寡人一个。   “一路劳顿,大家着实辛苦,理应歇息一二。”抿尔一笑,苏维祯也举起酒碗,向诸人敬酒道。   见状,众人连忙抬起酒碗回礼,以示礼节。   酒过三巡,江微乐思索再三,还是先开了口,“维祯,既是再有三日便抵达安息城,今夜咱们理应群议入城事宜。”   “江姨母,瑞儿已收到书信,安国使节将至。即是如此,我等还是先行作壁上观罢。”上官颐瑞看向江微乐道。   一旁的沈振鹭闻言,倒是有些疑虑,“他们的使节是何人?”   “哟,大燕竟派来这么多女子,当真有趣。”人尚未踏入门内,一声魅笑却让楼下堂中的众人皆酥醉入骨。   本以为羯族男子多孔武有力,苏维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媚态十足的银发男子,竟骤然闯入了她的视野。一双绯紫色的眸子,在白净如纸的皮肤衬托下,更是妖冶十足,根本不似凡俗之物。   这样风情别致的异族男子,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甚至坐在苏维祯身后饮茶的伏灵均,竟也失了神。   打量了一遭面前这些呆若木鸡的女子,男子仰面而笑,放肆却也不失灵动之气。他的一双紫眸辗转停留于上官颐瑞之身,终是幽幽开口道,“看你这身官服,理应便是大燕来使罢!”   觉得他的语气并不友好,上官颐瑞转而问道,“不知阁下何许人也?”   “上官大人,这位便是我族九皇子,名讳银池。”一旁的安国官员恭身笑道。   缓过神来,上官颐瑞忙以笑意相迎,“原来是安国九皇子驾到,失敬失敬!”   指尖悄然扣上苏维祯的小臂,伏灵均一面远远望着那边的众人,一面却沉沉开口低声道,“安国国主将他最宠爱的幼子派遣而来,定别有用意。”   覆上他的手背,苏维祯低声道,“且走且看,只不过这男子绝非善类,我们应多加提防。”   余光暗自将来人尽数打量入目,立于门前不远处的安银池,随后却又一眼落在了桌边伏灵均的身上。紫眸灵动闪烁,他唇畔不禁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察觉到有所异样,苏维祯本能地上前一步护住伏灵均,忽感失态,只好后退了些许。   徐徐站起身来,伏灵均见安银池向自己走近,终是开口道,“久闻安国男子骁勇善战,远胜于女子。今日得见九皇子,果真非池中之物。”   “崇安帝君不远千里而来,自是我安国全族荣幸。”抿而一笑,与他点头示意,安银池的眸光仿佛早已洞察了一切。   他就这样轻易地认出了伏灵均,这让苏维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空空望着面前的紫眸男子,她周身都极不自在。   转过身子,安银池一声轻笑,便又道,“一路劳顿,还请帝君安心歇息,明日我等便会抵达都城。”言罢,他又瞧向了苏维祯,“小侍卫,你倒好生有趣,本皇子又不会把你家帝君给吃了!”   闻言,苏维祯面色一凛。   “哈哈哈哈,维祯她为人沉稳谦厚,经不起九殿下如此戏言,您就莫要见怪了。”一旁的方延瑞打趣着解围道,倒不拘小节。   心中悻然,苏维祯依旧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伏灵均的身侧。   “也罢,今日我等便离去了。诸位再会!”若有意味地又看了苏维祯一眼,安银池带着几分邪魅的笑,已然引起了伏灵均的警觉。   待安国诸人陆续离开,堂内静默许久,众人才听得苏维祯沉沉开口道,“暴露无疑,看来的确是有人在通风报信了。”   抹去额角的冷汗,江微乐忿忿不平道,“莫非是咱们的人里混进了内鬼?”   “各国密探无孔不入,我们根本无从提防。索性,一路行来有惊无险。”伏灵均重新落座,复而抬眸望向了苏维祯,“不过,倘若是谭玉笙向安国透的风声,那恐怕……”   “最近谭玉笙可不好过,不是吗?”苏维祯的面上,不经意间泛出了淡淡笑意。   ☆、正文 第105章 旧年弦音(1)   香甜浓郁,萦绕不绝。试问天下间,何处桂香能够比肩齐宫丹桂?且如今新贵入主,修葺一新的元福宫内,更是一番别样的热闹景象。   晨露消散不久,门外道贺者已渐渐行来,随之络绎不绝,喧闹不已,听得卫楚英心间直直发慌。然则,面上佯装出的淡然恬静,他却将随侍宁音也生生蒙混了去。   身着天水碧色云锦长衫,发束白玉云纹冠,摇身成为一宫主位的卫楚英,亦不知羡煞了宫中多少男子!   独立于书房内博古架旁,凭借自己清瘦的身躯撑起宽大的衣袍,着实不易。倒也因有了身子,卫楚英不敢再触碰架上的利剑,每日只得观望。   端着一盏泛着热气的雪参乌鸡汤,宁音见他仍站在架旁,不免心内有所担忧。暂且将鸡汤搁在桌上,他上前绕过书桌,终是躬身开口道,“主子,您免了早膳哪里行啊!多少用些汤水,好补些元气。”   “他们如此吵闹,你出去留下那些礼,然后遣他们走便是。”卫楚英回过神来,索性侧身落座在了身侧的椅子上,“如今,我倒唯恐他们又起了谋划之心。”   “周昭人的孩子没得不明不白,直教人心惊胆战。主子您深获圣宠,自是更应提防。只是这些天,陈主子似乎少来元福宫走动了。”折身将鸡汤端至卫楚英的面前,宁音埋头仔细地为他码放起碗筷,“有陈主子陪着您,小的心里倒还踏实些。”   执起玉勺,闻言后卫楚英只是淡淡笑了笑,复而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替他盛好鸡汤,宁音见他神情不大对,忙问道,“主子,您……”   “上次让你打听的事,你可问了?”卫楚英忽而问道。   “回主子话,小的问是问了,只是那位老夫子似乎有意避谈。几处问来,都道那秋溯月是病死。”将碗推到他面前,宁音又道,“不过那夫子看了您的画像,也感叹您确实与那秋溯月生得有几分相似。”   原来,伏灵均早已将这个局设计得天衣无缝了。利用自己的容貌来接近伏德佩,这才是伏灵均所倚重自己的地方。   心中莫名流露出一种苦涩,明明自己面上笑意尚存,卫楚英也不知怎的竟兀自落了薄泪。不可否认,他对于她的复杂情感,已然快要让他窒息了。   灭门亡国之仇,怎许他对她心生爱慕之意!   “不过倒也奇怪,两位夫子的话,似乎有所不合。刘夫子说秋公子是在三月初二走的。可是庞夫子却说,他在三月初三的早上还在府里见过秋公子。”宁音自顾自说着,猛一回神,见卫楚英眼角落泪,忙问道,“主子,好端端地您这是……”   “秋溯月根本没死!宁音,你随我出去一趟。”   ……   放下勺子,他哪里还有用膳的念头。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一碗后味醇厚的奶茶用尽,低头瞧着面前这些关外肉食,伏灵均并无染指的欲望。但在驿馆里休息一夜后,他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韶溪,怎么不见苏大人来用早膳?”盘算着时辰,伏灵均总觉得有些蹊跷。   将空碗收拾好,韶溪躬身答道,“回主子,今早苏大人见自己的马夜里遭风沙受了惊,旁人碰不得,便动身去马厩刷洗去了。”   “哦。”伏灵均并不懂这些粗事,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晨间淡金色的云曦,将驿馆后的马厩染得绚烂明亮。马儿偶尔发出的喘息声,似乎是这异乡最动听的声音。   从附近的小河边打来一桶水,苏维祯耐性滴用刷子将马儿身上的灰尘梳洗去,无意间对上马儿的眸子,她不由得轻柔地抚摸起了它的鬃毛,“乖孩子,很快就能回家了,不用怕。”   “原来苏大人这样归心似箭啊。”身后幽幽的男子声音,着实让苏维祯不寒而栗。   转身望去,见到换过一身鹅黄衣衫的安银池,她稍稍放慢了动作,“九殿下用过早膳了?”   几步来到苏维祯的身侧,站定脚步,安银池竟连连笑了起来,“那一年上元灯会,苏大人轻而易举杀了我最得意的部下。这笔帐,虽说过了七八年,但我依旧了然于胸呢。”   想起那年刺杀伏灵均的西域刺客,苏维祯至今仍心有余悸。   “当时我就站在一旁的街道边,不知你可有留心?”他娇笑一声,竟抬手勾起了苏维祯的下巴,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她道,“不曾留心也罢,你可知晓说服我父汗与你们大燕结盟,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抖开他的指尖,苏维祯后退一步,索性将目光挪移到了一侧,“九殿下的中原话倒是讲得不错。这些年,殿下想必也是久居中原,时刻观察着这天下的时局罢。”   安银池闷哼一声,收回了抬指尖,“你在明知故问。”   “两国结盟,最好的办法不过是结姻。”苏维祯转身看向他,随手便将刷子扔回了木桶里。埋头用干布擦干手,她继而开口道,“九殿下可是此意?”   拍拍马背,安银池笑着绕过马头,走到了苏维祯的面前,稍稍止步,“除了嫁给我,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齐国人吗?尊敬的大燕陛下。”   “我大燕婚俗,女子只娶不嫁,恰好与羯族旧俗相悖。”苏维祯淡淡一笑。   闻言,安银池不假思索答道,“那又何妨?若是大燕陛下首肯,我倒不介意嫁去燕国。”   有些始料未及,苏维祯稍稍缓神,略一侧身,便发现了站在马厩不远处的伏灵均。他此刻望向这边复杂的神情,让她极为不自在。   深深屏息,伏灵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屏退韶溪,一步步向苏维祯走来。满目神伤,让人一览无余。直到行至她面前,伏灵均与苏维祯旁边的安银池眼神交错了瞬间,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维祯,回房用早膳,可好?”   “崇安帝君,方才那些话,您既然已听到,那我也就不再多言了。但两国联姻……”   “维祯,回去用膳罢。”打断安银池的话,伏灵均一心望着苏维祯,再度开口道。   苏维祯看了看安银池,只觉得有些尴尬,不免干咳了几声,“公子且先回房,我随后便到。”   点点头,伏灵均并未多言便转身去了,留得安银池在原地稍显尴尬。   “九殿下,一切事宜需入城与国主相商,今日便先行告辞了。”苏维祯碍于他的颜面,倒是客气地向安银池略微点头示意,这才转身离去。   安银池见二人如此,心里自是有了些分寸。毕竟那伏灵均原是齐国王君,今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主和异族男子,一同谋划伐齐大业。或多或少,总是有些不自在罢。   ……   阵阵悠扬弦音从房内散来,一弦一扣,声声错落,入人神思。平日里僻静清幽的洛尘居,鲜少有人造访。主人的闲情雅致,自也难有知音觅得。   这是卫楚英第二次踏入这个清净的小院,刚入院门的他,听得这泠然之音,心中反倒越发忐忑不安。   暂且让宁音在院内等候,卫楚英走上台阶,轻轻叩了叩门。听见屋内陈峰的应答声,卫楚英方才推开了手边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炉中的回霖香尚未燃尽,陈峰抬手抚平琴弦,抬眸望向踏入房中的卫楚英,眼神依旧无比澄澈明亮。   “自从晋了幸人之后,你便鲜少与我走动了。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你似乎很是自得。”合上房门,卫楚英垂首浅笑,上前几步向他的琴桌行去。   手提起茶壶,陈峰淡淡笑着,且替他斟了一杯清茶,“茶水是一刻前沏的,有些温凉。你若不介意,解渴倒还罢了。”   点点头,卫楚英俯身在他对面落座,避着袖口且将那杯茶端递至口畔,却又抬眸看向他,“秋兄的清茶,纵是有些凉了,却依旧香气扑鼻。”   面上依旧恬静如常,陈峰抬手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复而才搁下茶壶。略微叹息,他见卫楚英言出如此,却是沉默了。   将茶杯放下,卫楚英细细打量着陈峰的五官,始终寻觅不出与自己相似的影子。一时间,他不免有些动摇了自己最初的猜测。   重新抚上琴弦,陈峰只是轻轻挑动了一个音,便幽幽开口道,“楚英,你识得音律吗?”   “弦音精妙,我不过略通。”他稍稍正座,打起了精神。   复而扣动一音,陈峰又道,“许多年前,我曾有过一位知音。天下间,也只有他能够听懂我的琴音。尽管我身份卑贱,那个身份尊崇的男人,却可以不顾礼节,与我终日比肩高谈琴理,饮茶取乐。后来,也是他费劲周折,救了我一命。”   卫楚英心里已然有了分寸,他心中一切的迷雾,渐渐消散了不少,“能够在朝野中叱咤风云的男子,得他珍视,着实有幸。也正因为他待你如此,你才愿意涉险,重新回到那女人身边,不是吗?”      ☆、正文 第106章 旧年弦音(2)   春风和煦,堤岸旁杨柳依稀,鸟鸣清脆。午后的阳光将庭院晒得暖意融融,初雨后潮湿的地面,也散发出了淡淡泥土的清香。   坐在湖心的画亭中,素衣男子正在抚琴浅唱。眉心一点朱砂痣,将他原本的倾国之姿衬得越发灵秀动人。此情此景,远远观去,更似一副迷人的工笔画作。   “公子,湖面起风了,让小的为您添件衣裳罢。”男子身旁的小童,见凉凉的湖风袭来,想起主人大病初愈,便关切问道。   男子闻言,却不以为然,“不打紧的。”   “身子既是没好干净,你若再有个差池,难道还要让德佩气得重罚下人吗?”远处男子低沉肃清的嗓音传来,使得男子身旁的小童一震。   暂且将衣裳托在怀里,小童忙跪地向廊桥畔行来的男子行礼,“小的叩见二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怔然望向来人,男子徐徐站起身来,随即颔首俯身见礼道,“溯月见过二殿下。”   “不用行礼,快些坐下罢。”一把扶过男子的手,伏灵均微笑着与他一同落了座。稍稍定神,伏灵均转而又吩咐道,“汝幽,你且带着小丹儿去讨点心吃,我想和月郎说些体己话。”   “是,主子。”少年笑着点头应道,便引着秋溯月身侧的小童,沿着廊桥向湖边行去了。   待周遭再度宁静下来,伏灵均玩味地抚上面前的那张琴,抿而一笑,“你越是不争不怒,我的好妹夫越是步步相逼。这个太女府,始终不见得安宁。”   “殿下,溯月不过是侍子罢了。得太女殿下宠爱已是三生有幸,又怎敢冒犯谭王君呢?”秋溯月轻耸眉端,着人见怜。   稍稍叹息,伏灵均一手托起下巴,无奈地开口道,“明明是你先与德佩定了情,谭玉笙才是后来者。如今倒好,他用谭家的势力威胁德佩,让你得不到应有的名分也罢。如今,他竟还害你失了你和德佩的孩子。月郎,如今你依旧处处替德佩着想,忍气吞声,当真可贵。”   “殿下,您与谭王君自幼一同长大,自是清楚不过他的性子。溯月若是相争,他只会变本加厉。若是不争,草草息事宁人,便也罢了。”口中虽言及于此,他眸中隐隐的哀色,仍是显露无疑。   对秋溯月心中苦楚了然于心,伏灵均无以多言,索性抿起淡淡笑意,拍拍他的肩道,“月郎,我相信德佩是真心待你的。玉笙他自幼骄纵,不过任性惯了,德佩她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殿下尚未婚配,许多事,您仍是……”觉得言出有妨,秋溯月只好苦涩地一笑,转而道,“是溯月失言,陛下那般疼爱殿下您,日后的驸马又怎敢委屈了您呢?”   伏灵均闻言后只是笑了笑,毕竟自己身为皇子,婚姻大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对于将来,他早已不抱有任何幻想……   微微张开双眸,听见耳畔她熟悉的呼吸声,伏灵均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轻抚上他的发稍,正贴着他胸膛的苏维祯,见他苏醒,不禁慵懒地问道,“睡醒了?”   “嗯。”他轻声应答。   微微一笑,苏维祯聆听着他起伏有力的呼吸声,使坏地在他胸膛上啄了一口,“帝君主子早膳后补个回笼觉,却当真委屈坏了小的。”   松开她的手,伏灵均却依旧将她揽在怀里,悻悻开口道,“是做了梦,梦见年少的时候,在德佩的府邸里。”   “你梦见了何人?”苏维祯问道。   “很多人,很多事,我都不敢去回忆。维祯,我当年不懂那句话。直到失了孩子后,如今方才懂得。”他的嗓音,久违地变得轻柔无比……   ……   一壶茶已饮尽,卫楚英知晓,如何逼迫他道出当年的事,似乎都是徒劳。那段回忆对于他太过痛苦,自己又如何忍心让他再一次剜开自己的心呢?   自从入宫之后,自己处处按着他的提点做,也正处处投了伏德佩的喜好。一切,正因为陈峰对伏德佩的了解,几乎已到了一种极致的境地。   在这天下间,就连谭玉笙都不会留意到,伏德佩用银耳羹时会先吃银耳,最后才吃红枣这样的小事!   卫楚英亦然知晓,与陈峰对伏德佩的情谊相比,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自己原本就是在做戏。   “时辰不早了,楚英,你且回去罢。”陈峰抬手为炉中添了些香末,“倒依旧还是想提醒你一些,有些香气,始终闻不得。若是你每日另有服用人参补气丸,更是应当心。”   轻轻点头,卫楚英嗅着鼻端淡雅的香气,心中仅剩下一种莫名的感动。坐在他面前的男子,温婉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坚毅无比的心。   只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会如此憎恨自己昔日之所爱,甚至要整个大齐为之陪葬呢?   “主子,陛下驾临元福宫,正派人来催您回去呢。”门外忽而传来了宁音急促的声音。   闻言,陈峰复而道,“去吧,你已然是我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希冀了。”   “你想要谭玉笙赎罪吗?”卫楚英凝眸与他相望,声音变得清冷了不少,“相信我,我会替你做所有你想要做的事。陈兄,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楚英……”陈峰心间有些莫名的感触,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昔日容貌酷似的男子,他终是渐渐解开了心中的结,“谢谢你。”   告别陈峰后,卫楚英带着宁音,心怀忐忑地离开了他的院子。此刻已然过了晌午,他尚未用膳,难免有些饥肠辘辘。又因伏德佩在元福宫召他伴驾,想到此处,他的步子也不由得快了些许。   齐都春日里总是带着些散不尽的水汽,地上的鹅卵石伴着片片青苔,很是湿滑。在宫中久居,宁音只能面前追得上常年习武的卫楚英。一面走,他还要一面护着卫楚英的周全。毕竟如今宫中上下皆是知晓,伏德佩对卫楚英的孩子,是有多么得看重。   主仆二人穿过御花园的假山石畔,沿着小径匆忙行去。就在卫楚英正全神贯注地赶路时,却见着路前方沈君正与白氏兄弟迎面而来,委实有些尴尬。   平日里与他们不合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碰见他们。卫楚英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奈何也只能继续前行,别无他法。   “卫伺君行得这般匆忙,可要紧着腹中的凤裔,别磕着碰着了。”白伺君开口便有些阴阳怪气,惹得卫楚英很是厌恶。   稍稍放缓脚步,卫楚英碍于礼节,还是先行俯身向沈君见了礼,方才看向白伺君道,“楚英有些事务,不便与诸位闲聊,先行告退。”   “既然难得遇见,卫伺君怎么说走就走呢?”沈君与白伺君暗自交换了一下眼神,似笑非笑地上前来到了卫楚英的身侧,俯首浅嗅,“瞧这一身的香气,难怪宫里人都羡慕陛下把好东西净往元福宫里送呢!”   卫楚英镇定自若地扫了沈君一眼,不禁淡淡笑道,“沈君言过了,不过是去陈幸人那里小坐,染了些他那里的香气罢。”   “你和陈幸人倒是兄弟情深,进宫之后二人一直相互扶持,不曾有过间隙。”沈君幽幽开口道,又扫过卫楚英隆起的小腹一眼,继而笑道,“不过你可要当心了,指不定,你的好兄弟就在这香料里给你下着药呢!”   直勾勾地与沈君的双眸对视上,卫楚英只是觉得十分有趣,“当初沈君用香料害了周昭人的孩子,嫁祸给楚英。楚英倒是不解,在这宫里,竟还有比沈君更加‘精明’之人吗?”   “你!”气得面色发青,沈君根本没有料到他会口出此言,“卫楚英,你放肆!”   ☆、正文 第107章 安息葡醉   在一片让人迷醉的胡乐之中,金碧辉煌的殿堂内,胡姬们各色纱巾点缀下的欢快舞姿,着实让在座大燕的一众使臣们,看得忘我而出神。   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酿落入喉中,江微乐观赏着这异域女子之舞,接连唤了三声好,转而又大声叹道,“想不到,在这天下间,女子竟也可以如此娇美动人,当真是稀奇啊!”   “老江,你也可以穿着那胡服,去给咱姐儿几个扭上一扭,也给安国主助助兴嘛!”噗嗤一笑,方延瑞闻言后立即低声挖苦了她一番。   默默远眺着高座之上的国主安克里,江微乐瞧着那臃肿的身躯,怎么着也不敢和安银池联系到一起。虽说是亲生父子,这二人的容貌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颐瑞你看看她,老不正经的!”白了方延瑞一眼,江微乐索性向身旁的上官颐瑞埋怨道。   每天看着这两个长辈斗嘴,上官颐瑞早就习以为常了。坐在席间,她暗自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也徐徐捏了面前那支夜光杯的杯角。   “方大人乃是名震中原的大才女,虽年过不惑,但依旧正当风华,风姿绰约。”轻轻晃动手中盛了半盏酒的夜光杯,安银池抿而一笑,望向江微乐道。   被安银池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夸,一向从容自若的方延瑞,竟觉得双颊发烫,心跳也快了许多。   “大燕人杰地灵,我安国地处西境,少与外界往来。本汗年少时曾一览中原风土人情,倒觉得两国多有往来,并不是坏事。”安克里的中原话虽不及安银池口音纯正,但也很是流利。   闻言,伏灵均与身后站着的苏维祯点头示意后,方才笑道,“安国物产富饶,瓜果美酒,数不胜数。本君初次拜访,得国主如此热情款待,亦然彰显贵国好客之情。”   “哈哈哈,都说中原男子只识在家织布教女,却不曾想燕皇竟娶得了崇安帝君,这样魄力十足的男子。”席间的安银池忽然开口道。   上官颐瑞见状,也是一笑,“崇安帝君出阁前,在齐国朝廷里本就举足轻重,亦然敢在朝堂之上与群臣相辩。若帝君当年生为女儿身,恐怕如今大齐皇帝也不会是现在那位了吧。”   对伏德佩连年征战西境本就厌恶至极,安克里听见上官颐瑞这般打趣,一个不忍便失声大笑了起来。   在座的两国官员见状,倒也纷纷忍俊不禁。唯独苏维祯依旧一脸漠然,面上毫无表情。伏德佩是昔日里让她国破家亡的人,虽是听了关于这厮的笑话,但她终究无法展露笑颜。   “安国男子精明干练,素来不作扭捏之态,堪当大任。国主以男子之躯,护国内百姓周全,亦然是让人钦佩。”伏灵均对于这些客套话,基本上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大家说说笑笑,直到夜深时分,酒酣饭饱,方才一一散去。安克里派人安排好燕人的住处后,遂谴亲信私下引着伏灵均和苏维祯,于王宫后院密室一叙。   终究军事结盟事关重大,不宜于人前阔谈。苏维祯与伏灵均,并肩走在这塞外璀璨的星空下,早已对一切心领神会。   属于他们二人有所作为的时代,不过刚刚开启罢……   ……   轻抚着卫楚英隆起的小腹,伏德佩满眼尽是难以掩饰的疼爱。她如今有三位皇女,一位皇子。对于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伏德佩仍是充满期待的。   覆上她的手,侧卧着的卫楚英淡淡笑道,“陛下这些日子总在臣伺这里,臣伺和皇儿自然心喜,可是帝君主子那边……”   “帝君像你这个月份时,朕也是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他这几年沉稳多了,懂得分寸,你不必担心。”伏德佩反手扣上他的五指,低头吻上了他的手背。   闻言,卫楚英只好点头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臣伺自无多议。”   “你呀,总是不喜欢和其他人走动,惹得宫里人人都以为你不好相处。在宫里,你还是需要多交些朋友的。”伏德佩笑着望向他的双眸,失神了一瞬。   卫楚英见她目光涣散,心底一沉,索性支起身子走下了软榻。他几步来到妆台前,从木盒里取出几副珠翠花钿,转而回眸看向她道,“陛下,前些时候您赏的这些小玩意,臣伺倒还不知晓贴哪个呢。”   闻言忙回过神来,伏德佩当即也走下软榻,游移至他的身后。低头瞧了瞧盒子里的物件,她答道,“点翠的,点螺的,金箔银箔的,你都可以试试。”   端起桌上装朱砂的小妆盒,卫楚英会心一笑,将手中的小笔递给了她,“陛下终日用朱砂批阅奏章。不若今日,陛下也在楚英的眉心‘批注’一二罢。”   “都是当父亲的人,还这么贪玩。”接过那只笔,伏德佩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蘸了些朱砂,俯身凑近他的面庞。   轻柔地在他眉心点了一笔,伏德佩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却再度走神了。脑海中经年挥之不去的人,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那一点朱砂痣,曾几何时,让她如痴如醉。可是,当初害死他的人……是自己!   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整盒朱砂,伏德佩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她丢开朱砂笔,一把将卫楚英紧紧揽入怀中,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碎碎念道,“对不起,对不起……”   未曾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卫楚英忙吩咐宁音收拾残局,一面故作关切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回过神来,伏德佩神色慌张,似是对着他有些不自在道,“朕有些不舒服,先行回寝宫了。”言罢,她转身便带着随侍匆然向外行去了。   趁着伺人们打扫的空闲,卫楚英转过头打量起铜镜中的自己,果真觉得有几分意思。今日伏德佩的反应,显然充满了心虚与自责。   只是,他始终猜不透,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可以推动伏德佩亲手杀死自己所爱之人?   大燕将军府——   坐在书桌前,沈振鹤悉心地用软布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身上自己的倒影,让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之上。   “大人,使团一行已抵达安息城。”由门外走入的女子,止步于她面前,抱拳道。   继续擦拭着剑刃,沈振鹤并没有挪移目光,“再行调动一千暗卫,将其安插在安息城四周。”   “是。”   “自陛下离京后,齐军不断滋扰边境百姓,似是有预谋在先。这个时候,倘若大燕先行发兵,反倒风险重重。”将长剑收入鞘中,沈振鹤一把将其丢在了桌上。   女子思索片刻,不禁开口道,“大人,恕小的愚钝,不知陛下为何要亲自前往安国?”   沉沉一笑,沈振鹤看向她道,“大燕皇帝能够亲自造访西境,并携以帝君,备以厚礼。这样合作的诚意,是伏德佩远不及的。”   “齐国人一味得罪西境各国,而大燕反倒以大礼厚待……”女子恍然大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忙抱拳道,“圣上英明,多谢谢大人提点!”   ☆、正文 第108章 静嘉之归   初秋时节,齐都的暑热依旧未消。天虽时常落雨,只是徒增湿气,并不可使人感到温凉。   因不习惯这样的天气,卫楚英总是在寝宫中坐立难安,心情也烦躁不已。为了让他好受些,陈峰时常过来陪他闲聊,不再闭门自处。   早朝后,想起自己已然多日不曾去过元福宫,伏德佩担心卫楚英心内忧思,正欲摆驾探望。谁料,她回到寝宫后正欲更衣,便听得门外来人通传,谭姝华自言有要事求见。   敛声屏息,伏德佩对于谭家人依旧是有些许忌惮的。无奈间,她只得作罢,暂且移步御书房。   比起早年的神采奕奕,如今的谭姝华两鬓难免染了些霜白,略显苍老。毕竟年过五旬,又逢多事之秋,她连夜难以安眠。   在随侍的引领下,仍身着朝服的她,在踏入了书房后,只前行了一步便跪地向伏德佩叩首道,“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谭相快快请起。来人,赐座!”伏德佩见她伏地行如此大礼,也有些许茫然。   “陛下,老臣今日唯有一事相求。您若不许,老臣也只能在此长跪不起了!”谭姝华抱拳禀道,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陛下容禀,老臣膝下只有静嘉一独女。自去年入冬之后,小女屡次在蛮荒之地重病不起。今年晚春时节,小女更是险些丧命。老臣辅佐先帝与陛下多年,还请您看在我谭家一门忠良,饶过小女一命,赦免她回京罢!”   伏德佩用指尖轻叩着桌面,闻言后,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伏灵均的那桩事。抿抿唇,她思索了片刻,不禁看向地上的谭姝华道,“此事容朕与帝君商议后,再做决定。至于就医一事,谭相无需担忧。朕即刻便派遣太医前去医治静嘉。”   “老臣叩谢圣恩浩荡!”谭姝华再行叩首,也算是给足了伏德佩面子。   伏德佩也心知肚明,今日她前来求情,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倘若她真心想要谭静嘉回京,以她丞相的地位,区区小事,何须劳烦于自己开口。   只不过,谭姝华如今顾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   蒙着面纱,苏维祯一手暗自扶着腰间的佩剑,一面观察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沦落至此。   “伏公子,这麻饼刚出炉才香脆,你趁热尝。”掏出两个铜子放进老板的钱筒里,安银池接过老板送来的两只饼,转而递给了伏灵均一只。   苏维祯嗅着诱人的芝麻香气,也转头望了过去。见伏灵均轻轻咬下了一口那酥脆的饼,她不禁吞下了喉间苦涩。   说好一起出来考察,结果就变成了陪这二位祖宗逛街之旅。可怜得她饥肠辘辘,被他们俩无视也就罢了,还得时刻打起精神保护他们。   这年头,做女人真难。   “巴库大叔的奶茶,也是安息城里有名的。咱们现在去尝尝!”一边啃着饼,安银池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带着伏灵均走向了街对面的摊子。   嗅着浓浓的茶香与乳香,伏灵均心情大好,随即加快步伐也忘却了身后的苏维祯,“安公子,这茶可是由砖茶熬制而成?”   “是啊,发酵过的红茶,比你们家乡的青茶味道要厚重些。”安银池问老板要了两碗,依旧无视苏维祯的存在。   端起那粗陶碗至鼻端轻嗅,伏灵均浅浅抿了一口,继而笑道,“乳香浓郁,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一句话都插不上……她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   “安国地处内陆,茶乃齐国产物,由商队运往而来,着实不易。”苏维祯见老板正在掰碎另一块茶砖,顿而开口道。   将手中的奶茶递给苏维祯,安银池淡淡笑了笑,“这便是今日的乐趣了。”   “大燕占据北方,长期鼓励农耕,打压商贾。而境内运输也并不通达,从商者少之又少。”伏灵均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看向了安银池,“安公子的意思是……”   “我倒是不敢在你们二位面前卖弄。其实,没人能够比伏公子更了解齐国。齐国如今称霸一方,没有足够的钱财豢养军队,是完全不可的。”安银池把玩着手里的钱袋道。   抿了一口手中的奶茶,苏维祯道,“我在齐国待了十几年,他们河道通达,商贸往来频繁。府衙从商贾那里缴来的税银,自是足以强兵利器。”   闻言,安银池点了点头,转而又道,“大燕内陆虽河道不通,但东境沿海一带,足以停靠大船的港湾众多。苏小姐大可在此多加思索。”   “燕地平原广阔,谷粮的品质与产量,大齐皆无法比拟。而齐国丘陵广布,土壤不及燕地肥沃,且人口众多,故而粮价居高不下。这也是当年,德佩听信谭姝华等人,发兵北征略地的缘由之一。”伏灵均想起当年的旧事,只觉得有些难以面对身旁的她。   苏维祯将碗搁下,若有所思,“大齐以商贾兴国,以商贾强兵,这的确值得大燕借鉴。毕竟,一味在北地闭关自守,固步自封,倒也不妥。”   “哈哈哈,家国大事,就不要在这路边的摊子上议论了。我们去那边逛逛,还好这里的百姓大多听不懂中原话。”安银池见二人一脸严肃模样,不禁打趣了一句,随即向前行去。   直到黄昏时分,几个人才从街上回到安国的王宫里。与中原不同,这里的王宫与街市并没有围墙阻隔。百姓们甚至可以赶着车穿过王宫的楼宇之间,来去自如。   在安息城里游览了一日,苏维祯对治国之道,已然有了巨大的改观。虽说安国国土极小,但因商贸发达,兵力竟足以抵抗齐军入侵,着实值得她反思。   正逢晚膳时分,方延瑞还在和面前那盘羊肉手抓饭较劲,听见苏维祯和伏灵均回来,总算打起了精神,高声道,“老江,他俩这不回来了吗?你就别闲着了。快去给我找找,没筷子来两根树枝也行!”   “入乡随俗,你就抓着吃吧,别穷讲究了。”江微乐懒得和方延瑞斗嘴,快步走向门口,笑呵呵地迎着二人进了屋。   除去面纱,苏维祯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见大家正在用膳,便没急着召集议事,转而向后厅行去了。   伏灵均先行吩咐韶溪打了盆水净手,随之与江微乐交待了几句,这才落座与众人一同用膳。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时候,苏维祯的心已然乱了。   “公子,不知今日如何?”见伏灵均落座,对面的上官颐瑞不禁开口问道。   饮了些水,他稍稍正座,淡淡一笑,“看来,安国与大燕的联姻,是定下了。”   闻言,一旁的方延瑞猛然被一口奶酒呛住,连连咳嗽了起来。   “大燕帝君殿下,国主请苏小姐移步至前堂用膳。”安国的一个小婢女,忽然小步迈进来,用生疏的中原话通报道。   点点头,伏灵均道,“苏小姐随后便至。”   待到小婢女离去,江微乐远远望着其背影,静默许久,方沉沉开口道,“要是回到京城,上官大人知道陛下要娶异族男子,岂不会暴跳如雷?”   “她生气个什么劲!宫里多一个九皇子那样的美人儿,更是风景如画啊。”总算缓了过来,方延瑞拍着胸口道。   察觉到伏灵均的面色已然冷若冰霜,上官颐瑞忙开口替方延瑞打圆场,“苏小姐的心里只有公子一个人,再漂亮的风景,她也不会去看呢。”   沉默着没有言语,伏灵均袖间双拳紧握,只得隐忍着自己压抑的情绪。无论苏维祯是否会娶安银池,他都不愿宫中再添一个男子!   ☆、正文 第109章 赠弓追霖   连连咳嗽不止,两鬓染霜的霍紫烟,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帕子,掩上了口鼻。一场重病之后的她,再也不及当年身子硬朗。眼前这场景,直直看得石仁心内百感交集。   “你不怕我上奏陛下吗?”抬手替霍紫烟的杯中添了些茶,石仁叹息道,“只身奔赴燕地,与投敌无异。”   稍稍缓过气来,闻言后,霍紫烟抿而淡笑,“我是王君的家臣,此生只为王君效力。”   “你就这样去大燕,难道真的不怕陛下……”   “她伏德佩如今的皇位,凭心而论,究竟是她亲自得的吗?”霍紫烟打断石仁的话,语气激动了些许。   石仁闻言,一拍桌子,大惊失色地站起了身子,“休要胡言乱语,你不想要命了吗?”   平和地抬眸望着石仁,霍紫烟只是笑了笑,“昨日,谭相进宫向陛下求情,要她女儿回京。陛下虽不曾即刻答应,但已然着手御医于今日动身,前去为谭驸马诊治。这事之于陛下,不过是家事。然而闹得京城中百姓比比皆知,谭相的用心,倒也显露无疑了。”   叹了一口气,石仁蹙眉重新落座,侧首与她对视道,“谭家那样大张旗鼓,的确可恨。当初,驸马因为冒犯崇安王君,方才获罪。如今陛下开恩赦免,岂不是在向天下宣示,她与崇安王君再无瓜葛吗?”   “王君先是迁至北都,后又被送往燕国与燕逊帝和亲。所幸苏……燕皇登基,得以保全王君安危。终究是亲兄妹,谭家助陛下将王君赶尽杀绝,图谋不轨之心,你自也知晓。”喉间不适,霍紫烟清了清嗓子,端起茶小抿了一口。   复而又是一声叹息,石仁面上尽是苦涩,“说来,如今谭氏党羽上下勾结,把这好好的大齐搅得乌烟瘴气,真是为人所不齿。若王君在朝,她们这群人才不敢这般放肆!”   “也罢,你我各为其主。今朝一别,你我……”   “且慢。你此去燕国,一路艰险。我即刻挑选几个府中身手好的死士,护送你一程。若他日与你重聚,便也是上天眷顾。”石仁思索再三,终是扭转了心思,不觉一笑,“到了燕国,见到苏老妹,你且替我好生问候她。告诉她,我的两个小女儿,这会儿还惦记着和她比拼箭术呢!”   豁然洞悉她的言外之意,霍紫烟也是一怔。堂堂一品威德将军,怎么会……怎么会口出此言!   ……   骄阳当空,炙烤着原本焦灼的大地,阵阵热浪袭来,卷着潮气让人呼吸压抑。   弯弓射向靶心,但闻尖锐的尾羽划过犀利的风声,让人心生寒意。然而,此刻撒手放箭的她,心中牵挂着的只有身后不远处的他。   自己在这靶场练箭一日,他便不顾阴晴雨雪陪伴自己一日。明明,以他那样尊贵的身份,不需要陪自己吃这样的苦。   端着一碗凉茶,汝幽顶着烈日迈着小步走来。太阳晒得他张不开眼睛,但他仍是冲她抿起了微笑,“苏姐姐,先喝些解解渴。”   轻轻点头,她一手端起那碗茶,不禁又向远处凉棚下的他眺望而去。今日他着了件淡青色的单薄衫子,仅在发间束一支祥云纹檀木簪,便已分外清秀俊逸。   将碗凑近唇畔,她昂首一饮而尽,算是解了些暑热。转而把碗还给汝幽,她拆开拇指上的粗布,重新缠了缠,不觉得发现自己指肚上的水泡已然被磨烂,一片血肉模糊,甚是狰狞。   看到这场景,汝幽有些触目惊心,。端着托盘,他转身便向凉棚那边小跑而去了。   重新抽出一支白羽箭,她握上发烫的弓柄,无视指间的刺痛,仅仅眯着双眼便将前方的靶子,幻想成了伏德佩的脸。   冥冥中,她已然在脑海中刺杀了伏德佩千千万万次。然而,为了不牵连到崇安王府,她却没有胆子动手一次。   就在苏维祯失神间,忽然感受到指间一凉,猛地回过神来。她恍然发觉,在这样炎热的夏日,他的手竟是如此冰冷入骨。   从她手里夺下弓,他低沉的嗓音如清风一般,拂过她焦躁的思绪,“今日不练了,护送本君回书房。”   “可是王君,还有两个月便是秋围。您不是一心想要属下为王府博得头彩吗?”一脸茫然地与他对视,苏维祯每次如此靠近他,手心都会莫名地出冷汗。   没有急着回答她,伏灵均把弓扔给一旁的侍卫,转身便带着汝幽向靶场外行去了。几步开外之后,她方听得他幽幽开口道,“今日再练下去,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闻言,苏维祯只得将箭筒交给旁人,快步追至他的身后,并不敢有所怠慢。   伏灵均听见她的脚步声,微微侧眸向她望去,复而前行道,“呆得像块木头。手都要废了,还敢在本君面前逞强。”   “王君吩咐属下练箭,属下只是希望不负王君所愿,为王府在陛下面前博些彩头。”她将配剑仔细挂回腰间,随即便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到了身后。   没有再言语,伏灵均自顾自地走着,步子却不由得加快了许多。三人穿过花园,行过长廊,踩着鹅卵石小路走近道回到了崇安阁的院内。   书房里的阴凉让三人格外舒爽,终究在这样的天里,并不适合在外频繁走动。   “汝幽,去把金疮药取来。”刚进房间,伏灵均便立刻吩咐道。   茫然地看着汝幽跑出了书房,苏维祯有些尴尬道,“属下自行回房上药便可,不必劳烦……”   “你是本君的人,别传出去说本君冷血无情,连自己的贴身侍卫都虐待。”伏灵均走近她身侧,低头一把抓上了她的手腕,“给本君瞧瞧,伤得重不重?”   本能地退缩了一下,苏维祯原本压制下的心,再次蠢蠢欲动了。但理智再一次地告诉她,她坚决不能对眼前的男子动心!   “母皇曾赐过本君一把上等之弓,名唤‘追霖’。其弦乃由天蚕丝所制,不似马尾鱼鰾那般容易伤人。晚些时候,本君差汝幽给你送去房里。”见她指间缠着的白布已然染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伏灵均故作无事地松开了她,转而开口道。   闻言大惊,苏维祯忙抱拳躬身道,“先皇遗物,属下受之惶恐,多谢王君美意,但……”   “你就不好奇,为何母皇会将弓赐与本君而非德佩吗?”伏灵均打断她的话,不觉得一笑。   端着金疮药进门,听见方才二人对话的汝幽,忍着笑便打趣道,“那年宫里中秋家宴,主子行酒令拔了头筹。先帝大喜,便将爱弓赐与主子。谁知,主子看上的,其实是先帝珍藏的一套前朝失传的琴谱。于是,主子向先帝抱怨,男儿家舞刀弄枪,怎成体统?为了搪塞主子,先帝便托辞要主子将弓赠与未来的驸马都尉。最后,主子便得了这把弓咯!”   “真是堵不上你的嘴。”伏灵均虽埋怨地瞪了汝幽一眼,但心里还是淌出了一丝喜意。自己的用心,她真的懂吗?   ……   一朝梦醒,发觉枕边空空。伏灵均方才回过神,获悉苏维祯竟一夜未归,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了起来。   就算是商议和亲要事,也不至于要用整整一夜!况且,白日也可议事,难道安国国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儿子吗?   越想越觉得心慌,伏灵均坐起身子,随即唤道,“韶溪,速速替本君更衣!”   ☆、正文 第110章 秋雨无情(1)   大步跨出前殿,重新看到天边晨曦之时,她不禁张开双臂将身子舒展开来,深深吐气。   徐步跨出殿门来,远远瞧着苏维祯,安银池不免一笑,悄然游移到了她身后。   “你说,燕国也有这么好看的朝阳吗?”他的声音自苏维祯耳后响起。   微微侧眸看向他,苏维祯玩味道,“你不是喜欢看夕阳吗?”   “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安银池愠然侧过头去,不再言语。   远远便听见二人打趣,伏灵均倒也未曾见过这般开朗的她。纵然心内已然料到了大概,他还是强撑笑意带着韶音向他们走去。   “维祯。”轻声开口唤道,伏灵均面上并无异色。   闻声瞧去,苏维祯的心不由得安定了些许,“你来了?正好,有件事……”   “伏公子,昨天大家谈得太忘我,故此失了分寸。索性,如今两国结姻之事已成定局。日后,本皇子前往燕国,还需公子多加扶持。”抢先一步上前道,安银池待伏灵均自是更加热忱些。   喉间苦涩,伏灵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面色平静地问道,“这么说,就这么定了?”   点点头,苏维祯道,“许多详细事宜,仍需与国主商议。这几天只能麻烦你,每日随我来此处议事了。”言罢,她挽上了他的臂弯,轻声在他耳畔道,“定州传来捷报,伯阳王引荐的将军杜春珉,日前已带人攻下了五座城池,重挫齐军。京中事务繁杂,七日后我们便启程回京,如何?”   “我们一路乔装,那九皇子该如何安置?”伏灵均沉沉开口问道。   “人马分两路便可,我与我未来夫人走一路,你们自成一路。咱们燕京见,不就行了吗?”听到他们在小声嘀咕,安银池哪里耐得住这样的性子,上前便道。   这话听得伏灵均一头雾水,看了看他,又不禁看了看苏维祯,“维祯,九皇子究竟与何人结姻?”   尴尬地笑了笑,苏维祯凑近他耳畔道,“我已经力荐颐瑞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根筋不对,吵着要嫁给方先生。在安克里面前,把方先生夸得天花乱坠。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回去先给方先生封个爵位,再准备给他们二人赐婚。”   “方……”伏灵均神色极其僵硬,看待身侧安银池的目光,也越发扑朔迷离了。   ……   重阳节过后,齐国御花园内的各色蟹爪菊日渐衰颓,凋零之景难免引得那哀秋之色,在人们心里越发浓重。   旧日里,卫楚英时常在用膳后出来散心。但自秋意渐浓之后,他反倒更喜欢待在寝宫里,一个人发呆了。   陈峰知道他身子沉,偶尔还是会过来看看。闲来无事,陪着卫楚英缝制些小衣服,倒是有趣。   天气转凉,有时候夜里的风又急又猛,总是会让卫楚英猛然惊醒。茫然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任由冷汗将衣衫浸湿通透,他每每一言不发,仅仅盯着头顶的帐幔。   这一日,外面下起了寒意浓重的秋雨。卫楚英与陈峰如旧相约一同用膳,然而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都不见陈峰的身影。   伏德佩自上次“朱砂痣”事件后,似乎来元福宫的次数已屈指可数。也因为她的冷落,卫楚英这几日的心里难免有些空乏。   索性,见陈峰迟迟不来,他当即便派了人去洛尘居打听。   从柜中取出一件宝蓝锦缎绒面衬里外袍,宁音双手托着回到他的身旁,替他将衣物披在了身上,转而抬头看向了窗外的雨,“主子,这样湿冷的雨天,也难为陈主子失约了。您有身子,还是多少先用些午膳罢。”   一言不发地盯着院中被雨水打湿的石砖,卫楚英丝毫没有先动筷子的意思。宁音见状,也只好不敢再多言了。   片刻之后,元福宫派出的伺人打着伞小跑进了院子。因为地上湿滑,他踩台阶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卫楚英看得触目惊心,忙起身派宁音去扶那伺人,复而蹙眉询问道,“怎得如此惊慌,走路也不当心?”   刚跨过门槛便狼狈跪倒在地,男子不敢怠慢,忙向卫楚英禀道,“主子,陈幸人他……”   “这是怎么了?”卫楚英心间一紧。   “昨日陈主子在御花园中冲撞了白伺君,今早陈幸人便被沈君的人带走,至今未归。”伺人垂首道。   陈峰那性子,怎么会和人起争执?   见卫楚英面色一凛,宁音担心他的身子,立刻扶上他的小臂,“主子。”   “备伞,随本君走!”不等宁音再多加相劝,卫楚英已抖开肩上的外袍,大步向门外行去。   被吓得面色铁青,宁音一把抓过来人的伞,快步跳出门槛追了过去,急忙为前方的卫楚英撑起伞来。主仆二人顶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在寒冷的秋风中疾步行去。   穿过门廊,出了庭院,卫楚英踩着湿滑的鹅卵石小路,顶着风雨无畏而惧。转而进入宫中的甬道,两侧一望而去,无尽的朱墙碧瓦却让卫楚英胸中压抑不已。   那甬道一直通向了天际,他眺望着模糊的尽头,紧紧攥起了拳头。   他们都是燕国的细作,倘若此刻自己去沈君那里大闹,这些日子的努力很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主子,您身子不舒服吗?”见卫楚英渐渐放慢脚步,宁音的心悬到了喉咙。   侧眸看向宁音,卫楚英的声音平静些许,“本君的位分始终在沈君之下,此番贸然去要人,终是不妥。你即刻去陛下那里,请陛下移驾元福宫一叙。至于本君去鸿禧宫一事,暂且不提。”   “可主子,小的怎敢放心您一人去……”   “尽管去罢。这把伞你用着,务必在陛下面前表现得一切相安无事。”卫楚英打断他的话又道。   宁音听见自己主子要淋雨,心里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正当他要推卸,却又见着卫楚英只身快步走入了雨中。早年习武的他,健步如飞,不一会儿便渐渐隐没在了蒙蒙烟雨之中。   鸿禧宫——   已然在雨中跪了一整夜,陈峰鬓间零碎的发丝已被雨水打湿,滑落贴上他冰凉的面颊。   正厅中,沈君正与白氏兄弟煎茶谈天,笑声频频传出厅外,成为了这寂静院落中最刺耳的声音。   “也不知外面那人,是怎生得罪了白兄长。在外面待了一宿,这会子怎么还跪着呢?”带着随侍悠然步于厅中,周如深笑着打趣了一句,方才俯身向沈君与白伺君见礼。   放下手中的茶盏,沈君见他已至,忙唤伺人为他添椅上茶,复而笑道,“白弟弟自幼在私宅被主母宠若明珠,哪里受得了这些不明来路的阿猫阿狗。本君此番,不过是替他出口气罢了。”   在随侍的搀扶下落座,周如深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轻轻掀开茶盖浅嗅,“百姓们常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的确,陈幸人不是白兄长敢轻易动得的。”   “卫楚英早已被陛下冷落,哪里还敢猖狂!”白伺君不禁笑出声来,“不要说他身边这条不吭声只咬人的狗,就是他本人来了,本君也要让他明白何为长幼尊卑。”   周如深还未开口回应,忽而听见门外伺人通报道,“各位主子,卫伺君到院门口了,正闹着要进来。不知,小的们是否应放行?”   ☆、正文 第111章 秋雨无情(2)   闻言,白伺君微微一怔,面色瞬间大变。四下一片死寂,几个人面面相觑,不免有些尴尬。   定了定神,白伺君猛然起身,挥袖便厉声喝道,“来人,将陈峰拖进来,杖责五十!”   见白伺君下令,鸿禧宫的伺人们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一旁的沈君轻轻点头示意,众人这才纷纷冲出正厅,各自忙碌起来。   眉间紧蹙,周如深见浑身湿透的陈峰被人粗暴地拖进来,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忍。他搁下茶盏,有些惴惴不安,“终究他也是一个内六品幸人,这样大刑伺候,与礼法……”   话音他的话音未落,一个伺人已然抱来了粗若儿臂的刑杖。这一场面,惹得周如深周身寒意四起。   “周弟弟,你进宫晚,不知道如何在人前立威。今天,本君就是要让卫楚英看看,他的人是怎么被本君乱棍痛打的。”白伺君怒火攻心,当即责令道,“别愣着,动手!”   伺人不敢怠慢,听令立刻便抬起刑杖重重打在了陈峰的身上。紧接着,厅内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棍棒声。   “请卫伺君进来罢。”沈君抿而一笑。   无力地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陈峰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地忍受着剧痛。皮开肉绽的滋味,他早年在谭玉笙的手下,已深深领教过。陈峰深知,对方只是为了从受刑者的惨叫中博得喜感。他默不做声,正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得侍卫放行,卫楚英眼见着陈峰被拖进去,急忙冲进了院子。尚未跨入正门,他却已然被厅内的场景深深震慑到了!   “住手!统统给本君住手!”高声喝止,卫楚英发疯似地跑进正厅,一把扣上了施行伺人的手腕。   凭借他的指力,将这伺人的腕骨捏碎绰绰有余。然而他冷静些许,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   前行几步,卫楚英见到白氏兄弟和周如深,已然晓得事情并不简单。他们对陈峰如此大张旗鼓,想必,不过是针对自己罢了。   “卫伺君,有了身子理应好生在寝宫调养,怎么还跑出来了?瞧瞧,你这淋的一身,病着怎么办?”沈君将他打量一番,若有意味地笑了笑。   白伺君见他这样狼狈,也是心里有了底,“本君说过停手吗?”   伺人闻言,为难地看了眼卫楚英,这才又抬手继续行刑。   紧紧攥着拳头,卫楚英恨不得立刻一剑刺穿眼前的男子!   “卫弟弟,这大雨天的,地上滑。你啊,就不要操心别人,管好你自己和孩子就行了。”白伺君侧身落座。   每一杖落在陈峰身上,他的心就会被撕扯一下。可是,他该怎么做?自己不能动武,这群人却偏偏都是自己的死对头。   “有什么怨气,尽管撒在本君身上,何必连累他人。”卫楚英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当真体味了这恶心的众生相。   眼见着陈峰的双股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猩红的血水夹杂着雨水四处淌开,场面着实让人触目惊心,但伺人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卫楚英看他们几个默不做声,隐忍再三,唯有掀开下摆,跪倒在地,咬牙恳求道,“沈君容禀,陈幸人素来与楚英兄弟相称,如今他惹怒诸位,全当楚英没有规劝好长兄。他身子本就虚弱,受不得这样的刑罚。若诸位仍有怨气,楚英愿替陈兄承担一切罪责。”   “管教后宫男子,是本君的职责。陈幸人冲撞白伺君,坏了规矩理应受罚。卫楚英,你好歹也贵为伺君。插手别人的事,你还不够资格。”淡淡扫了卫楚英一眼,沈君想起旧日里他在人前的风光,眼见着他此刻跪地讨饶,心里当真解气。   忍受着撕心裂肺的苦楚,陈峰努力微微张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卫楚英,心内滋味极为复杂。   原来,自己对于另一个人,也可以如此重要……   “楚英自知人微言轻,只是看在陈幸人平日恪守本分的份上,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次。若是陈幸人这双腿废了,陛下追责起来,您也不好交待。不若大事化小可好?”卫楚英的热泪已在眼眶充盈,只是,他的一身傲骨始终不允许自己低头。   周如深倒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想起当初自他一舞后,自己便失了孩子,心中苦痛无处排解。这会子,自己倒算是得了个好由头,“卫伺君,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仗着怀有凤裔,就可以靠折磨自己来要挟沈君吗?你别忘了,这谋害凤裔的罪过,你可担当不起。”   “沈君,不要再打了!求您饶过他罢!”听见周如深在帮衬自己的仇人,卫楚英只觉得又讽刺又无奈,索性没有理会他。   面上充斥着笑意,沈君正眼打量起地上的卫楚英,冷哼了一声,“你这么有能耐,用得着在本君面前长跪不起吗?若不是看你有了身子,本君当真想连你一起罚!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小门小户来的人,肆意妄为,坏了宫里的规矩。帝君主子懒得管,不代表本君眼里进得了沙子。”   “若是您想罚,楚英当即领罚,绝无怨言。”他拳中的指甲已刺破掌心。   一听这话,白伺君当即来了兴致,“先停手!”   伺人闻言,立刻停下动作,收回了刑杖。   陈峰此刻已然被打得动弹不得,气若游丝。忽而见到卫楚英要做傻事,他想要出言阻止,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卫伺君怀有身子,这刑杖使不得,不若……”白伺君轻声一笑,故意拖长了声调。   沈君思索片刻,高声吩咐道,“来人,给卫伺君上夹棍。”   伺人们得令后速去取刑具,但见卫楚英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似无事人一般。然而,所谓十指连心,这被套上夹棍的痛,可与杖责相当。   他面色平静,亦然在心里算计着时辰。一场好戏,他要演得淋漓酣畅,就必须要忍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一会儿,伺人们取来了夹棍,各自给卫楚英的两只手套上。只听沈君一声令下,两个伺人各自拉动两边的绳子,一股钻心的痛立刻由卫楚英的指间传来。   额角冷汗密布,他听到身后一串匆忙的脚步声,深知时机已到,便扯开喉咙痛苦地喊了一声,“啊——”   风风火火地跨门而入,见到眼前这般惨烈的场景,伏德佩心如刀割,一怒之下,一脚踹翻了其中一个施刑的伺人。   “楚英!”扔开他指间的刑具,伏德佩一把将卫楚英揽入怀中,此刻已气急败坏到红了眼。然而,当她余光瞥见地上那一滩血水之时,却不禁又毛骨悚然了一瞬。   好好的一个男子,竟被打成这般模样!这样的场景,和当年……   “臣伺参见陛下。”众人见状,不免有些惊慌失措,纷纷慌张跪倒在地行礼道。   死死瞪着白伺君,卫楚英的面上,渐渐泛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察觉到他诡异的神情,沈君心中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血?怎么会有血?”不知是厅里哪个伺人的惊呼,众人尚未回过神时,卫楚英已昏厥在了伏德佩的怀里。   入夜后,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下来。坐在桌旁,谭玉笙轻轻卸下头顶的玉冠,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徒生感慨。   终究,女人都是喜新厌旧……   “主子,元福宫那位……终是保住了。”伺人来报,让他回过神来。   徐徐侧眸,谭玉笙幽幽开口道,“陛下还守在那里吗?”   “是,主子。皇上方才下旨,降白伺君为昭人,沈君闭门思过一月。”伺人答道。   将手中拆下的玉簪搁下,谭玉笙稍稍吐出一口气,“静嘉呢?相府来人如何说?”   “回主子,谭驸……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调理几日便可入宫觐见。”伺人想起谭静嘉已非驸马,忙改口道。   点点头,谭玉笙站起身来,向床榻行去,“多事之秋。燕国来的消息,近来皆说一切风平浪静。本君倒不相信,伏灵均和那个褚宛翕当真会毫无作为。”   ☆、正文 第112章 江山相许   “振鹭,一路上风餐露宿,肯定没吃好罢。来,尝尝我炖的当归乌鸡汤。”热忱地起身替她盛了一碗汤,卫楚瑜在沈振鹤面前,算是做足了面子。   刚刚梳洗更衣过,沈振鹭嗅着家中饭菜的香气,难免有些感触,“这几个月,全靠你帮着长姐料理家务,辛苦你了。”   端起桌上的酒杯,沈振鹤昂首一饮而尽,顿而大笑道,“你姐夫要是在世,肯定也会夸楚瑜一番。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返京已数日,你随后队这也刚回府,朝中的杂事闲事多了去。但有一件事,我想提点你去办。”   “何事?”沈振鹭一边埋首喝汤,一边问道。   “哦,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个一官半职傍身。最近和齐国人打仗打得频繁,我想着,不如调你到军中当个副将,你看如何?”沈振鹤说话间,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闻言,卫楚瑜黯然失色,立即侧眸望向了她。终究,没有沈振鹭在旁帮衬,他着实难以忍受与沈振鹤同住一个府邸。   “我没带过兵,一个人逍遥自在惯了。这……这不太好吧……”沈振鹭尴尬地笑了笑。   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沈振鹤连摆手道,“女儿家理应出去闯荡,咱们沈家世代带兵打仗,谁的身上没几件战功。我啊,也是为了你的将来打算。况且,楚瑜也不希望你终日赋闲在家,难以施展抱负罢!”   “那好吧,我且去军中试试。”沈振鹭难以推辞,唯有点头应道。   ……   处理过手头的事情,夜里她按耐不住,悄悄游移到了崇安殿外。透过窗户的缝隙,烛光下他的面庞,是那般得引人遐想。自回宫后,因军中事务繁忙许久不曾与他亲近,她分外地思念着他。   明明已然夜色浓重,他却依旧在奋笔疾书,满面愁容。想来,他留在齐国的眼线,定是传来了些棘手的事情。   “是谁又惹帝君主子生气了?”透过窗子打趣了一句,她玩兴大发。   循声望向窗畔,澄澈如月色的眸光微微闪动,伏灵均放下了手中的笔,冷冷一笑,“除过褚宛翕,天下间还有何人值得本君为之生气?”   “原来如此,那小的先行给帝君主子赔个不是了。”装作幡然醒悟的模样,她探出指尖支开窗子,趴在窗台边向他投去了温柔如初的眼神。   埋下清润如玉的面庞,伏灵均垂眸重新提起笔来,不再理睬她。借着跳跃的烛火,她凝视着他绰约的身姿,不由得将他想做了天上的仙君。   他是这般通透冰洁的男子,自己常伴他身侧多年,却苦苦求之不得。如今做了他的妻主,更应竭尽全力护他周全,将他视若珍宝。   一手托腮,褚宛翕依旧趴在窗边,静静地陪伴着他,“灵均,明早……随我一同上朝罢!”   停笔抬眸,伏灵均仿佛尚未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上了她,满面难以置信。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每夜守在书房外面陪着你。那时,虽然见你每日政务缠身,但也总能看见你的笑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它能给你带来的快乐。”褚宛翕说着这番话,双眸一直望着他,从未挪移。   心间夹杂了一丝异样的情愫,他将目光挪移到了一旁,“这是你的江山,本君不会染指。”   微微一笑,褚宛翕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语气平和地道,“你可晓得,我为何不顾一切也要伐齐吗?”   “大齐劫掠了你们半壁江山,你为了复仇罢。”伏灵均的指尖扣上了桌面。   自窗口一跃而入,褚宛翕鱼贯飞身,瞬间落在了他的书桌前。侧过身坐上桌沿,她一把抓过他冰凉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温热的胸膛之上。   被她这举动惹得苦笑不得,伏灵均故作鄙夷道,“有门不走,跳窗子进来,也不怕被侍卫当成刺客抓起来。”   “大内的侍卫,有人是我的对手吗?”戏谑了一句,褚宛翕握紧他的手,重新正对上他的双眸,“你说过,你深深爱着大齐,爱着那片土地。可如今伏德佩和谭家把齐国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亦然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之间。所以我想,既然我如今有能力,就理应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帮你夺回来……”   “你在说甚么?”伏灵均满面茫然。   将自己另一只手也覆上,褚宛翕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的手背,“灵均,我将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这辈子,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甚至,包括大齐在内。”   面颊不由得发起烫来,他面上故作平静镇定,但想要抽开自己的手时,却又无奈被她攥得更紧,“所以你四处结盟,周密布局,难道都是为了本君?”   点点头,她又道,“给我时间,我会让一切东西尽快物归原主。但在那之前,你至少要明白。如今,你脚下的大燕不只是我的江山,而是……我们的江山。”      ☆、正文 第113章 临朝掌政   一袭墨色夹棉长衫,发以寻常木簪相束,方延瑞依旧同往常一般,穿着自己的私服上朝来。   今日临朝前,群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神色慌张,也不知在议论着甚么,极为诡异。方延瑞环视了一周,见上官逸逡一个人铁青着脸站在一旁,便大步走了过去,低声附身问道,“上官,该不会前线吃了败仗吧?”   “我军势如破竹,这些天齐军节节败退。”上官逸逡面色阴沉答道。   总算松了口气,方延瑞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尴尬一笑,她拍了拍上官逸逡的肩,“我说,这没打败仗,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真是……”   “你没看到上面那凤椅旁,添了张龙椅吗?男子掌政,本已是大忌。况且,帝君尚是齐国王君!”上官逸逡气急败坏地拨开了她的手。   不以为然地抬头看了看,方延瑞见到殿上那张龙椅,不忍会心一笑。毕竟,自褚宛翕迎娶伏灵均的那一日,她便已然猜到了会有今日。不过,倒也难为上官逸逡气成这般模样。   “男人掌政又怎么了?我未来夫君他们家不都这样。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掌政,只要能让百姓受益,国家兴盛,何必在意那些虚的呢?”下个月就要正式和安银池结姻,方延瑞终日和安国使臣打交道,早已被他们所触动。   闻言,上官逸逡正要开口反驳,却听见了殿内一声通传道,“陛下驾到——”   群臣见状,只好先各自散开,随即齐齐持笏跪地叩首道,“吾皇万岁!”   着冕服自后厅徐步走入前殿,褚宛翕平视前方,体态端庄,未曾让眼前垂下的冕旒晃动一丝一毫。   比起当初上朝时生涩胆怯的她,如今的一切,都与之前大有不同。终究,她会渐渐学会,如何做好一个帝王。   “帝君驾到——”   问声众人面面相觑,见上官逸逡不行礼,堂上竟也没人敢向伏灵均行礼。   “帝君千岁!”方延瑞一声高呼,再次叩首道。   今日发束九龙缠金冠,身着紫金云锦龙袍,眉心饰以金色龙纹花钿,伏灵均周身气宇轩昂,威仪霸气远远胜于平日之态。在众人瞩目下,他缓缓步入群臣视野,直至来到褚宛翕的身侧,与她执手一同落座。   深感这大势已定,群臣唯恐伏灵均日后记恨报复,诸人便也顾不得上官逸逡,唯有再次叩首道,“帝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褚宛翕袖间紧紧攥着他的手,总算松了口气。   面上尽是愤恨之色,上官逸逡在众人刚刚起身之后,立即冲到大殿正中,复而跪地道,“皇上!那道诏书,您难道忘了吗?”   伏灵均深感今日,上官逸逡必会提及此事,故而早有准备。闻言,他站起身来,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黄绢,转而冷冷一笑,“大人所指,可是您当初逼迫陛下立言,若本君干政便将本君处死之诏?”   “这……”上官逸逡见他这派咄咄逼人的气势,又想起他昔日在齐国朝堂上的阴险手腕,竟略微有些后怕了。   “上官大人一番好意,却使得陛下日日处处隐忍。为保本君性命,甚至不敢在人前与本君多加亲近。”将诏书随手扔在了上官逸逡的面前,伏灵均重新落座,面色阴沉无比,“可是大人,您似乎忘了,国事之于陛下,那亦是家事。若陛下降旨,天下间所有官员的家眷,不得在府议论家事,或是与妻主商议仕途之事,违者格杀勿论。这样,您也会同意吗?”   被伏灵均一番话气得面红耳赤,上官逸逡急忙反驳道,“帝君主子如此混淆视听,这是诡辩!自古以来,我大燕后宫不得干政。不管帝君您以前在齐国如何,这里是大燕,我上官某人活着一日,帝君便不必妄想……”   担心上官逸逡出口便丢了性命,方延瑞思索间,只好硬着头皮,笑呵呵地走到她身边,故意打断她的话道,“上官,你夫君走得早,倒是没问题。可大家的夫君,这都还在世呢。你说吧,在外面忙了一天公事,有时候遇见难题,谁不会跟自己的男人抱怨两句朝廷里的事。骂骂这个,损损那个。白日殚精竭虑了一天,晚上回家,你还不让给男人讲讲白天发生的事,不让夫君帮着出出主意,那还不把大家伙憋屈坏了!”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大臣们无不点头赞许,倒也没人再敢附和上官逸逡。   被方延瑞一席话逗得哭笑不得,褚宛翕打心底越来越佩服她了。也难怪,安银池竟会选择了她。   被气得脸色铁青,上官逸逡义愤填膺,随即将朝笏搁在地上,双手摘下自己的乌纱,满眼热泪,不卑不亢道,“老臣自知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还请陛下恩准老臣辞官颐养天年。”   “上官大人不惑之年,何以自称‘老臣’?”褚宛翕匆忙站起身来,快步走下玉陛,来到她的面前,双手将她扶起道,“朕天资愚钝,幸得大人耐心开蒙,尽力扶持,方得以登临大宝。大人于朕,是恩师更是挚友。今日大人自请辞官,朕于心何忍!”   唇角微微颤抖着,上官逸逡不曾料想她会如此挽留,不免心间感触。   双手抬起地上乌纱,褚宛翕仔细地拍了拍灰尘,方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替她冠好。一手挽过上官逸逡饱经沧桑的手,她转而面向众人道,“上官大人多年来为大燕鞠躬尽瘁,朕深感欣慰。传朕旨意,敕封上官逸逡为我大燕宁国侯,赐京中府宅一座,封地兆阳,食邑三千户。”   受宠若惊地看向褚宛翕,上官逸逡闻言后热泪已洒下,当即跪地便向她叩谢道,“承蒙圣恩浩荡,陛下心胸广若苍穹,宽若远洋。微臣得陛下垂怜,今生今世,无比为报!”   “侯主快快请起。”褚宛翕再次扶上她,却暗自与一旁的方延瑞交换了一番眼神。   与褚宛翕联手,今日一场恩威并施的好戏,终是平安落幕。这些年居于高位,起起落落尝尽世间冷暖,伏灵均心中知晓。比起天时地利,最好驾驭的其实是人心。然而,冥冥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亦然是人心。      ☆、正文 第114章 围炉小聚(1)   玉屑漫天飞舞,裹着时光的芬芳,如期降临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北方大地之上。仅仅过去一夜,屋顶上,树枝上,地面上,已是一片纯净无暇的洁白。   北地的雪较之南地,来得更为早些。在这样的雪天里,大人们常常喜欢*炉而坐,煮酒谈天。而孩童们,则会感到分外心喜,呼朋引伴地集结起来,在漫天大雪里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裹着一件洋红彩蝶小袄,脚上穿了爹爹新给自己缝的棉鞋,小丫头一个人蹲在御花园里捏着雪团,面上看起来却有些闷闷不乐。   今日,恰逢卫楚瑜进宫陪伴,又遇天降大雪,张滁沄玩兴大发,便邀了他一同来到园中赏雪。走在路上,张滁沄时不时会抓起一把雪把玩。然而这一举动,却惹得卫楚瑜甚是无奈。终究他还是个刚长开的孩子……   “帝君掌政,定会逐渐培养自身朝中势力。张君您,理应多加提醒丞相提防。”走在张滁沄身侧,卫楚瑜继续替他分析着局势。   似乎打心里懒得听这些,张滁沄一会儿瞧瞧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满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咦?”远远看见石亭下的小女孩,张滁沄心里很是好奇,便匆忙向那边跑去了。   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卫楚瑜又气又觉得可笑。毕竟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张滁沄的年纪。   从未在宫里见过小孩子,张滁沄走近见到小家伙圆嘟嘟粉扑扑的脸,甚觉可爱。耐不住性子,他笑着来到小家伙身边,蹲下身便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抬头看看张滁沄,小女孩愣了愣,竟张口反问他道,“你又是谁家的孩子?”   “唔,我是宫里的皇君。”张滁沄嘟囔着嘴,托着下巴道。   “哦,是这样啊。”她随便应付了一句,继续埋头玩起了雪,“我叫褚观心,伯阳王府来的。”   蹲得有些累,张滁沄索性坐在了她身侧的台阶上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祖母在皇姨那里说事情,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没事做,就出来玩了。”小家伙说着又抓起了一把雪,扔散在了空中。   雪屑漫天飞扬,宛若莲华绽放。抬头望着这番美景,张滁沄终是忍不住,淡淡苦涩地一笑,“我也没事做呢,能和你一起玩吗?”   拍拍已经冻红的小手,褚观心站起身子,转向了他,“哥哥,不如……咱们一起打雪仗吧!”   “好啊。”张滁沄总算来了精神,也站了起来。   在他尚未回过神时,一个雪球已经砸到了他的胸口。伴随着小丫头的嬉笑声,张滁沄不由得也久违地展露了笑颜。   弯腰抓起一团雪砸向她,张滁沄笑着跳到了她身后,“哈哈哈,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你别跑!”抓着雪团前去追他,无奈褚观心的小短腿,在雪地里根本迈不开。   站在远处,卫楚瑜见着张滁沄竟和小孩子一起追逐打闹起来,又听见了那边传来的阵阵欢笑声,只觉得好生尴尬。   他迷茫了……不晓得自己选择扶持这个人,究竟是对是错。   “一直以来,本君不去动他,不过是因为他只是个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是多好的时光啊。”平和的男子声音,幽幽自卫楚瑜身后传来。   闻声侧眸望去,卫楚瑜心底一颤。   肩披一袭素白锦缎银狐裘斗篷,眉心一点素银梅枝花钿,伏灵均带着几个伺人,信步自他身后行来。   碍于礼数,卫楚瑜立刻俯身向他见了礼,“帝君主子万福。”   轻轻点头示意,伏灵均亦然以礼相待。   直起身来,重新将目光投向那边,卫楚瑜思量许久,方才开口回应道,“帝君主子尚且年轻,怎么好端端地感慨起来了?”   淡然一笑,伏灵均在他身旁止步,也看向了石亭那边,“本君年长宛翕九岁,如今已年过而立。比之张君,确实不及。”   “崇安帝君俊逸之姿,倾国之色。在这天下间,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卫楚英也展露笑意,言语中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被张滁沄追得四处乱跑,褚观心见到远处的伏灵均,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立马调了方向笑着叫着朝他跑去,“帝君叔叔救我!”   弯身张开双臂,伏灵均稳稳将小丫头接到怀里,转而把她抱了起来。一手刮了下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子,他甚是宠溺地责备道,“这才一会子工夫,你就疯闹成这样了!”   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牢牢环住伏灵均的脖颈,她紧紧贴上他的胸膛,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祖母去皇姨那里,把我丢给伺人,还不许我去崇安殿玩儿,可把我憋坏了!帝君叔叔,心儿好想吃崇安殿的橘饼、黑枣、青团……还有莲米!”   “那些零嘴少用些,你还在长身体。正餐不好好用,那怎么能行?”伏灵均故意簇眉道。   嘴一撇,褚观心抬头亲了口他的面颊,一时竟撒起娇来,“帝君叔叔~你待心儿最好了!就吃一点点,一小口……”   “臣伺参见帝君主子。”见伏灵均来到此处,张滁沄慌张地跑了过来,急忙向他见礼道。   许久不曾与张滁沄照面,伏灵均点头微微示意后,便微微笑着放下了褚观心。稍稍整理衣衫,他看向张滁沄,平和地道,“你们玩得也累了,既是心儿闹着要去本君那里吃果子,你若无事,也来尝尝罢。”   “哥哥,帝君叔叔那里的点心和蜜饯可好吃了!好多我都没见过呢,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听到伏灵均相邀,褚观心打起精神,立刻抓过了张滁沄的手。   低头瞧瞧褚观心,抬头又看看伏灵均,张滁沄有些生怯,但还是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褚观心乐呵呵地一手挽上伏灵均,一手拉着张滁沄,高高兴兴便要向崇安殿行去。   伏灵均侧身看向卫楚瑜,心底一动,便也开口相邀道,“外面天冷,你也难得来本君那里坐坐。不若,一道去罢。”   “承蒙帝君主子抬爱。”卫楚瑜抱拳答谢,却心生疑虑。   约摸着过去一柱香的时间,一行人辗转来到了崇安殿。   殿内,韶溪忙招呼着伺人新燃上一炉炭火,又派人煎了热茶来,呈与诸位取暖。待伺候着几人纷纷落座后,他这才亲自带人去膳房里取果子蜜饯来。   齐国素来兴有吃蜜饯茶一说,伏灵均这里的南方精致小点,都是褚宛翕特地从齐地请来师傅做的。自然,崇安殿私厨中的菜色,远胜之于御膳房的“大锅菜”。   众人尚在交谈客套,不消片刻,各色小点蜜饯,已接连被伺人们端至桌前。   瞪大眼睛,褚观心嗅到橘饼的清香,整个人都扑到了碟子旁边。   “韶溪,打些水来给大家净手。”忙不迭拉住褚观心,伏灵均见她额头有汗,便替她松了松棉袄的前襟,“屋里热,先宽一宽。待会儿出去,当心受风着凉。”   一直以为,伏灵均是一个冷若冰霜的男子。谁料,今日得他如此款待,又瞧见他对待孩子这般慈爱,卫楚瑜此刻,竟对他有所改观了……      ☆、正文 115章 围炉小聚(2)   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褚观心捏起一块朱红色橘饼,大大地咬了一口。刹那间,橘香与蜜香交缠在她舌尖,让她甚是陶醉地笑了出来。   “这橘饼,臣伺倒还不曾听过。”张滁沄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浅尝便觉得甚有滋味。   “齐国南部盛产蜜橘,但因天气炎热,采摘后易腐坏。百姓们为保存收成,便用糖和盐将红橘腌渍起来,却阴差阳错地成就了一道美味。”伏灵均从容解释与他。   笑着点点头,张滁沄又咬了一小口。不知怎的,他觉得伏灵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的语气,他的谈吐,只是一位长兄应有的模样罢了。   “这茶中的盐青梅,添得恰到好处。”卫楚瑜托起茶杯盏低头轻嗅,继而笑道。   伏灵均闻言,抬手着人取了些桂花蜜呈来,也端起茶盏道,“青梅茶有些酸涩,怕你们饮不习惯,还是添些蜜糖罢。”   一听有蜜吃,褚观心刚吞下橘饼,又来了兴头,“帝君叔叔,心儿也要!”   “好,你先坐下。堂堂郡王的女儿,倒像个小猴子。”伏灵均一面说着,手下还是亲自给褚观心舀了勺蜜,用茶水稍稍化开。   张滁沄见她可爱的模样,不禁问道,“心儿,你今年多大了?”   “五岁。”拿起一块芙蓉糕,她一边啃着一边答道。   “心儿的母亲去的早,故而她自幼便由伯阳王一手抚养长大。她终日和军中的将领一起玩闹,难免性子直爽。”摸了摸她的脑袋,伏灵均在旁解释道。   张滁沄闻言,不由得对眼前的小女孩心生怜意,“小小年纪,真苦了她。”   “难为皇姨她四处寻人,没想到你们几个倒聚在一起,把她的宝贝孙女藏了起来。”带着临槿大步跨入崇安殿内,见众人聊得兴起,且茶点俱备,褚宛翕不禁酸溜溜地打趣道。   久违地听见她的声音,卫楚瑜一震,险些将手边茶盏打翻。他犹然记得,上次与她见面时,她满面的怒色。   众人见她忽然的出现,意外之余,仍不忘纷纷起身见礼。殿内,唯有伏灵均依旧在给褚观心搅着茶水,听见声音,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可是王主她来讨人了?”   “事情暂且定下了,皇姨刚出来,四处寻不到心儿。朕派人问了问,这才晓得你们几个竟然陪着心儿玩起来了。”褚宛翕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身自伏灵均身侧落座。   将冲兑好的青梅茶递给小丫头,他用帕子擦了擦手,“今天路过御花园,遇见心儿和张君在打雪仗。大家谈了几句兴致正起,但外面天冷,故而我们便一道约来崇安殿吃茶。”   抱着茶盏咕噜咕噜地喝着,褚观心笑着看向褚宛翕道,“皇姨抱抱。”   “先喝完,当心呛着。”褚宛翕从怀里取出帕子,伸手仔细替她擦了擦下巴。   把一盏茶喝得精光,褚观心把杯底的青梅倒进嘴里,刚咬了一口便吐了出来,伸着舌头挤眉弄眼道,“真酸!”   被这模样逗得哭笑不得,褚宛翕只好一把将小家伙抱来,牢牢地搂在了怀里。她轻轻晃动着身子,不禁将目光挪移到了殿内的三个男人身上。觉得有趣,她便笑着问小丫头道,“心儿,你看……他们三个,你最喜欢谁啊?”   心底一沉,卫楚瑜凝视着褚宛翕,喉间千般苦涩交织相缠,让他刺痛不已。   咂吧着嘴,褚观心认真地将他们挨个打量了一遍,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煞有介事地答道,“都喜欢。”   “哦?为什么呢?”褚宛翕觉得有点意思,便问道。   褚观心抬头看了看褚宛翕,便认真地接着道,“他们都长得很好看啊!心儿长大以后,也想娶一个好看的夫君。”   差点被笑得呛出声,褚宛翕对她的世界,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哦,那如果让你娶他们其中一个做夫君,你会选谁呢?”一手揽着她的身子,褚宛翕也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低头细细思索,褚观心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继而抬头看向了褚宛翕,“我想娶皇姨!”   “噗——”张滁沄一个不忍,竟将茶水喷了出来。   见状,褚宛翕忙吩咐道,“临槿,去帮沄儿打理一下。”   “陛下,不必劳烦总管,臣伺自己可以。”用帕子擦了擦衣襟,张滁沄总算缓过了神。   伏灵均无奈地一笑,戳了下褚观心的额头,“你这样讨好你皇姨,也不怕以后没点心吃?”   “心儿就是觉得皇姨很厉害嘛。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而且别人都怕她,连祖母见了她都要行礼。皇姨不让祖母罚我,祖母就真的听话了呢!”褚观心说着,用脸还蹭了蹭褚宛翕的下巴,“如果我娶了皇姨,就再也不怕祖母了。”   闻言,实在被小家伙逗得不行,殿内众人竟齐齐哄堂大笑了起来。   然而,在嬉笑之余,伏灵均的眸光却黯淡了不少。他暗自将视线挪移至对面的卫楚瑜,心底深处那撕裂一般的痛,再次浮现。   那次重伤之后,太医说,他今后很难再有孩子了……   “心儿,休要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匆忙赶到殿门前,褚穆雅在远处便早已听到了褚观心的话语,被小家伙气得不轻。   见到褚穆雅来到此处,自觉天色不早,褚宛翕只好先行将褚观心放在了地上,转而起身道,“今日聊得尽兴,但也不便耽误皇姨回府。心儿年纪小,说什么话还请皇姨莫要放在心上。”   步入崇安殿,一眼瞪向褚观心,褚穆雅气急败坏地抱拳道,“请陛下恕臣管教不严!”   “王主莫要如此,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欢笑声了,实为难得。况且,本君与张君都很是喜欢心儿,若她能常来宫里,我们自也求之不得。”伏灵均缓缓起身,上前一步替小家伙打了个圆场。   褚穆雅闻言,稍稍舒缓了些语气,“也罢,既是陛下与帝君主子不责怪,臣便也不追究她口出狂言之罪了。”   “韶溪,快包些果子与心儿。”伏灵均吩咐道。   不知今日伏灵均为何性情大变,褚宛翕见他如此待人热忱的模样,极为不适应。但碍于在人前,她也只能勉强帮衬着。一阵寒暄过后,送走了褚穆雅祖孙俩,原本闹哄哄的崇安殿,终是陷入一片沉寂。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褚宛翕重新落座。稍事歇息,她看向他们三人,面上难免有些尴尬。   “宛翕。”   “宛翕。”   伏灵均与卫楚瑜同时开口,又尴尬对望一瞬,二人皆不再言语。   “陛下,臣伺先行告退。”深知卫楚瑜与褚宛翕的旧事,张滁沄在他们三人面前,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故而,他索性选择了离去。   望向张滁沄离去的背影,聆听着殿外渐起的风雪呼啸声,伏灵均面上残存的笑意,也一点一点地烟消云散了。   垂眸凝视着褚宛翕,卫楚瑜的眼眶隐隐湿润,嗓音淡淡沙哑,“就连看我一眼,你都会这般痛苦吗?”   始终扶着额头没有看他,褚宛翕沉默许久,方才沉沉开口道,“默玦,回去罢。以后……好自为之。”   “宛翕,你明明知道我爱……”   “你勾结谭玉笙,想要齐军在我们途中设埋伏,然后趁机刺杀灵均,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无论是叛国通敌,将大燕军情泄露于齐军,还是你派人行刺帝君,意图置其于死地。倘若我当真不念旧情,你早就已然按照大燕律例,被五马分尸了!”狠狠拍上桌子,褚宛翕早已忍无可忍,“你的那点心思,早被沈振鹤看穿了。这大半年跟你通信的人,根本不是谭玉笙,你还没发现吗?”   茫然……错愕……   闻言胸口如受重重一击,卫楚瑜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仿佛是一个笑话!      ☆、正文 第116章 完婚之议    待滚烫的蜡油冷却后将信封好,伏灵均暂且将其搁置在旁,复又提笔写起另一封密函。此刻已入夜,外面风声呼啸,着实惹得他心内难以平静。   “主子,都二更天了,您身子要紧啊!”   抬眸见韶溪端着自己要的浓茶进来,伏灵均暂且停下动作,待他走近后,便避着袖口接过了茶盏。   拿着空茶盘看得干着急,韶溪自知伏灵均定不听劝,只好及时收了声。   “不早了,且下去歇息罢。明日早朝前,你再进来伺候。”伏灵均抿着茶水,向他平心静气地道。   “是。”欲言又止,韶溪只好为难地退下了。   待韶溪离去良久,放下茶盏,伏灵均方才低声唤道,“出来罢。”   倾刻,只见一名黑衣女子自画屏后跳出,转而跪倒在了伏灵均面前,抱拳埋首道,“启禀王君,谭静嘉此刻已回京。”   自顾自地在纸上写着字,他闻言,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很好,她既然乐于回到齐都这个是非之地。那么,就休要怨本君利用她好生大作文章了。”   “王君,那边还传来消息,陈公子……陈公子上个月挨了宫里皇君的板子,大半条命都没了。卫主子想要向您讨个人情,求您恩准放陈公子出宫。”女子面露为难之色,接着道。   闻言一个不留神,伏灵均错划一笔,染坏了手底的纸笺。搁下笔,他直勾勾盯着那女子,骤而面色大变,随即厉声问道,“何人动的手?”   女子见状,只好悻染答道,“鸿禧宫那位和白氏兄弟。”   想起沈君昔日里对自己谄媚的嘴脸,伏灵均此刻不由得阵阵作呕。稍稍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他指尖轻叩着桌沿,轻蔑一笑,“凭卫楚英的位分,他们敢动陈峰,背后肯定还有个谭玉笙在撑着。说来,沈君可是谭玉笙养的一条好狗。”   “小的愚钝,还请王君明示。”女子道。   “这个关口,宫里的目光都在陈峰身上,他若凭空消失,恐怕只会引来更多的是非。你且劝劝卫楚英,替他分析一下利弊,让他莫要轻举妄动。”伏灵均语罢,隐隐叹息。   女子欲言又止,只好应道,“是。”   支起身来,伏灵均复又看向她道,“再过一段时间,到了年关,宫里的杂事可能会多起来。你若有消息,吩咐人送进来便可,不必亲自来崇安殿禀报。”   “是,王君主子。”女子抱拳应道。   听着外面阵阵的风声,伏灵均心中不免有些烦乱。重新端起茶盏,他且摆了摆手,“也罢,你且退下便是。”   “遵命。”女子站起身子,转身便向一侧的窗口而去了。   发挽双鬟飞天髻,饰以素银灵芝步摇,她身着云锦水纹黎色外袍,衬以牙色祥云暗纹锦缎襦裙。远而望去,伫立在一片皑皑白雪中的她,比之于帝王,更平易近人似邻家小姐。   终究是两国联姻的大事,褚宛翕有意为方延瑞扩建府宅,故此将她与安银池的婚事一推再推。然而,如今府宅既已落成,况冬至已过,尚未完婚的二人并不焦急,反倒每日携手游街玩乐,全然顾不得世俗目光。然而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褚宛翕所收到的上疏,却已然堆积如山了。群臣所给予的压力,她不得不采取应对之策。   亭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方延瑞和安银池也将热茶饮得半饱了。抬眸见褚宛翕已然在雪里静默地站了大半个时辰,安银池有些小小的好奇,不禁用胳膊撞了撞身侧的方延瑞,“老方子,你们家陛下是不是闹小情绪了?”   “不知道,估计现在文人墨客就喜欢追求这种意境吧。”方延瑞拿起一块豌豆黄,直接丢进了嘴里,“还别说,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   见她还要去取第二块,安银池无奈地干咳了一声,一把拍掉了方延瑞的手,“昨天你才吃了半只烤全羊,一晚上闹肚子,今天你就少吃点吧!”   “别介啊,这不今天走得匆忙,早膳还没用呢。”方延瑞故作无辜状辩解道。   “你这种饭量,放在安国,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有男人来娶你了!”满是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安银池见着远处褚宛翕正大步行来,总算打起了些精神。   面上透着些许的笑意,隔着很远便听见二人的谈话声,她心头难免有些羡慕。终究,她从不敢奢想,自己可以与伏灵均这般肆无忌惮地玩闹。   翩然落座,褚宛翕抬手替二人一一斟了热茶,复搁下茶壶,抿而笑道,“今日邀九皇子入宫,朕并无旁的意思,不过单纯想和大家聚聚罢了。”   “听说你的那些大臣,倒是在私底下把本皇子骂了个遍。”接过茶杯,安银池随手紧了紧肩上的斗篷。   早已习惯安银池的直爽性子,褚宛翕倒没有矢口否认,只是淡淡笑道,“这几日,朕与帝君商量着,打算赶在除夕那天替你们把婚事办了。至于在私宅还是在宫里,你们来定,如何?”   “这个芙蓉糕蔗浆放得少了,味儿淡。”埋头往嘴里塞着糕点,方延瑞听见四下骤然一片寂静,不由得默默抬起了头。见褚宛翕和安银池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只好乖乖地将嘴里的芙蓉糕吞了下去。尴尬地笑了笑,方延瑞用帕子擦擦手,这才开口道,“你们聊,你们聊,我不打岔。”   不紧不慢,安银池优雅地端起了茶杯轻轻嗅道,“新宅子的气味不好,本皇子不想这么早就住进去。宫里地方宽敞,人多也热闹,本皇子觉得这里不错。”   重新拿起一块枣花酥,方延瑞高声赞同道,“对对对,宫里御厨的手艺也……”   “你闭嘴!再往肚子里装点心,本皇子就把你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家了!”猛地打断她的话,安银池搁下茶杯随即向她抛去一记白眼。   见自己未来夫君大人生气,方延瑞只好放下枣花酥,忙赔不是,“不吃了不吃了,你消消气。是我的错,我的错。”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今日得见方先生此态,倒是让本君大开眼界。”带着几个伺人从御花园中行来,伏灵均的声音隐隐自身后传入褚宛翕之耳。   平时在朝堂上嚣张跋扈惯了,方延瑞知道伏灵均是在打趣自己,闻言后只是站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礼道,“微臣参见帝君主子,方才,倒是让您见笑了。”   “灵均,听临槿说你昨夜受风极为不适,这会子可有好些?”回眸望向他,褚宛翕忙起身行至亭外,向他探出手去,“当心,地上雪滑。”   颔首将手搭上她的手,伏灵均感受到掌心一暖,面上的笑意再也无法掩藏,“身子好些了,你不必挂记。”   与伏灵均执手步入亭中,褚宛翕扶着他落座后,这才重新坐下身子。   “方先生,无需多礼。”见方延瑞还站着,伏灵均道。   重新回到座位上,方延瑞总算正襟危坐,打起了些许精神,“既然陛下与帝君主子有意让我们于除夕完婚,这倒也好。眼见着前面的战事越吃越紧,这婚事倒也不便耽搁了。”   “啧啧啧,原来只有在崇安帝君面前,某些人才有个正经样子啊。”安银池故意咂嘴笑道,半分情面都不给方延瑞留。   干咳了一声,褚宛翕见势头不对,便出面打了个圆场,“方先生乃是帝君曾经的恩师,虽平日里随和逗趣,但终究也是德高望重。九皇子日后在人前,还请……”   “哈哈哈……多谢陛下抬爱!不过微臣就是喜欢这样率真的九儿。”方延瑞的声音,骤然打断了褚宛翕的话。      ☆、正文 第117章 贤君到访   莹润白嫩,袭人的乳香与香甜的酒糟气息相交缠,阵阵扑入鼻息,让从未见过此物的宁音单单望着,就直吞津液。自幼长在南地,他总听人说北燕人粗犷豪放,倒不曾想过他们也能做出这般精巧的物什。   小心翼翼地将托盘中的彩蝶金纹碗取出,宁音将其慢悠悠地放在桌上,唯恐使这宝贝生了个中闪失。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一边替陈峰吹拂着汤药,卫楚英一边问向他道。   刚站稳身子,总算松了口气,宁音闻言只好尴尬地笑道,“回主子话,总管那边派人过来,并非通传事务,而是来送吃食的。近日,陛下见您终日守在陈主子这里,清减了不少。且,又道旧日常听您提起爱吃家乡的‘糖蒸酥酪’,故而特地从燕地寻了几个不错的厨子,收入御膳房。今天他们头一次做,陛下亲自尝过之后,这才嘱咐底下人送来两碗给二位。”说到这里,宁音不禁一笑,“陛下还说,若主子尝着合口味,就直接拨了人到元福宫小厨房,以后天天给主子做家乡的糕点甜品吃 。”   被伏德佩的行为惹得鼻间发酸,卫楚英此时此刻,也觉得自己连月对她谎称报恙闭门不见,似是有些过了。身为帝王,她肯屈尊降贵费心博自己一笑,也极为难得。   “看来,我今天倒也算是沾了楚英的光。宁音,不是说有两碗吗?另一碗呢?端来给我。”陈峰见卫楚英神色凝重,便故意笑着问道。   “陈主子稍等,小的这就去取……”   “不必麻烦,陈兄就先尝尝桌上这碗罢。”卫楚英说话间,垂眸瞧见碗里的汤药还剩下些许,思索间转而又道,“不晓得这东西和汤药会不会起冲突,要不,还是过一会子?”   身子尚且埋在被子里,陈峰直摆手道,“歇息了一个多月,这汤药我少喝几口也无妨。难得有人献殷勤,我倒迫不及待想借你光尝个鲜。”   “这哪里是……”想到宁音还在屋里,卫楚英只好收声,转而道,“宁音,外面起风了,你先回元福宫替本君取条斗篷来。”   “是,主子。”宁音闻言便去了。   待屋里再次静下,周遭无人,卫楚英方才搁下药碗,取了桌上的酥酪递与他,“终究是我借了你的光,如今的荣宠,都不过是原属于你的罢了。”   轻轻舀起一勺软糯香甜的酥酪,陈峰小抿着,淡淡笑道,“我可以庇荫你的,不过是先前的一副皮囊。而之后的路,还是需要你自己走。这一场横祸,与我剥去了半条性命,但与你却是一个难得的契机。沈君受此重挫,不会善罢甘休。顾而如今,伏德佩对你心生怜意,你自当好好把握时机。”   “这里面加了酒糟,你当心吃多对伤口不好。”才消停了几日,卫楚英不愿这么快再生事端,索性没接他的话。   甜美的酥酪在他齿间处处留香,但碍于身子有伤,陈峰终究不敢贪食,便又将碗递还了卫楚英。   抬手仔细地用帕子为他擦拭唇角,卫楚英一双眸子里都是他,仿佛根本容不下旁人,“你这里偏僻昏暗,上下满共不过三个伺人。不若我向帝君请旨,着你搬来元福宫罢。”   “外头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可都盯着你那里。倒是这里,总归清静些。”陈峰语罢,不经意间对上他的双眸,心底却是隐隐一颤,“楚英……无论日后我这半条命是否可保住,我都希望你能够替我活下去。这一辈子入了帝王家,着实太苦。”   见他的眼神中折射出忧色,卫楚英收起帕子,面上故作无事道,“上天既然赐予了你我这样的缘分,若我在世一日,你便也不会有半分差池。”他见不得陈峰这样悲观,也不敢去想遥远的以后。   “主子,赵贤君驾到。”门外幽幽传来宁音的通报声,惹得二人一震。   卫楚英见状只好站起身来,稍稍打理衣衫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开口高声应道,“快请贤君进来,莫要愣着!”   宁音闻言,躬身轻轻将房门推开,且迎着来人便恭谨笑道,“贤君主子,您请进。”   瞧见赵贤君身着件墨绿蟒纹平纹错金大氅,发束翡翠麒麟冠,通身一派威仪凛凛,卫楚英当即便颔首俯身向他见礼道,“臣伺参见贤君主子。”   陈峰吃力地支起身子也想着与他行礼,谁知赵贤君先行上前,侧身在床畔落座,便淡笑着关切道,“陈幸人身子未好干净,莫要如此。”顿了顿,他又回眸看向了卫楚英,“卫伺君不必多礼。”   直起身来,卫楚英对于赵贤君的出现,始终惊讶不已。   “今日是本君来得唐突,只是觉得自上次出了那档子事后,一直没有露面,心中始终过意不去。方才恰好在皇贵君那里坐了会子,便顺道来瞧瞧陈幸人的伤势了。”赵贤君深沉宽厚的声音,让屋内二人原本不安的心,竟渐渐平静了些许。   与赵贤君平日并无过多交集,卫楚英心里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也只好悻悻道,“说来惭愧,臣伺自入宫后,倒未曾得过机会去长阳殿请安。”   笑意渐浓,赵贤君连连摆手道,“前些年在王府里,还是侧君的皇贵君就已在自己别院中辟了佛堂,终日诵经不闻世事。后来陛下登基,因他是皇长女的生父,赵氏一族在朝中又举足轻重,陛下便封他做了皇贵君。虽然他依旧把自己和外界隔绝,终日在长阳殿里吃斋念佛,但这在当时也惹得帝君主子不悦了好一阵子。”   “他竟……”陈峰一时哽咽,方回过神便急忙收声,“皇贵君如此避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卫楚英察觉到陈峰的异样,自知其中大有文章。但碍于赵贤君在此,他倒也没有急着询问,只是继续答道,“一心向佛是好事。也罢,若是臣伺贸然前去,只怕会扰了皇贵君主子的清静,甚为唐突。”   “陛下登基多年,子嗣并不如先帝当年繁盛。大皇女善璎、本君的善瑶、还有被降为昭人的白氏所出的善璇。以及帝君主子的霆山、霆越这对双生子。宫中的皇女皇子加起来,也不过五个。眼下你正有着身子,理应一切以孩子为重,安心在元福宫休养。这照顾陈幸人的差事,多派几个伶俐的人在他身边伺候着就是。”赵贤君言罢,又看向了身侧的陈峰,“陈幸人,你认为呢?”   陈峰已然猜出了赵贤君话语里的意思,便答道,“劳贤君主子费神,臣伺的伤已好了大半,正想劝着卫伺君他尽早回寝宫休养。他月份渐渐大了,身子挪动不便,是该好生注意。”   不愿让赵贤君纠缠与此,卫楚英道,“既是贤君主子善意相劝,臣伺哪有不从的道理。只因臣伺与陈幸人一同入宫,情同兄弟,因过于担心他的伤势,这才失了分寸。打明天起,臣伺从元福宫拨几个伺人与他使唤,安心静养再不操劳便是。”   “嗯,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如此情深,本君也甚是触动。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够在患难中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将来你们的日子,不会差的。”赵贤君抿而一笑,终是站起了身子,“也罢,今日见你们身体皆康健,本君也就安心了。前日里帝君主子赐了些金丝雪燕窝与本君,眼下正好,晚些时候本君便着人给你们两处各送一份。时候不早,本君不耽误你们兄弟二人说体己话,便先回寝宫歇息了。”   “承蒙贤君厚爱,臣伺感激不尽。”卫楚英见他离去,复又向他见礼。   “多谢贤君主子。”陈峰也答谢道。   望着赵贤君离去的身影,二人心中的感触,却又添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正文 第118章 倾心留云   “齐人筹划大举北征已久,始终对大燕虎视眈眈。然如今年关将至,我军中竟生出克扣将士粮饷经费一案。荒唐!着实可笑!”狠狠拍上凤椅的扶手,褚宛翕怒发冲冠,声音响彻九霄。   群臣见事态不妙,只好齐齐下跪叩首道,“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既已查明兵部尚书茅兰曦包庇之罪,理应严加惩治。所涉案的十余人,无论是在内朝还是在军中,都应一律杖毙。”伏灵均不紧不慢地道,环视了一周脚下跪地的群臣,面色依旧沉稳如初。   闻言,殿上众人相视无言,竟连一丁点细微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素日里陛下待百官宽容和善,哪知朝中一些人不谢皇恩浩荡也罢,竟变本加厉,目无王法了起来。微臣以为,此次涉案官员,理应一律革职查办。至于杖毙之刑,犹需斟酌。”见无人敢言,上官逸逡唯恐褚宛翕听信伏灵均所语,失了臣心,便挺身而出禀道。   褚宛翕听了去,只觉得心中极为窝火,几近发作。她一忍再忍,褚宛懿藏匿在朝中的旧臣便会变本加厉。如今两军交锋,她如何可以对这些即将毁掉大燕基业的人,视而不见?   察觉张元笈一直缄默不语,伏灵均暂且挽过褚宛翕袖中气得发抖的手,面上仍带着盈盈笑意道,“张丞相辅政多年,已是见识广远。倘若此案发生在显宗皇帝年间,该当如何决断呢?”   原本一心明哲保身,张元笈不愿淌入这浑水。听闻伏灵均忽然开口询问自己,她不免周身一震。   敛容屏息,她迟疑片刻,终是起身踏出一步,复而持笏跪地道,“帝君容禀,先帝在时一心肃清朝中帮派党羽,然则当年恰逢强敌入侵,用人之际故不宜诛连甚广。后复而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张丞相所言,母皇在时未曾多加责怪,只因正逢举国战乱。”褚宛翕冷笑了一声,看向她道,“如今我大燕国力日渐复苏,边境处打得齐军连连败退。此时若再不强硬整治贪官污吏,难道要朕等到齐国人再次打来京城之时,方才识得其中利害吗?”   “陛下英明!贪腐官员,如白蚁之于千里之堤,不可姑且容息。臣崔楹愿亲赴军中,彻查此案,为大燕肃清军纪!”见状不假思索,起身行至殿中,崔楹抱拳跪地坑强有力道。   总算见着有人敢于与旧朝势力抗衡,褚宛翕悬着的心安放过大半,当即大加赞赏道,“崔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实属难得。即日起,朕便封崔将军为平南大将军,由你负责彻查军中贪腐案。落实罪证者,朕允你先斩后奏!”   “臣崔楹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伏地叩首行礼,崔楹的声音洪亮有力,响彻整座大殿。   总算在人前树下威信,褚宛翕稍稍缓神,不由得侧眸看向身侧的伏灵均。当得到他赞许的目光后,这一刻,她的心中才真正地有了些许喜色。   方延瑞将一切看在眼里,自知沈振鹤与上官逸逡连成一气。此番清除褚宛懿旧臣是假,栽培旁人与她们抗衡才是真。且,权衡朝野中的各方势力,伏灵均定然在其中为褚宛翕出谋划策不少。   “老崔可是前途无量咯。”低声向身后的江微乐打趣了一句,她终是没有再多言。   “少说两句,这可是在殿上。”江微乐警觉地看向周遭,并不敢接她的话。   下朝后,与伏灵均相别复而回到紫宸殿,褚宛翕换下繁琐的朝服,灌了口热茶,歇息一二。然而,倚在窗边的她,瞧着外面那似乎永远也飘不尽的雪花,心头却忽然惦记起了冷落许久的一个人。   毕竟腊八那天,按着宫里规矩理应召集诸君,一同相聚共饮腊八粥。可当日自己偏偏在崇安殿待了一整日,倒也不曾传召他。眼见着就要出了腊月,若自己一味冷待下去,这孩子任由底下人应付差事,怕也会过不得一个好年罢!   想到这里,褚宛翕当即起身,挑了件轻便的檀香色织锦大袖衫,便合着素色苏缎兰草暗纹的斗篷,带上临槿顶了风雪向留云阁去了。   ……   “沄哥哥,待会儿祖母来接我,你一定要拼命留住我哦。王府里就我一个小孩子,实在太无聊了。”嘴里叼着留云阁小厨房刚端来的玉蓉酥,褚观心一边大口嚼着一边侧眸道。   孙茉莉派底下人端了水递过去,看见这小丫头粉嘟嘟的小脸,心里只剩下一阵喜欢,“瞧瞧观心县主的可人儿模样,真像菩萨身边的玉女呢!”   “近日卫公子总是称病,鲜少见他再入宫。幸好有心儿陪着,日子还能有些意思。”张滁沄笑得眯起了眼,亲自将水杯递到褚观心唇边道,“小家伙在我眼里,可不就是菩萨赐的小玉女吗?”   眼珠子一转,褚观心不禁抬头问道,“沄哥哥,心儿为什么是菩萨赐的呢?”   垂眸浅笑,张滁沄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你这小机灵,总是骗着你祖母进宫混些吃喝,花言巧语故意讨人喜欢。我看啊,你是个小人精才对!”   “这么说,沄哥哥喜欢心儿咯?”小丫头把手中剩下的点心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   忍不住又是一笑,张滁沄戳上她的额头道,又搔她痒道,“我啊,是真拿你这小祖宗没办法。你再嘴贫,我可就请你祖母过来了哟!”   “好了好了小皇叔,心儿不做玩笑,你就饶了心儿罢!”被张滁沄搔得缩成一团,褚观心只好向他连连讨饶。   远在殿外便听着这热闹的动静,褚宛翕特意没有让伺人通传,单单驻足于窗前瞧着里面的场景,可心中却止不住地被触动。   她与心儿的娘亲相差不过一岁,这个时候,她本应已有了自己的孩儿。可是自伏灵均出了那件事之后,褚宛翕便鲜少提及关于孩子的事了。   瞧着张滁沄与褚观心玩闹着正欢,她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踏足这间大殿,生怕自己触景生情,甚至平白落了泪。   “咦?皇姨?”正在殿里躲着张滁沄四处跑得欢实,眼尖的褚观心一眼发现了褚宛翕,便连忙向窗子那边跑了过去。   许久不曾见到褚宛翕,张滁沄闻声一怔,发觉她竟正远远望着自己,不觉面上滚烫,忙埋下了头跪地行礼。   绕过窗子踏入殿内,褚宛翕一把将小丫头抱起,便亲自上前扶起了地上的张滁沄,“这几日下雪,地上寒气重,快起来罢。”   本以为她已憎恶自己,张滁沄听见这般温柔的话语,鼻子不由得发起酸来,“臣伺谢陛下关切。”   “心儿也向皇姨请安。”看见张滁沄行礼,褚观心虽然已被她拦在怀里,但还是向褚宛翕作了揖。   被小家伙逗得实在哭笑不得,褚宛翕不免问道,“你又趁着你祖母不留神,四处乱跑了?”   “皇姨,心儿就是喜欢和小皇叔玩儿嘛。”小丫头搂着褚宛翕的脖子,用肉乎乎的小脸蹭了蹭她。   闻言,褚宛翕噗嗤一笑,“你啊你,这么快就从崇安殿叛变到留云阁了。亏了帝君时不时还念你几句!”   “祖母说帝君叔叔每天都很忙,不让心儿去打扰他。”小家伙靠在褚宛翕怀里,故意摆出了一脸委屈样。   想来,自伏灵均理政后,他的确变得忙碌不已。褚宛翕与他每日会面,所聊的也不过是朝中之事,并无其它。至于闲话家常,更是鲜有。   “所以,你就欺负沄儿性子好,每天过来烦他了?”褚宛翕打趣间,不由得看向了张滁沄。   被她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张滁沄只好尴尬地笑着道,“臣伺终日闲着,有心儿陪着自然不会无聊。”   褚宛翕思索间,不免又问道,“这些天,卫家公子不常来陪你了?”   心头一凛,张滁沄道,“回禀陛下,卫公子卧病在床,久已不出将军府半步。”   “哦?病了?”褚宛翕面上并未激起一丝波澜,只顾着亲了一口褚观心,“心儿,改日朕跟你祖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接你进宫来住。你祖母终日军务繁忙,总把你交给那些夫子看着,也不是个长久。既然你喜欢沄儿这里,不如以后就跟着他住可好?”   “那如果我想祖母了,可以回去看她吗?”听见要搬进皇宫住,小丫头既心喜又觉得有些害怕。   “若住得不习惯,你想回家,朕随时让临槿替你安排。况且,你祖母每日都会进宫上朝,你还愁见不到她吗?”褚宛翕道。   一听见可以随时回家,每天都还能见到褚穆雅,褚观心终于打消了心头的疑虑,面上也展露笑颜,“好啊好啊,这样心儿就可以天天和小皇叔在一起了。”   “别高兴太早,明年你就到入学的年纪了。朕会替你挑位先生,督促你好好读书。咱们褚家的女儿,要自幼心怀天下,光知道玩乐可不行。”手有些发酸了,褚宛翕将小家伙轻柔地放下,复而又道,“不过,朕知道没有小孩子陪你玩,你也闷得发慌。等定了先生以后,朕再给你在朝中大臣的小姐中,挑几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伴读,陪你一块儿进学。平时下了课,你们还可以约着一起玩,你看怎么样?”   “哇!原来皇宫这么好玩!”小丫头听得眼睛直冒金光,激动得又蹦又跳。   殿内,只有孙茉莉心里清楚,褚宛翕这是有意要将褚观心过继给张滁沄。倘若后宫中再无所出,那这褚观心保不准便是将来大燕的太女。   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褚宛翕抬手便吩咐道,“临槿,待会儿你去御书房把剩下的折子取来。午膳和晚膳,也都传来留云阁罢。”   ☆、正文 第119章 祸起萧墙   取了些薄荷膏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纵然入了夜,伏灵均依旧坐在书房里,查阅着齐国传来的一封封密函。   短短一月内,大燕又打下一座城池,齐人根本措手不及。只用了三个月,已有过万齐军降兵被收入大燕军中。大军如此轻易倒戈相向,由此便可料想,如今齐国境内,百姓的日子并不安逸。   “主子,这是内务府派人送来的册子。陛下吩咐,新入宫的崔氏与江氏,位分和封号皆由您定。”从门外走来,双手将雕花檀木托盘中的明黄册子呈上,韶溪俯身垂首恭谨道。   抬眸望向那册子,伏灵均避袖伸手取来,倒也没有多作言语,便在册子上用朱笔批了文,复而拓了印鉴。   见伏灵均一脸的淡然,韶溪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主子,您……”   随手将册子扔回托盘,伏灵均平静地道,“你去回了内务府,册封崔氏为内三品伺君,封号为‘宁’。至于江氏,暂且封为内五品良人,封号为‘嘉’。”   “主子,容小的多嘴,这二位是什么来头,怎么没到选秀就……”   “你的确多嘴,且下去办事罢。”打断韶溪的话,伏灵均继续埋头处理信笺,顾不得其他。   晓得自己多嘴,韶溪急忙收声,便端着册子退出了房门。   故作沉静地坐在原处,待屋内再次空无一人之时,伏灵均方才抓起一张纸,用力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一切都应了卫楚瑜的话,褚宛翕既然登基为帝,身边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她虽单单为拉拢臣心,巩固势力,这才迎崔楹的长子和杜春珉的表兄入宫。但平白多出两个男人在她身边,他如何能够完全不介怀……   难道,这就是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吗?   ……   随着日子的渐进,宫里的喜庆味道也多了起来。各宫上下忙碌一片,打扫的打扫,换新的换新。齐宫中的一切,都在谭玉笙的掌控下,井然有条地进行着。   直到除夕当天,因战事每况愈下,家宴上伏德佩全程面色铁青,神情严峻。舞伎们精妙的姿态,乐师们巧绝的雅乐,在她耳目之中,皆是无物。   阖宫上下见此情景,皆不敢再在人前言笑。不过是一餐饭,诸君用得战战兢兢,十分拘谨。直到入夜后,大家各自回到住所,才稍稍松懈。   熬到正月里,因调养得当,陈峰痊愈大半,已能下地行走。反倒是卫楚英,因身子越发沉重,鲜少踏出元福宫。又因伏德佩终日被军务缠得焦头烂额,无暇分心于后宫。故而除却陈峰偶尔的探望,他几乎对所有人都闭门不见。   年后,恰逢先帝祭辰,伏德佩采纳了谭玉笙建议,于后宫中大加封赏。一来为振奋朝中人心,二来也为萎靡的战事冲喜。   待到二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暖。御花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男子们的笑声,再次成为这寂静深宫中的绝佳点缀。   “难得这样暖的天气,出来听听鸟鸣,倒也是好的。”端起伺人刚递上的茶,不久前刚恢复伺君位的白氏,如旧日一般语调轻盈。   闻言,对面的赵贤君只默然品茶,并无意开口接话。   谭玉笙搁下茶杯,微微一笑,“是该出来散散心。今年朝中不太平,委屈大家。”   “帝君主子何出此言,燕国人滋扰边境,臣伺们理应为陛下分忧才是。”初晋伺君的周如深,身着黛蓝织金团灵芝的长衫,发束青莲纹素银冠,甚是端庄得体。   赞许地点了点头,谭玉笙对他很是满意,“周伺君如此识大体,甚好。”   “周兄出身名门大家,自幼饱读诗书,当然比一些寒门之辈要更重大局。”前不久刚封为良人的白翼然,见状便迫不及待地在旁添了一句。   众人闻言,皆对他所指心中有数。一时间,看玩笑的心思,倒也添了几分。   孙幸人抬手执杯,垂眸间笑意盈盈,“想来,元福宫那位倒是许久不曾露面了。”   觉得饶有意味,白伺君也开了口,“虽有着身子,但听说自他那次冲撞陛下之后,陛下可少往元福宫去了。上月陛下封赏六宫,独独漏了元福宫。看来……”   “卫氏始终有着身子,当初处理陈峰那档子事时,你那样待他,着实不妥。”沉默许久的赵贤君,竟忽然开了口。   听见赵贤君发话,谭玉笙心间暗自一紧,转而向他投去了目光。原本,赵贤君在宫中无可厚非,沉默寡言。今日他兀自替卫楚英说话,其中着实有蹊跷。   说来也奇怪,明明当初卫楚英深得伏德佩之心,可一朝之间莫名失宠,的确让人匪夷所思。毕竟一直以来,他都对卫楚英有所忌惮。   “也罢,那些事便不提了。许久不闻周伺君的琴音,今日难得一聚,倒可一饱耳福。”沈君面色阴沉,仍对卫楚英一事郁结在胸,索性改了话题。   周如深沉沉一笑,起身行至琴桌前后,颔首见礼后复而落座。举手投足,尽是雅态。如玉般的双手触上琴弦,随着一个轻挑,琴音便似不断流淌的山泉一般,伶仃扣入众人心扉。   阖眸细细品味这绝妙之音,赵贤君此刻脑海中,却是另一个人挥之不去的身影。当年,是那个人让自己初次所闻,何为青空绝响!寥寥七弦,与他指端幻化于无影无形,为人赞叹。   为何那样清绝的男子,收场却是那般惨烈?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却当年太女府中,那漫天的火光和伏德佩歇斯底里的哭喊……   他知道,伏德佩始终是在意那个人的。   在众人正沉醉于琴音之时,外面忽然有一个伺人一路小跑而来,满面焦急,当即跪地便道,“启禀帝君主子,今早宫人清理卫伺君旧居时,无意间发现一些书信,便呈了内务府。陛下查阅后大怒,当即传卫伺君至御书房问话,亦召您前去。”   琴声戛然而止,周如深抬头看向谭玉笙,一脸茫然。   “你们继续听琴,本君先去看看便是。”谭玉笙缓缓起身,暂且摆手示意道。   冷眼看着谭玉笙远去的背影,沈君心中默默盘算着,唇畔却不由得划过一丝笑意。世人总是爱自欺欺人,当真亘古难变。   ☆、正文 第120章 峰回路转   狠狠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伏德佩双目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下一刻便夺去身侧侍卫的配剑,向卫楚英猛然刺去。   合眸没有闪躲半分,他平和淡漠的神情,让她心中平添不忍,终是作罢停手。   感受着脖颈间金属刺骨的冰凉,卫楚英再次睁开双眸望向她时,唇畔却不禁勾起了一丝苦笑。   虽将剑抵在他的喉间,伏德佩仍恍如隔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究竟是何人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效仿溯月?送你进宫,倒底是不是伏灵均的阴谋?”   “臣伺不知那人是谁,又如何仿效?至于崇安王君,陛下单单因臣伺出自燕国,就断定如此。纵然您即刻杀了臣伺,臣伺倒也百口莫辩。”卫楚英苦涩的笑意,如浓墨般一点点地在伏德佩心中,层层晕染开来。   眉头紧紧拧做一团,伏德佩依旧没有退却的意思,“你说你不是崇安王君的人?那你送回燕国的家书里,如何会屡屡提及朕的近况!难怪燕国人不断取胜,定然是你泄露军机,引狼入室!”   卫楚英心底一沉,脑海中努力回忆着,只觉得此刻有些头晕目眩。数月以来,自己闭门静养,与世无争,竟也让宫中男子如此设法陷害!   沉默不语间,他眼角清泪点滴而落,垂首掀开了自己右边的袖口,将那肿胀残破的五指显露,“陛下,自数月前一遭后,臣伺双手至今未愈。莫说执剑和题字,平时连碗筷拿着都稍显笨拙。况且,臣伺母父早年双亡,少年时,不过是饱受欺凌,寄养在旁人家的孤儿。臣伺自入宫后又何曾写过家书呢?”   再次目睹他那双让人触目惊心的手,伏德佩只觉得心头刺痛阵阵,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剑。   难道……是自己错了?   脖颈间被剑刃擦破的口子,隐隐渗出了鲜血。卫楚英额角黏腻的虚汗,已将他的鬓发尽然打湿。   屋内倾刻间,一片寂静。忽而,只闻门外伺人来报,“陛下,帝君主子到了。”   “传朕旨意,卫氏忤逆主上,即日封宫,任何人不得探望!”伏德佩见谭玉笙已至,便立刻下旨道,“宁音,送卫伺君回宫。”   在旁跪倒已久的宁音闻言,忙爬到卫楚英身侧,匆然将他扶起。   直到见着卫楚英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留在原地的伏德佩,方才缓缓沉下身子落了座。此刻的她,似乎完全只剩下了一具空空的躯壳。   将随侍留在门外,谭玉笙轻步来到她的面前,随即躬身向她见礼道,“不知陛下如此盛怒,是……”   从抽屉中取出一沓信封,伏德佩随手扔在了桌上,“这是近日内务府查档,呈上的各宫书信抄本。”   将眸光挪移至桌上,谭玉笙驻足片刻,倒也没有急着开口。   “若不是因燕军以五千兵马,不费吹灰之力便破防庆阳,朕如何也不会怀疑到内宫中人,竟也藏着通敌叛国的心思!”伏德佩狠狠拍上桌面,只听桌上文房四宝皆是一震。   见她如此怒不可遏,谭玉笙面上略略染了些愁色,柔声问道,“陛下,卫伺君素日待人清冷,并不常在宫中走动。既是出了这档子事,依着他那般的倔强性子,可有何辩解?”   “他只道他不曾写过书信,不愿认罪。可这字迹,这字迹如何骗人?”伏德佩愤愤道,“念他有身子,朕且饶他一命,已下旨封宫。你替他留得一个伺人,旁的都打发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罢。”   一时间无言相对,谭玉笙不敢再语,遂福身领命道,“臣伺遵旨。”   崇安殿——   端着新熬的百合莲子羹,韶溪仔细地推门而入,见伏灵均正在提笔作画,便笑着呈上前道,“主子,难得您兴起,这羹已熬好了。搁这儿晾一晾,您便歇歇罢。”   双眸一直凝视在笔下的修竹之上,伏灵均换了小笔欲沾些浓墨描竹叶,一面幽幽开口问道,“有甚么喜事,你这样挂在脸上?”   “主子不知,方才临槿总管亲自传话。晨间齐国的霍大人进宫面圣,与陛下畅谈至今。陛下大喜,还设了宴着您傍晚去紫宸殿呢!”将羹放下,韶溪抱起托盘又在他身侧道。   霍紫烟抵达燕都,为何不事先向自己通报,竟直接去了她那里?   笔锋一转,伏灵均抬手将那画揉做成一团,神色严峻许多,“本君累了,想要小憩片刻。”   “是。”察觉到他面色细微的差异,韶溪急忙敛住笑意,深深埋下了头。   霍紫烟,乃是自己留在大齐的最后一道屏障。她如此抢先拉拢霍紫烟,难道是为了削去自己的左膀右臂吗?   褪去繁重的外袍,伏灵均脑海中,完全被这些杂事所占据。一时间,竟是比之前更要心烦意乱了。   连月里,她在朝中提拔官员,又选了一批新入宫的男子,由始至终都没有事先与自己商量。冥冥中,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在自己理政后渐行渐远。   侧身躺在软榻之上,伏灵均合眸间,双拳不由得一丝丝攥紧,内心更似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自幼生在帝王家,他从不相信所谓情意。那些物什,不过是追逐权力与富贵的工具罢了。几人当真,不过逢场作戏。   可是自嫁与她后,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至少,她的心,始终牢牢在自己身上,不曾动摇。   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这个帝君之位,是那样的冰凉刺骨,孤寂难耐。从前自己鄙夷谭玉笙步步为营,直到如今才发觉,自己比之于他,却终是不及。   忽然间感受到身上被披了件衣裳,双眸紧闭的伏灵均正心烦意乱,便随手将那衣袍掀了开来,“韶溪,你退下便是,不必跟前伺候。”   “虽说入了春,可天儿终归没有回暖。你这样不盖被子就睡在窗子下,当心染上风寒。”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沉沉自他头顶传来,让他不免一震。   猛然睁开双眸,伏灵均依旧平躺盯着她,一时间话语哽咽在喉,倒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了。   弯身坐在他的身侧,褚宛翕微微一笑,便凑近他耳畔轻声道,“数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这些辛苦,也算值得。”   “又打了胜仗吗?”他略带嘲讽道。   一手抓过他的手,褚宛翕将其覆上自己的小腹,复而若有意味地笑了笑,“之前一直想寻个机会,给你补上这么多年的生辰礼物,可念你生来便享尽富贵荣华,奇珍异宝在你眼里不过是俗物罢了。故此,朕便请教九皇子,讨了一副方子。”   摸着她柔软的小腹,伏灵均面色平静道,“总见你喝汤药,几个月过去,这方子的确有纤体之效。”   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不少,褚宛翕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道从前,你一直嫌弃朕长得胖?”   “自从你登基以后,终日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的确身形不及当初轻便了。”冷眼扫过,伏灵均说这话时,倒是一脸严肃。   干咳了两声,褚宛翕觉得面子上似乎有些挂不住,只好又向他凑近了一些,这才附耳道,“朕……有喜了……”   ☆、正文 第121章 是何喜事   “是何喜事?”睡意渐起,伏灵均脑袋发沉,不禁抽开手慵懒地翻过身道。   瞧见他合眸不愿瞧自己,褚宛翕知晓这是在向自己赌气,毕竟这些天久不来崇安殿,着实委屈了他。   不再多言,她抿了抿唇,抬手又替他盖上衣袍,这才起身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休息罢。不是紧要的事,改日再提。”   “嗯。”轻声应道,他并未再语。   徐徐向崇安殿外行去,褚宛翕特意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一脚跨出门槛,她向韶溪吩咐了几句,这才唤来临槿随驾侍奉。   崇安殿的伺人见她离去,纷纷跪地恭送,不敢怠慢丝毫。倒是韶溪对于她这样短暂的停留,颇为疑惑。   “韶溪总管,帝君主子方才唤您进去。”   回过神来,韶溪听见底下人的声音,便急急步入殿中,匆忙赶到了伏灵均面前。   见他猛然坐起身子,面色极为不佳,韶溪只好埋头悻然问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派人去紫宸殿打听一番,霍紫烟究竟与陛下谈了何事。”伏灵均当即便道。   勒紧缰绳,马儿飞驰间,安银池反手抽出白羽箭,搭弓撒放,即刻正中靶心。风驰电掣间,他调转马头,复而连放三箭,便只听得一声清脆,三箭尽折,皆然落地。   心中一惊忙停了马,安银池侧眸远远瞧去,正见着褚宛翕刚刚放下手中的弓,将其交还给了身旁的伺人。   “本皇子还当是何人!”冷冷笑了笑,安银池虽是气恼,但也没有即刻发作。   抬步向他行去,褚宛翕连连击掌,淡淡笑道,“这样的好身手,九皇子当真深藏不露。”   纵身跳下马背,安银池觉得她这言语不中听,便走上前将手中的马鞭,直接扔给了她,“看你乐得其所,不若上马与本皇子比试一二罢!”   仅仅接住马鞭,褚宛翕却丝毫没有上马的意思。   “怎么?你们燕国的女人,就这么不屑于与男子比试吗?”安银池言罢,环视一周,又是一笑,“难怪,毕竟这靶场尚在宫里。你若输了,传出去那可就丢人了!”   “上次取的千叶莲,似乎奏效了。”褚宛翕将马鞭递还给他,眸光中不免闪过一丝黯淡,“可是今天去了一趟崇安殿,灵均似乎并不心喜。”   将褚宛翕全身上下打量了遍,安银池怔然许久,方回过神来,“老方子怎么用都没动静,本皇子还以为,这东西并不会在中原人身上奏效呢!”想到此处,他一拍额头,只觉得阵阵后怕,“不过是跟你闹玩笑,将那物与你玩玩。没成想,竟会如此……”   “那又如何?朕满心欢喜去寻他,他满心惦念的尽是政务。或许当初与他相识时,朕便已然会料到如此。灵均这一生都醉心于朝堂,寻常儿女情意,他怎的会挂在心上?”褚宛翕的话让安银池听去,也不免觉得有些阴郁。   喉结蠕动,安银池正欲开口,复而远远见着方延瑞正亲手端了茶水走来,索性压低声音道,“为他能够做到如此,你已然不易。但如今,你们大燕应继续以兴繁百业为重。之前所为,虽已有诸多成效,但此刻你仍不宜过多分心旁事。”   “朕知晓一切应以国事为重。也罢,此事容后再议,有劳九皇子守口,感激不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褚宛翕便及时收了声。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宫中四处一片鸦雀无声,十分静谧。   于紫宸殿中设宴款待,赴宴者却不过三人。寥寥简单的几样菜色,让人看来,倒更像是民间一场普通的家宴。   年过五旬双鬓染白,霍紫烟身着赭色布衣,发间不过挽以一支木簪,较于当年权势正盛之时,判若两人。   为伏灵均奔走多年,她在他落魄失意之时,依旧不离不弃,其忠心着实为人所赞叹。然则人生几经起伏,霍紫烟面上的憔悴与风霜,却是掩不住半分。   身着月白色绣听兰锦缎大氅,袖间以飞龙错金滚边,伏灵均发间加以麟纹玉簪,周身上下看似平易近人,却亦不失庄重稳妥,倒也雅致。在韶溪的陪同下,他徐步迈入紫宸殿。见久未谋面的霍紫烟已落座在侧,他心间的思绪,不由得乱了些许。   “老臣霍紫烟参见王君主子!”察觉到伏灵均入内,霍紫烟顿然起身跪地,涕泗纵横,当即便向他叩首道,   忙上前几步一把扶起她,伏灵均受其感触,不免也觉得喉间发紧,“霍大人快快请起!”   “老臣此生还可得见王君,当真是先帝在天有灵,对老臣多加庇佑!”霍紫烟在伏灵均面前,一时间泣不成声,早已没了往日里分寸。   “听得霍大人再唤得本君一声‘王君’,本君此生倒也无憾。”伏灵均先行将她搀扶着重新落座,这才依依不舍地来到褚宛翕身侧,自她身旁坐下。   从靶场回来后,褚宛翕已梳洗过一巡,换了身轻便的天水碧大袖衫,不及白日里半丝繁重。她见他们二人情谊如此厚重,不免为之感触,便抬手举起茶盏道,“难得霍大人再次得见帝君,今日之幸,当饮一杯。朕且以茶代酒,先行敬大人一杯。”   “且慢。”伏灵均言罢,执起手边的酒壶,便替褚宛翕斟道,“既是大喜之日,陛下何必以茶代酒,且饮下这杯便是。”   在旁伺候的临槿见状,忙上前拦下了伏灵均手中的酒杯,“帝君主子有所不知,近日陛下身子不妥,太医嘱托不宜饮酒。”   察觉到伏灵均神色不佳,唯恐他在人前颜面受损,褚宛翕一手摘取下那酒杯,便笑着道,“不碍事,不过一杯罢。”   “慢着。”见她将欲饮酒,伏灵均觉得始终不妥,且夺去了酒杯,“也罢,你身子要紧。”   霍紫烟在旁,看二人如此在意彼此,不由得为之触动,“老臣冒昧,不曾想这帝王家,亦然有大燕陛下与王君此等佳话,堪令人生羡。”   闻言,伏灵均将手中的酒杯搁下,不禁温莞一笑,“大人何出此言?”   “老臣今日晨间入宫,唯恐避讳擅入后宫之嫌,便先行求见了大燕陛下。与陛下谈起往事,陛下字字句句不离王君。您们二位如此情深,着实让老臣惊为赞叹。”霍紫烟言罢,便也举起了自己手边的酒杯,“老臣在此,敬谢二位礼遇厚待!”   原来,霍紫烟先行与她会面,竟是为了避开女男之嫌,而非已转而投靠褚宛翕。这一日,自己如此猜疑她们二人,当真可笑!   “霍大人请!”饮下盏中之茶,褚宛翕笑意未却,心里却已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同饮下一杯酒,伏灵均心中一热,复又想起了早些时候她的话。方才将酒杯搁下,他不经意间盯上她的小腹,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哪里可以拨开颜面去询问她!   有喜……有喜……究竟是何喜事?      ☆、正文 第122章 紫烟归朝   酒过三巡,夜色渐浓。觉得时机已至,隐隐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霍紫烟见四下并无旁人,便起身上前呈与了二人。   将羊皮平铺开来,她稍稍敛息,便俯身低声道,“陛下,王君,此乃大齐西塞诸关布防。”言罢,她稍稍直起身来,“老臣接到飞鸽,卫氏已成功激怒伏德佩,并被禁足于元福宫中。此番若安国破防大齐西境,必可洗去卫氏日后行事之嫌疑。”   “好一条绝妙的苦肉计!被伏德佩这样冤枉过一次,如此一来倒彻底证明了自己清白。待到卫氏真正窃取军情之时,伏德佩如何又会怀疑自己枕边人呢?”褚宛翕对闻言后,连连赞叹不已。   沉沉笑了笑,霍紫烟接着道,“王君主子比之任何人,都要了解伏德佩其人。针对其多疑的性子,对症下药,自然会药到病除。况且,齐都中各大酒楼、客栈乃至青楼,都布满了王君主子的耳目。内城中各府各宅,也尽是燕国离机堂眼线。获取军情,当然由宫外最为轻易。然则,伏德佩既然怀疑军情自宫中流出,老臣且如她心意排一出好戏,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委屈了卫氏。”伏灵均不免叹道。   “卫氏实乃大燕忠良,还请大人以卫氏安危为重,着人仔细暗中保护。”褚宛翕想起那性情刚烈的男子,不免也道。   霍紫烟见状,即刻点头应许道,“卫公子久居老臣府邸,其品性为人,老臣自是清楚不过。还请陛下与王君安心,老臣会将其护之稳妥。”   轻轻点头,褚宛翕轻叩着桌面,不免微微思量,“这些天,还是劳霍大人暂居宫中了。朕会尽快为大人安排府宅,请大人安心歇息。”   起身抱拳,霍紫烟一时间,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热,“陛下礼贤下士之名,老臣早有耳闻。今日得陛下如此厚待,老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霍大人能够对帝君尽忠如此,朕心中自然甚是欣慰。大人一路奔波周折,暂且休息一段时日后,朕欲纳大人入朝为官。只是,大人本在大齐身居高位,而燕国北寒之地本就偏远。朕尚且不知,大人心意如何?”褚宛翕自知大燕如今国力并不敌大齐,唯恐怠慢霍紫烟。   顿然跪地向他二人叩首,霍紫烟声泪俱下,年过五旬的她竟也当场泣不成声,“老臣为大齐尽忠一世,临老却落得儿女流亡,落魄不已。如今陛下既不弃老臣,老臣日后定竭尽全力为大燕效力!”   “好!得霍大人一言,朕当不负霍大人所助!大人快轻起落座,今日只做家宴,莫要生分了去。”褚宛翕起身上前,再行将她扶起,亲自迎着她回到了席间。   看在眼里,伏灵均对褚宛翕拉拢人心的手段,倒颇为折服。纵使她才疏学浅,胸中几无谋略。然则无形中,她身侧竟渐渐集结了如此之多的助力,为她征战江山出谋划策。   能够放低姿态,将身侧良臣敬为师长,这是伏德佩远远不及褚宛翕之处!   众人宴饮过后,与霍紫烟相别之时,已是夜色正浓。外面夜风颇大,寒意不减,伏灵均姑且留于紫宸殿过夜。   梳洗过后,二人身心俱疲,遂换过寝衣并肩平躺于凤榻之上,但皆不发一言。歇息片刻,伏灵均不经意间垂眸,见她又将手搭在小腹之上,想起白日种种,不免侧身看向她问道,“宛翕,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莫非是小腹不舒服?”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前些天胃里不舒服,着了太医瞧瞧,害喜罢了。”褚宛翕合眸养神,幽幽开口道。   “哦,不严重就好……等等!”满面震惊地坐起身来,伏灵均直勾勾盯着她的小腹,半天嘴里却都挤不出一个字。   感受到他巨大的动静,睡意正浓的褚宛翕,不免微微张开了眸子,微微一笑,“安国女子素有服用沙漠千叶莲的习俗,故可以代男子生育。因为他们族人发现,男子生育必要以刀相剖小腹,而女子则无需担此性命之忧。”   难以置信地触摸上她的小腹,伏灵均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之前在安国,虽已然听过此等传闻,但朕并没有亲身目睹。直到去年在崇安殿,朕见你那么喜欢心儿……故此,朕便从九皇子处取了些千叶莲来。”褚宛翕握上了他宽厚的手掌。   “那东西你怎敢乱服?本君不值得你如此铤而走险!”觉得她手心滚烫,伏灵均抬眸重新与她对视,满目尽是忧思。   笑意未却,她抬手拨开他凌乱的鬓发,静静看向他道,“既然王君想要孩子,小的自当用尽一切办法,满足王君心愿。”   抓上鬓边她的手,伏灵均依旧眉头紧蹙,“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莫要没个正经。身为你的夫君,本君无所出已是失德。如今,竟要你一人受此磨难,你叫本君如何心安?”   见他的眉头拧成一团,褚宛翕探出食指轻轻点上他的眉心,不禁又顺着他眉骨的轮廓描摹,渐渐抚摸上了他的眼角。毕竟已年过而立,他如玉的面庞难逃岁月磨难,些许落了痕迹。   与伏灵均形影相伴九年,她却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他的眉眼。一直以来,他都是她夜里一个个不可触及的梦,随时随刻便会湮没于无尽黑夜之中。   “你说,皇儿会生得更像谁呢?”褚宛翕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他唇畔问道。   见她故意避之不答,伏灵均只好向她妥协,“本君不知。”   “若是公主,随朕也好。若是皇子,生得有你半分俊逸,倒也不愁挑选驸马了。”瞧见他一直板着脸,褚宛翕忍不住戏谑道,“登基至今多年,小的可除王君之外,从未碰过旁的男子。看来,王君主子要对小的负责定了。”   脸颊一时间变得滚烫无比,伏灵均忙拨开了她的指尖,“休要如此轻佻!”   翻身摊开胳膊,褚宛翕慵懒地搂上他紧实的的脊背,索性直接将脸埋入了他的胸膛。一面,她还不忘嘟囔着嘴道,“不轻佻,睡觉总行了吧?”   想要挣开她,却被她死死钳制在侧。伏灵均清楚她臂力不俗,只好放弃了挣扎,却不忘提醒道,“你这样使蛮力,当心压着皇儿!”   “灵均,你倒是提醒了朕。明日,朕会让太医假称你有孕。这样,一切都可瞒天过海了。”轻轻吻上他羊脂玉似的胸口,褚宛翕拥着他侧首合眸,渐渐入眠……   ☆、正文 第123章 有心之士(1)   大燕天启三年四月,朝廷下令减免务农者赋税,严明禁止地方大户过量屯田,违者缴没全部田地充于军田。是年八月,颁令废除贱籍。九月,废除市坊限制,准许商贾与官家通婚结姻。   齐都——   南地初秋暑热难消,昨夜的一场雨,反倒让天气更加闷热了些。启祥宫前院落里,此刻虫鸣阵阵,正透着夏日里残存的一丝味道。然则,守在殿前的伺人,目光或多或少却都在院中久立的一个男子身上。   “主子,这都一上午了。陈幸人还在外候着,任凭小的们苦苦相劝,他就是不肯离去。”端着刚煎好的凉茶进了屋,启祥宫的管事方明面色焦急道。   静静坐在窗畔,身着一袭竹青色素纱衣的赵贤君,闻言后面上并无异样。悠悠地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他一言不发,似乎一切皆事不关己。   将凉茶搁在他的面前,方明抬头透过窗缝又瞧了瞧,只好皱着眉头接着道,“主子,现在宫里人可都避着,没人敢跟元福宫扯上关系。那陈幸人这么招摇地站在这里,一上午工夫,宫里的舌根子怕早就嚼烂了。”   “哦,那你让他进来。”赵贤君垂下眸,百无聊赖地翻看了下手边的话本。   一听着话,方明心里更是哭笑不得了,“主子唉,那么多双眼睛。要是陈幸人踏入启祥宫,那……”   将折扇合上,赵贤君搁下话本,转而看向他道,“备茶,且让他进来罢。”   “可是主子,这宫里谁都晓得元福宫那位刚刚诞下了四皇女。陈幸人和那位走得近,保不准就是来求您向陛下说情的。陛下尚且不放人,主子您何必和他们牵扯上呢?”方明久居深宫,深谙人情世故。此刻,他如何也不愿意放陈峰进来。   站起身来,赵贤君默然前行至门前,不曾理会方明,隔门便吩咐道,“且迎陈幸人进来罢。”   不消片刻,在烈日下暴晒已久的陈峰,终是拖着汗涔涔的身子,步伐不稳地进了屋内。因为身子虚弱加以劳累,他面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   赵贤君见他如此,便免了他的礼节,立刻嘱托方明替他添了座,又着伺人呈上茶来与他吃。   待一切安顿妥当后,赵贤君且将殿内所有伺人屏退在外,继而行至陈峰身畔落座,方才开口道,“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必?”   “一些应说给陛下的话,不能出自你之口。”陈峰坚毅地开口道,“在你引祸上身前,我需要及时制止你。”   苦涩地一笑,赵贤君无奈摆手道,“劳你这样惦记,我本打算明日动身。也罢,你又想到甚么了?”   一手扶上膝盖,陈峰微微将身子弯下,遂附耳低声道,“当下,需要一个替楚英开口的局外人。”   “你是指?”赵贤君未免有些许惊讶,“ 长阳殿那位深居简出,从不过问宫中之事。你觉得,他会肯同意替卫楚英开口吗?”   抿而一笑,陈峰稍感释怀,“此事并不难,他既与我心生亏欠,要他办事也并非不可。且劳你在他身侧提点几句,便可成事。”   赵贤君闻言,稍加思索,终是了然大悟,“你且安心,我会办妥这件事。只是近日,你还是少在宫中走动为好。”   “有劳。”陈峰抱拳答谢道。   ……   白日里,将褚观心送去上书房后,留云阁便又回到了深渊一般的死寂。   进宫已久,张滁沄渐渐懂得分寸,再也不敢高调地去寻悠暝玩闹,唯恐引来祸事。眼下褚观心也不在,他一时间,又觉得无事可做了起来。   闲暇的午后,穿着件杏色绣梅鹿薄衫,张滁沄散落着长发趴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京都食货志》的彩绘画本。   刚用过午膳,他却依旧盯着画上诱人的樱桃毕罗、玉露糕、蒸酥酪,喉头不断蠕动,恨不得直接吞了那些画。   不经意摸上自己的脸颊,张滁沄叹息连连,索性翻身仰面朝天,丢开了那本书。   “饿啊……好饿啊……饿死人了……”揉着自己的肚子,张滁沄无力地喊着,一面翘起了腿。   原本以为张滁沄在午睡,听见这声响,孙茉莉忙进了内间,“怎么了?”   “我饿!”张滁沄弯着腿,在空中蹬了蹬,“帝君怀着孩子,每天吃那么多补品,眼见着身形一点儿都没走样。可是到我这里,怎么喝口茶水,脸上都贴肉呢?”   虚惊一场,孙茉莉稍稍松了口气,“陛下报恙久不上朝,帝君辅政,有着身子还要日理万机,奔波操劳。小祖宗,你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这能跟帝君比吗?”   一时无言反驳,他只好嘟起嘴道,“大不了,每天傍晚去御花园里跑两圈咯。”   “这这这,小祖宗好歹你也是个皇君,要是传进宁伺君和嘉良人的耳朵里,像个甚么话!”孙茉莉实在好奇,他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何物。   奋力地又踢了两下腿,张滁沄不满道,“心儿要读书,我整天憋在这里,真的没事干。那个宁伺君,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着他就不舒服。嘉良人虽和善些,但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着我,只会阿谀奉承。比起应付他们,倒还不如去崇安殿坐坐呢。”   “你不是一向最怕帝君吗?”孙茉莉见他书桌上凌乱无比,便动身前去收拾。   坐起身,张滁沄张开双臂,且将身子舒展开来,连连打着哈欠道,“帝君的确待人冷冰冰的,但终究他是大齐的皇子,见识和治国谋略都非常人能比。每次见着他心里害怕,那是因为……他让我觉得自卑。”   听见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口出此言,忙着收拾废纸的孙茉莉不由一怔,尴尬笑了笑,“小祖宗,我这把老骨头把你从小带到大,可没听过你说这样的话。”   感觉到孙茉莉的调侃与戏谑,张滁沄脸一红,忙抓起被子蒙住了头,随即故作不耐烦道,“烦死了,以后不和你说话了!”   “启禀主子,宁伺君派人送来了一壶菊花清酿,还有几碟红果馅的菊瓣糕饼。说是重阳节快到了,故此亲手做了些家乡小点,与您尝尝。”在孙茉莉正欲离去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伺人的声音。   一听这话,张滁沄当即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扯开被子便高声回应道,“快端进来!”   “刚才还看不惯人家,瞧见有吃的,不成想这会子就变了脸。”孙茉莉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不再多言了。   ☆、正文 第124章 有心之士(2)   垂眸专心查着账册,晌午过后,伏灵均难免生出些困意。一杯又一杯浓茶落喉,他揉着发涨的眉心,只觉得脑袋依旧昏沉不已。几夜未眠,他心中知晓,自己的精力总有耗尽的时候。   在里间小憩,初刻方醒。褚宛翕正揉着惺忪睡眼,便听见外头书房里传来一声闷响。睡意顿然尽散,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来,透过珠帘,远远瞧见昏睡在地的伏灵均,心中大惊。   健步如飞地赶到书桌前,褚宛翕弯下身子,毫不费力地就背起了他。片刻,待门外的临槿赶到查看时,伏灵均已然被褚宛翕放在了床上。   “主子,帝君主子……”   “嘘,让他休息罢。”压低声音制止道,褚宛翕说话间,又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他的身上。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内间,倒也配合默契。来到妆台前,将凌乱的发丝稍加整理,褚宛翕随意簪了支木簪,便又吩咐道,“你出去伺候罢。”   “是。”临槿闻言,只得躬身离去了。   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褚宛翕侧眸望着床上熟睡中的他,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平和静谧。   原本二人分工有序,自己负责处理朝堂内务,他负责把控各国军情传达。可自从有了这孩子后,他担心自己熬夜伤身,便总是揽走一堆朝中的琐事,帮着打理照看。   这几日临近重阳,朝中与宫中的各种开销,全然化作了堆积如山的账本,等着他一一批阅。因时间紧,也不知晓他瞒着自己通宵不眠了几夜,这才将大部分账目都过手了一遍。   褚宛翕信步来到书桌前,随意翻了翻桌上的账册。字里行间,他用精致的蝇头小楷所下的批注,着实让她感动不已。   她的手,握着兵器的时间本就多于笔。故而,她字迹平平,远不及伏灵均笔下的正楷工整,亦不及他手中行书如流云飘逸。   沉身落座,褚宛翕不敢耽误正事,便接着他的字迹,继续提笔批注了起来。一面算着账目,她一面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当年伏灵均教她看账本的场景。   随着时间的推移,直至入夜。临槿进屋替她添上几盏灯,便退出了房门。坐在那里一下午纹丝未动,褚宛翕终将剩下的账本都经手过一遍后,方才停歇。   回到内间床榻边,见伏灵均尚未睡醒。她不便打扰,遂取出张锦被替他添上。转而,又从柜中托出一床薄衾,自顾自地倒身在软榻旁,且合衣睡去了。   清晨,伏灵均发觉自己躺在凤榻之上,甚是诧异。顿而,侧首又见褚宛翕衣衫单薄地躺在软榻上,心头一紧,便忙起了身。   “宛翕,快回床上,这里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伏灵均满面忧色道。   微微张开眸子,她半梦半醒间,不由得抓上了他的手,“身为你的妻主,让你终日费心,着实是朕的错。”   “你莫非……”伏灵均忙向书桌瞧去,见账本皆已被归整完毕,不由得蹙眉道,“郑太医一再叮嘱,你不可操劳,不可忧思。你怎么……”   “这些事,本是朕该做的。也怪朕没有察觉,你竟不眠不休地来替朕做事。今日下朝后,你且先回崇安殿歇息一天罢。”坐起身,褚宛翕摆摆手道,“昨日你昏厥,那才是真真吓到了朕。你的身子,远比这些折子账本重要。答应朕,今天先歇歇罢。”   头依旧沉沉的,伏灵均见她如此执意,只好作罢。   下朝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崇安殿,伏灵均当即命人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几日的疲乏,在热水的浸泡中,渐渐也就尽数散去了。   换过一身衣裳后,他刚进了卧房,便嗅到了一阵阵清新的香气。在他正欲询问间,只见韶溪托着一碟子雪白的糕点和一壶酒,徐步而入。   “主子,这是宁伺君送来的菊瓣糕及清菊酒。您既不肯用早膳,且用一些垫腹罢。”来到桌前,韶溪搁下托盘道。   在桌旁落座,伏灵均打量着那碟子糕点,不免开口问道,“你可是在屋中焚了安神香?”   韶溪见他似乎有些不悦,悻悻答道,“是。”   “本君吃不下,你且尝尝这糕饼。”伏灵均将碟子推向他道。   不免有些诧异,韶溪闻言后,只好俯身取了一块糕饼,迟疑片刻,方将其递到唇畔,小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伏灵均问道。   又咬了一口,韶溪细细品味着答道,“和寻常红果馅儿一样,酸酸甜甜的。”   “既然味道不错,便赏了你罢。”伏灵均扫了一眼那馅料,便站起身子悠然地向床榻迈去了,“红花是活血之物,搀进红果里,自然颜色要更鲜亮些。你素来气血不畅,这倒对你身子好。”   微微一怔,韶溪低头浅嗅,且将剩余的糕点丢回了盘中,“主子,宁伺君送这搀了红花汁子的点心来,显然是要对您不利啊!”   “红花的效用缓慢,需日日服用方可逐渐奏效。但这东西只被送来过一次,又有出处可寻。宁伺君再不济,也不会……”话语忽止,伏灵均忙站起身道,“这红花,定是被加在了御膳房的备料中,各宫都会收到,自然无从可查。事不宜迟,你快去让临槿仔细着陛下的膳食,莫让她误服了!”   见事态严重,韶溪忙福身道,“是。”   待他离去,伏灵均稍稍缓神,心中难免气愤难耐。如今大燕正逢内忧外患之际,后宫中尚有人兴风作浪。纵然他二人在前朝如何尽力,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当真引人唏嘘!   ……   立于长阳殿外,赵贤君静静聆听着殿内男子虔诚的诵经声,心中苦涩在所难免。   这些年都过去了,殿内的他画地为牢,持素念佛,依旧一遍遍地谴责着他自己。得妙音入耳,他当真就可以轻易解脱吗?   从里间出来,石沐霖的随侍兰琴,当即躬身向赵贤君见礼道,“贤君主子,劳您久等,请进罢。”   点点头,赵贤君示意方明于门外等候,这才随着兰琴踏入了长阳殿。   恬静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赵贤君远远瞧去,见石沐霖正穿着礼佛的海青,与一女尼一同跪在佛前诵读经书。他不由得止了步,不愿再去打扰二人清修。   在旁静候半晌,直到见那女尼缓缓合上经书,赵贤君总算才敢开了口,“臣伺参见皇贵君。”   在兰琴的搀扶下徐徐起身,石沐霖先行俯身向那女尼见了礼,复而看向赵贤君道,“佛堂净地,贤君不必行俗世之礼。”   “皇贵君如此潜心向佛,来日必有善果。”赵贤君见他身旁女尼眉清目秀,一派释家正气,便淡笑道。   石沐霖闻言,似乎并不在意,“我并不奢望求得善果。今日,邀淳素师傅前来,心血来潮罢了。”   “原来,这位师傅就是惠安大师的爱徒淳素大师啊!久闻大师少年了悟净土宗佛法,十余岁便进入我大齐相国寺,拜入住持惠安大师门下。得见大师于此,实乃本君之幸!”赵贤君喜形于色,忙也向她见了礼。   ☆、正文 第125章 观慈之心   “二位慢聊,贫尼告退。”淡然笑了笑,待向他们回礼后,淳素且只身离去,不作久留。   石沐霖神色疲惫地望着赵贤君,继而将他引向寝殿道,“佛堂乃清净之地,你若有事相议,且随我来。”   “也好,请。”赵贤君随他行去道。   吩咐兰琴备茶,石沐霖回到内间换下海青,转而挑了件酱紫色麒麟暗纹直裰,稍加打点,方再行前来待客。   他一向守旧,日子过得平实朴素,衣衫纹样变换无几。但凡逢年过节收到伏德佩赏赐的名贵料子,他皆一并收着,或分发与宫人,或直接送去相国寺捐了香火。   步入殿中,在赵贤君身侧落座,石沐霖待兰琴呈上茶后,方开口道,“前几日刚来过今日你怎么又想着来看我了?”   “再两日便是重阳,臣伺缝了两只朱萸香囊,今日恰好带过来与您。”赵贤君沉沉一笑,便从袖中掏出两只绣有莲花的香囊,轻轻推向他道。   接过香囊,石沐霖原本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险些失手将那香囊跌在地上。   “这莲花并非出自你手!”满脸震惊地看向赵贤君,石沐霖阵阵冷汗直下,“这种蓬莱进贡的玉珠莲,只有月郎会绣得。你故意拿此物来恼我,你……”   “皇贵君息怒,且容臣伺一言。”赵贤君见他情绪失控,忙起身夺了香囊,关切安抚道,“不瞒您说,这香囊虽由臣伺缝制,但莲花着实为月哥哥所绣。”   石沐霖闻言,更是大为诧异,“你为何要拿月郎的遗物与我?”   “甚么遗物!您瞧瞧,这是上月中秋,陛下赏与各宫的新缎子。”将香囊拉展开来,赵贤君与他仔细瞧道。   怔然间,石沐霖轻轻触摸着香囊上细腻的针脚,察觉这料子的确是新的,顿然心底一沉。   “细细想来,他那样通透的人,如何会寻死,不过是遭人谋害罢。”赵贤君不禁叹息道,“所幸他侥幸逃过这一劫,但却损了容貌,如今……他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紧紧攥起那香囊,石沐霖在胸前双手合十,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免低沉沙哑,“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他活着,我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他的容貌,因为我却……我愧对与他!”   “您不过为假象所蒙蔽,并不是有意害他。此番他改变容貌重新回宫,只一心想要向始作俑者报复,并无旁意。”端起手边的茶,赵贤君掀开茶盖,垂眸轻轻吹拂道,“如今,月哥哥的希冀,都只在一人之身。”   “月郎在宫里?快带我去见他!”石沐霖闻言,发狂似地侧头焦急问道。   小抿了口茶,赵贤君暂且摇了摇头,“您这样冒失地冲去,只会立即暴露月哥哥的身份,终是不妥。”   “如今月哥哥最缺的,不过是您替元福宫卫伺君说的一句话。”放下茶盏,赵贤君终是将双眸落定与他。   ……   枕在伏灵均的双股之上,褚宛翕静静地透过窗缝,观赏着头顶澄澈蔚蓝的天空。许久听不见他说话,她侧眸瞧他正在看手中的书卷,便使坏地一把将其夺了来,“朕有点儿冷。”   “好,本君去取毯子与你。”伏灵均点头应道,便欲动身。   故意用力抵住他的身子,褚宛翕丢开手里的书,继而缠上他大半条胳膊,“不必麻烦,让朕抱会儿你就好。”   伏灵均闻言,念着她每日过得辛苦,便顺从她的意思,将她一把揽入了怀里。   脸颊紧紧贴上他的胸膛,褚宛翕静静吮吸着伏灵均身子上的香气,手上却又不安分地勾住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灵均,你好暖。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留下陪朕?”   “还有三个月,为保皇儿万全,你且忍耐罢。”面不改色地斩钉截铁道,伏灵均严肃的神情,完全不给她半点空子钻。   稍稍起身,褚宛翕不禁与他对视,仍是不肯放弃地凑近他道,“陪朕谈谈心都不成吗?”   “有什么话,现在不可说与本君吗?”拢着她笨拙的腰身,他担心压着孩子,只好将身子向后挪了挪。   轻轻吻上他的唇,褚宛翕不免笑道,“最近想了几个名字给皇儿,想听听你的看法。”   闻言,伏灵均倒是来了兴致,继而看向她道,“说来听听。”   “按着规矩,皇女应从‘观’字辈。这些年大燕南征北战,杀戮频频,宫中难免沾染煞气。朕希望,这孩子日后能以慈悲为怀,心系天下苍生。如此,若是女儿,便唤做‘观慈’,你看如何?”褚宛翕道。   细细思索,伏灵均只觉得有些不妥,“乱世之中,若心怀仁慈,何以保卫疆土,安身立命?”顿了顿,他复而又道,“身为皇女,理应背负家国重任。这是宿命,无法逾越。当断则断,乃至不择手段,都无可避免。”   闻言,褚宛翕心中知晓,这正是他身为大齐皇子,自幼所背负的枷锁!多年来,他能够一步步行至今日,背后所忍受的苦痛,旁人亦无从得知。   “灵均,你可有何主意?”她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语,只是平和询问道。   垂首凝眸注视着她,他细细品味着她那饱经沧桑的眉眼,不禁想起她早年的颠沛流离。一时间,却又兀自地沉默了。   这孩子尚未出世,自己怎可轻易将自己当年的苦痛,就这样付诸与她呢?   努力撑起笑意,他俯身吻上她的额头,低声答道,“也罢,征战杀戮之事,我们且替她做了便是。有我们庇护,她怀有善念,心存仁义,能够简简单单地长大成人即可。”   “正是此意。这一世,你与朕步步算计,每日如履薄冰,实在活得太过艰辛。朕不希望咱们的孩子,将来也是如此。”褚宛翕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抿而笑道。   点头应允,伏灵均又道,“若是皇子呢?”   “即便是皇子,他也是朕的孩子。便让儿子从了‘观’字,做‘观慈’倒也无妨。”说话间,她不禁低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腹,“褚观慈,母皇的话,你听到了吗?”   看她那样珍视他们的孩子,伏灵均回忆起旧事,只觉得心如刀绞。她自幼便孤苦伶仃,在外流亡奔波。能够有一个与血脉至亲,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喜事!哪怕是冒险服下千叶莲,她也希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由始至终,自己不是一个好夫君,亦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将手搭上她隆起的小腹,伏灵均鼻间隐隐酸楚,不由得哑着嗓子道,“观慈,你将来长大,一定要听你母皇的话,不许淘气。”   “父君父君,慈儿也会听你的话。”故意稚里稚气地接了他的话打趣道,褚宛翕趁他分神,翻身便将伏灵均扑倒在了软榻上。   一个猝不及防,他被她牢牢地压在身下,脸瞬间滚烫不已,只好将其侧去了一旁,“莫要如此。”   抬手解开他腰间的系带,继而掀开他的衣襟,她使坏地一笑,死死扣着他的双手,便俯身吻上了他光洁白皙的胸膛。   “不要闹了。”被她的蛮力压得动弹不得,伏灵均唯恐伤到孩子,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气急败坏地低声怒吼道,“褚宛翕,你快下来,快给本君住手!这是白天,有什么事,晚上再……啊……”   ☆、正文 第126章 佳节重阳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因前线战事紧迫,伏德佩并无心思备宴,且将众多事务都交与了谭玉笙负责。   傍晚,宫中男子与群臣尽数相聚殿中。本当佳节,伏德佩却连歌舞都无心欣赏。她一杯杯闷酒下肚,觉得郁结难解,况殿内丝竹声越发显得刺耳,几乎坐立难安。   “陛下,请保重凤体。”在旁侍奉已久,谭玉笙不免开口劝道。   闻言,伏德佩并没有理会他,反倒继续独自喝着闷酒,一言不发。她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的亲哥哥为何如此心切,想要让自己一败涂地!可若大齐江山,最终失于自己之手。这千年骂名,让她如何担得?   “丝竹嘈杂,确不比琴音悦耳。”久不露面于人前,今日赴宴,石沐霖以皇贵君之尊,于伏德佩另一侧落座。席间虽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他此刻只是微微开口,便引去了她的目光。   将酒杯停于唇畔,伏德佩不免略显惊讶,“沐霖,近些日子,你的心悸可缓些了?”   “谢陛下关切,臣伺并无大碍。”微微颔首向她见礼,石沐霖声音低沉而稳重,“只是伤秋时节,难免惦念起故人。”   谭玉笙闻言,自知他所指,只勉强一笑便道,“天气慢慢变凉,沐霖你身子弱,理应注意保养。你这病,太医交代,心中万不可藏有郁结。就此,你且莫要再多想了!”   脑海中骤然闪现出昔日的那张面庞,伏德佩顿而埋头搁下手中酒盏,长长叹息,“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罢。”   “前些时候得淳素师傅授佛理,不曾理会外事。故此,臣伺今日出来方听闻,陛下得了四皇女,当真大喜。”面上难得染了些许笑意,石沐霖的恭贺,倒也让伏德佩不忍开口反驳。   她点点头,故作淡然答道,“宫里是多了个孩子,只是她的父亲始终没福气。”   “卫伺君涉嫌通敌,这可是死罪。陛下没有降旨赐死,已然仁至义尽。”谭玉笙不愿伏德佩再次对卫楚英动心,便在旁帮衬道,“因为卫氏向大燕通报军情,让大齐平白丢了多少城池,他着实罪大恶极。如今,卫氏已被封宫了大半年,就算得了皇女,亦无法洗脱这重罪。”   “这倒是有蹊跷,今早家父进宫省亲,还抱怨今年以来,咱们一直在吃败仗,母亲大人她几乎夜不能寐。若是卫氏通敌,怎么他被禁足如此之久,大齐的军情还是会……”故意以袖口掩上面庞,石沐霖尴尬地转向伏德佩,缓缓垂首道,“祖训后宫不得干政,是臣伺得意忘形,贪图口舌之快,还请陛下恕罪。”   连连摆了摆手,伏德佩苦涩地一笑,索性再次端起面前的酒杯,昂首一饮而尽,“你的话,倒有几分道理。卫氏被禁足已久,至今一口否认自己不曾写过家书。而宫中善于模仿他人字迹者,不计其数。这里面,的确疑点重重。”   谭玉笙心底一沉,“陛下,这……”   “他既诞了皇女,也算是立了功。况证据不足,元福宫就先解除禁令罢!”伏德佩放下手中空空的酒杯,稍稍缓神道,“来人,传朕旨意,伺君卫氏诞女有功,即日册封内二品君位,元福宫解禁。”   险些失手打翻身边的酒壶,谭玉笙远想不到,平日里素不出户的石沐霖,怎么会突然替卫楚英开口!   君位……她竟封了卫楚英君位……为何他那样低贱的人都可以生下皇女,而自己却只有两个皇子?若他长久如此盛宠不断,自己的帝君之位,岂不是形同虚设!   三日后——   执起玉梳,宁音噙着泪,怔怔望着镜中的卫楚英,已忘却了手下的动作。这几个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然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卫楚英生产那夜,宁音甚至不敢去回忆。自己如何砸门求助都无人理会,尚未婚配的他,克服着心里巨大的恐惧,慌张地亲手将小皇女接来了这世上。只是,经过那样一遭,卫楚英的身子未得及时调养,已不如以往康健了。   “大喜的日子,按着大齐的习俗,我着人给你摘了些柚子叶,也算是去去晦气。”笑意盈盈地踏入了布置一新的元福宫中,陈峰一面忙着差遣底下人,用柚子叶沾水四处洒弄。另一面,他迫不及待地阔步向卫楚英行去,双眸间尽是闪烁的光辉。   看到镜中他的倒影,卫楚英微微一怔,毫无血色的唇角,却不禁上扬了起来,“陈兄,别来无恙。”   来到宁音身侧,陈峰接过他手中的玉梳,握起一缕卫楚英的青丝,轻柔替他梳理道,“听说陛下已替四皇女拟了名字,唤作‘善珏’。此番你晋封君位,倒可以享享清福了。”   “宁音,这里不必伺候了。你且带所有人下去吃茶,暂且歇歇罢。”卫楚英笑着唤道,可手底下,却已然颤抖地握紧了陈峰的手。   片刻后,伺人尽数散去,殿内独独留得他们二人,自也静下些许。   依旧坐在陈峰身前,卫楚英一时感触,眼眶不自觉地淌下泪来,喉间兀自发紧,且望着陈峰道,“虽早有安排,但我终是想不到,她竟如此心狠。倘若此番我与她的孩儿一并殁了,她岂会替我们父女收尸?”   “当年她将我囚禁,又着人给门上落锁,在外放了一把火,企图将我活活烧死!在房中垂死求生的时候,我才幡然醒悟。”陈峰话及此处,面上划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他俯下身来,双手扶上卫楚英的肩膀,继而在其耳畔轻声低沉道,“甚么情意,甚么爱慕,在伏德佩的眼里,都敌不过她自己重要。对于她那样自私到极致的人,还有谁,会被她一直放在心上呢?”   将头抵上他的手背,卫楚英静静合上了双眸,感受着他身上的淡淡香气道,“我本不该对她动情,一开始,就全都是错的。”   陈峰抚上他的脸颊,沉眸笑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从此处走了一遭,日后你真正行事之时,她便不会如此轻易地怀疑你了。这些天,她若要见你,你尽管称自己抱恙,不必理会。”   “的确,以退为进,乃保万全。如今,孩子已被抱去赵贤君处抚养,我倒可以省些心思了。”卫楚英谈起他与伏德佩的孩子时,表情中只有无尽的冷漠。   轻轻点头,陈峰答道,“日子尚算长远,不急于一时片刻。当下你调理身子要紧,我不希望见你有闪失。”   “你呀……”卫楚英闻言,不由笑道,“这几个月劳你四处奔波,今日见你眼周都黑青了一圈。总催我调理身子,你也应好好休息才是。毕竟过一阵子,对付沈君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正文 第127章 君若附子   是年腊月,大燕金溪关一役重挫齐军士气,就此攻入赵州城中,距大燕旧都不过相隔数百里。与此同时,燕军前锋部队遭齐军埋伏,全军覆没,伤亡极其惨重。入城后三日不足,京中便接到噩耗……中军副将沈振鹭,因胸腹连中双箭,不治身亡。   同月,宫中传来祥瑞之兆,帝君伏氏诞得龙凤双胞。燕皇为感上天降福,特大赦天下,废除百姓所纳人丁税。月底,皇长女得帝赐名“观慈”,皇长子得帝赐名“和鸾”。   轻轻叩门,疲惫不堪的沈振鹤见久无回应,便拖着无比沙哑的嗓音道,“楚瑜,开门。”   “你还想把我关在这里多久!”倾刻,屋内传出了男子不耐烦的声音。   不想再与他过多争执,沈振鹤将门猛地一踹,便红着眼大步冲了进去。   正坐在桌边的卫楚瑜不禁一震,尚未回过神来,他已见着她走近自己身侧。   紧紧攥着拳头,沈振鹤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道,“振鹭走了,我并不想继续关着你。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拿了便离开沈家罢!”   瞥了一眼那银票,卫楚瑜冷冷笑道,“你倒是有趣。振鹭的死,和你有莫大关系。你现在心里一定自责万分,愧疚不已罢。”   “我们沈家,世代子孙要死只能死在战场之上。她为国而亡,为大燕百姓而亡,她死得其所,我无需愧疚!”沈振鹤字字铿锵,听似毫无动忍,眼眶却已然红润。“而你呢?你为一己私利嫁入将军府,窃取军情泄于齐人。若非我及时察觉,将你的书信尽数拦下,此刻早已酿成大祸!”   “原来是你……”卫楚瑜怔然起身。   沈振鹤没有理会他,复而道,“有我沈家一日,得保大燕基业百年。你若如此憎恨帝君,正大光明提刃相向,我并无话可说。可你若为陷害帝君通敌,刻意泄露大燕军情,动摇江山社稷,我便不许!”   沉眸拿起桌上的银票,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终是开口答道,“很好,终归是我败了。”   “念及振鹭待你的情分,我不会取你性命。天黑之前,你且出城罢。”沈振鹭稍稍平复情绪道。   紫宸殿——   静静地靠在床边,褚宛翕一本本地查阅着积压的奏折,脑袋虽疲乏,但兴致却始终不减。   “陛下,请您过目。”从门外行来,临槿将一封书信双手呈至她面前道。   暂且将奏折搁置一旁,褚宛翕抬手接过信封,百无聊赖地拆开来瞧了瞧,睡意顿然全无,“妙哉!这个杜春珉,当真不负朕所望!你且拟旨,封赏杜春珉为二品征南大将军,晋其表兄良人江氏为伺君。”   “是,陛下。”临槿答道。   “崔楹替朕大力肃清军纪,一改燕军旧貌,亦是大燕有功之臣,且赏她黄金百两。”顿了顿,她微微一笑,又道,“想来沄儿他进宫已久,这个时候朕大加封赏,却没有理由不惦记着他。”   临槿闻言,只好又问道,“陛下的想法是……”   “他那留云阁有些不够宽敞,你且命人将明坤宫打扫一番,着他搬去住罢。”褚宛翕放下手中的书信,端起手边的热茶道,“三日后颁旨,晋张君为内一品贵君。”   “是。”临槿见她交待完毕,即刻又询问,“方大人送来的药,已然煎好。主子现在可方便服用?”   点点头,她道,“那药甚是苦涩,你且去向她问问,究竟要服用几帖,才可彻底解了千叶莲的药效。”   “看着您走了这样一遭,小的实在心中不忍。”临槿说话间,鼻子直发酸。   悠然地摆了摆手,她不禁笑道,“若不冒险用孩子牵制住他,任凭他如此决断下去,这大燕江山迟早要易主。这些年,他的性子朕自是清楚。权力这东西,他一旦染指,便会欲罢不能,以至于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临槿闻言,不免也淡淡笑着答道,“陛下英明,如今帝君主子一心都在小皇女和小皇子身上,似乎已起了效用。”   “他始终是齐国的皇子,朕纵然想给他权力,但却不能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倘若终有一日,他为了大齐对大燕倒戈相向,朕倾刻便会成为大燕的千古罪人。”褚宛翕抿了口茶,“灵均之于朕,就好比附子。用少一寸,便可治病。用多一寸,便可致命。”   正当临槿深思之时,门外忽而响起了一声通报,“启禀陛下,张君求见。”   “临槿,你去迎沄儿进来。”褚宛翕放下茶杯,不禁将目光挪向了门边。   临槿打了个千,转身便前行几步,顺势推开门,笑意盈盈地迎着门外的他进了屋。   外面风雪颇大,因屋里暖,张滁沄肩上原本沾满雪的斗篷,倾刻便被雪水打得湿濡。临槿见状,忙替他取下那兔裘斗篷,且先命底下人拿去偏殿先用炉子烘着,这才福身开口贺道,“小的参见贵君主子,贵君主子万安。”   满面茫然地望着临槿,张滁沄尚未来得及向褚宛翕行礼,便已然听见了她柔和的声音,“刚才正让临槿替朕拟旨,晋了你的位分。不成想,这丫头这么快就机灵地改了口,你莫怪便是。”   恍然大悟,张滁沄猛然回过神来,当即伏身跪地叩首道,“臣伺谢陛下恩赏。”   “罢了,地上凉,来朕身边坐。”想起当年青涩稚气的他,褚宛翕不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张滁沄,这才察觉,如今他早已不再是刚入宫时的无知少年。   中规中矩地在她床榻边落了座,张滁沄满心忐忑,举手投足都很是拘谨,宛然一副受宠若惊之态,“听闻近日陛下大病初愈,因久久不曾与您得见,故而沄儿挑了今日前来探望,也不知竟得了陛下如此赏赐。”   “你肯来看朕,便不负朕的赏。”褚宛翕静静望着他,脑海中的思绪,却仿佛又被拉扯回了崇安王府。张滁沄越发出落得俊逸,便更添了一丝他当年的韵味。这世间造化弄人,倒也可笑。   闻言不禁一笑,张滁沄稍稍放松了些,“陛下将话说得如此委屈,倒像是沄儿刻意冷待了您。”   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褚宛翕故作叹息,“这宫里,也就属你得便宜卖乖的本事最大。以前总拿你当个孩子,这一转眼,你还是长大了。”   “沄儿可不喜欢长大。”他不禁鼓起腮帮子,向她投去了哀怨的眼神,“当大人,真的好没意思。尤其每次听见心儿喊沄儿‘小皇叔’,实在是别扭。”   被他一番话逗得不忍笑出声来,褚宛翕抬手便敲了敲他的额头,“看不出来,沄儿是一心想要做观心的哥哥了?那感情好,以后慈儿和鸾儿长大,也让他们唤你做‘哥哥’。你啊,见了朕直接喊‘母皇’,倒是更有趣些!”   后知后觉地被她挖苦了一番,张滁沄回味过来时,已然见她笑得一发不可收拾。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将脸别向一旁,赌气一般不再理会她。   渐渐抚平心绪,褚宛翕拽了拽他的衣袖,只好向他妥协,“小家伙生朕的气了?”   “沄儿哪敢恼怒陛下,还不由着您随意糟践。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您,还没多说两句就被陛下如此戏弄。以后啊,沄儿可不敢再来紫宸殿咯。”没有转回来的意思,他反倒酸溜溜地说起了气话。   “好了好了,朕以后不拿你取笑就是。正好,前些天,安国送来了几坛上好的葡萄酿。待会儿,朕就差人给你送一些过去。”褚宛翕无奈作罢,只是觉得和他在一块儿玩闹,当真惬意舒心。   ☆、正文 第128章 游湖之幸   襁褓中的孩儿,往往成长得飞快。日以继夜地陪伴着两个小家伙,光阴之于伏灵均,似是抓不住的流水,稍纵即逝。   冬日里出生的姐俩,总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一切,倒都仰仗于那些新请来的几个夫子们。因伏灵均从未带过孩子,故而对他们听之信之,也使得这些人在宫中行走时,趾高气扬,让底下人颇为眼红。   另一方面,这群夫子们,日日皆装出一副劳碌模样,来来回回进出着崇安殿,个个生怕在伏灵均面前没有露足脸面。   就连韶溪在一旁,看着他们得到大把大把的赏赐,也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只得第二年开春,伏灵均因常找太医问话,渐渐也发现了这些夫子们的猫腻。怠工且不提,私自挪用崇安殿的月例,克扣药材运出宫变卖,更有甚者,夜里竟给孩子们的米汤里落安神药……这些无一例外,皆犯了他的大忌!   一气之下,伏灵均下令将他们各自杖责一通,皆发配去了永巷作普通劳役。此后,他便亲力亲为地照料起自己的一双儿女,事无巨细,再也不敢容他人染指。   夏日悠悠,卫楚英久久立于画舫前面的甲板之上,静谧地享受着迎面拂来的清凉湖风。身上水碧色的薄纱长褙子正飘逸飞扬,他侧眸拨去鬓角的碎发,转身望向舱内正浅酌的伏德佩,唇畔不禁勾起淡淡一笑。   正神游于天地间的她,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免放下了手中的空酒杯,抬眸柔声道,“怎么?站累了,就进来坐坐罢。”   “外面风大,自然更是清凉些。只怕晚些时候回去,珏儿可又要跟臣伺哭闹了。”他故作玩笑之态,与她打趣道。   “珏儿正是学走路的时候,你此番有了身子,过几日又不能照顾她了。”伏德佩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稍稍叹息道,“最近朝廷里的事太乱,朕已然是心力交瘁了。难得今日偷闲与你游湖,只怕日后陪你的时间便会越来越少了。”   徐步回到船舱,卫楚英弯身缓缓在她身畔落座,抬手接过她酒壶,且搁置在了一旁。此刻,伏德佩颇为惊讶,不禁凝视上他的眉眼,心中却并无半丝怒意。   “酒这物什,不过是世人怡情之物罢。若因它伤了身,倒也不值。”卫楚英端着酒壶,站起来转身便大步走出船舱,狠狠将其抛入了湖中。   被他的举动惹得又气又恼,可就当伏德佩准备开口责备之时,脑海中闪过昔日秋溯月劝她戒酒时的温柔细语,却觉得这世间轮回倒是十分有趣。卫楚英始终是卫楚英,他刚毅倔强,桀骜不驯,怎会和温柔谦和的月郎相像呢?   由始至终,不过是一副皮囊在作祟。与溯月无关,自己如今心里掖着的只是他,是这个大胆泼辣的北方男子。   “哈哈哈哈,扔的好!”连连拍手称赞,伏德佩站起身子,上前走出船舱便张开双臂,将他一把揽进了怀中。她垂眸抚摸着卫楚英的小腹,怜爱之意,一览无余,“朕常饮酒自苦,周遭无人敢劝。哪怕是帝君在侧,倒也不曾有所阻拦。今日,朕得蓝颜一掷,终是下定决心,日后再不借酒消愁。”   卫楚英只觉得与她相对分外尴尬,只好转过身去,由着她环紧自己腰道,“陛下此言,听着三分像是取笑,七分更似挖苦。”   “你说这话,也不怕被腹中皇儿听了去,倒觉得自己父亲有些孩子气。”伏德佩使坏地吻上他的耳后颈侧,在他耳畔轻声道。   这一年来,他与她的逢场作戏,已然成为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课。此刻面对她如此调弄,卫楚英虽心有不悦,但仍是强撑着笑意答道,“臣伺只怕,皇儿听了自己母皇的话,长大以后,倒觉得宫里的甚么酒缸酒坛、酒碗酒壶,都统统应该丢了去才对。”   “你这是在故意气朕吗?”伏德佩辗转来到他的身前,在他唇上狠狠啄了一口,随后低头对着他的小腹柔声道,“皇儿,你看看你父君,这样气母皇!你说,你父君该不该罚?”   卫楚英不禁低头浅笑,却是不语。   “就罚你父君……”伏德佩将目光徐徐投向他的双眸,怔然打量他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就罚你父君,与朕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可否?楚英,以前错怪你,都是朕的不是。当年冤枉溯月,致他将门窗锁死燃火明志。整件事,实在对朕的打击太大了。”   陈峰明明说,当年是她派人锁死门窗点的火,如何算是他自己寻死!卫楚英难免有些诧异,但面上却未做任何表情。   “你有所不知,旧日里,溯月和皇兄的关系着实亲密。见你生得与溯月相似,又长在北方,朕难免担心你是皇兄派来的探子,故而一再对你不闻不问。可是,朕骗不过自己的心。自从那夜与你初遇,朕便将你深深地烙在了心底。楚英,朕对你的倾心,与溯月无关,你知道吗?”伏德佩紧紧攥上他的手,声音不免变得沙哑了些许,“之前让你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是朕的错。原谅朕,和朕重新开始,可以吗?”   原本对她满满酝酿的恨意,在她言语之间,竟消散去大半。卫楚英不晓得,自己为何像着了魔一般,忽然竟对眼前自己一直恨之入骨的女子,产生了些许好感!   她是皇帝,若要杀一个男人,无需遮遮掩掩。将门窗锁死,再引火焚之。这样的处决方式,对于当时还是太女的她,实在显得颇为繁琐。况且,她既然能将此事记挂在心间这么多年,也证明当初她的确是对秋溯月动过情的。   若不是伏德佩当初做下的事,那当初要害死陈峰的人,究竟是……   “帝王之恩,薄如晨露。臣伺不敢承恩,只求细水长流,苟且安宁度日足矣。”卫楚英稍稍推了推她,向后退去一步。   被他如此拒绝,伏德佩怅然若失地站在远处。默然许久,她悻悻苦笑,无奈地叹息道,“朕算甚么皇帝!年少时仰仗皇兄扶持,如今皇兄投奔敌国,与朕兵戈相向,好生讽刺。皇兄走后,朝中再无势力足以牵制谭家。如今,事事件件,朕都还要听她谭姝华的意思。这个皇位,朕坐得战战兢兢,日日都生怕入梦之后,便不得梦醒。”   “自古能者当自助,求人比不得求己。陛下一味仰仗旁人,又如何能……”觉得不大对劲,卫楚英忙跪地而道,“后宫不得干政,臣伺口误,请陛下恕罪。”   只是继续一味地苦笑,伏德佩弯身将他轻轻扶起,反倒觉得心中添了一丝欣慰,“你一向心直口快,朕不怪你。况且,你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   “陛下……”卫楚英有些略微惊讶地看向了她。   “朕的确不能一味由着谭家人把持朝政!”伏德佩冷哼了一声,且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堤岸道,“培植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的确刻不容缓。朕与其终日得过且过,借酒消愁。倒不如振奋起来,放手一搏,且与谭家人好生较量一番。是该有个人出来提醒一下朝臣们,大齐的江山,乃是伏家的江山!”   卫楚英听闻此语,心中倒是生出些许喜意。挑拨得让伏德佩生了与谭家相斗的心思,总算不费他的一番苦心。试想,如今大燕正联合安国大举南下,若齐国人的朝堂上各方势力内斗不断,这战场上的风景可就非同一般了。      ☆、正文 第129章 初为人父    “如今夺回旧都,不过如摧枯拉朽。陛下顾虑再三,着实无益。”受召匆忙入宫,炎炎夏日里,沈振鹤顶着一身汗水站在御书房中,见褚宛翕踌躇左右,心中也甚是烦闷。   一旁的崔楹担心沈振鹤语气太冲,唯恐惹了犯上之嫌,故而便开口帮衬道,“如今大军驻扎于旧都近郊,陛下迟迟不肯派兵攻城,可是有所顾虑?”   端起桌上的茶,褚宛翕先行抿了一口,紧紧拧着眉头,徒留一声嗟叹,“攻城攻城,那城内住着的可都是我大燕遗民!当年齐军入城,犯下的杀戮还少吗?这才平静安定多少年,你们要朕如何下旨!”   “可是陛下,如此一味拖延,并无意义。况且每日军中所耗粮草,数量庞大,难以长久维系。”沈振鹤依旧不肯妥协。   崔楹见褚宛翕面色越发不佳,迟疑片刻,复而抱拳禀道,“陛下,沈将军确然言之有理。只是若陛下不愿使百姓遭罪,反其道而行,并非不可。”   “崔将军的意思是?”沈振鹤侧首看向她,满目疑惑。   “犹然记得沈老将军在时,曾有镇安一役,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打得着实漂亮。”她隐隐一笑,且与二人暗自会意。   晌午时分,待众人尽数散去后,疲惫不堪的褚宛翕也自御书房走了出来。近几个月,无尽的战事与军务紧紧将她束缚于此。骤然迈出屋子,她合眸听到耳畔的阵阵蝉鸣,不禁想起了幼年时,自己一个人在沁晖阁后院中捕蝉的趣事。   每一个宁静的夏夜,竹叶间细索的摩擦声,伴着悠悠蝉鸣和父君的小调,便是年幼时最动听的摇篮曲。任凭那座皇宫里的日子如何阴暗,至少,她的童年依旧存留在那里。此番若能成功夺回旧都,她必要迁都回朝,回到一切最初开始的地方。   转眼间,自己已离开那个地方十七年,亦然成为人母。世事变化无常,有时候,想起来倒也有几分可笑。   尽管她饥肠辘辘,却并未急着让临槿传膳。念起多日不曾去过崇安殿,褚宛翕只是稍稍驻足歇息,便带着临槿向伏灵均处行去了。   夏天炎热,孩童的皮肤娇嫩,难免会生出些痱子。清晨,听见孩子哭闹,伏灵均连忙上前查看。   生平头一次瞧见这场景,伏灵均心疼坏了,忙传太医来察看。太医本以为是出了大事,风风火火赶到之后,才发现不过是小儿常见的痱子。虚惊一场,太医当即开了方子,着人取来几包紫花草、藿香、黄柏、苍术,一通送去崇安殿小厨房煎了水,并嘱托伺人每日替皇女皇子们擦洗,便悻悻离去了。   折腾一上午,伏灵均精疲力竭地侧倚在软塌上,惊魂未定,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紧。他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孩子们不过半岁多,何苦要遭这样的罪!   “刚进院门就闻见一股药味,倒是将朕吓得不轻,还以为是你身子不适。”径直踏入殿中,褚宛翕抬眸见他满面尽是愁容,故意凑上前去,使坏地一笑,“瞧瞧,王君主子怎的像是吃了苦瓜一般,倒是让小的好生惶恐。”   稍稍坐起身子,伏灵均冷冷瞥了她一眼,似是怒上心头,“到底你还是他们的母亲,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是是,那小的不笑就是了。”褚宛翕自他身侧落座,一把将他拥入怀中道,“刚才朕问过韶溪,不过是痱子罢了。试想,谁小时候没出过痱子,这都是他们该经历的。孩子嘛,总是事无巨细地宠着,将来长大只会一事无成。多吃些苦,历练些,才能磨练出性子,将来好建功立业。”   伏灵均将她推开来,挫败地别过脸去,冷冷埋怨道,“你就知道说风凉话。”   知道自己许久没来,他定然心中不满。褚宛翕无可奈何,只好唤来韶溪道,“那药水可煎好了?且把孩子们抱过来,让朕瞧瞧。等药煎好,你且也让人把药端来这里,由朕替他们擦洗罢!”   “韶溪,你莫要忘了再让人取两件干净的衣裳来。”闻声,伏灵均也开口吩咐道。   “是是是,二位主子。难得今日陛下亲自替小主子们沐浴,小的怎敢怠慢!”韶溪忍着笑,便福身下去了。   不经意间与褚宛翕对视,伏灵均不知怎的,心间一颤,忙错开了目光。虽面上赌气,但他对于她的出现,总是欣喜的。   把玩着他的衣角,褚宛翕侧身躺在他身后,指尖不禁触上了他的腰身,“灵均,还记得旧都的沁晖阁吗?当时,你在竹林中奏曲的场景,朕至今依旧不曾忘却。”   “过去许久的事,如何今日提得?”他转过身来一把扯回衣角,不免看向她道。   淡淡一笑,褚宛翕又抬手拨弄起了他柔顺的发尾,“朕一直不曾告诉你,沁晖阁,乃是朕自幼长大的居所。”   闻言,伏灵均默然一怔,回忆起过往里二人在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却仍有些迷惑,“本君的确打听过,你的父亲,明明是大燕先帝的皇君韶氏。”   “父君他……唤作‘韶庭书’,大齐前礼部尚书韶瑶之子。”褚宛翕见他满面诧异,接着抿而笑道,“沁晖阁的那片竹林,是母皇当年替父君栽下的。‘赐竹’之恩,震惊宫中,故而使父君他得了‘竹君’之别号。”   恍然大悟,伏灵均细细想来,却也觉得世间缘分如此巧妙,“当年客居于沁晖阁,本君一心钦慕竹君品性,却不曾想那里竟是你幼年长大的居所。由得本君屡次在林中与你谈起父君,倒是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陛下,快来看看小皇女和小皇子。”不消片刻,韶溪和另一个伺人,满心欢喜地抱来了两个孩子,忙赶到二人面前道。   见孩子到了,伏灵均当即起身上前,先行接过和鸾,这才冲着褚宛翕道,“你且先看看慈儿,她更是严重些。”   坐起身,褚宛翕抱起许久不见的女儿,忍不住在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才又看向伏灵均道,“灵均,快把和鸾也给朕瞧瞧。这些天没见,他们俩又长大了一些呢。”   “鸾儿乖,咱们给母皇瞧瞧。”轻轻拍着和鸾,伏灵均俯身坐回软塌,转而将儿子也交给了褚宛翕,“这下,你倒是儿女双全了。”   接过小和鸾,褚宛翕也亲了一大口,这才舍得把他放到软塌上,由着他和观慈玩了起来,“再过几年,和鸾长大了,朕也给他封个王君当当。”   伏灵均知道她暗有所指,一面看着孩子一面道,“你怎的不也赐座王府与他呢?且提防,齐国若是派了甚么侍卫啊,皇女啊来骗咱们儿子,本君可不愿意让他被那些女子给勾了去!”   “是啊,帝君英明。前车之鉴,和鸾是应该吸取一些教训。”褚宛翕晓得他在挖苦自己,倒也乐得其所,“只可惜,若不是当年崇安王君‘一失足成千古恨’,恐怕今日倒也没这两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了。”   闻言,他面上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当即夺回和鸾,没好气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就不能收敛一些吗?”   “好好好,朕收敛,朕收敛。”褚宛翕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应着,转而又摸着观慈的额头,与她语重心长地道,“慈儿,你看看你父君和你弟弟。咱们家的男人啊,可个个都惹不得。你长大以后,就跟母皇凑合凑合,且忍辱负重地过日子就得了。”   坐在软塌上,懵懵懂懂的褚观慈盯着自己的母亲,愣了愣,竟然真的点了点头。看到这一幕,伏灵均不由得喜上眉梢,一时间又难免有些热泪盈眶,急忙拽动着褚宛翕的胳膊道,“宛翕宛翕!你看,咱们的女儿居然会点头了!”   被失控的伏灵均揪得生痛,褚宛翕百般煎熬,也只好含着两眶热泪,跟着点了点头。   ☆、正文 第130章 时过境迁   天启四年秋,大燕撤军,避旧都继续南下征战。月余,旧都齐军粮草尽断,城内不攻自破。次年四月,齐宫卫氏产皇五女善珹,晋封内一品贵君。   ……   园中鸟鸣阵阵,不绝于耳,听得人心中愉悦不已。   休养数月后,卫楚英总还算康健,便挑了这初秋时节邀了诸君饮茶小聚。谭玉笙的喘病日益加重,只顾着调养,不问世事。如今,他只能由着伏德佩下旨,命卫楚英协理六宫。   发束紫金流云冠,身着玄色绣金如意麒麟云锦大氅,眉间金色麒麟纹花钿耀人夺目,更衬得他气宇轩昂,英气分外迫人。   闭门许久后,卫楚英特意以盛装出席,无非只为立威于人前。费尽心思一步步登上今日的位子,他清楚地知晓,自己此刻已然无法回头!   带着随侍徐步自从远处行来,周如深见诸君皆已到场,不免有些尴尬,只得悻然俯身落座,却又漠然瞥了一眼高座的卫楚英,心中难免不适。   “周伺君既已到了,大家就莫要愣着,都快尝尝这些茶点。”赵贤君淡淡一笑,在旁打了个圆场。   卫楚英点点头,“难得小聚,大家便莫要生分了。韶溪,且将南疆新进贡的青峰玉雪呈来。”   盯着桌上已码放整齐的精致茶点,周如深纵然对卫楚英的上位愤恨不已,但终究忍气吞声,不作言语。   片刻过后,新沏好的茶一一被伺人呈上,众人之间的氛围,倒是缓和许多。   “这青峰玉雪,乃是茶中难得的极品。南疆每年不过进贡尔尔,陛下独独赏了贵君。没成想,弟弟倒不仔细留着,竟如此大度,分与大家一同品尝。”赵贤君掀开茶盏的玉盖,轻轻垂眸浅嗅,浅尝舌尖便已清香四溢,回甘无穷。   卫楚英只是笑着,眸光早已暗自转向了一旁的沈君与白伺君。见二人品尝后面色极为不佳,他已有定夺,便故作关切问道,“这南疆的风味独特,不知诸位可还习惯?沈君和白伺君看起来,倒是不大喜欢这茶。”   未等沈君开口解释,赵贤君便抢先道,“这茶清香扑鼻,回味无比甘甜,他们怎的会不喜欢!说来,这茶实在是金贵,二位可莫要糟践了贵君的一片心意呢。”说着,他便又吞下一口茶水,且笑道。   沈君与白伺君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只得胆战心惊地忍着浓浓的苦味,将茶喝了下去。   晨间,卫楚英早早命宁音将黄连汤煎浓,搀入此二人茶中。给予他二人的苦头,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贵君主子赐茶,自是佳品。青峰玉雪比之于宫中寻常货色,绝非一般。”沈君铁青着脸,碍于人前,他只好作罢。   “既是沈君喜欢,本君且每日着人煎了茶送去鸿禧宫,到也无妨。”卫楚英会心一笑,与赵贤君暗自会意。“白伺君昔日待本君不薄,这茶也一并与了白伺君罢。”   二人尴尬对视,心中虽已知晓卫楚英的伎俩,可碍于尊卑在前,唯有暂且作罢,起身谢恩并承下了这每日皆会送来的黄连汤。   坐在一侧的陈峰,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胸中快意十足,但依旧不免为卫楚英如此招摇的行事担忧。   待众人散会,满心担忧的陈峰陪着卫楚英回到元福宫后,隐忍许久,终是开口询问他道,“你这般为难他们,恐是不妥。”   待宁音替自己取下繁重的外袍,卫楚英侧身落座于软榻之上,满眼望着他,不由得冷涩一笑,“不过是提醒一下他们,且让他们安分守己罢了。陈兄,他们当初对你做的事,难道你都忘却了吗?”   “如今你身居高位,理应以大局为重。”陈峰蹙眉答道。   “我将两个女儿皆送离自己身边,交由赵贤君抚养。你可知晓,我自踏入这宫中后,便无奢望能够全身而退。”卫楚英面上阴沉晦暗的笑意,让陈峰周身尽是寒意。   双唇紧闭,缄默不语,陈峰如今倒也不敢再苦口相劝与他。终究,他如今的心境,是陈峰无法体会的。   片刻,门外伺人颔首细步,且将两碗银耳雪梨呈至二人面前。卫楚英含笑轻轻取下一碗,先行递与陈峰,“听闻下个月,谭姝华要在府里办寿宴。也难为她,战事如此吃紧,当真有那心情……”   “楚英,你生,我即生。你亡,我亦亡。”深沉的嗓音划过陈峰的喉间,惹得屋内顿然陷入一片沉寂……   ……   晌午过后,临槿在外打点一周后,重新回到了御书房。   远远见着褚宛翕桌上的膳食未动分毫,她不免有些担忧。无奈间,她只好作罢,壮着胆子走上前道,“陛下,这几日您都极少用膳。如此下去,若您有个差池,那可如何是好啊!”   一把将奏折合上,褚宛翕稍稍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自拿下旧都之后,军中纪律渐来涣散,长此以往定为不妥。”   “陛下自登基后,战事节节告赢,自是吉人天相。”临槿弓身又将膳食向她推了推。   连连摆手,褚宛翕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淡淡笑道,“不过机缘巧合罢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将。朕耗尽四年收复疆土,实乃上天垂怜。”端起手边的茶,她小抿了一口。   “只是,如今您还是身子要紧……”   “无妨,你且传沈将军入宫罢!”褚宛翕的神色略微凝重了些许。      ☆、正文 大结局   垂眸替她紧紧系上腰间的系带,伏灵均静静凝视向她,话语涌上喉间,却又只能以一抹淡笑化解了之。一直以来,他似乎也从未如此长久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将领口稍稍打理,褚宛翕转过身去,对着落地的莲花仙鹤铜镜照了照,打量起镜中自己的倒影来。   自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伏灵均怔然望着镜中的褚宛翕,凝噎许久,只剩下了一缕沉默。这座大殿里太过压抑沉重,他担心自己的话语,会彻底击破自己最后的一丝淡然。   “怎么今早你一直不言语?”她与镜中的他对视着,不禁开口问道。   伏灵均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上,合眸沉沉答道,“古来征战,艰险莫测。你此番上前线,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抿而一笑,褚宛翕点头应道,“灵均,这些年,我活得很累。每一步都在算计,每一日都殚精竭虑。打完这一仗之后,燕国昔日失地尽收。使命亦已完成,朕想要歇歇了。”   “嗯,维祯,我知道。”伏灵均的语气平和淡然。   轻轻触上他的面颊,她笑意未却,“是吗?”   “待会儿临走前,记得用早膳。”伏灵均柔声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你身后,陪着你。当年在围场时的承诺,我不会变。”   “嗯。”褚宛翕点头应道,侧脸吻上了他的面颊,“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自己。”   ……   深沉的夜里,卫楚英静静躺在伏德佩身侧,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不知怎的,这些天他总是莫名觉得心中烦躁。   空空的,像是缺了甚么。   “外面风大,毕竟是冬天,屋里并不暖和。你莫要蹬被子,当心着凉。”伏德佩耐心替他将凌乱的被子盖上,便伸开手臂环上了他的腰,“这么大的人,莫要顽皮。”   被她的温柔触动心弦,卫楚英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芙蓉帐,却觉得脑海中似是顷刻间坠入了万丈深渊一般。   “德佩,听说你昨日去了帝君主子那里,他的病可好些了?”想要转移自己的心绪,卫楚英只好侧过身也抚上了她的小臂。   闻言,面上稍显黯然失色,伏德佩悻悻道,“这个冬天,怕是过不去了。谭相表面不说,心里比朕更明白。朕已然劝她宽宽心,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明日我且去他那里瞧瞧罢!”卫楚英心中一沉。   “唉,不必了。”伏德佩念及多年情谊,仍是满心惋惜,“玉笙是个可怜人,你让他安心静养便是。”   至今,卫楚英犹然记得上次探望他时,谭玉笙那形容枯槁的虚弱模样。将好好的一个人折磨至此,不过是因为他暗自出手罢了。   不干净了,自己已经不干净了。曾几何时,自己变得也和宫里其他男人一样,冷血麻木,心狠手辣。当初的自己,此刻已被这皇宫完全地吞噬了,不是吗?   “既是如此,那我不去打扰便是。”笑着将头贴上她的身子,卫楚英静静吮吸着她的清新的发香,不再多言。   屋内再次沉寂,二人相拥熟睡至后半夜,正逢天蒙蒙亮时。门外的人,已是迫不得已,焦急叩门连连求见。   从温暖的床铺上坐起身子,伏德佩睡眼朦胧,且唤人去打开门询问。只见朝中几个重臣,早已聚集在了门前,等候多时。见此场景,她知晓定是出了大事,当即睡意全无,下床快步向屋外行去。   尚未来得及披上伺人递来的斗篷,伏德佩便已见着群臣集体跪地恭贺道,“大齐万福,陛下大喜!”   伏德佩满面茫然,根本不知喜从何来,只好点了点头,暂且应付着。   为首的谭姝华骤然一笑,先行上前抱拳道,“启禀陛下,臣等夜里接到消息,故此便早早集结于此,向陛下道贺。前线传来消息,凤凰岭一战,燕皇身中我军数发毒箭,已被战火焚之。燕国帝君得知,竟以自缢殉情。如今,燕国上下,群龙无首,混乱一片。陛下大喜,当真是大喜啊!”   “你说皇兄他……他……”伏德佩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躲在门后的卫楚英,听到此语,心中却莫名地有些释怀了。倘若没有伏灵均牵制,那么自己就可以做真正的齐国皇君,将来甚至可以当上齐国帝君,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得划过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就在众人一片哗然之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男子激烈的吵闹声。   大臣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尽是茫然之态。   伏德佩循声望去,只见陈峰正红着双眼,披散着凌乱的长发,似发狂一般地赤足自寒风中奔跑而来。   “德佩!我是月郎啊!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了!你身边那个男人,心如蛇蝎,都是他害了谭帝君,都是他每天一碗哑药毒了沈君,都是他啊!”歇斯底里地呐喊着,陈峰跌跌撞撞,踩到地上锋利的石子,白皙的足底被划得鲜血四淌。   众臣见到这样疯癫的男子,没有一人不是望而生畏。谭姝华担心他冒犯圣驾,当即怒斥身侧的侍卫道,“还不赶快保护皇上!”   后知后觉地上前拦下了陈峰,两个侍卫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伏德佩正沉浸在丧兄的悲痛中,这会子见到陈峰在这里发狂,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不愿在外臣面前太过丢人,她索性抬手便下令道,“将这疯子拖走,用绳子捆起来,不要让朕听到他的声音!”   “我是月郎啊!德佩,我才是月郎啊!卫楚英这个毒夫,万万不可留在身边啊!”陈峰的被侍卫们粗鲁地向外拖去,但口中依旧没有停歇。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宫不尽回荡着,回荡着……无休无止…   (全文终)   “先生这故事,甚是……”男子恍然回过神来,才已发觉前襟上沾满了热泪。“世间凡事皆求圆满,先生为何不成人之美?”   将折扇收起,说书人苦涩垂眸一笑,“何求圆满,不过是俗世自圆其梦罢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